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你可還記得這件事嗎?」雲洛依望著侯府滿園繁花似錦,與那日王府中的春光爛漫竟有幾分相似。她輕輕嘆道,「你可知道,當時我幾乎以為自己是必定要被定罪了,卻不想你竟是如此相信我。你可知道那時我是多麼感激你的信任?」
「我親選的妻子是怎樣的人,我又怎會不清楚?趙羽衣那幼推的手法哪里騙得過我。而且,你當真以為,我會相信外人更甚過自己的妻子嗎?」沉浸在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往事中,凌霽月心情稍稍開朗了些,輕笑道,「你不知道我那時有多慶幸她只是鬧出這樣一場鬧劇,卻並沒有傷了你。不然,只怕我是難以原諒自己的。」
「可是,你卻不知道,這樣一份眷寵和信任,就足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為你付出一切。遇見你,是我幸運。」雲洛依為他理著被風吹亂的發,柔柔地接道,「霽月,別讓我走。允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
凌霽月垂眸,默然無言,良久之後,方才沉靜地道︰「洛兒,你當知道,我是為了你好。我們不要再執著于這個問題,好好珍惜現在相聚的每一個日子。」
「……好。」雲洛依的唇蒼白而不見血色,心頭更是充滿無盡的痛楚。她明白這次他是真正的心意已決,不會再做更改。也許,今後的他們,只能在回憶中方才觸及得到對方的影子。
春光依舊明媚,和風徐徐,令人燻然欲醉,滿園女敕綠輕紅,蝶舞鶯飛,好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然而,如此良辰美景,在雲洛依看來,卻如三九天般嚴寒,心底一陣陣地泛著冷。
一乘華麗的官轎在安遠侯府門前停下,轎簾輕掀,出來的是個宮裝少女。她一頭珠翠環繞,身披時下宮廷最流行的碧落紗,手腕處各掛一串銀鈴珠飾,蓮步輕移間,灑落點點清脆的音律。她的打扮無疑是極為華麗的,但奇怪的是並不令人感到一絲的俗氣。這一身的珠玉首飾,襯得少女明眸皓齒,雍容華貴。她正是大唐皇帝的愛女平樂公主李晴。
門房一見這樣一位貴客,忙不迭地欲入內通報,不想卻被李晴攔住,「你忙你自個兒的吧,本宮自己進去。」言罷,便揚著水袖,領了兩名嬌俏的侍女,施施然進了侯府大門。
進了侯府,李晴卻是真正吃了一驚。王公貴族的府邸她也去過不少,印象里都是一般的金碧輝煌,堂皇貴氣。即使是她那狂放不羈的皇兄李徹,府第之中也月兌不了這樣的調調。但這安遠侯府,卻是寧靜安然到了極致,回廊、花園,一景一物,一石一木,都渾然天成,其布局卻又似神來之筆,妙手偶得,令人身處其間,有著說不盡的清逸淡雅,超凡月兌俗之感。她不禁對這僅有一面之緣的南燕質子,更是充滿好奇。
隨手攔下侯府一個婢女,李晴問道︰「你們侯爺呢?」
「回小姐的話,侯爺正在後花園賞花。」那婢女並不認得李晴是誰,但看她一身華麗,氣質雍容,也曉得是個不能得罪的主兒,遂恭恭敬敬地照實回答。
「嗯,本宮也不熟悉你們這安遠侯府,你就給本宮帶路吧。」李晴淡淡地道。
「是。」婢女欠了欠身子,應道。
一路上李晴倒也沒有再遇見多少侯府的下人,甚至連總管趙福也沒有遇見,這自然也就少了很多繁文縟節。她樂得清閑,興致盎然地打量著侯府的景致,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後花園。
不想真正到了後花園,要見的人也出現在視線之內,李晴反倒怔住了。其實不只是她,即便是那引路的婢女,以及她那兩名隨身侍女,也都一並怔住了。
滿園繁花似錦,飄逸著若有若無的清淡香氣。凌霽月斜倚在寬大的藤椅上,輕合著眸子,仿佛沉浸在夢里,安然而又閑適。他的懷中靠著一個女子,不是姿容絕色,卻很雅致,她垂著頸子,如雲的秀發隨著清風微微拂動著。他們都是背光而臥,柔和的日光斜斜灑下,兩人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再分不清你我。
李晴窒住了,竟是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動,更不敢說話,只怕打破這溫馨到了極致的畫面。真的是……好美,就如同交頸鴛鴦般的幸福。她不知道除了一個「美」字,還有哪一個字可以形容如今她所看見的情景。仿佛天上人間只有他們兩人,沒有再多的空間容旁人介入。
「奴才趙福,見過公主千歲。」趙福接了門房的稟告,得知平樂公主竟然駕臨,一面派人在府里尋找不知所蹤的公主千歲,一面匆匆趕來告知凌霽月此事。誰知方才進了後花園,竟見到如此情形。
「啊,免禮。」李晴自知失態了,連忙正了正容色,又恢復她王室公主的貴氣。
凌霽月原本睡眠就極淺,只是近來身心都極是疲憊,這才沒有察覺李晴的到來,而今趙福這樣一聲問安,他幾乎是立刻就醒了過來。而雲洛依已然自他懷中起身,恭謹地侍立在他身後。
「微臣見過公主。」凌霽月眷戀地望了她一眼,這才拱手向李晴行禮道。
「大膽,見到公主殿下,你竟然還敢坐在那里,心里還有沒有尊卑之分?李晴身後的侍女眼見凌霽月坐在藤椅之上,只是淡淡作了個揖,忍不住為主子出頭道。
李晴自己倒並不在意這些,只是她向來被人恭敬慣了,而今見他如此無禮,倒是好奇多于惱怒。
「微臣雙腿不便,無法向公主行禮,還望公主恕罪。」凌霽月淡然地說道。他並不明白這位平樂公主今日到訪的目的,也沒有興趣知道,是以只是略帶敷衍地應對著。
「雙腿不便?」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得到這樣一個答案,李晴真正震驚到了極致,愕然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回公主問話,已有數月之久。」凌霽月言辭恭敬,卻絲毫沒有卑微之態。
「你……」李晴不知該說什麼。這樣一個男子,還未見他,听聞他用兵如神,驚才艷羨,她腦海中自然浮現出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將姿態。初次見他,冷然而無所畏懼,為了一個女子,闖大唐行館,傷東晉太子,之後拂袖而去。今日見他,卻是溫文爾雅,全然是名翩翩濁世佳公子。然而,如今他卻告訴她,他的雙腿盡廢,而且已達數月之久。難道他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大鬧行館,救出身後這名女子的嗎?他怎麼敢啊。
「公主此行,不知所為何來?」沒有理會她驚愕的樣子,凌霽月直截了當地問道。
「呃,本宮這幾日在宮里悶得慌,于是帶了兩個婢女出宮游玩,走著走著就到你這兒了。」李晴回過神來,輕描淡寫地道。
「公主玉駕到此,微臣本當聊盡地主之誼。無奈而今力有不怠,恐怕只有請趙福趙總管陪同公主在侯府四處賞玩了。」凌霽月溫和地笑笑,雖不相信她此來的目的當真那麼簡單,但她自己不說,他也絕不追問。對于李氏皇族,他向來敬而遠之,不願與他們有什麼糾葛。
「哦,不必了。倒是侯爺身後這位姑娘,本宮卻是一見投緣,如果侯爺不介意的話,本宮希望由這位姑娘引領,隨意在侯府里逛逛。」李晴一雙妙目似笑非笑地在他們兩人面上掃過,貴氣的容顏也似籠了一層光彩,仿佛是在剎那間換了個人,不復原本的雍容端莊,反倒是添了幾分戲謔頑皮之態。
「雲洛只是侯府婢女,公主金枝玉葉之身,難得光臨微臣府邸,臣怎好讓她怠慢了公主?」凌霽月避重就輕地推托。這個平樂公主,究竟是什麼來意都尚未明朗,叫他如何安心放雲洛依與她獨處。
「侯爺此言差矣。本宮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難得遇了個投緣的姑娘,自然要與她好好聊上一聊。」說罷,她竟拉起雲洛依的手,笑問,「雲洛,你說是也不是啊?」
「承蒙公主抬愛,雲洛愧不敢當。」雲洛依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驚了一驚,隨即盈盈跪下,恭謙地道。
「好了好了,不必給本宮來這一套。」李晴笑著拉雲洛依起來,道,「走吧,好好陪伴本宮逛逛這安遠侯府,你別再推托了,不然,真是要令侯爺為難了哦。」
她竟也不管凌霽月是否同意,拉著雲洛依就走,讓人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那一身華麗,高貴逼人的平樂公主李晴,就這樣親密地牽著雲洛依的手,一路笑語如珠,漸行漸遠,獨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凌霽月的眼睫顫了顫,投下一片黯然的陰影。這個李晴,究竟所為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