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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不二嫁 第十章

「表兄!」曾夫子站在善醒堂的大門口迎接學生,見到他們兩人過來,相當的驚訝,卻也立刻將這份驚訝藏下。

「嗯。」端木溯詞牽著範亦非的手,慢慢走近他。

「夫子早。」範亦非很恭敬,依然牽著叔叔的手。

「早。」曾夫子微笑,「你快進去吧,齊夫子在等著呢!」他拍了拍範亦非的頭,給予夫子似的慈愛笑容。

「是。」範亦非乖巧地點頭,「叔叔再見。」他朝端木溯詞揮手,奔了進去。

望著範亦非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端木溯詞看向表弟。

「表兄,今日怎麼是你送亦非過來?」範姑娘呢?

「她一早去粥鋪了,讓我帶他來。」端木溯詞回答說。

「她讓你帶……喝!」曾夫子瞪大眼楮,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你大驚小敝做什麼?」端木溯詞瞥了他一眼。

「你你你……」曾夫子臉都紅了,手指著端木溯詞結巴道。

「我怎麼?」他的反應太奇怪了。

「表兄你怎麼能夠……不可以!」他嚷道。

「不可以什麼?」搞什麼,他一點也不懂為什麼他一副像是見到怪物的表情?

「你們還沒成親,怎麼可以?」他快要昏倒!

原來他的意思是這個。

「為什麼不可以?」端木溯詞故意說道︰「反正她終究會是我的人。」

就算他有什麼企圖,他也會等到成親後,真搞不懂表弟怎麼會想到那個地方去。

曾夫子臉部充血,手指顫抖,「你你你……那是不對的!」

「得了!」端木溯詞一揮手,「過兩日我便帶她回家去了。」

「回家?」曾夫子一愣。

「對,回家。」

曾夫子鎮定下來,神色有些黯然,「她……我是說範姑娘,她答應了嗎?」

「自然答應了。」

「那亦非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他自然跟我們一起走。」

「哦,這麼說來,表兄已經想好一切了。」曾夫子嘆氣地說。

端木溯詞掃了他一眼,「你何必這副樣子,又不是永世不見面。」只不過,少見面也好。

「說得是……表兄,你們成親時,不會忘記我吧?」他扯出難看的笑臉。

端木溯詞搖頭,「你在想什麼?我若忘記了,姑母怕是會沖到爹面前告我一狀。」

一想起他那凶悍的娘親,曾夫子尷尬地笑起來。

花前月下,正是海誓山盟的好時機。

端木溯詞望著天上的點點繁星,手上有意無意地把玩著一只翠綠玉鐲。這鐲子,與範心或手上的一模一樣,正是一對,也是定親的信物。

兩年前,娘提到他有一個未婚妻時,他當真心情難平。

後來得知兩家失去聯絡,才放心下來,並想將此事遺忘;沒想到卻在這一次拜見姑母的旅程中,遇到她,並尋到未婚妻。

轉眼間,他的心放在範心或身上,而本該是他未婚妻的石雁笙,卻在與他相遇不久後香消玉殞,從此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命運之造化,當真難以解釋得清楚。

不知當娘得知這個消息時,會是怎生的反應?

「你在這里啊!」範心或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

端木溯詞一回首,就見她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望著他。

他一勾眉,朝她伸出一手,見到她遲疑不願上前之後,他忍不住站起來,直接走到她面前,將她拉到身旁。

「範亦非睡了嗎?」

「嗯。」範心或點點頭,對于他親昵的舉止還是不太能夠習慣。

端木溯詞細細地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她有些緊張,並且似乎手足無措。

「妳早上沒煮粥。」他指控似地說。

範心或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竟是責怪她沒做飯。

「我一時起床晚了,差點來不及去粥鋪。」她撇撇嘴說道。

「哦?不是後悔了?」端木溯詞似乎毫無感情地說。

「後悔?」範心或奇怪極了。

「沒有就好!」端木溯詞看到她的表情,心里稍微消散了郁悶了半天的氣。

他看著她的手,手指有些粗糙,皮膚有點干;這是一雙做慣了粗活的手。

範心或望著他,直到手上傳來冰涼的感覺,才一驚,低頭一望。

「這是什麼?」

「看不出來?」端木溯詞頭也不抬,輕輕將鐲子滑進她的手腕里。

「你怎麼……」她想了想,問︰「你怎麼有這個東西?」

「妳說呢?」端木溯詞不直接回答她的話,只是執著她的手,滿意地看著她白皙的手與鐲子相稱的畫面。

範心或抬頭,對上他的眼,「雁笙的鐲子與這個一模一樣!」然後她抬起另一只手腕給他看。

「我知道。」端木溯詞乘機握住她的雙手,包在掌心里。

她的兩只手都戴著他們端木家的傳家之寶,今生今世她都是他的人了。

他笑了。

「你知道?」範心或提高音量,「你怎麼知道?而且……」她說著,腦中也飛快地在轉動。

「而且什麼?」端木溯詞彷佛沒將她的話听在心里,每一句都是淡然的口氣,彷佛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似的。

「你知道雁笙的鐲子代表什麼嗎?」範心或瞪大眼,不可思議于他的無動于衷,他怎麼說得那麼輕松、說得那麼隨便?

端木溯詞抬頭,看向她氣呼呼的面孔,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笑了笑,「妳怎麼這副表情?」他皺眉。

「你不要岔開話題!」範心或嚷道︰「你該知道,這鐲子是雁笙的傳家之寶!」她說完卻瞪大眼,震驚地看著他。「你、你……莫非你……」

「傳家之寶?的確是傳家之寶,不過不是石家的。」

「你!莫非你拿了雁笙的東西?不,不可能……」她想了想,咬著唇說︰「那麼,一定是雁笙給你的,對了,那一天雁笙跟你單獨談了很久!」

「那又如何?」他笑看她。她的口氣很沖,莫非是在吃醋?

「那又如何?」範心或跳起來,「你怎麼能把雁笙送給你的東西送給我?」

她已經收了雁笙的鐲子,不可以再要他的……

不,雁笙怎麼會將另一個鐲子給他呢?

莫非雁笙對他……

想到這里,她慘白了一張臉。

「不是妳想的那樣。」端木溯詞從她的表情里猜測到她又在胡思亂想,「我告訴妳,這是端木家的東西,不是石家的。」

範心或眨眨眼,「端木家的?」

端木溯詞正經地道︰「不錯。所以,現在是我將傳家之寶送給妳,以後,妳便是我們端木家的人了。」他笑看著她,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妳若是早上不煮粥,可是會被趕出去喔。」

範心或瞠目結舌,「你們家的……」

她低頭瞧了瞧那一模一樣的鐲子,一個是雁笙給她的,一個是他給她的。

那是端木家的傳家之寶,是端木家的,不是石家的,那麼雁笙怎麼會有他家的東西?

範心或倒抽一口冷氣,「這麼說來,雁笙以前戴的這只玉鐲也是你家的?」

「不錯。」端木溯詞覺得有些不對勁,他那麼說錯了嗎?怎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听到他的回答,範心或深深吸了口氣,似乎考慮良久之後,才慢慢地說︰「雁笙曾經告訴我,這一只在她手上。」她舉起右手,放下,再舉起左手,「而這一只,在她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夫身上。」她的眼楮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懊死,他果然做錯了!

端木溯詞站起來,「心或……」

「你是雁笙的未婚夫!」她沒有疑問,只有肯定。

端木溯詞心中一驚。

「你說,是不是?」範心或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讓人害怕。

「是……」

範心或仰首,望著夜空長嘆一聲,「竟然是你……」

「心或!」端木溯詞走上前。

「你知道嗎?從我認識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在等一個人嗎?」她沉聲,眼中含淚。

端木溯詞只能望著她,不知該說什麼。

「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從她懂事開始就知道要嫁的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她爹娘都過世了,那個人還沒出現。然後一年再過一年,她生病了,還是在等……可是,她等不到那個人來。她好失望好失望,就將鐲子送給我……沒想到你就是她等等的人!」

「心或……」望著她悲戚卻又憤恨的表情,端木溯詞皺眉。

他毋需對石雁笙有任何愧疚,畢竟娘和爹曾經派了不少人去尋找,只是始終無法尋到。而他唯一覺得抱歉的,就是沒有在一開始就對石雁笙表明身分,這是他無法反駁的地方。

「端木溯詞,你一開始就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了,是嗎?」範心或忍著淚水道。

「不!」他反駁,「我一開始以為是妳。」

「我?」怎會以為是她?他不是一見面就對她冷眼相待嗎?她仍清楚地記得那把冷冰冰的劍架在脖子上的感覺,很糟糕!

「對,妳戴著鐲子,我以為是妳。雖然妳不姓石,但我以為妳嫁了人隨夫姓。」端木溯詞老實回答。

「可是,你很快就見到了雁笙,不是嗎?」範心或的聲音依然有著責備。

「是。」

「可是為什麼你不表明身分?你知道雁笙等你等了多久嗎?她等了那麼久、那麼苦……」她仰頭,不讓淚水落下。

「妳希望我表明身分嗎?」端木溯詞沉聲問。

「你不該嗎?」

「我該嗎?」端木溯詞嚴厲地道︰「在我認識妳之後!」

範心或听到他的話,一震,淚珠不斷落下,「可是你……」

端木溯詞走上前,握住她的雙肩。

「範心或,妳要知道,我對她並無半點感情,別說是未婚妻,我以前壓根兒沒見過她的人,甚至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剛開始我以為妳才是她,後來知道時,卻已是來不及。」

「來不及?」

「來不及了,因為我喜歡妳。」他說得很堅決、很干脆。

「你……可是你不該不跟她說……」難道雁笙苦苦等待的結果竟是連他是誰都不知曉嗎?這對她是如何的不公平!

「是,我沒跟她說。可是,妳以為她不知道嗎?」端木溯詞沉著臉。

「什麼!雁笙知道你是……」範心或震驚極了,「怎麼可能?」

她與雁笙相伴多時,可從未知曉,她卻早已知道端木溯詞的身分。

端木溯詞將她拉到原先的位子坐下,才緩緩告訴她︰「就是那個時候,她跟我說,要我好好照顧妳……」

他將那日他與石雁笙之間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她听,希望她能明白,石雁笙的願望是他們兩人在一起。

「真的?」她疑惑地望著他,眼里寫滿不敢置信。

「妳可以相信我。」端木溯詞握著她的手。

「可是……可是雁笙一直在等你!」範心或掀了掀眼眸,黯然地說。

端木溯詞嘆息,「我無法對她負責。」他接下去說︰「心或,妳該明白,不是我不來找她,只是我來到這個城里這麼多次都沒有遇過她;可是這一回卻在遇到她之前先遇到了妳,我想,這只能說是上天的安排。」

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早已注定好的命運,有誰說得清?

範心或黯然垂首,不語。

「我知道妳會覺得對不起她……」

範心或輕輕點頭,內心無限感傷,「我知道她很苦,所以一直希望你能夠來接她回家,可是現在、現在我們卻……」

「傻姑娘。」端木溯詞不贊同地狠狠瞪她一眼,「我不是個會听從父母之命的人,若是我喜歡妳,而石雁笙還活著,我還是會選擇妳……別說,先听我說完。妳知道為什麼我把鐲子送給妳嗎?因為妳是我選擇的人,可是石雁笙不是,她是我娘替我選的,所以我不會答應和一個我不愛的人在一起。」

範心或靜靜地听他說,心中不無感動;可是,雁笙的等待之苦,她始終不能釋懷。

「現在,妳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範心或沉默,不點頭也不搖頭。

端木溯詞閉了閉眼,將她拉進懷里。

「我不會說什麼好听的話,但有一句話,我必須告訴妳──就算妳覺得愧疚,我還是會選擇妳,並且永不放手!」

範心或將頭輕靠在他的肩膀,心中思緒雜亂無比。

他的話,她能夠明白曉得;可是在她心里,總有個聲音在說,是她搶了雁笙的幸福。

要她如何能若無其事地與他在一起,並且跟著他到端木家去?

「心或?」她是否又在猶豫、又在推拒了?他有些擔心。

「我沒事……」她選擇閉上眼,暫時不去理會這些現實的問題。

「那麼,妳和亦非何時跟我回家呢?」

他等著將她帶給爹娘看,然後迎娶她,讓她成為端木家的媳婦,他真真正正的妻子!

「我……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範心或猶豫著。

「考慮?」端木溯詞隱約感到一陣不安。「妳需要考慮多久?」

「我不知道。」範心或想了想,回答。

她並不是不想跟他走,但是一想到雁笙多年的等待竟是這樣的結果,她心里就十分不好受。

要她答應他是何其艱難,可是回絕他,她亦不忍。

「不知道?」端木溯詞挑起眉,感覺心中的擔憂幾乎要成真了,「心或,妳不要給我模稜兩可的答案。」他需要她明確的答復。

範心或幽幽地嘆了口氣,「端木溯詞,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然而,你怎能要我帶著對雁笙的愧疚嫁給你?」

「我跟妳說……」端木溯詞正要說話,唇卻被範心或的手輕捂著。

「我會嫁給你,可是,不是現在。將來,將來我一定嫁給你,好嗎?」

她喜歡他的,心里也是想嫁給他。

不過,真的不是現在,不是現在啊……

「妳真是……」端木溯詞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知道她一時間心中還無法解開這個結,盡避在他看來根本一點問題都沒有。

問題是,難道為了這個原因,他要等待一輩子嗎?

但是,此刻他若急急地逼她,恐怕她的心就要開始排拒他了。

唉!無奈啊無奈,他也只有等待哪。

這一等,竟然讓他等了足足六年之久!

端木溯詞十分感嘆地望著眼前貼在喜房門上的大紅喜字。

六年前,他一時失策將鐲子給範心或戴上,本以為她很快就會答應他的求親。哪知道,這姑娘好像想不通整件事一樣,差一點就要和他斷絕往來,若不是他追得緊,差點就讓她跑掉。

想他這一生沒有什麼事會令他煩惱的,任何事對他而言都無關緊要,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卻沒想到會栽在她手里。

六年,等待一個妻子需要花六年的時間。

到最後連爹娘、所有人都出動了,才總算搞定了範心或,讓她乖乖地上了花轎,與他拜了天地,真正成了端木家的人。

「爹!」範亦非看他一個人在發怔,走過來問。

「嗯?」端木溯詞回頭,瞧見了範亦非。

他已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英俊的臉龐煞是斯文,也混雜著調皮。

「你還不打算進去嗎?」範亦非忍住笑,看著停在喜房門口猶豫不決的端木溯詞。

「唉……」端木溯詞嘆息。

他不是不打算進去,而是不敢進去了。

六年的時間,幾乎讓他望眼欲穿,等得連自己都快要忘記,他只是在等一個妻子的點頭。

範亦非笑瞇瞇的,「呵呵……爹,是不是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他心里在偷笑。啊,抱歉了爹,他真的忍不住哪!

端木溯詞嘆息,「是的。」六年的等待,幾乎快讓他以為今生都只能在等待中度過了。

範亦非是六年的見證人之一,並且是兩頭為難的人。

「爹啊,你放心好了,娘今天很高興,她一直都在笑呢。」他給了一個安慰的笑容。

這六年里,爹爹的痴情他看在眼里,很不明白娘為何要等這麼久才答應爹,弄到後來,爹爹家所有的人都出動了,娘才答應。

「哦?」端木溯詞挑起眉。

「好好好,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好了……」範亦非投降,這六年來他雖然已經習慣了爹的嚴肅表情,但當他冷眼掃過來時,心里還是感到一陣心驚,「其實兩年前,娘已經說要答應爹的求親了……」

「什麼?」端木溯詞叫起來。

兩年前?他不是白白多等了兩年嗎?

「是啊。」範亦非若無其事地說︰「可是那個時候,爹忽然就不向娘求親了,一直都不求,娘也就忘記了。」

唉!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雖然他同情爹,卻無法偏幫任何一方的,所以爹多等了兩年的時間。好在,如今娘終于答應了,從此以後爹該不是整天一張冰塊臉了吧?

端木家的冬天,真的要過去了。

端木溯詞的下巴差點要掉下來。

兩年前,那個時候他在干嗎?是不是失落極了?

哦,該死,難道是他自找的?

「我不求親,她就不嫁嗎?好啊,範心或,哼哼……」他冷笑連連。

「所以,爹你擔心什麼……哦,不見了人哪……」範亦非滿意地笑著,看到端木溯詞後悔不已地奔進新房,「看來,娘今天會很慘,不過……」

他仰頭朝天望去,笑了笑,「姨,妳也會為他們高興的,是不是?」

以後,他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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