「丁冬,丁丁冬。」
才走出慕容家的大門,手機短信傳了進來。
你打了許多次電話,找我有事?屏幕上顯示著歐陽日光傳來的信息。
你一直關機——元錚停頓了片刻,又將打好的字刪除,直接將電話打了回去。
「明天,我們見面吧。」
「以後不要和那孩子走得太近。」
慕容霆的頭發已經全白,臉上也布滿了皺紋,可是那雙淡灰色的眼楮仍炯炯有神,在它直視你的時候,會有一種被透視的尷尬。
「都已經這麼久了,您怎麼還是不接受他呢?」慕容桔坐在他旁邊,無聲地嘆息。
照理來講,父親娶了後母,最反對的應該是她,不是嗎?怎麼在這個家就完全反過來,她欣然接受,反而爺爺激烈地反對,就算是九年後的今天仍不改以往冰冷的態度?
是她太前衛,還是爺爺的思想太古板?
「你看看他,有能讓人接受的樣子嗎?」慕容霆冷哼,「不學無術,一天只知道追女孩子,半點上進心也沒有。」
慕容桔低頭,輕輕一嘆。
「他這個年紀,愛玩是很正常的。爺爺就算不喜歡他,至少不要當著眾人的面讓他下不來台,多難堪。」
「我難道還要顧忌到所有人的感受才能說話?!」
「爺爺!」
「知道了。」慕容霆一改嚴肅的面孔,笑著握起她的手,「我就是拿你沒辦法……我的孫女離開那麼久,一回來就教訓自己的爺爺啊。這回回來了,就搬進來吧,留在我身邊。」
慕容桔怔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爺爺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怎麼,不願意?」
「不是!」她連忙解釋,「我住在哪里都一樣的,可是,怎麼也應該和爸爸還有紅姨打聲招呼再說。」如果回國連家都沒住一天就搬進大宅,不知會被人說成怎樣……紅姨也會難堪吧?
「過兩天我再搬回來好嗎?恰好,醫院離這里也很近。」
雖然覺得沒有必要,但慕容霆仍是點了點頭,「那就還住在爺爺隔壁的房間吧。」
「好。」
「爸,敬亭讓我問您,晚餐是不是可以開始了?」羅夢紅走過來,微笑著問道,「大家似乎都有些餓了。」
不知是不是慕容桔的話起了作用,慕容霆雖然板回了臉,卻沒有對待元錚那時的不屑一顧,「那就開始吧。」
「是。」
羅夢紅將視線移到慕容桔身上,「小桔啊,看到元錚了嗎?」
「已經走了!」慕容霆硬聲道。
「……哦……可能忽然有急事吧。」羅夢紅神情頗為尷尬。
「你覺得他可能有什麼急事呢?!」
「爸。」此時,慕容敬亭匆忙走了過來,「敬宇從南美趕回來了,說有好消息要向您報告。我讓他先到一樓的書房等您去了。」
「好,我們這就過去。」
「你們也去忙吧。」慕容敬亭笑著看了羅夢紅和女兒一眼,轉身跟到書房去。
「……這孩子,太不懂事了。」羅夢紅無奈地搖頭,她苦心為兒子多多溶入這個大家庭,可他似乎總是逃得更遠。
慕容桔安慰地撫上她的肩膀,「紅姨,不要責怪他,他心里也一定不好過。您應該比誰都更清楚他是怎樣的人,他有多不容易。」
「我知道。」羅夢紅疲憊地嘆息,可是,怎麼說既然來了,也不應該轉身就走啊,「如果他有你一半成熟,我也就放心了。」「……」
立場不同而已,若是她在此時的境地,並不見得會比他處理得好,也許,她會直接選擇離開吧。
元錚,已經很堅強了。
皓月當空。
窗外傳來陣陣的蛐蛐叫,微風吹拂純白的絲制窗簾瀾起波動。慕容桔倒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仍是她離開前住的房間,甚至她走時擺放鬧鐘的位置都沒有變。一切如舊。
雖然答應了爺爺搬到他那里住,可是,面對著不斷向她訴說五年來所發生點點滴滴的紅姨,已經到唇邊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或者,是忘了說。
歲月並沒有在紅姨的臉上留下痕跡,她依然是那樣明艷照人。而她喜歡拉著人說個不停的習慣,似乎也還沒變。她想,如果不是鑒于自己第一天回國,需要休息的考慮,紅姨大概會坐在這兒和她聊上整整一夜。
可是,也許是飛機上睡太多,躺在床上至今已經三個多小時了,卻一點困意也沒有。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為什麼不是牛呢?她突然想。
或許她該換成牛試一試。
于是,就在她即將數到一百八十二只牛的時候,窗外傳來極為清楚的摩托車聲,「突,突,突。」越來越近,然後消失。
她歪著頭,借著月光看到鬧鐘的指針指向2︰22。
餅了三分鐘,房間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快要接近她房門的時候,躺在床上、卻聚精會神听著外面聲音的慕容桔清楚地听到硬物撞擊到牆上「砰」的一聲,緊接著是一連串的低聲咒罵。
下意識地,她打開燈,走出房門——
也許她應該關上門,再回去。
當慕容桔看到門外光著上身,滿身散發著酒臭味的元錚時,她如此想。
「你還沒睡嗎?」元錚驚訝地挑眉。
雖然穿著可愛的小熊睡衣,發絲有些凌亂地披在肩上,但是目光炯炯有神,完全不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模樣。
不過話說回來,大夏天里穿著長睡褲睡覺的女人,還真少見咧。
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她是唯一的一個,在他二十三歲的時候,見過了那麼多女人之後,她仍是唯一的一個。
他的眼楮黑亮,不像是喝醉酒的樣子「……我听到很大的聲響。」
元錚反射性地揉揉腦袋,「剛才腳滑了,一下撞到牆上——吵醒你了?」
「不是。」慕容桔退後一步,仔細打量他,「你怎麼……弄成這樣?」如果是不認識他的人,會以為他是個暴露狂。
「啊!」聊了半天,他才想起來似的大叫一聲,然後又連忙捂住嘴唇,前後左右看了看,確定沒吵醒任何人,才放下手,一臉的懊喪道︰「是一個朋友啦,失戀了,找了我們一幫人喝酒,結果……」他咬牙切齒,「被他吐了我一身,衣服讓我扔在院子里面的垃圾筒里了……天哪,我要瘋了——不說了,我去洗澡,這一身臭,嘔!」
說著,急匆匆地跑回她隔壁的房間。
他似乎仍像以前那樣,風風火火,慕容桔失笑地望著已然關上的房門。
搖搖頭,回到房間,看到床頭上擺放著的包裝精美的金色小紙盒,她才忽然想起似的拍了一個額頭,拿起紙盒又重新走出去。
她小聲地敲敲房門,「錚?錚啊,我進來嘍。」
久沒應答,慕容桔推門走了進去,只見外褲、內褲都扔隨意扔在地上,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這個房間與她走時完全不同,充滿了年輕的張揚與活力。純白的大床與鮮紅色沙發相對,書桌靠著窗外,除了銀色新款的手提電腦,上面亂七八糟地堆著種種賽車雜志。書桌斜對面的牆前面放著她曾在雜志上見到過全銀色的組合音箱。
她走到書桌旁,將手里的紙盒放到上面,轉身才要走,元錚已經推開浴室的門出來。白毛巾蓋在頭上胡亂地擦著,一襲淡藍色的浴袍敞著胸口。
他看到她,愣了一下,「睡不著?」
「動作這麼快?」好像還不到五分鐘呢。
元錚嘿嘿一笑,坐到床邊,擦著頭發,「太困了,沖了沖就出來了……想找我聊天?」
這麼晚的現在?想跟他來個秉「燈」夜談?
慕容桔笑了笑,重又拿起放到桌上的紙盒,走過去遞到他手上,「送你的禮物。」
「我還有禮物?」元錚驚訝地將毛巾扔到一邊,急忙扯開看上去十分漂亮的包裝紙。
「是條項鏈。」慕容桔站在他面前,看著像小孩子一樣歡喜地收著禮物的他,嘴角一直掛著笑。現在的他,就像第一次見面時,雖然是正值叛逆時期的十五歲,可是他卻極為特殊地開朗,臉上總是洋溢著溫暖的笑容。
「和紅姨通電話時曾經談到過你比較喜歡時尚的東西,所以,我覺得你也許會喜歡——」
「我喜歡。」元錚將手中龍形的項鏈晃了晃,直接掛上脖子,「很合我的口味。」
「你喜歡就好。因為听說你總是神出鬼沒的,所以,今天逮到你,就先送過來了。」
「小桔。」元錚低下的頭突然抬起,漾出笑容,「還記得你失戀那次嗎?也是半夜跑到我這兒——」
他記性還真不賴。
不過,那個時候也真是奇怪,暗戀的人有了喜歡的人也夠她傷心了整整一星期。甚至,那個她暗戀的人自始至終都不知她在喜歡他。
「那是因為你摔斷了腿,我要護理你!」
可是,天知道,她以為他睡著了,才著魔似的自顧自地掉起眼淚。害他自作多情地以為她在心疼他的腿,勸了她好長的時間。在不堪他冗長的勸慰下,她才無奈地將真相說出,誰知竟成了他以後奚落她的把柄。
「好了,這麼晚了,我要回去睡覺了。」說完,轉身就走。
「你真的後來也沒有再表白過嗎?」他追問,「喜歡一個人至少要讓人家知道啊!」
「我喜歡誰是我的事,干嗎要讓他知道?!」
「……真是不討喜的個性。」
慕容桔回頭斜睨他,「性格自己喜歡就好了,干嗎要討別人的喜歡?」
一句話說得元錚頓時無語。
她的話也並非沒有道理的樣子呢。
「還是沒有人發現你溫柔外表下,隱含著惡魔體質的真面目嗎?」
收回在晚宴上見到她後的第一感觀,這家伙——完全沒有改變嘛,哪里有成熟!
慕容桔笑了,仔細想了想,「這麼多年,經過我的努力,我幾乎成功地將自己催眠,相信自己真的很溫柔大方,善解人意。」
「結果?」元錚好學不倦地問。
「結果我發現每個人心里都有惡魔,我也不好做異類。晚安。」
門,「砰」地關上了。
而房間里慢慢消化她的話的元錚卻笑了,笑得異常開心。
真的險些被她今晚的形象騙到,以為她終于變身成功,成了波瀾不驚、千千萬萬個成熟女子中的一員了呢。
小桔還是小桔。
這大概是今天最值得開心的事吧。
他希望,至少她不要改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