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園」是襄巧雨在花府的居所,是府內較高一層下人居住的地方,包括有總管、護院、帳房,現在則多了給少爺伴讀的「崔巧語」,其余下人男性住在左側,奴婢則是住在右側,中間隔著蓮花池。
來到花府,日子好過了,至少不再需要為三餐而惱,不意真實該惱的事卻更多,讓襄巧雨常至深夜仍不能安睡。
如何將自己的身世告訴花大人即是個難題,義娘再三交代,要十分確定花大人相信自己的父親是清白的,而且有意願幫襄家洗刷冤屈,她才能將身份表明,否則寧願冤沉大海,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當賭注。
要怎麼樣才能不讓花大人起疑又探出其口風?該如何做才是?
恍惚中,腦海又出現一雙似鷹犀利會懾人的眸子,那是花顏所有的。每次被他盯著瞧,她總感到全身汗毛直豎,並非害怕,是……是一種陌生的感覺,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麼原由。
無數的不解與困惑在心頭盤旋,今夜,襄巧雨又等到了更夫巡過三更天,始得入衾就眠。
***
「靜思齋」,花顏自己取的書齋名,以往一到這里,他心中便無限寧和,即使是剛舞刀弄劍數十招後,也能立即平心靜氣地飛閱文章。但此時此刻,人在齋中,心在齋外,遺落在「雲閣」——花照的住處,因為那一位剛闖進他生命中的陌生人。
他感到煩躁已有數日,不遠處常有笑聲傳來,不知不覺中,他常會踱步到窗欞傍,看著弟弟與崔巧語一面玩鬧一面背文章的身影。
「為什麼我會不悅有巧語加入我們家?為什麼我對他們兩人和樂融融的氣氛感到不快?是羨慕?是嫉妒?」舉拳給圓柱一擊,「痛!」他頻頻甩著手。
「什麼時候我開始變成了笨蛋?居然會傻到做出這種蠢事,用自己的手去捶柱子。」他檢視著紅腫的手背。
又是一陣笑聲傳來,穿過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拂過樹影池塘,直直驅入花顏的耳中,讓他再起頭痛欲裂的感覺。
他以手掌托住額頭,緊閉雙眼,「一定是因為崔巧語的關系,我肯定是不喜歡他的加入,總覺得他會帶給照弟不好的影響,一個男孩子卻總像個女人一樣。」
「對!一定是這樣。」花顏為自己不安的情緒給個合理化的理由對襄巧雨的不信任,怕花照被不好的人所牽引,轉變單純的個性。「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崔巧語離開花家。」
為了讓自己能安下心來讀書,他決定向爹娘提出一個使其他人意外與不解的要求——調來襄巧雨成為自己的書僮。
***
花照哭哭啼啼地跑到襄巧雨的房里,一見到正在練字的她,馬上撲前抱著她,同時放聲嚎啕大哭。
「小少爺,你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襄巧雨顧不得因他飛撲過來的動作,無意中畫到墨汁的衣袖,趕緊放下手上的筆,托起他的下巴以便看清楚他的臉。
「巧語哥,我不要你離開嘛!我要你一直陪我讀書啦!哇……」花照哭得分不清臉上是淚水或鼻涕。
巧雨拿起手巾,溫柔地為他拭淨臉龐,「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啊,除非……」想著,她的臉色一黯,「除非老爺和夫人趕我走。」
「不是這樣啦!哇……是……」
「是我!」跟著聲音後面出現的,是一直以來,令襄巧雨感到忐忑不安的人。
「大少爺!」她捂嘴驚叫。
「把你的東西收拾一下,現在、馬上。」花顏用著萬分不客氣的語氣命令。沒來由的,一見到他,他心中總是有股莫名的騷動,讓不明所以的他因不安而特別暴躁。
「是……是的,小的遵命。」見到滿臉嚴肅的花顏,襄巧雨噤若寒蟬,也不敢問他要趕走自己到底是為哪樁。
「不要啦!巧語哥,你剛才不是答應過要一直陪我的嗎?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可以出爾反爾嘛!」花照過來阻止她收拾包袱的動作。
「照弟,別再鬧了!」看到花照的反應如此,讓花顏不覺更是一團怒氣從中來的斥吼一聲。
花照不曾見過如此發狂的哥哥,呆愣于當下。
襄巧雨見花顏反應如此激烈,趕緊賠不是,再安慰了花照數句,便繼續手邊的工作。因為來此不過數日,行囊不多,不一會兒工夫即整理好了。
「跟我走吧!」看她收拾得差不多,花顏又是不苟言笑的冷言命令著她。
順從于他的威儀,她跟在後頭走著,垂頭如斗敗公雞的樣子,內心感到無比委屈,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錯了,才幾天的時間就被驅逐出花府。
那娘買棺木的銀兩怎麼還?襄家的沉冤怎麼洗清?怎麼辦?她越想越急,越急心緒越亂,忍不住紅了眼眶,落下淚來。不如待會將自己真實的身份告訴夫人,希望至少能請他們幫忙查清楚。忙著打算的她,沒注意到前頭,冷不防撞上那立定于前頭的花顏。
「忘了把心也收進包袱嗎?怎麼走路的?如果不是我擋著,你恐怕要走到水塘里去了!」
花顏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高大頎長的身形,讓她得仰高頭,始能看清他的臉。
還是這麼嚴肅!襄巧雨在心中嘆了一句,又看了一眼他所站之處的後面。果然,如果不是他擋著,自己此時已到水里去撈魚了。想著,不覺臉紅了起來。
「真是搞不懂你,不是臉紅就是哭,照弟為什麼老愛黏著你?跟你相處久了,連照弟都變得愛哭。」想到剛才自己的弟弟那一聲急過一聲的叫喚,一聲響過一聲的哭泣,讓他不禁搖頭嘆息。
順手接過她提著的包袱,他另一手拉住她的往前就走。手好細呀!怎麼男人的手也有這麼柔若無骨的?花顏心中又嘆,難怪他的行為舉止像個婆娘般。
走在後面的襄巧雨,一張臉紅得嚇人,連腳底板都像風箱中燒紅的鐵塊。
閉了個彎,她發覺那不是往前廳的方向,也不是往後門的方向,是少爺小姐們住的院落呀!「大少爺要帶我去哪兒,這不是往府外的方向,我們是不是應該往反方向走才對?」
「我有告訴你要你出府去嗎?」花顏沒好氣地回答。
「可是大少爺也沒告訴我,要我去哪里啊!」好委屈,花照肯定是自己的福星,而他則是自己的克星。
「既然不知道就別亂發問,跟我走就好了嘛!」說到此,花顏才驚覺到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正握著襄巧雨的手。
這個發現讓他立即放手,同時傻眼,明明是要將他調來自己身邊好好刁難,讓他自動提出離開花府的要求,怎麼自己卻不知不覺的對他友善?難道他當真有什麼魔力嗎?否則家人先後都喜歡上他,剛剛照弟還哭得如喪考妣……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當花顏放開襄巧雨的手,她只莫名的感到失望,這樣的感覺讓她驚懼。
***
花顏推開自己的房門,並走了進去,襄巧雨立于門外遲疑不前,心中有著無數個疑問。
靶覺到後面的人沒跟進來,花顏停下腳步,回頭不耐地用鼻孔呼出長長的一口氣,「還站在門外干什麼?進來呀!難不成還要本少爺抱你?」只是開個玩笑,他卻發現這玩笑輕浮不當,腦海竟浮出新郎倌抱著新娘子入洞房的場景。天啊,自己肯定發燒了,怎會想到抱他進屋?花顏不自然地僵直了身子。
耳聞大少爺說出如此的話,襄巧雨嚇得趕緊大步一邁,跨進了門里,恭恭敬敬地站直身子,手腳卻不知該如何擺放才好。
「咳!」為了掩飾自己的僵硬,他先清了一下喉嚨,「以後你是我的書僮,你要記著,我跟照弟不同。」
「呃,是……是的,小的知道!可是……」襄巧雨已經搞不清楚花顏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沒有可是。我要提醒你,」其實說真格的,他是要提醒自己,「你要有個體認,我不像照弟那麼好伺候,稍有懈怠、差錯,小心挨板子。」
「呃!」襄巧雨被嚇得不知如何回話,只是立即用手護著自己的臀部。這個動作讓她不自覺挺起了胸……
奇怪!崔巧語的胸前怎麼有些不對勁?疑問在花顏盯著襄巧雨胸前看的同時產生。
發現他的俊眉微蹙,面露惑意,襄巧雨腦中突然響起警鐘,趕緊縮肩垂首,怕他從自己的表情再看出什麼不對勁之處。
「請問大少爺,之前服侍小少爺時,小的是住在‘采青園’,為什麼現在要住到‘亞築廂’來?」她囁嚅地問,害怕自己又要激怒他。
「怎麼,住到我的‘亞築廂’這麼不願意嗎?要不然你可以在外面搭個茅廬什麼的啊!」這家伙挺愛發問的,花顏有些不耐。
「不……不是的,小的……小的不是這個意思,請大少爺息怒。」襄巧雨趕緊跪地求饒,只要別被他看出自己的不對勁就好。
「其實也沒什麼,」花顏突然覺得戲弄她很有趣,也許要她來當自己的書僮是正確的選擇。「因為我今年要參加科考,會用功到比較晚,所以把你移到我隔壁的空房里。」
「是的。小的知道了。」她眼楮一亮,原來如此,但旋即臉色又黯了下來,以後要更小心一點了,否則早晚會穿幫。
花顏沒忽略她數變的臉色,心中無比肯定她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自己一定要揪出他的小辮子,如果他膽敢對花家不利,嘿嘿嘿,那他可就該死嘍!
***
安頓好自己的新住處,走到房外,襄巧雨想到日後必須一直跟在花顏的身邊,不禁感到惶恐。
的確,誠如花顏所說的,他是不同于花照,聰明有智慧,冷靜、反應靈敏,而且也不會如「采青園」里的人每天都是忙碌的,不會太過于在意她。可是她心海深處卻另有一道喜悅的吶喊發出。
沒有眾多的星子陪著月牙兒,天空有些孤單。
滿園的花兒依舊盛綻,不一定因為有人欣賞才會吐芬,觀音竹也兀自斜向庭柱旁,不是因為別人的希望才站得高挺,所以月夜下的人兒也是孤芳獨賞。
「花間酌酒邀明月,竹里題詩攬綠雲。」襄巧雨恣意地吟出心中的感受,因為月下無人伴,只有明月隨。
「茗外風清移月影,壺邊夜靜听松濤。」驀然,一個熟悉的男音打破這樣深謐的環境。
回身站起看向來人,「對不起!大少爺,小的吵醒了您,請您原諒。」襄巧雨真的是被嚇了一大跳,此刻手腳依然顫抖著。「小的這就伺候大少爺回房休息。」
「不急!」伸手攔下起身要進屋去的人兒,「沒想到你真是月復筍滿車,文采頗豐,難怪照弟會特別喜歡你。」可不是嗎?自己也是被他所吟出的詩句所牽引,不自覺將腦中出現的兩句詩文自然地吟誦出。
「豈敢,小的不敢以文采自傲,只是偶然月兌口說出而已。」回答時,襄巧雨的表情有些怪。她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是遇到了怪主子,才幾個時辰的光景罷了,原對自己嫌得一無是處的他,現在又突然說出贊美的話,他的心境還轉變得真快。
見她的表情,他不禁感到不好意思,因為之前將人家說得那麼不值,現在的自己反而有些尷尬。「你一定在想我是個怪人,講話前後不一致,對吧!」他很有自知之明,為了打開僵局,自己得先承認失誤。
「呃……小的不敢。」突然覺得好笑,襄巧雨首次在他面前露齒綻顏笑開。
「你……」她的笑容讓花顏陷入沉思,沉默了片刻,「你的笑容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一定是女的吧!」她覺得胸口忽然有一股酸酸的味道竄出。
「咦!你怎麼知道,難道你會讀心術不成?」他好驚訝。
听到他這樣反問式的回答,襄巧雨的心抽了一下,「光看大少爺那抹痴醉的表情就知道了。」她努力保持平靜,不讓他看出自己因為這件事所造成的情緒波動。
「嗯!這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找不到適當的人說,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向你提起,真是怪異得很。」花顏為自己見了她就反常的行為搖頭苦笑。
「是這樣的嗎?那我該是感到幸或不幸呢?」她平淡地說。
「幸或不幸?為何這麼說話?」他有些受傷,這就是自己一直排斥崔巧語的報應嗎?
「能得到您的信任,說出心中深隱的情事,是幸運吧!但如果小的不小心說溜嘴而泄了密,可能讓你責難或怨恨一輩子,不是不幸嗎?」她是實話實說的唷!
花顏先是一愣,繼而大手一攬,將手搭在她的肩上,「你真的是很奇特的人,我發現繼家人之後,我也開始喜歡上你了。」他沒有多想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但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听到他如此說,襄巧雨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猛加速。
「我告訴你這件收藏十二年的故事,很古老了哦!」很自然地讓頭靠向她,他的思緒一下子回到自己八歲的那一年……
***
爹娘帶著他和妹妹,一起參加大臣們的新年聚會。對小孩來說,那是最無趣的聚會,因為男人邊喝酒邊談政事,女人則談論哪家的兒子配哪家的姑娘,誰的丈夫要升官了。
于是,他自己溜出了會場,跑到外頭的大院子里玩耍,正巧踫到一位母親帶著四歲大的女孩在外頭閑逛。小女孩與自己的妹妹一樣大,可是她的笑容卻是妹妹比不上的。
一看到她,他就想逗她,因為那一雙骨碌碌打轉的大眼楮,一直笑個不停的小嘴兒,比始終愛哭的妹妹討人喜歡。
後來,那位母親因為當軍官的丈夫叫喚,于是拜托他照顧女孩。兩人跑到大樹下撿拾掉落的樹果,無意間發現一只落下巢的雛鳥。
看到小小的鳥兒沒有長齊羽翼的身體,那個小女孩哭得好傷心,她說︰「小小鳥兒要跟媽媽在一起才會幸福,否則會死翹翹,鳥媽媽找不到小小鳥,也會傷心得不得了。大哥哥,你能不能幫小小鳥的忙,讓它回到樹上的巢去?」
為了再見到她的笑容,他大方的應允,「好哇,大哥哥幫它回到鳥媽媽的身邊,你不要哭,要笑給大哥哥看,好不好?」
「好!‘小魚’不哭,‘小魚’笑給大哥哥看,大哥哥要送小小鳥回家!」說著,她真的再用笑臉對著花顏。
「小魚?這是你的名字嗎?怎麼听起來好奇怪?」
「是啊!爹跟娘都是小魚、小魚的叫我。」
「哦!」花顏想了想,也許是類似的發音,但四歲的小女孩不識字,跟她解釋不清,所以沒說清楚吧!
他爬上了樹,想將小鳥放回巢中。但鳥媽媽為了要保護幼鳥的安全,將巢築在比較細的高枝處,不是挺容易到達。
巍巍顫顫地往上爬,雖然順利放鳥還巢,但他也摔下樹來,割傷了手指。
看著他不住淌血的手,「小魚」又哭了,花顏一面忍痛,一面安慰著她。
忽然,「小魚」找到身上娘給的手絹,又拉下一條綁辮子的發帶,為他簡單而用心的包扎傷口。
「哇,小魚妹妹,你好厲害,怎麼會包扎傷口?」很不可思議,才四歲這麼一丁點兒大的小女孩,可能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了,卻會包扎傷口。
「是娘教我的,因為爹要打壞人會受傷,小魚要學會包扎才能照顧爹。」
「那等大哥哥洗干淨了手絹以後,再還給小魚妹妹好不好?」
「好,大哥哥勾勾手指,不能黃牛哦,下次我們再一起玩。」她伸出小指讓花顏與她打勾勾表示承諾。
此時正好一只小毛毛蟲掉進她的衣領,他只得幫她解開衣服抖去毛毛蟲,瞧見她的胸前有……
花顏突然就此打住,停下後續的話。
「她的胸前怎麼了?」襄巧雨好奇的問。
「沒……沒什麼。」怎麼能告訴別人她胸前有一個很像月牙兒的胎記。「一直到現在,我從不曾再看過有哪一個人的笑容跟她一樣,像陽光般讓人溫暖。但是剛剛看到你的笑容,我覺得好像又看見她的模樣。」
襄巧雨心中有種頗復雜的情緒,原來充其量自己也只是與他心中長憶不去的人影相似而已,她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
「好奇怪,我在女孩子的身上看不到的樣子,竟然會在一個男孩子的身上看到。難道你跟她有親戚關系嗎?」花顏臉上有股落寞的神情。
她不以為然的聳聳肩,「那她後來怎麼樣?你們還是常常在一起玩嗎?」襄巧雨好奇死了。
「後來……後來……」
第一次,襄巧雨看到花顏柔情的一面,將額頭靠在她肩上的他,身子微微顫抖數下後,立即轉身起而背對她,淡淡地說了一句,「時候已經晚了,休息吧!」接著舉步入內,單方決定結束對話。
***
始終無法動手捻熄燭火,花顏枯坐在燈前發呆。對自己今晚告訴襄巧雨那段老故事的行為,產生一些疑惑,那是保留在他心中很久很久的秘密,怎麼這會兒卻如此輕易的就讓一個外人知道。
「為什麼我會這樣相信崔巧語?怎麼我居然會覺得在心情上與他沒有任何距離?對一個認識沒幾天的人,不應該撤去防範的戒心,可是為何潛意識里,我卻不覺得該排斥他?
「今晚我突然覺得,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經跟他熟識了,可是他明明是前幾天才來到京城的呀!」
頓了一下,他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對呀!我怎麼忘了,就是他的笑容嘛!我不是覺得他的笑容跟當年的小魚妹妹很相似嗎?」
起身踱向床榻坐下,反剪雙手枕著頭部靠在床邊的牆上,嘴角向上揚成美好的弧形,他笑得很迷人,「小魚,真是有趣的名字,小魚……」驀然,他的腦海閃過如星光點,無比震驚的他,喃喃低語著,「小魚……巧語……這……怎麼會!實在太巧了吧!」
乍躍起身,他推開房門,走向襄巧雨的房間,在理智來不及作用的情形下,他抬手叩了門,叩門後,他立刻後悔了,低咒一句,「我在干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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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襄巧雨輾轉難眠。怎麼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在听完花顏的故事後,心中一直有個疙瘩在,好像是自己與他相識得太晚了,他一直掛念在心中的人不是自己,這件事情讓她非常難過。
「為什麼我會有傷心的情緒?為什麼我會在意誰在他的生命中佔了這麼重的地位?在我的生命中,只有義娘一個人,連爹娘對我而言,都是非常陌生的。
「雖然一切都是命運的擺弄,造成我們一家人的離散,娘在我的記憶中是模糊的,爹的冤屈也要靠我去澄清,這些在我記憶中如過客的陌生人,卻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
「被爹疼、受娘愛到底是什麼樣的幸福,我一點印象也沒有。義娘胼手胝足養大我,讓我讀書識字,卻時時提醒我要為家人雪冤。
「除了這些事以外,還有什麼才是我真正在意,而且應該去追求、擁有的?為什麼我會覺得好孤單?我的生命中,到底有什麼人才是重要的?」她翻了一下平臥的身軀,淚滑過鼻梁,滴在枕頭上。
突然傳來數聲叩門聲響,她用手抹去臉頰上的淚痕,想湮滅證據。開門後,看見門外站的人,她有一瞬間的驚愕,但立即反應過來,收拾起剛才的心情。「大少爺有什麼吩咐嗎?」
來不及後悔,花顏只得隨意找個借口來搪塞自己的魯莽,「沒什麼,只是想請你不要將我剛才說的事告訴別人。」說話時他一直盯看著她微紅的雙眼,「你怎麼了?感覺上有哭過的樣子。」
很自然的,他伸手過來輕拭了下她漏擦的淚痕,很溫柔、很溫柔的。
襄巧雨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情緒,此時竟如潰堤的黃河水,一發不可收拾,她只得低垂著頭,不去看眼前勾起她情緒的人,最後索性蹲子,將頭緊靠著膝蓋。
看見她滿心難抑的悲意,花顏先是愣住,拭淚的手僵在原處,接著他也隨她蹲子,將雙手搭扶在她的肩上,軟言相慰,「是我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傷心嗎?」
「不!不關大少爺的事。只是想起自己的身世,不覺羨慕那位小魚妹妹能讓大少爺一直掛念著她。看看我自己,親娘、義娘先後辭世,父親與哥哥們又生死未卜,在這個世上不知道還有什麼人,會像大少爺惦記那位小魚妹妹一樣牽掛著我。
「想到此,突然為自己感到悲涼,如果當天不是踫到夫人好心幫忙,我恐怕也踏上了黃泉路,為什麼同樣是父母生的,別人都有父母養,而我就只有義娘照顧,連父母的長相都不記得。」
他只是靜靜陪她蹲著,輕輕拍著她的肩。他知道自己是該說些話安慰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奇怪的是,他竟感到自己能完全感應到她心最深處的難過。
「不能記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以後又有誰會記得這個世上曾經有過我這麼一號苦命的流浪兒。」抽泣嗚咽、斷斷續續的言語,一句一字鏗鏘有力地敲在花顏的心坎里。
「你的身世是我不曾經歷過的,所以我無法體會出你的心有多痛,可是……」忽然他用力將她攬入懷里,緊箍在臂膀中,「為什麼看到你的眼淚,讓我心疼得緊,奇怪的是,看到妹妹跟照弟哭時,我根本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啊!」
「謝謝大少爺,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被別人這樣的擁抱著,義娘一直很客氣,很恭敬的對待我,也許年紀更小的時候爹娘曾經抱我,可是都不在我現有的記憶里。」緊緊抓著花顏的衣袖,她的臉深埋在他的胸懷里,「非常感謝大少爺讓我知道,被別人抱著是什麼樣的感覺,真的好溫暖。謝謝……」
襄巧雨只能不住言謝,除了謝還是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