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映雪從來沒有那麼痛恨過自己,痛恨自己的矛盾和毫無原則。
和越海鵬認識之後,她發現自己似乎一直就處在不斷的掙扎當中,猶豫、矛盾,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就如同現在,她滿心焦急地坐在原本該是很舒服的沙發上,望著四周昏暗曖昧的燈光和不遠處的紅男綠女,非但沒有舒服的感覺,反而有一種坐立不安的焦躁,教她只想奪門而出。
的確,她又來到藍色巴比倫了。
還記得一周前她才在雅典當著越海鵬的面,大剌地強調自己是多麼厭惡他們這種行業、這種人;沒想到才不過短短的一個星期,她又來到這里……
這次,一定會被越海鵬大大地冷嘲熱諷一番吧!
要不是為了……她也不願意來!蕭映雪在心里這麼對自己說。
她的確大可不用來找越海鵬的,其實公司里有很多事情,她也不一定非要親自出馬,不必來這里自取其辱。
包何況是面對一個她之前才羞辱過的男人!
但她就是想來!想到這里,蕭映雪在心里不禁對自己苦笑,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心——是她自己願意來的吧!
她知道自己在冒險,想明白越海鵬對自己的感情是不是正如她所想象的那麼深。
自從上個星期她在雅典明白地拒絕他之後,從第二天起,他就沒有再派人送花來了,也失去了任何音訊。
這樣雖然平息了她不少麻煩,但也令她悵然若失。心情並不像原先預想的回復平靜,反而更加地忐忑不安。
他對自己的感情真的只有如此嗎?被她拒絕一次就打了退堂鼓?她再也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消息?
不會的,蕭映雪知道不會的,她願意賭賭看。所以雖然大家都反對她插手這件事,她還是來了,不論他多生氣、會怎麼嘲諷自己,她都想要見他;她想要試試,看看越海鵬對自己的真心到底有多少?
「蕭老板,真是稀客呀!」
一個爽朗的聲音打斷了蕭映雪混亂的心情,她抬起頭,越海鵬正站在自己面前,穿著一襲米白色的休閑西裝,口中親切地招呼著,但笑容卻絲毫沒有進到那雙冰冷的眼里。
她又來做什麼?來一再挑戰他的極限嗎?在她曾經那樣當面羞辱過他之後?
望著坐在自己眼前的小女人,一向對各式顧客應付得得心應手的海鳩心里也沒了準頭。
「我有事找你商量……」蕭映雪說著,這正是她這次來找他的主要目的。
「歡迎、歡迎,沒想到我們這些在歡場中工作的小卒子也有為大老板效勞的一天。」親切地倒上了她習慣喝的檸檬汁,還特別囑咐吧台多放了些糖,海鳩的口氣是帶著嘲弄的。
商量?他們這種人能和她商量什麼?她總是在發生了事情之後才來找他安慰,讓他對她產生感情,卻不給他真心,也將他的情意棄之如敝屣。
不值,多麼的不值!
他不是愚笨之人,他該遠遠地離開這個女人,一本初衷地去追尋屬于他的純潔天使,再也不見她。
但為什麼他卻會被她的眼淚迷惑呢?不論她是不是專魅人丟心的妖精,越海鵬知道自己的心這次是真的栽在她手里了。
「我們到你住的地方談好嗎?這里不方便說話!」焦急的蕭映雪故意略過了他口中的尖酸苛刻要求著。
在這個地方總是一再令她想起他的身分,教她心里沒來由的升起罪惡感和慌張。
「到我住的地方?小姐,我家里並不是工作場合,是不招待客人的,抱歉。」口氣還是酸冷。
「別鬧了。」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她央求道︰「就和黃經理說,我買了你消夜加全鐘,我們先離開這里吧!而且……而且我也想看叩叩。」
她還是不能習慣這四周都充滿著情色的暗示,心焦了,連叩叩也被搬出來了。
「消夜加全鐘?蕭老板真心急。」口氣中有著明顯的諷刺。
他和她,終究只有生意上的金錢關系嗎?動不動就用金錢來「買」,連試著以私人交情解釋都不肯?
為什麼要?紡織公司的大老板和他這個毫不起眼的牛郎,兩個人之間能夠有什麼?
「是了,就是這樣,我們快走吧!」蕭映雪急急地應道。只想著要把全部的時間都買下來,才能早點離開這個地方呀!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
發出了一聲冷笑,越海鵬沒有再說什麼,交代過經理,和蕭映雪兩個人離開了剛開張的藍色巴比倫。
天際才剛步入夜色,消夜加全鐘,他們兩個人還有很長的時間,很長……
罷打開門,黃色的小狽就從屋子里不知哪個地方沖了過來,朝著進屋的人熱烈地抬起前腳直撲著。
「叩叩!」看到熱情的小狽,蕭映雪也忍不住發出高興的呼聲,低喚著牠的名字。「好可愛,牠認得我呢!好聰明。」吃力地將叩叩抱起來,才發現這一段日子下來,牠已經重得快教她抱不動了。
「才怪,牠對誰都是那股親切樣,根本看不了家。」點亮了燈,越海鵬一邊在小吧台上調著酒,一邊忍不住潑蕭映雪冷水。
小凱也很喜歡狗。不久前听說他養了狗,就直嚷著要來看,叩叩對第一次來的他也是一副親熱的樣子,令小凱當時興奮得樂不可支,當下把原本要孝敬主人的蛋糕全都捐給了狗。
「來,檸檬茶。」在茶幾上放了檸檬茶,越海鵬單刀直入地問︰「很榮幸小狽可以得到妳的喜歡,但蕭老板光臨寒舍,還花了大錢買小弟的全鐘和消夜,是希望小弟提供什麼服務呢?」
他何必說得那麼尖酸?
「我……我……」听到這句話的蕭映雪整個人禁不住全身一陣僵硬,她抱著叩叩,臉上瞬間失去了笑容,只是坐在沙發上用可憐兮兮的眼光看著越海鵬,怎麼也說不出口。
要她怎麼說呢?這樣的行為太污穢了!教她連開口都困難萬分。
「不要這樣看我,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端詳她半晌,越海鵬伸出手抬起了蕭映雪的下巴,慢吞吞地吐出一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會想吻妳!」
一個只肯用金錢定位兩個人關系的女人,他居然會想吻她?!
「我……」听到這句話的蕭映雪愣了愣,訝異地抬起眼來看著越海鵬,連掙扎也忘了。
到底是什麼事?她到底為了什麼而來?越海鵬到現在還是不知道。
但是,忍不住了,他再也忍不住了!
輕嘆一聲,越海鵬的唇深深印上了她的。雙手緊摟著她瘦弱的雙肩,令擠在兩個人懷中的叩叩不舒服地跳離蕭映雪的懷抱。
這個女人看不起自己的感情,把自己的心意批評得一文下值,但那又如何呢?
現在的他已經不在乎了。
是真情也罷,只金錢關系也好,現在他只想抱她、想佔有她、想確確實實地擁有眼前這個女人。
是金錢關系!
在越海鵬的懷里,蕭映雪並沒有掙扎。
為什麼自己不尖叫、不抗議?她不是為了要和他發生關系而來的呀!她有重要的事要找他、要請他幫忙!
但那又如何呢?如今這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只想要他,其它的,都可以先擱在一旁。
听到清脆的撕裂聲,蕭映雪知道自己身上那件磚紅色真絲襯衫被撕破了,六角形的賽洛珞扣子蹦落,掉在西洋棋花色的地磚上,發出細微的聲響,此外,空氣中除了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再也沒有其它的了。
凝重的呼吸像火,也像是他的撫觸。
她感覺得到他的手撫上了自己的內衣,連月兌掉也嫌慢,就直接將它往上推,全部擠在胸脯的上方,像是帶著火般燃燒的唇就清清楚楚地烙上了她的胸前。
好燙!
「嗯……」這樣脆弱曖昧的聲音是自己的嗎?蕭映雪不敢確定。
突然覺得自己全身好冷,只有和他的吻接觸的地方感到暖意,她忍不住擺動起自己的身體,只想和他靠得更近。
她成功了,完美地和他的身體熨貼著,就連他的手也在她身上來回游移著,帶給她全身的溫暖。
自己在做什麼?蕭映雪在意識遠離的邊緣又問了自己一次。
「映雪……」輕咬著她的耳垂,越海鵬低喚著她的名字,「映雪,我愛妳……」
他說他愛她呢!
听到這句話的蕭映雪忍不住在心中低笑了起來,先是一絲絲甜甜的喜悅涌上心頭,隨後卻被一陣混亂的心情攪得一團糟。
他是真心說愛她,還是在「做生意」的場合中習慣性地說出口呢?蕭映雪不明白,只覺得迷惘。
教她要怎麼分辨他的感情?他那似真還假、過去一直讓人待價而沽的感情?他能留給自己的還剩下多少?
「映雪……」越海鵬有些粗糙的手撫上了蕭映雪細膩的大腿內側,靈巧的長指細細探著她的女性幽徑,引起她全身一陣戰栗。
好熱!她快要沒有理智思考了!
金錢?真心?蕭映雪已經不在乎了,雙手抓著靠在自己胸前、那屬于男人的濃密黑發,她口中的喘氣頻率愈來愈急促。
充實感盈滿全身,似乎將她長久以來的空虛一次填滿。完美配合的律動,教蕭映雪的雙眼什麼也看不清楚,全世界彷佛都在她的眼前化成碎片。
「海鳩,我愛你……」
全世界都碎了,她再也沒有任何世俗的顧忌,這個時候,她的心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她是那麼地深愛著他。
窗外明亮的陽光從竹簾縫中透了進來,一掃夜晚的黑暗,帶來滿室屬于初秋的溫暖。
趴在床上的蕭映雪好夢正甜,一床薄被蓋在她的身上,只露出雪白的圓潤香肩。
「唔……」覺得蓋住自己的被子一直往下掉,身子有些冷,蕭映雪在睡夢中發出了小小的抗議,將被子往上拉了起來。
「嗚嗚……」
正玩到一半的被角猛地被人扯走了,叩叩先是迷糊地搞不清楚狀況,偏了偏頭盯著床單想著,思索了半天,誤認為是床上的人在和自己玩,無奈主人有過不準上床的禁令,只好把床單扯得更凶,希望躺在床上的人會下床來和自己玩。
「叩——」拉著長音叫喚頑皮的小狽,越海鵬抱起了叩叩,隨手輕敲了一下牠的腦門,「到別的地方玩,別吵人家睡覺。」
將叩叩趕到房間一角,越海鵬在小吧台上煮起了香醇的藍山咖啡。
這批藍山的豆子是近年來台灣自己種植的,顆顆大如花生米,價錢是一般頂級進口藍山豆的五、六倍,口感醇而不澀、甘而不苦,足以教人回味再三。
「嗯……」熟睡的蕭映雪悶哼了一聲,隱約覺得有什麼濕濕熱熱的東西一直往臉上抹著,教她不得不由夢中掙扎著清醒。
是什麼呢?毛巾?不是,濕濕黏黏的,還帶著呼吸的熱氣,很顯然是某人的舌頭!
「叩叩!」
驚叫了一聲,這次她真的從夢中清醒了,睜大了眼正對上枕頭邊小土狗的一雙無辜圓眼與濕鼻子,而鼻子下,很顯然就是剛才作怪的那個舌頭!
可想而知,貪玩的叩叩是顧不得主人的禁令了,爬上床舌忝著她玩。
「醒了?要不要梳洗一下,可以吃早餐了。」瞪了叩叩一眼,看著牠知錯地鑽進沙發底,越海鵬才招呼著。
「我怎麼會在這里……」而且是光著身子在越海鵬的床上!一時還弄不清楚現實的蕭映雪眼神迷蒙地回想著。
她只記得昨天到藍色巴比倫去找他,兩個人一起回到這里,然後什麼話都還沒說出口,就……就一團亂了!想到這里,原本白皙的臉龐瞬間紅得像火燒。
怎麼會這樣呢?她明明只是要來找他幫忙的呀!沒想到卻和他上了床。一個晚上過去了,原來的目的完全被拋在腦後。
「我……我有點事想找你商量……」呆呆地在床上接過越海鵬遞來的咖啡,蕭映雪支支吾吾地說。
「對了,妳昨天就說了,只說了一半,到底是什麼事?」沒听她提起,他差點就忘了。
到底是什麼事,看她那樣欲言又止的。
「是這樣的,華祥最近打算要到大陸沈陽投資設廠……」
她不打算提起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機會的事情,那實在太不光彩了。
「那不錯呀,恭喜。」
「但因為資金不足,所以我們決定要向銀行貸款,考慮了幾家,最後覺得『富盛銀行』的額度和利率對我們而言比較有利,但因為以前沒有往來關系,缺人從中引薦。」
「富盛銀行?施進銘是吧?我……應該和他沒什麼交情吧!」
他听人提起過,記得富盛銀行的總裁叫施進銘,是個快六十多歲的痴肥老頭、滿腦腸肥的標準暴發戶代表,但他很確定自己沒見過。為什麼她要來找他商量這件事呢?
「是沒錯,但……私底下大家都清楚,施進銘有個特殊的癖好……」雖說如此,事實上她也是最近才听說的。
「喔?什麼癖好?」這倒引起越海鵬的興趣了。
「他……喜歡男色……尤其是美麗的男人……」朝越海鵬看了一眼,蕭映雪吞吞口水,困難地說了下去,「我想……請你幫這個忙……」
老天!為什麼她要來做這種事呢?最討厭使用這種手段的她,卻每每被逼得不得不如此。
「夠了!」伴隨著一聲瓷杯碎裂的聲音而來的,是越海鵬憤怒的聲音,顧不得手中被割破的傷口,他抓著蕭映雪的肩質問︰「小姐,妳有沒有搞清楚,我雖然是牛郎,但可不是同性戀,也不當男妓,我的客人是女人,是『女人』!」
而且是女人還得看他肯不肯接!
「我……我明白……」面對越海鵬突如其來的暴怒,蕭映雪有些錯愕,「但除了你,我不知道要找誰,我們公司給的酬勞十分優厚的……」
美麗的男人、迷人的男人、手腕高超的男人、連男人都會忍不住喜歡的男人!除了他還能找誰呢?如果他不行,畢竟他人頭熟,也許還可以代為介紹其它牢靠又口風緊的男人,畢竟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公司、公司,妳還是只會想到妳的公司嗎?」越海鵬怒視著她,「在妳眼里,我算什麼?我們昨天晚上經歷過的那些又算什麼?為了妳天大的公司,妳就打算犧牲我嗎?」
為什麼要問她這種問題?蕭映雪咬緊下唇,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啊!不要不說話!」他咆哮,不喜歡她這種逃避的態度。
真有膽她最好就給他承認!
「我能說什麼?」抬眼望著他,蕭映雪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一個大老板和牛郎,除了金錢關系之外還能有什麼?」
在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都毀滅了之後,她還是會深情不渝地愛著他;但是現在,為了守住她那間小小的公司,她發現自己居然連承認愛他都做不到!
「金錢關系?我們之間只有這樣?」像是被雷擊中似地,越海鵬頓然放開原先緊抓著她的手,退開了一步。
他明白她好勝的個性,也了解她總是不肯正視兩個人感情的苦衷,但在昨天晚上,她不是說了愛他嗎?在經過了那一夜之後,她還是不肯承認?
他還以為……還以為昨晚那句「海鳩,我愛你。」會讓一切有所不同。
是他太天真了嗎?
「嗯,你值很好的價錢,我不會虧待你的……」她倔強地咬著下唇回答。
其實她可以說好話哄他、坦白承認她的愛,但是蕭映雪沒有。
她知道她怕事,不敢想象當別人知道她愛上一個牛郎,話會傳得多難听;她也知道她自私,願意用他對她的感情來賭,看看他對自己的愛到底有多少?
如果他對自己是真心的,他還是會愛著她、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的,不是嗎?
她是個自私又殘忍的女人!
「映雪,妳知道要一個男人去服侍另一個男人,是對他自尊多大的鞭笞嗎?」越海鵬痛苦萬分,「沒想到我被妳看得如此輕賤。」
「我……」她想辯駁,卻還是忍住了。
「不對,是我自己作踐自己。」不理會她,越海鵬大力搖搖頭,望著蕭映雪,露出一個苦不堪言的笑,「如果我夠聰明,我應該離開妳,不該任由妳將我放在腳底下踩,我可以在別處輕而易舉地得到我的幸福,要女人,我何時缺過?」
但他就偏是愛上了她!
「妳知道我愛妳,妳很聰明,所以不要告訴我妳不明白,就算妳提出這樣的要求,我還是會答應妳的,不是嗎?映雪,妳知不知道愛情就像玻璃杯,是不能試驗的,當妳證明它是玻璃做的,也就是它破碎的時候。可悲呀!我卻喜歡上這樣的妳而無法自拔、無法離開妳。」說到後來,他的聲音充滿悲苦,像是隨時就要哭出來一般。
「不是的,我……」
我後悔了!我沒有想要你去的,只是想你可以替我介紹別人去應酬施進銘……覺得事態嚴重,蕭映雪想反悔,又一時不知該從何解釋起。
「妳愛我嗎?」越海鵬突然這麼問她,口氣很平和,臉上奇異地不見一絲怒氣。
再一次,她猶豫得太久。
「我明白了。」他笑笑,沒有再追問,「是不是真的只有替妳達成這件任務,對妳的公司有一點貢獻,妳才能相信我是愛妳的,也才有資格愛妳?那個時候,妳是不是就不會在乎我是誰了?」
「我沒有——」她沒有那麼勢利。
「算了!」
揮揮手,越海鵬不想再听她解釋,他的心里已經作好決定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妳回去等消息,不出一個月,富盛銀行的錢就會到妳的手里了,要多少有多少。如果這真的是妳想要的,我會想盡辦法替妳達成。」
桌上的那一壺藍山已經冷了,冷了的咖啡容易走味,白白糟蹋了極品的好豆子。
嘆了口氣,越海鵬抱起了被這種突來的情勢嚇得縮在一角的叩叩,打開了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間屋子,把蕭映雪一個人留了下來。
他沒有向她說「再見」,從那之後,也沒有再回來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