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因為心情好,何聆霖第一次沒有度日如年的感覺。
要是以後一直這樣就好了。她感嘆。
這些日子里,她決定听趙熹然的建議,並沒有和印尼那家公司合作。巧的是,不約而同有幾家酒公司向她提出合作意願。
何聆霖知道這不是巧合,應該是趙熹然的幫助。既然他當初可以阻止何家的生意,那麼現在也可以幫忙。
但是,他為什麼這麼做?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她茫然了。事情不在掌握中,這種感覺不是很妙。
是否因為自己這四年來不間斷的懺悔?
也許是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一路思索,她很快到了慈善晚會現場。她並不喜歡參加這種酒會,可是為了面子和名聲,基本的社交活動還是必須維持。
不少人已先到了,熟悉的人拿著酒杯寒暄,陌生的人也盡量結交對生意有益的伙伴。不過誰都難保證,那些笑臉下,心靈是否真誠。
定定心神,她忽然覺得現場演奏的音樂很好听。反正她也沒什麼認識的人,便隨意看看,當作出國觀光。
倫克?!
當何聆霖的視線掠過演奏席時,十分驚訝,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看到他!
倫克今天穿了西裝,在樂團中當小提琴手。他沉浸在美妙的樂曲中,沒有覺察到她的注視。
一曲終了,倫克優雅謝幕,活動有些酸痛的脖子,準備休息。
「聆霖?」他看到那抹縴細的身影,馬上熱情打招呼。
何聆霖一愣,他真熱情,兩人才第二次見面,已自動升級為「聆霖」了。
「四處流浪的藝術家,今天流浪到這里啦?這里富翁這麼多,晚上可以飽餐一頓是不是?說不定還可以為樂團拉到贊助呢。」她促狹地看著他。
「小姐,這里是慈善晚會好不好?我這麼善良的藝術工作者,可是分文不收的呢!」
「這麼偉大?」
「妳的懷疑讓我好傷心。」他需要療傷。
「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何聆霖發現自己喜歡和他聊天,也想和他做朋友。
「不知道,看情況吧。」他生性喜歡流浪,居無定所。
「你是不是很享受流浪的生活?因為自由?」她也渴望的自由。
「也許吧。只是不習慣總是生活在同一個地方,那樣很容易厭倦。我舍不得厭倦美麗的地方,只好辛苦自己嘍。」
其實倫克家境並不貧寒,他放棄舒適的生活,甘願做流浪的藝術者,只為放逐心靈,傾听宇宙邊緣的風聲。
他覺得到處漂泊,見識風土人情,可以激發他的靈感。
「什麼叫自大,看看你就知道啦!」她不客氣地開玩笑,隨即打開皮包。「這是我的名片。」
「呵呵,我有時間,一定會來打擾妳的。」
「歡迎打擾。」何聆霖微笑。「你的名片呢?」
「我哪有那個玩意!」他聳肩,似乎這才符合藝術家的生活方式。
「佩服!」她笑得僵硬。「那以後我怎麼找你?」
「放心,我會去找妳的。妳可是第一個給我小費的觀眾,而且還在那麼浪漫的夜晚。」他彷佛在回憶。「我絕對不會忘記妳的。」
這曖昧的口吻無法讓人臉上不充滿黑線。
想到那晚的尷尬,何聆霖臉又紅了,只好四處張望緩和情緒,心里暗罵︰這個西班牙人中文怎麼這麼好!
她不期然看到趙熹然正拿著酒杯和人寒暄。視線交會,他微微點頭向她示意,帶著儒雅微笑。
她有一種被「抓包」的尷尬,因為在他面前和異談……她臉更紅了,笑自己胡思亂想。
可又想到那晚的外套,還有月光下溫柔的笑,何聆霖覺得這段時間她和趙熹然真有緣,總是踫見。
好吧,即使心里有鬼,無論如何,出于禮貌她該去打個招呼,對他所做的事表示感謝,而且她也準備了禮物。
「倫克,我有事要先離開,等會兒再聆听你優美的琴聲喔。」她理了理卷發告辭。
「聆霖,相信我,妳將遇上愛情。」
「倫克,你別開玩笑了!」
何聆霖大窘,在一個年輕俊美的外國男子面前談論愛情,實在有些不習慣,她還沒那麼開放!
「我當然沒開玩笑。」他一本正經,俊容深沉。「我是用吉普賽人的預言能力感知的。」
「你明明是西班牙人。」她瞪他。別指望她記憶力不好。
「我為吉普賽人演奏過,為了表示感謝,他們教我的,呵呵!」她看向那人的眼神如此專注,沒有預知能力都能知道。
哎,可惜自己晚了一步遇見她。
不過,照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當知心朋友似乎更好。
「不听你瞎說了!」何聆霖一副被人看穿心事般羞赧樣。「我要走了,以後再聯絡。要是把我的名片弄丟了,絕不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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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漸漸多起來,來來往往的人群有時遮住視線,何聆霖只好微微抬頭尋找著。忽然,胃無預警地痛起來,如小刀戳刺著她。
大廳的冷氣根本就稱不上舒適,吹在身上,肌膚陣陣發麻,更加深了疼痛。
又犯胃痛,她了然,這是老毛病了。可是這回發作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偏偏在這種場合。
她忍著疼痛,力持鎮定地慢慢移動到角落,準備等第一波疼痛過去之後,再趁機離開。反正她不是什麼風雲人物,缺席了也不可惜。
只是沒能借這個機會向趙熹然道謝,可惜……
正當她閉眼忍受疼痛時,一只大手撫上她肩膀。「怎麼了?」
趙熹然?!
何聆霖有片刻愉悅,不過很快在疼痛下消逝。她艱難地彎彎嘴角。「不合時宜的胃痛,算我倒楣。」
「看來,我今天必須再當一回護花使者了。」
經由歲月的磨練,他已褪去了青澀。
當年面對女生手足無措或冷臉以對的趙熹然,已經游刃有余,充滿紳士風度。只是偶爾在某個時刻想起某人,心會有一絲疼痛,雖細微,但尖銳。
「謝謝。」她沒有拒絕,這時候逞強顯然非常不明智,而且她需要一個港灣休息。
他單手有力而堅定地摟著她的腰,遇到熟識之人自然地打招呼。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璧人。
他的臂膀那麼堅定,胸膛如此溫暖,還有那份體貼……
何聆霖不敢抬眼,低頭躲避那些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在演奏間目睹全部的倫克,他蘊涵深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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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橘色燈光灑在客廳里,暖洋洋的、有種家的味道。
何聆霖抱著一個大抱枕蜷曲在沙發上,小巧下巴擱在抱枕軟軟的邊緣。
想到趙熹然圍著圍裙在廚房干活的模樣,她忍不住笑出聲,又急忙抿住小嘴。
「一個人在笑什麼?身體舒服,體力恢復了?」趙熹然端出一盤香噴噴的蛋炒飯外加三明治。
「我現在好餓喔,尤其有這麼美味的食物在引誘我!」扔下抱枕,她歡呼著跪坐在茶幾旁盯著食物。
「明知道自己胃不好,還空月復去參加宴會、喝酒?身體就是這樣弄壞的!」
他坐在沙發上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心中涌起淡淡憐惜。她家里的冰箱里根本沒什麼材料,想做一桌豐盛的晚餐也有困難。
「會議剛結束,我來不及嘛。而且當時並不覺得餓,反而有點渴,所以就喝了點紅酒,沒想到……」
「妳不善待身體,也別想身體讓妳舒服。記住,以後不要這樣,生活盡量規律些。」
「知道啦,大管家!」
也許意識到這話太親密,何聆霖臉一紅,趕緊用吃飯來掩飾尷尬。趙熹然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笑笑——她的吃相真猛。
「你不吃嗎?」
「我不餓。」優秀廚師有時也會對自己的作品索然無味。
「這樣啊……」何聆霖安撫完肚子之後,腦子開始盤算。「有沒有興趣嘗嘗我的手藝?」
「妳會有多好的手藝?」他挑眉,表示懷疑。
「喂!我不會做飯不代表什麼都不會好不好!」那是什麼眼神,真傷人!
「客隨主便,我沒意見。」他倒要看看,這位大小姐能弄出什麼驚世之作。
「好,你等著!」她彷佛急欲獻寶的孩子般歡呼,把抱枕摔在沙發上。「在這里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她離開後,趙熹然仔細打量房間。也許是為了洗去過去的記憶,何聆霖已經搬出以前華麗空曠的老家,一個人住在小鮑寓里。
屋子不大,可是裝潢雅致,有種女孩子特有的細心和溫暖。壁紙是米色點綴著花紋,連壁燈都是蝴蝶樣式。
整體看來有些凌亂,卻也天真。
他也許有點昏頭了,竟然會欣賞起房間布置。不過當他的視線接觸到櫃子里的一張照片時,又不自覺感嘆——他已有好多年沒見到何峻了。
照片里是何峻與何聆霖,兩人站在柳樹下,笑得如春天陽光般燦爛。那種純粹的笑容,已經很少見了。
往事如煙,也許當年他們都太過執著。何峻必定還愛著薇薇,他肯定。可惜兩人至今都沒有再見面。
或是何峻覺得傷薇薇太深,無顏以對;或是薇薇覺得依然抹不去污點,心有芥蒂。
時光,就在躲閃中蹉跎。
有些事,也許真的無法獨自想通,只有時間才能治愈傷口,但是依然會留下疤痕。
「趙熹然,我來了!」何聆霖穿著一套貼身帥氣的黑色衣服,雙手端著托盤,上面放了一大堆東西。
「要做什麼?」思緒被打斷,他注意到她的新打扮。
「看就知道啦!」她一臉神秘,挽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她把量酒器、酒瓶、酒杯、水果、小裝飾等全部排開。
「妳要調酒?」
「猜對了!等下有獎品。」她驕傲回答。「喂,不要滿臉『這能喝嗎』的表情好不好?很傷人耶!」
沒想到她會調酒,趙熹然露出鼓勵的微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靠在沙發上,他調整好坐姿,做個好觀眾。
何聆霖興奮得臉有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第一次,她在自己的隱私空間里,為一個男子表演。
當年哥哥並不贊同她學調酒,可她就是執著,偷偷去學、去揣摩。小說里的主人翁都會在寂寞失意時點一杯酒,那麼,她想讓他們在這一刻忘記煩惱。
在何峻離開後孤獨的日子里,她就靠著這些心念、願望支撐自己。調酒,也是暫時忘卻煩惱的有力工具。
她的動作並不花俏,也沒有什麼值得吹口哨的地方,在一般酒吧夜店大概也紅不起來。
可是,看到她專注的模樣,還有小心翼翼的動作,不知道怎地,趙熹然心里涌出感動。
她,一定很寂寞。
「下料時要先下輔料、再下主料,這樣如果在調制過程中出錯,損失也不會太大,而且冰塊不會很快融化。」何聆霖一邊做一邊解說。「倒酒時,要留八分之一的距離。太滿會給人造成一定困難,太少又顯得難堪。」
「很專業。」趙熹然頷首贊許。
她似乎更興奮了,動作也愈發靈巧。慈善酒會里虛弱的人此時煥然一新,渾身都充滿了活力。
後面她還介紹了什麼,他已記不太清楚,只記得自己的眼神被縴細修長的手指牽動,也被專注而艷麗的臉蛋吸引。
「OK,大功告成!你看怎麼樣?」何聆霖帶著緊張的表情,將一杯雞尾酒端到他面前。
幽幽酒香飄來,趙熹然這才回過神。他咳了一聲,以掩飾剛才的神游。
和她相處日久,他發現自己被她無意中流露的某些特質漸漸吸引,從前種下的印象也在漸漸改變。
他,是否該抗拒?
酒呈橘紅色,上面還有一層白色泡沫。一瓣鮮橙卡在酒杯邊緣,半個橙身浸泡在酒里,旁邊點綴一顆鮮紅的小草莓。顏色非常漂亮。
「很漂亮,漂亮精致到我舍不得喝。」他贊嘆,不忍心破壞這美麗。「這杯酒叫什麼名字?不會是什麼瑪麗吧?」
以前讀大學的時候,班上那些女生總說什麼血腥瑪麗,當然,她們都是從小說上看來的,他也沒見過。
「這酒的名字叫——」何聆霖鮮有地猶豫了,她抿抿櫻唇,彷佛下定決心般說道︰「它叫『出蓮』。」
「出水荷花?很有意境的名字,很配這個酒。不過如果真在上面插朵小荷花就好了。呵呵,我開玩笑的!」趙熹然拿起酒杯。「那我就嘗嘗何小姐的手藝吧!」
「以後你可以叫我聆霖,大家都這樣叫我。」她有些羞澀。
酒在口腔中微微停留,再緩緩流下。
這樣是不是太親密了?他若有所思。
「好,妳也可以叫我熹然。」他不忍拂她的意。
何聆霖捂嘴笑。「我覺得我們像古代小說里的人,好拘謹,連怎麼稱呼都要商量一下。我再準備些酒,喝了以後大概就會放開點!」
她對自己這麼不設防?趙熹然苦笑。如此一來,自己就真的沒有繼續恨她的理由了。
為了營造氣氛,何聆霖關了燈,點上幾枝蠟燭。淡淡的煙裊裊升起,有種夢幻的美麗。
「熹然,當年……她還需要什麼?我一定辦到!」喝了幾杯酒,何聆霖似乎有勇氣,把埋藏多年的愧疚表達出來。
「有我在,她不會受委屈的。」
「喔……」也是,他比自己厲害太多,她有什麼資格補償?除了幾年來不間斷的偷送花。
「都是我不好,害他們變成這樣。可是,我真的沒想到後果會這麼嚴重……如果我知道,絕對不會那麼做的。」
可是,世界上從來沒有賣吃了就不後悔的藥,她活該。「當時看到那些照片,我真的氣瘋了,認定她在欺騙哥哥……沒想到……」
「沒有想到薇薇也是迫不得已?」趙熹然搖頭。「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她真是苦命的女孩。」
「我後來听說,她是為了媽媽的病……」
「當年她十六歲,我還沒資助她。那時她母親心髒病,急需動手術。可是她根本拿不出錢,而黑市的器官買賣她又沒有門路。所以,只好選擇拍照片賺錢。」
一個女孩子能做的最大限度,也只是這些了。
「听起來很高尚是不是?」他的笑有些嘲諷。「可是命運從來不善待薇薇,她母親的手術不成功,幾年後去世了。」
「這些,是你查到的?」
「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即使是資助她上學的時候,她也從不把自己的痛苦說出來。」
何聆霖覺得喉嚨如火燒般難受,于是又喝了一杯酒,卻沒有發現自己拿酒杯的手在顫抖。
「不說了,反正事情都過去了,現在只要努力生活就好。我想,薇薇也不會希望大家一直難受。」
沉溺在過去的痛苦中無法自拔,並不明智。
「嗯……我知道。」她松口氣,打算轉換話題。四年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壓得她喘不過氣。
「你為什麼資助她?」
趙熹然彷佛陷入回憶,回憶中有個女孩和薇薇的臉漸漸重合,她在迷霧中對他笑,然後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
「熹然?」
迷霧中的臉龐忽然消逝,被眼前的人取代。他拉回思緒,嗓音有些沙啞。「只是一些私人原因。」
她彷佛挨了記悶棍,半天說不出話。
是啊,她交淺言深了,她根本沒有資格了解他。
兩人不知該說些什麼,為了放松氣氛,只好不斷喝酒來打消尷尬。
夜越發深沉,兩人酒也越喝越多。
何聆霖最後的印象是吃了「出蓮」上的柳丁,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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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微露,射進室內的光線讓亮了一夜的壁燈也黯淡。
何聆霖因為頭痛而醒來。
昨天情緒有些失控,酒喝多了。她又不是千杯不醉的人,會不會在趙熹然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何聆霖忽然打個冷顫,連忙直起身,絲被從身上滑落。
她這才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而身上的被子是從臥室拿出來的。
趙熹然?!
她跳下沙發慌張地四處尋找,不過沒有人影,顯然他很早就走了。
無來由一陣失落充溢心間,他終究會走……前思後想考慮那麼多,她依然沒有勇氣告訴他,那杯雞尾酒的名字其實叫「初戀」。
驀地,她看到茶幾上有一張紙條。
她趕緊拿起來,上面寫的是︰
今天最好不要去上班,好好休息。酒很好喝,謝謝。
他的字工整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樣整潔。
除了哥哥,他是第一個讓她心動的異性。而不可思議的是,今天以前他們之間還是敵對的,可他總在關鍵的時候伸出援手,在不經意間溫暖了她的心。
也許這只是出于紳士禮儀,也許是一份小小的愧疚,讓他不覺攪動一池春水,使她沉溺。
如果這是一段沒有結局的戀情,那也是她活該。
愛,就愛了。他不愛自己,沒關系,只要她愛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