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論》,《獨立宣言》,《近代哲學史》,《美學研究》……
天啊!夏小禾捂著臉,只覺得頭暈目眩,只差「砰」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了。原來,找個同傳當家教的後果就是——啃完N本原文書。
啃,我啃,我啃啃啃……
無論如何,她一定一定要把它們啃完。攥著拳頭,小禾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往前一伸,擺了個「奮斗」的Pose。嗚,頭好暈,眼前出現一顆顆小星星,閃呀閃呀,眼皮好重,快要耷下來了……
只听「啪」一聲,磚頭一樣的《懺悔錄》仰面摔落在地,破碎的書頁一顫一顫,好不淒涼。
腦袋猛地一晃,游離的神志被書冊落地的聲音拉了回來。夏小禾可憐兮兮地扁了扁嘴,蹲子,把書撿起來,仔細地把書面上灰塵拍掉。
真是自找罪受啊。想當初,熱愛文學的她,在外公和爸媽的死拖活拽中,揮淚放棄了心愛的中文系,來到H大英語專業學習。可憐的她,大學四年中,只能在忙碌的學習之余擠出時間寫點小說,聊以自慰。到後來,遇見林淮,愛上林淮。那段日子,仿佛被涂上燦爛的金色,每天那麼溫馨快樂。
可是林淮卻離她而去。他愛她,也愛英文,他希望自己成為最出色的同傳。她答應過他,在失去他的日子,快樂地活著,連他那份一起活著。所以她要實現他的願望,她要成為H大最受歡迎的教授,高翻學院最出色的同傳。
咬了咬唇,夏小禾苦笑一聲。可惜她沒有天分,她永遠沒有辦法像林淮那樣熱愛英語。她愛的是文學,她喜歡看小說,喜歡寫書評,也喜歡寫小說。很早以前,她就是校文學社的骨干之一,並在大一時混跡于網絡,得了個網絡寫手的頭餃。畢業後成為一個出色的編輯,這是她大一時的願望。然而現在,她卻想成為一個講師,每天用那令她分外頭痛的英文誤人子弟。
而今可好,她甚至死纏活纏,找了個同傳來當她的家教,天天被看不完的原文書折磨得頭暈眼花。
左司辰,你狠,你好狠!
夏小禾盯著眼前的《懺悔錄》,想到再過一個小時,左司辰就要過來驗收成果,頭就立刻大了起來。完不成任務,她恐怕真的要寫本《懺悔錄》贖罪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與他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夏小禾卻依然目光呆滯,對著一堆蝌蚪文咬指甲。
救我呀救我,誰來救救我!
「——嗒嗒嗒……」
耳邊傳來的敲門聲就像彈簧一樣,把夏小禾從椅子上猛地彈了起來。來了來了,一定是左司辰來了。她可怎麼交差呀!
「嗒嗒嗒……」
敲門聲鍥而不舍地響著……
「來啦。」夏小禾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走過去,慢吞吞地把門打開。
陸明遠靠門而站,唇角帶著自命風流的笑容。
「是你?」夏小禾驚訝地看著他,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點不可名狀的失望。
「夏同學,院長要你去他辦公室一次。」撇撇嘴,陸明遠不懷好意地瞅著她。
眯著眼楮,夏小禾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問道︰「現在?」
「沒錯,現在。」
皺了皺眉,夏小禾跑進辦公室,在N次貼上迅速地寫了幾個字,「啪」的一聲貼在門上,又「砰」的一聲把門鎖上,拋下陸明遠,頭也不回地往院長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耙侮辱林淮,就別指望她再給他好臉色看。
好你個夏小禾!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陸明遠憤憤地握緊拳頭,英俊的面孔籠上一層鐵青。從來沒有女人敢這樣對他,從來沒有。
院長的孫女又如何,得罪了他,他一樣有辦法讓她在H大待不下去。
☆☆☆
罷走到辦公室門口,夏小禾就感到不怎麼對勁︰向來清靜的院長辦公室里,竟傳來一陣接一陣的喧嘩聲。辦公室的大門敞開著,七八個學生圍坐在史明昌身邊,你一言我一語,神情很是慷慨激昂。這些學生,她大多認得,都是學院里的精英人物。史明昌一臉溫和,似乎在不停地安撫他們。
夏小禾叩了叩門,走了進去。說話聲一下子消失了,每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臉上。
「夏小禾同學,請坐。」史明昌拍拍身邊的坐椅,慈和地道,「今天讓你過來這里,是因為同學們向我反映了一些情況,想找你核實一下。」
「院長,有什麼事情您盡避說吧。」好沉重的氣氛!夏小禾皺了皺鼻子,努力讓自己放輕松些。
史明昌看了看四周散坐的學生,又看了看夏小禾,道︰「那我就直說了。夏小禾同學,請問這次參加伊克諾志願者的學生名單,你是怎麼確定下來的?為什麼在座的這些學生,沒有一個得到志願者的名額?」
帶著不滿與挑釁,學生們的眼楮「刷」的一下齊齊向夏小禾望去。所有的眼神,除了敵意之外,還有隱約的嫉妒。學生會副主席的位子,伊克諾年會特派學長的身份,足以讓一群資優生群起攻之了。
志願者名額?夏小禾愣了一下,隨即道︰「我希望給同學們一個公平的機會,所以……」
「所以你用抓鬮的形式決定。」陸明遠打斷她,一臉得意洋洋地走進辦公室。
「是又怎麼樣?抓鬮有什麼不好?」夏小禾理直氣壯地道,「如果每次都讓最好的學生代表學校出去,那其他同學怎麼辦?永遠都沒有鍛煉的機會嗎?長此下去,只會造成H大的兩極分化越來越嚴重。我希望每個同學都有均等的機會,又有哪里做錯了?」
「可是學長,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們太不公平了嗎?」學生甲將頭揚得高高的,不贊同地看著她,「社會要有競爭才能進步,你這樣做,嚴重地打擊了我們的積極性。」
「沒錯。你等于把努力學習同學和渾水模魚的學生放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學生乙不滿地說。
「我只是希望將機會公平地分給每個同學。既然學校把權力下放給學生會,就應該支持學生會作出的決定。」夏小禾再次重申。
「公平?」學生丙撇著嘴,小聲嘀咕道,「再公平名額也不至于落到許莫鈴頭上。她老爸是總裁就了不起呀?」
「你說什麼?」夏小禾睜大眼楮,不可思議地瞪著他。真是可笑,原來她在同學們心目中就是這種形象。還說要當最出色的翻譯,最受歡迎的老師,呵,簡直是笑話一場,她甚至連個學生會副主席都當不好。
學生丙別開臉,不再說話。
「夏小禾同學,這件事情首先就是你的不對。無論如何,用抓鬮的形式決定志願者名單就是個錯誤。讓許莫鈴成為志願者,更是錯誤中的錯誤。」陸明遠不懷好意地看著她,「我听說,在這次年會中,我們的志願者犯了很嚴重的錯誤,要不是補救及時,恐怕H大外語學院的牌子就要毀于一旦了。事實證明,夏同學,你的做法是錯誤的。」
用力咬著下唇,夏小禾的臉漲得通紅,對史明昌道︰「院長,您怎麼說?」
「夏小禾同學,這件事的確是你處理不當。我希望你盡快向同學們解釋一切,並做出公開道歉。」就事論事,史明昌沉穩地道。
「我沒有做錯。」臉色由紅轉白,夏小禾一字一字,堅定地道,「我也不會道歉,決不會。」
「你必須道歉。作為H大的學生,並且是學生會干部,你就必須謹守H大的規範。」史明昌嚴肅地望著她,「如果你做不到,那麼,請你離開學生會。」
用力握緊拳頭,夏小禾的身子輕輕顫抖起來。望著史明昌認真的神情,深深吸了口氣,轉身奔出辦公室。
「小禾……」史明昌一急,霍然起身喚道。
夏小禾充耳不聞,只知道低著頭跑跑跑,跑出這個傷心的地方,離開這些不理解她的人。忽然,她撞到一個人的身上,抬頭望去,正好對上左司辰擔憂的眸子。
「小禾?!」左司辰穩住她的身子,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
她咬咬嘴唇,嗚咽一聲,一把推開他,順著拐角的樓梯快步跑下去。心情紛亂之下,她沒有听到走廊那頭傳來一聲女子焦慮的呼喚。
眉峰一蹙,左司辰想要追上去,卻被一名明艷的女孩一把拉住。
「讓她先靜一下。弄清楚怎麼回事比較重要。」說著,她拉著他走進辦公室。
一群學生看見有人進來,于是向史明昌打了招呼,三三兩兩走出辦公室。
「程心!」看到這名女子,史明昌沉重的心情頓時放松許多,「你一會兒幫我好好勸勸小禾。這孩子,就是脾氣太倔。」
經貿系四年級的程心是小禾最好的朋友之一,兩人幾乎無話不談。有她在小禾身邊勸著,他也好放心許多。
「院長,究竟是怎麼回事?」程心問道。
史明昌嘆息一聲,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
「抓鬮的事情是怎麼傳到同學們耳朵里的?」左司辰忽然問道。
他原本安靜地站在門邊,情況又是一團混亂,史明昌並沒有看見他。直到他問了這個問題,史明昌才意識到他的存在。微微皺了皺眉,說實在的,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還真沒有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程心眯起眼楮,目光如利劍般朝陸明遠射去,仿佛要他徹底看穿,「說,究竟是不是你?」
前些日子才听小禾說起那天和他的沖突,一會兒又出了這事,叫她怎麼不懷疑他?
「你不要胡說。」陸明遠目光閃爍,色厲內荏地道。
「就知道是你。」程心看他那樣子,就把事情猜了個十之八九。她憤怒地一挑眉,「蹭」一聲沖過去,一拳揮在他臉上,「死男人,叫你欺負小禾。」
「你——你這個蠻女。」死命捂著青腫的眼眶,陸明遠一邊罵一邊悄悄移動著腳步,倉皇地逃離辦公室。開玩笑,他可沒有興趣和跆拳道三段的蠻女比拳頭。
難掩詫異地望著她,左司辰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那麼明麗如花的女子,竟然那麼暴力?史明昌卻見怪不怪地坐在那里,氣定神閑地喝著茶。這種事情在她們大學期間已經不知發生過多少次了,哪值得大驚小敝的。
「哼」了一聲,程心輕快地走到左司辰身邊,附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然後她笑著向史明昌告別道︰「院長,那我先走了哦。」
「我也先告辭了。」左司辰順口接上。絕對絕對不能被老院長留下來,否則,只怕他又要舊話重提,努力說服他留在H大執教。
「等等,等等等等。」史明昌連聲道,「司辰你別忙著走,我還有事兒和你談呢。」
揉揉鼻子,左司辰苦笑著坐下來。後悔啊,他實在不該出現在老院長的視線之內才對。
現在,悔之晚矣……
☆☆☆
夏小禾傷心地跑回自己的小鮑寓,「砰」一聲摔上房門,用力把自己拋在床上。拉起身邊的被子,在酷熱的三伏天里,將自己嚴嚴實實地埋在被子里,嗚嗚地抽泣起來。
不懂不懂不懂,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她錯了?就連向來疼她愛她的外公,都那麼嚴肅地要她道歉。她哪里錯了?每年的各類志願者名額,都被那些資優生囊括著,別的學生根本沒有實力,也沒有機會和他們競爭。H大,似乎永遠是那幾個優等生們的天下。她希望憑借這次的年會,打破這樣的局面,這才用抓鬮的方式決定志願者的名額。只有這樣,才能公平地給予每個人展現自我的機會。而且,在這次年會中,志願者們都表現出極高的素質,即使在最後一天出現失誤,但這決不能抹殺他們所有的努力啊。
淮,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該不該道歉?
最脆弱的時候,她不期然地想到林淮。如果他在她身邊,一定會支持她的,一定會。掀開被子,她走到寫字桌前,翻開淺藍的信紙,將所有的委屈與傷心一並寫入信中。然後,將信紙小心地折疊起來,天空般蔚藍的信箋。
打開抽屜,抽屜里放著一只精致的紙盒,紙盒里有十幾封蔚藍的信箋。夏小禾小心翼翼地將手里的書信放入紙盒,又小心翼翼地壓平。而後,用手用力抹了抹眼楮,帶著小紙盒出了門。
她要去找林淮,與他分享近來一切的歡樂與痛苦。
☆☆☆
好不容易挨到史明昌放人,左司辰按照程心的指示,搭車來到近郊的那片花海。
正值盛夏,一片繁花似錦。微風襲面,夾雜著幽幽的青草氣息,令人心曠神怡。無垠的花海中,有著一座孤墳。夏小禾半跪在墳頭,將手頭的書信一封封點燃,火光明滅中,她仿佛看見林淮溫柔地對著她笑,無限包容著她的任性。
「丫頭。」左司辰走近她,輕輕搭上她的肩膀。
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手中燃燒的信箋,直到燃盡最後一封,她才回過頭來,悶悶地說︰「師傅。」
「還知道我是你師傅?」左司辰挑眉道。
自從高三開始,夏小禾就從事小說創作,尤其喜歡寫些以古代為背景的愛情故事。可能是職業習慣吧,自從要他教她英語後,她很理所當然地管他叫師傅。而他,並不排斥她這種叫法,還很親切地喚她丫頭。
「師傅,人家好難受,你都不知道安慰人家。」夏小禾抱著膝蓋,蜷坐在墳前。
「所以你就一個人跑到這里。」左司辰在她身邊坐下。
「我喜歡這里,喜歡和淮在一起。」
「林淮!」左司辰念著墓碑上的名字。
「淮他一直都很寵著我,難過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有他的陪伴。」夏小禾將臉埋入膝頭,輕聲說道,「以前,他總會陪我、哄我,直到我開心地對著他笑,他才會放心。」
半晌,她抬起頭,說︰「淮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讀高中的時候,他是我的家教。後來,我讀大學,他剛好研究生畢業,很巧地成為我的導師。我們可以算典型的師生戀了。」
左司辰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听著她說。
夏小禾搖了搖腦袋,自嘲似的一笑,「好奇怪,怎麼會和師傅說起這些?」
從來沒有對別人提起過她與林淮的往事。然而,今天卻很自然地在他面前提起了。難道說,當人脆弱的時候,總是特別容易吐露心事?
「丫頭,笑得比哭還難看。」模了模她的腦袋,左司辰道,「小禾的笑,應該像太陽一樣明亮。」
「我笑不出來。」夏小禾搖頭,「太陽會笑、月亮會笑、星星會笑,就是小禾不會笑。」
「會開玩笑就說明有救。」左司辰笑道,「別苦著一張小臉,師傅帶你出去玩。」
「我不要。人家要陪著林淮。」
「愁眉苦臉地陪著林淮?」
夏小禾咬了咬唇,抬眸道︰「人家高興不起來。」
「所以,等你高興起來了,再回這里如何?」左司辰問。
「你確定能讓我高興起來?」夏小禾懷疑地問。
「當然。」泛起一抹陽光般的笑容,左司辰自信地回答。
「好。」夏小禾扁扁嘴,抱起空空的小紙盒,單手在地上一撐,站了起來,「那走吧,你一定要讓我很高興很高興哦。」
「小姐,你也太貪心一點了吧。」左司辰笑道。
仿佛沒有听見他的調侃,夏小禾皺著眉,一臉疑惑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她抓了抓頭發,問道︰「師傅,你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早已習慣她的遲鈍,左司辰已經沒有以往搖頭嘆息的沖動了。他習以為常地笑了笑,「我去學生會辦公室找你的時候,遇見你的同學。要不是她指點了條明路,我還真不知道你這丫頭一路哭著跑哪里去了那。」
「人家才沒有一路哭著。」夏小禾嘟噥著。在外面哭多丟臉呀,要哭也要回家蒙著被子哭。
不置可否地一笑,左司辰道︰「沒哭是最好的。」
夏小禾「哼」了一聲,接著問︰「對了,你說踫到我同學,她叫什麼名字?」
知道在她傷心的時候到這里找她的,充其量也就她那三個死黨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個。想起三個好友,她的面龐不由浮現出幸福的光彩。
「很時尚漂亮,生起氣來會把別人揍到鼻青臉腫的,你說是誰?」想起當時陸明遠那淒慘的情景,左司辰就忍不住想笑。
「程心,一定是程心。」兩眼放光,夏小禾幾乎開心地跳起來,「她居然從英國回來了呀,我幾乎有將近半年沒有見到她了。臭心心,居然不來這里找我,看我回去怎麼收拾她。」
她一邊說一邊露出大大的笑容,仿佛將所有的不愉快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望著她開心的笑臉,左司辰總算放下心來,問道︰「怎麼樣?是要師傅帶你出去玩,還是去找你的程心?」
「當然去找心心。」夏小禾想也不想地回答。半年耶,自從半年前心心作為交流學生到牛津大學深造後,她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在英國傳統教育下變成一個淑女呢?
意料之中的答案,不過左司辰還是有些不是滋味。真是失敗啊,他這個師傅,不但比不上林淮,連個悍丫頭都比不上。看來他真該檢討一下自己的魅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