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隱隱抖動,澄碧從哀愁中驚醒——
對方來的好快!汗血馬雖然日行千里,但不停的奔跑遲早也會累死。
蕭胡兒說過在路上會有接應的人來安排他們換馬,想法雖然好,但他們離開虎嘯的消息,想必早已走漏風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知道的人越多,消息泄露的危險也越大。
丙然,那個人根本沒安好心眼,非但出賣蕭胡兒,更想以他們的生命作為加官晉爵的籌碼!
澄碧將披風牢牢地系在身上,將辮子打散成虎嘯人一貫的發型。所有準備做好後,一甩馬鞭,朝著和日延相反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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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您看,日延在那里!那個披風就是他今天逃走時穿的,沒錯!」中途換馬之人傷口已經處理好,他恨恨指著前方澄碧的身影興奮地道。
逮住他們,自己可就是功臣,財寶賞賜那是少不了的,說不定還能成為新王身邊的紅人。那時,榮華富貴不說,說不定還能加官晉爵呢!
仇邪眯起眼楮,看到急速奔跑中的那抹身影。對,就是他!這次可絕對不能讓他逃了。
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死!
他連親生父親都可以殺死,同父異母的弟弟實在算不了什麼。再說在這荒郊野嶺,要解決一個「叛賊」簡直是輕而易舉。
身後的追兵揮舞著彎刀向前沖刺,那種氣勢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似乎要踏平茫茫草原,即使前方就是嶙峋戈壁陡峭山石,也絲毫不放慢沖擊速度。
「叛賊日延,還不束手就擒?!虎嘯王念在手足之情沒有立刻放箭殺死你,趕快停下!」仇邪眼光惡毒而得意。
他想看日延求饒,看他走投無路再求自己。但最終,在好好羞辱日延後,還是不能讓他活命。
騎兵衛隊以狩獵的方式形成半圈包圍,將前方逃離之人慢慢逼近,將其逼到懸崖峭壁上。
懸崖下方是深幽不可見底的黑洞,沒人知道里面是什麼,但幾乎可以肯定,掉落之人即使不粉身碎骨,也無法活著出來。
澄碧感到身下坐騎漸漸緩下速度,她不再揮舞馬鞭。就這樣吧,自己的使命,早已完成。
仇邪不可一世的看著面前落敗之人,得意之余,一種天下世事盡在掌握的豪情油然而生。他終于戰勝了自己一生的對手,不,是半生。因為此後,世界上再不會有叫日延的人存在!
「弟弟,如何,你輸得心服口服吧!」
他將鳴鏑慢慢搭在弓弦上,瞄準了前方人的心髒。周圍部下拉弓上箭,殺死前任虎嘯王的悲劇,即將再次上演。
方澄碧微笑著,抬頭望向天上太陽,陽光刺得她一時睜不開眼,幾欲流淚。
深深呼吸,仿佛要銘刻下此處的印象與留戀。她慢慢調轉馬頭,並不在意這輕微一動是否會招致如雨般的箭鏃。
仇邪的瞳孔里驀然映入一張帶著濃濃笑意和酒窩的臉龐,她笑的是那麼自然而寬慰,似乎已經完成所有願望而了無遺憾。
居然是方澄碧?!那麼日延人呢?
仇邪望著眼前之人,有那麼一瞬,被那笑容所迷惑了。可下一瞬,想到她所干過的種種好事……柔軟一閃而過,心再次冷硬起來,邪惡的笑容浮上嘴角︰「方澄碧,既然你願意為日延做出如此犧牲,本王就滿足你。」
她點點頭,毫不在意。
「放心好了,我會將你的尸體高高懸掛在旗桿上,以此警惕有貳心的叛徒,也好穩定軍心和民心!」
「我還以為你有什麼更惡毒的方法呢,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偶爾展現的善良和仁慈?」她以手指梳理發絲,將頭發重新東起。不想死的時候也凌亂不堪,面目可憎。
「到現在還嘴硬啊。你如果不是和日延狼狽為奸,和本王對著干,我倒想赦免你。可惜……」
「一點都不可惜。」澄碧依然微笑。「落在你手上,生不如死。我寧願來生再和日延在一起,也不願今生日日看到你這種心靈丑陋骯髒的人!」
仇邪不再嬉笑,額頭的青筋顯示他此刻非常生氣。但不急,貓捉老鼠的游戲是如此有意思,他不妨就讓她死前罵個痛快。
「你篡權奪位,枉顧天倫。弒父殺弟,上天不會饒恕你!還有你們——」方澄碧環顧以箭瞄準她的士兵。「你們主子連自己的親人都可以毫不留情殺死,你們的下場也不會太好?」
箭尖依然齊齊對著她,但有些人的表情已然動搖。
「方澄碧!你盡避耍嘴皮子,我今天絕饒不了你!」鳴鏑蓄勢待發。
她慢慢閉上了眼。
天,好藍;雲,好白。
遠方的他,一定已經月兌離了危險。
記得那天外面的陽光很燦爛,卻照不到軍帳黑暗的角落。
記得他純淨明澈的雙眸傳遞著些許安心。
記得自己是如何在那淡淡嘲諷的笑容中微微失措,在披風裹身、他離開後悵然若失。
書冊里柳絲拂面的江南,帷幔輕揚的畫舫,琮琮如水的琵琶,甚至殘陽如血的大漠,怕是無緣相見。
但也了無遺憾……
「澄碧!」
一聲驚恐的叫喊驚醒了所有人。
仇邪猛然轉身,看到日延朝他們的方向沖來。
「日延……」澄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他不是走了嗎,他不是生氣了,怎麼,還會回來。
懊死,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是白白送死?!
她憤怒。可是,為什麼又控制不住自己狂亂的心跳,為什麼有種名為欣慰的感覺油然而生?
從小命運多桀的她,相信人生是由無數遺憾組合而成。她從來就不是上天的寵兒,所以沒有刻意的追求,也就沒有殘酷的失落。而這一次,他們竟然到現在還沒有錯過……
仿佛對那些泛著寒光的箭鏃視而不見,日延沖入到仇邪陣營中,揮鞭打向澄碧的馬,兩人幾乎並肩而行!
眼光模糊,澄碧看不清前方,只知道跟著他走就好。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坐騎急速奔跑。
「日延,你知道嗎?前面是懸崖,沒有路了……」
「前一刻還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沒什麼,反正我們在一起。」如果不是騎在馬上,他想伸手去安慰她。
「對,我們在一起就好。」澄碧笑了,伸出手。「日延,把我抱過去吧,我想和你在一起,共乘一匹馬。」
心領神會,日延在顛簸中一使巧勁,將她拉過來。澄碧依靠外力,穩穩坐在他身後。
「我以為你會坐在我懷里。」他回首,看她緊緊挽著他的腰。
「上次你從河里救我上來就是坐在你懷里的,忘記了?」澄碧嫣然一笑。「這次,我想換個方式換個地點。嗯,心情一樣好。」
「你呀。」日延失笑,很快便望見懸崖的邊緣。
仇邪鐵青著臉看兩人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心一狠,鳴鏑呼嘯著向前方飛去。緊接著,如雨般箭鏃也直直朝他們飛去!
「啊……」澄碧悶哼一聲,又很快收斂氣息。
「怎麼了?」
「沒什麼。」她搖頭,肩膀斜插著黑色鳴鏑,疼痛到幾乎麻木。
「抱緊我!」日延高喊道,懸崖就在眼前。此時,另一支箭又沒入她的腰際,澄碧幾欲昏厥。
汗血馬充滿靈性,看到前方是峭壁,前蹄陡然騰空,硬生生停住腳步。強大的反彈力將馬背上的兩人高高拋起,接著便朝著深淵急速墜落。
黑暗吞噬了所有聲音以及身影,只有風從罅隙中呼嘯而過,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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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名叫雲淵,顧名思義,深淵之底卻別有洞天。雲淵依山傍水,景色宜人,仿佛世外桃源般讓人心醉神往。
夾道桃花開得正艷,偶爾被風吹落,花辦在空中悠悠打著轉兒。
小路盡頭有一間不起眼的茅舍,雖然布置陳設頗為簡陋,卻有種和自然貼近的味道。
一個身量嬌小的女孩在茅舍里忙得團團轉,一會看看這里,一會又照應那里,粉女敕的臉蛋上布滿細小汗珠。
「喂,喂,醒醒,你醒醒啊。」她拍了拍女子的臉,沒反應。
「喂,有沒有感覺好點啊?」轉到那頭看到床楊上的男子有些動靜,她趕緊湊上前去。
日延幽幽轉醒,眼前景物從模糊到清晰,最後看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楮不住打量著自己。
「澄碧……」嗓子異常沙啞,聲音幾乎被堵塞,只有殘破的音節。
「澄碧?哦,肯定是她。放心好了,死不了,但她還在昏迷中。」
日延望向對面靜靜昏睡的她,見神色安詳而平和,頓時安心許多。疲倦再次侵襲虛弱的軀體,他昏迷過去。
「哎,又昏過去了,真是不好玩。」女孩抱怨,難道自己的醫術變差了嗎?看來以後還是得找人多加練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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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和虎嘯的戰爭進行的如火如茶,這里卻是寧靜詳和,絲毫不見戰爭的旌旗戰鼓,號角齊鳴。
時間如流水般滑過,和平的日子仿佛一首歌謠,輕輕傳唱著人們對和平的訴求以及期望。
方澄碧已經昏睡了十日有余。先醒過來的日延一直守在床邊,衣不解帶的照料她,絲毫不假手他人。
每當替她擦洗身子,觸模到已經結疤的傷痕時,總令他不禁暗恨自己沒用,非但不能保全自己,更不能保護自己深愛的女人。
失去了王位不算什麼,可如果失去了她,他又該如何面對今後的生活?
她不能夠再有任何差池,他堅持自己親手照顧他,更希望她醒來後,第一眼看到是他。
嚶嚀一聲,澄碧幽幽轉醒。
「澄碧,你醒了?是我,日延,我在這里!」他開心得有點語無倫次,緊緊握住她小手的手掌,此刻正因失而復得的喜悅而不住顫抖。
「日延?」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我們沒死馮?」
「有我在,你們當然死不了,放心吧!」不等日延開口,已經有邀功之人急急宣揚。
日延苦笑,這小丫頭古靈精怪,但確實她的本事。
「本小姐還在沐浴,就被你們兩個從天而降濺起的大大水花給淹沒,那時真是嚇死我了。」
幸好這兩人當時都昏過去了,不然她的身子被人看光光,豈不是糗大了!
澄碧也露出由衷的微笑。她從不相信什麼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能這樣和他相守,又何嘗不是一種福氣呢?
「嘿嘿,讓你們高興不是很難嘛!雖然本姑娘因為某些原因不能經常來這里,但是我可留下了不少好藥哦,其中有些還是專門為那個死木頭將軍準備的呢!」
也許是驚覺說漏嘴了什麼,小泵娘連忙捂住嘴巴,大而閃亮的眼楮滴溜溜望著他們。
也不知道她想到什麼,臉蛋突然一紅,只見那小泵娘跑出去,不過卻沒忘記躲在窗口吩咐日延該給澄碧喂藥。
這大夫做的倒也稱職。
只見澄碧掩嘴而笑。「日延,你們真好玩,大半夜的也不睡覺,個個像生龍活虎的夜貓子,真服了你們。」
日延臉色突然大變,猛地抓住她的肩膀。
「怎麼了?」
靶到肩膀一陣疼痛,澄碧不禁詢問,他為什麼事這麼激動?
「澄碧……你認為,現在是黑夜?」他艱澀地吐出話來,只希望自己的隱憂並未成真。
只見她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當然了,不然為什麼我什麼都看不見……」話說到一半,她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呆愣片刻,勉強笑道︰「日延……你沒有開我玩笑吧!」
沉默,還是沉默。
「澄碧,我該怎麼補償你?都是我的錯,我該死,都是我連累了你。不要緊,你不要害怕,即便要我把眼楮給你,我也一定要讓你重見光明!」
傷心難過只不過是極短暫的時間,澄碧嘆了口氣,靠在他懷里說道︰「別說傻話了,眼楮可不能隨便給。這個世間根本沒有所謂的奇跡,即使有,上天也不會眷顧我們。否則,為什麼我們要那麼辛苦艱難?」
日延的信心已經被打到七零八落,但恨自己什麼都于事無補。
「一定有辦法的。你的雙眼一沒有中毒、二沒有被外傷,肯定是哪兒暫時出了問題。對,也許是倦了。你趕快躺下休息,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他手忙腳亂地起身,扯開被子包裹住她︰「听話,好好睡覺好不好?明天醒來後,你就可以看到我了。」
將她安置妥當後,他正打算出去想想辦法,手腕卻被她牢牢捉住,他不敢回頭面對。「澄碧,我……」
「難道你還不清楚,我心中眼中的太陽就是你啊!」
日延的身體僵直著,他無法承受這簡單的一句話,所帶來的巨大沖擊。他何德何能,竟讓她如此傾心去愛?!
澄碧慢慢地將他拉坐到床上,她雙手模索著他俊美的臉龐。
盡避多日不見,卻仿佛有一輩子那麼漫長。
「看不見東西誠然痛苦,可在我遇見你之前的生活,也並沒有陽光。」
這是他的眼楮,柔和而深邃。
「從小被嚴苛訓練,被細心教導。為的是做別人的影子,為的是江山社稷成就英雄。」
這是他的眉毛,就像劍一樣斜飛入鬢。
「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了誰而活,鳳棲嗎?可是,又有誰問過我,是否願意?」
這是他的鼻子,窄而高挺。
「也是,我的意願從來不在他們的考量之內。沒有人關心我,每個人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棋子,用完,就可以丟棄。」
日延搖著頭。即使早就知道她那段不快樂的過往,但听到此處,忍不住為她感到難過傷心。
「但是我卻從你這里感受到溫暖,感到被人重視。日延,你知道嗎?打從那一日在女俘的獻祭儀式上,你用披風遮蓋住我後,我就知道自己無可救藥了。經年身處寒冷,突然感受到溫暖,對于這種感覺,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我不希望你僅是因為感激,而和我在一起。」日延雖然感動,但並不開心。他希望的是兩人彼此自然的相互吸引,而不是摻雜著報恩心態的感激之情。
也許要求太多了,畢竟自己是那麼沒用,連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
仿佛預感到他想歪了,澄碧柔聲安慰道︰「如果我只是為了報恩,才不會這麼犧牲自己呢,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真的?」他不安地問道。
「日延,我是真的愛你!如果你對這個還懷疑,我情何以堪?」話已經說到如此地步,這麼露骨的表白,已是女孩子家所能做到的極限。
讓澄碧不平衡的是,他似乎還沒對自己說過愛呢!
依照他的性子,算了,還是不要指望他比較好,免得自己傷心失落。
「澄碧,我會比珍惜自己的生命更愛你。」
紅唇被牢牢堵住,熟悉而濃烈的氣息強勢入侵。
她渾身顫栗的感受著這份霸道的柔情,第一次覺得,那麼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