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轟隆!
又是連續幾記震耳欲聾的雷聲,傾盆大雨打得屋頂叮咚作響,好像一群人在屋頂上走動似的。
「啊——」陳七來不及捂住耳朵,只好慘叫一聲,以示害怕。
「什麼鬼天氣嘛!」她又詛嚶了一聲。一陣冷風灌進來,陳七將剛撿到的破簑衣再往身上拉緊此,更往神案下最里頭的角落縮去。
天際劃過一道閃電,屋里也跟著出現了短暫的光明,而後又恢復了原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嗚……老天爺,你一定要保佑阿七呀,你知道阿七很怕……‘那個’的,可千萬別讓我看見哦……」東七雙手合十,非常虔誠地禱告著。事實上,她縴小的身子已經全縮在簑衣底下了,只露出骨碌碌的大眼,小心翼翼地瞪視著眼前的黑暗。
這間年久失修、破舊荒發、到處布滿蜘蛛網與塵垢的山神廟,正是她今夜的棲身之所。
「其實,‘那個’也沒什麼好怕的,爹和娘不也已經威了‘那個’嗎?比起艷棲樓的嬤嬤,還有縣令那婬穢,的大兒子,‘那個’應該算是可愛多了……」強壓下下心中的恐懼,她自信自語以壯膽。
這樣說似乎還不夠,陳七又補充了︰「不過話說回來,當然還是不要看‘那個」比較好,陳七的膽子……很小的……」
所謂的「那個」,就是妖魔鬼怪的總稱,相信在天上看著她的爹和娘都非常明白。
「吱——吱一」
那個聲音離她愈來愈近,想當然耳,耗子老兄也到桌子底下‘避難’來了。
「啊!有老鼠!」陳七尖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從桌底下竄出來。不知道何時會蹦出來的妖魔鬼怪已經不重要了,眼前貨真價實的老鼠才是最可怕的威脅。
唉,人家明明只是「中過」而已,就見她從神案底下「逃竄」出來後還又叫又跳好好一陣子,尖叫聲足以將這座破廟給震垮。
「我在做什麼?」她冷靜下來後,隨即為自己過分夸張的舉動感到好笑,忍不住笑了起來。
寂靜的黑暗又讓刀的心頭漸漸萌生懼意,打了個冷顫,她趕緊窩回神案底下。
就在同時,「砰」地一聲巨響,原本就沒有關緊的破舊門板被風堆了開來,遠發出難听的吱聲。
陳七嚇了好大一大跳,以為那些對她圖謀不軌的惡徒闖進來了。
幸好!什麼也沒有。
「呼!」喘口大氣,她拍了拍心口,模黑走過去重新將門板關好。事實上,她嚇得腳都軟了,兩只手也發著抖。
這兒又黑又暗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蹦出來妖魔鬼怪,還有老鼠……天!她開始後悔選擇這個地方過夜了,只是一個四處流浪的孤兒,能由得她作主嗎?
哎!陳七,你不能掉淚,掉淚就表示向命運低頭了,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堅韌的意志力一直支持著她。
「砰!」
不用看也知道,門又彈開來了。
唉!嘆口氣,他再度回頭——
一個沉重的人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壓了下來,她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失去了知覺……
「哎喲……」陳七申吟出聲,痛苦來自背上那股沉甸甸的壓力。
那是一個人,而且是個男人!那種氣息、那種懾人的壓力,毋庸置穎。
現在是什麼時候?老天,她到底被這個男人壓昏多久了?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陳七終于從那個男人的壓力籠罩範圍內抽身而出。
外頭的風雨仍然無情地雪虐著大地,屋內依舊一片黑暗。
亮光,她需要亮光!
硬攆著被壓疼的身子,陳七努力的黑暗中模索能制造出亮光的東西。
終于,她在積塵盈寸的神案上模到了一小截燭。
當屋里閃動著微弱的燭影時,她這才有機會將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翻過身來,看清他的面孔。
這一看,陳七險些大笑出聲。
她原本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將蠟燭挪近後,這才確定,他的確是長得那個樣子。
有著幾處明顯淤腫的白淨面孔帶著幾分孩子氣,微挑的劍眉漾著純真,秀氣的挺直鼻梁、加上厚薄適中的唇瓣。著非那不甚協調的傷痕及頎長的身軀,陳七幾乎要認為他是下凡來的可愛金童哩。
濕答答的青色布衫皺亂不堪,梳起的發束也散落幾綹淌水的發絲,昏迷的他看起來落魄狼狽,顯然是被人打傷且還被下了迷藥。他看起來不像壞人,倒像是身家不錯的公子,可這種天氣,還有只身在外頭晃蕩的公子就很令人費解了。
懸壺濟世!她心底響起小小的聲音,告訴自己既然懂得醫術,當然不能見「昏」不救,求人一命勝造七級浮澳進,算來也是為自己積德。
不經意一瞥,哇!不得了,蠟燭快燒完了!她得趕在完全闐黑之前為他上完藥。
到桌底下拿出包袱,陳七取出幾個小瓷瓶,從打開、倒藥、攪勻,到替昏迷男子的手肘、臉敷完藥,動作俐落,一氣呵成。
接著,她又忙生起火讓他取暖,還將破舊的大簑衣讓給了他。
燭光熄滅時,精疲力盡的陳七也蜷曲著身體,靠著桌腳沉沉睡去。
他看見那群持刀的蒙面惡徒正一步步翰他逼近,而他只能一步步向後退。腳下一滑,他听見石頭的滾落聲,回頭一看,乖乖!萬丈深淵只離他的腳後跟幾寸遠而已……
再回頭,亮熠熠的大刀已經朝他的面門砍了下來。
「啊!」岳正心大叫一聲,身體不安地動了動。
這一動,被撕裂般的巨痛,一次又一次的侵襲著他的知覺。
「喂,你醒醒,你醒醒!」
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叫他,他還依稀靶覺到一只手拍著他的臉……
岳正心終于睜開眼,一個黑黑的小臉首先映人眼簾。
「你沒事吧?」阿七看著那茫然空洞的雙眼,非常確定這名男子還沒有回神。
那雙骨碌的靈黠大眼引起了岳正心的注意,通常聰明的人才會有那樣的眼神,但黑黑的皮膚無法突顯出那張小臉的五官,只知道小巧的鼻不起眼,兩片薄唇更是平凡,細瘦的身材看起來好像隨時都會讓風給吹走似的。
「好痛……」這是他目前所能表達的想法。
唉,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經不起一點小傷。望著他緊皺的眉,阿七心里泛起鄙夷。
「放心,死不了。」她沒好氣的咕噥。
喝,這小黑臉說起話來還真是不留口德,受傷的人不是他,他當然不能體會這其中滋味了,真是沒同情心的家伙。
「是你——救了我嗎?」岳正心眨眨眼,有點不太相信的樣子。
「閣下不相信我的能耐?」阿七眼底逐漸燃起兩簇火焰,語氣有些危險。瞧他那不安分的眼神,就知道這家伙不僅腦筋動得快,而且還油腔滑調得很。
「不不不,」岳正心連忙否認。「承蒙搭救,感激不盡。請原諒不才在下我有眼無珠,藐視了小兄弟的能力。現在我終于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了,我不該以小兄弟的年紀判斷你的能力——」
「停!」阿七大一聲。阻止了這家伙的長篇大論,她非常不耐煩的掏了掏耳朵。「你的感謝我心領了,你不必再說一大串廢話。」老天!她是不是救了個「長舌公」?瞧他全身動彈不得,但那張嘴一張一合;可靈活得很呢。
「這樣啊?好吧,我閉嘴就是了。」岳正心孩子氣的笑了笑,還有些不能盡興的惋惜。
兩個人安靜了好半晌,阿七咬著唇,思索著該不該開口。若是問了,怕這長舌公又回答得沒完沒了;要是不問,心里對他受傷的來龍去脈又好奇得半死
「你是誰?」最後,阿七挑了個最簡單的問題。
岳正心心幾乎在同時開了日,「小兄弟,我可以知道為什麼你的膚色比平常人黑嗎?」自始至終,他好奇的眼光就一直沒離開過阿七的臉。
阿七真是哭笑不得,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居然不先問問她的姓名,反倒問起她的黑皮膚來了!
這一遲疑,又讓這個長舌公逮著發表高見的機會了。
「不瞞你說,在下岳正心,是褚山縣城里頗負盛名、貢俊蕭灑的布商。听過‘名嘴公子’吧?嘿嘿,讓小兄弟你見笑了,那正是在我我……」他喘口氣,繼續滔滔不絕。「對了,你一定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發生在我身上的驚險事情吧。事情是這樣的,話說昨兒個,我和往常一樣,傍晚時分便關了布行,只不過昨日我沒有直接返家,繞到別的地方去收貨款,回到城郊的樹林時天色已經暗了,而且又風雨交加。雖然天氣不好,但是我很放心,因為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很少有人會在外頭耽擱的,也就是盜賊會跟著減少,所以我就很放心的模黑趕路,誰知道……」
岳正心突然停住不講話了。
「快說呀,然後呢?」阿七大眼瞅著他,催促他快點繼續。方才他老兄說了半天,絕大部分都是廢話。
「我口渴了,想喝水。」他理直氣壯的要求。
阿七光火的望著他,真可惡!他又露出那種孩子氣的純真笑容了,害她把要罵出口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還梗在喉嚨里,差點壹死。
為了听故事,她只好拿出水壺,給這位「名嘴公子」灌了幾口水。
「喔,小兄弟你又救了我一命,這樣一來,我就更有責任要讓你明白事情的真相了。」口舌獲得滋潤後,岳正心又開始口沫橫飛了。
「拜托,」阿七百般無聊地撐住下巴,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岳兄,請你說重點好嗎?」
「遵命。話說我正要趕路回家,誰知道突然從四面八方蹦出了幾個蒙面的彪形大漢,每個人手里都拿著亮晃晃的大刀,將我團團圍住。那時我非常惶恐的想著︰完了,完了,我一定會遭到謀財害命的噩運……這一想,也不知道哪里生來的力量,我突然用力推開了前面的惡徒,沒命地往前逃跑。跑了幾步,我回頭一看,哇!真不得了,那些跟牛一樣粗壯的大漢全都會輕功,跑得比我還快,眼看就要追上我了。光想起那一把把大刀,我的腳底都涼了……最後,你猜怎麼著?」
「不知道。」阿七打了個大呵欠。
「我靈機一動,拿起放銀兩的袋子,抓了一把碎銀在手中,朝他們撒去。他們有的見到銀子就停了下來,但有幾個仍然窮追不舍,最後我被他們逮到,挨了幾拳。然後我又趁他們分髒的時候逃跑,他們還對我撒了迷香粉……幸好我靠一股意志力堅強地撐著,才勉強擺月兌了那群強盜。最後,看到這座破廟,我就不支倒地,不省人事了……事情就是這樣。怎樣?很精采吧!現在該你了,我還不知道小兄弟尊姓大名哩!」
呼!阿七吐了口大氣,長舌公終于閉上他的大嘴巴,真嚇人,說了這麼多的話,嘴巴不會干嗎?
「我是陳七,你叫我阿七就可以了。我是個四處為家的孤兒,會一點醫術,就這樣。」
「就這樣?」這樣的說詞顯然沒辦法滿足岳正心的好奇心。「阿七,你是從西域來的嗎?不然為什麼膚色比一般人黑了些?」
「不是,我當然不是!我可是道道地地的中原人!」阿七亂搖,急忙否認。西域來的?多虧這長舌公想得出來。
「根據我爹娘的說法是,他們忙著種田而沒有時間照顧我,所以一大早就把我放進竹籃,帶到田里。甚至後來我漸漸長大了,大部分時間也都是大大太陽底下度過的,久而久之,皮膚當然曬得比一般人還黑了。」陳七隨便胡謅了個理由。
岳正心卻相信了。
「阿七,你是何方人氏?後來呢?」他又發問了。
「我……那是江南一個窮鄉僻壤,沒有人為它取名字,所以我也不知道。後來我爹娘因為過于勞累而相繼過世了,那種貧瘠的地方又不適合生存,所以我就拎著包袱到外頭流通浪。」這個謊言真合理,連她自己都要信以為真了。
「那也不對呀,既然你的雙親是農夫,那你怎麼會醫術?」岳正心笑得頗為得意,好像挖到天大的秘密似的。
「當然是出來外頭後,跟著江湖郎中打雜時偷學的呀!」她可不是省油物燈,豈會輕易就露出馬腳。
「喔」岳正心點點頭,算是明白了。「對了,阿七,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繼續流浪啊,還能有什麼打算。」陳七無所謂的聳聳肩。
「那太好了!」岳正心突然伸手抓住陳七的手臂。
「做什麼?」陳七嚇了一大跳,連忙掙開,「別嚇人好不好!」她可是個冰清玉潔的姑娘家,連手都沒有給男人踫過呢——雖然岳正心並不知道她是女兒身。
「到我那兒幫忙呀!」岳正心雙眼炯炯發亮,「我還要以供你吃住,這樣一來,你就不必再四處流浪了。瞧你年紀輕,又生得這麼瘦小,老過著居無定所的苦日子,身體會吃不消的。好不好?就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我十八歲了,別小看我的年紀。」阿七抗議。
「喏,這就對啦。看看你,都十八歲了,早該成親了,可你瘦不拉嘰的,又沒半點成熟穩重的模樣,哪個姑娘敢嫁給你呀?就算肯嫁,你養得活人家嗎?所以,你的先安定下來,養壯身子,學個一技之長,等攢夠了錢,就可以物色個好對象成親了。哎,听我的話準沒錯,你就別再考慮了。」岳正心扯了扯她的袖子。
娶妻生子?!天哪,他是不是有毛病啊?唉!誰教她女扮男裝呢!不過話說回來。她瘦不拉嘰又關他什麼事了?還有,誰規定瘦不拉嘰就不能成親的?謬論!
但無可否認的是,安定的生話對她來說的確是不敢奢求的幸福……
就答應「長舌公」吧!反正到時候若雙言不甚滿意的話大不了拍拍尼股走人,沒什麼好牽掛的。而且以自己目前這副尊容,想來也不會引起他家人的注意,她頂多是個不起眼的僕人罷了。
「可是我對生意上的事一竊不通,一定會笨手笨腳礙事的……」陳七把丑話先說在前頭。
「沒關系,看久了自然就懂了,要真不行的話也可以留在家里幫忙。剛好我家正缺個僕人,你是農家出身,相信對灑掃的雜事不陌生才對。
「好吧,那就叨擾了。」陳七點點頭,給岳正心一個開心的笑容,露出兩排細致的貝齒,令人眼楮一亮。
「太好了!」岳正心高興得眉飛色舞,「明天早上會有一輛馬車從這兒經過,咱們就可以回‘忘塵居’。」
于是,他們又在這破廟里待了一晚,等著明日路過這兒的馬車。
陳七伸了個懶腰,揉揉眼楮,正對上從窗口斜射而進的陽光——天亮了。
她眼光一轉,離她五步遠的岳正心睡得正熟,還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讓她不禁莞爾,他那張嘴恐怕只有睡覺的時候才是安靜的吧!
昨晚,岳正心滔滔不絕、鉅細靡遺的為她介紹「忘塵居」的種種……事實上她老早就夢周公去了,根本不記得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反正,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家還不錯就是了。
陳七想了想,決定還是別叫醒他比較好,免得他一醒來,又開始嘰嘰呱呱講個不停。說來好笑,她從沒見過這麼聒噪的男人,好像少說幾句話就要了他的命似的。
如果他肯稍微「偽裝」一下,把那三寸不爛之舌管好,保證是個風采迷人的佳公子。她可以想像,光憑他的面孔和那張嘴,就不曉得為布行賺進了多少財富。
不過,目前他臉上的傷恐怕要讓他的魅力減少一陣子羅!
突然,一個笑嘻嘻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阿七,你有斷袖之好嗎?干嘛一直含情脈脈的盯著我看啊?」不知何時,岳正心已經醒了,好笑的發現陳七正看著他發呆。
「亂……亂講!」陳七漲紅了臉,一時慌了手腳。幸好她的臉黑,岳正心看不出她的窘樣。「喂,拜手你不要突然出聲好不好?我很膽小的。」她懊惱的瞪了他一眼。
「誰教你一直看著我!」岳正心擺出無辜的面孔。
「我……我哪有一直看著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陳七結結巴巴的說。她是個姑娘家也,被一個男子說她一直盯著人家看,多難為情。
「好啦,我開玩笑的,你那麼緊張做什麼?難不成,你真的……」他的口氣曖昧極了,嘴角還掛著促狹的笑容。
「你……你再這麼說我,我就馬上離開。」阿七氣呼呼的將臉一轉,不理他了。
都十八歲了,開個玩笑也不行,還跟個孩子似的鬧別扭。岳正心嘆口氣,看來這小子真的生氣了。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可以吧,你就別生氣了,我只是跟你鬧著玩。」岳正心可憐兮兮的央求著。
阿七這才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就原諒你這次。記住,下不為例。」
大人不計小人過?誰是大人?誰是小人了?岳正心苦笑,這個快被風吹走的黑少年還挺霸道的。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慢慢朝破廟而來。
「來了!」岳正心歡呼一聲,「阿七,快到外頭支攔住馬車,別讓它跑了。」他實在是渾身酸痛,不然早沖出去了。
「喂——請停下來!停下來!」
遠遠的,車夫就瞧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努力揮動著雙手。
「福伯,出了什麼事嗎?」
布幔掀開,一個溫文儒雅的書生探出頭來,他也看到了那個揮動雙手的黑少年。
「現在的叫化子真是愈來愈囂張了,居然連馬車也敢攔下來乞討。」福伯生氣的叨念著,不過從他漸漸放慢的速度可以得知,其實福伯是個刀子嘴豆府心腸的人。
「也許他有什麼事也說不定。」書生微微一笑。
馬車停了下來,福伯跳下車,從懷里掏出一碇碎銀,二話不說就塞在陳七手里,才惡聲惡氣的開口︰「小叫化子,你不要命了啊!哪有人這樣子討錢的,多危險!萬一馬兒受到驚嚇停不下來,鬧出人命怎麼辦?下次再讓我遇到,可就沒那麼便宜了,我一定要把你抓到衙門去。快走,快走,別擋路!」
埃伯說話的當兒,那名書生也下了車,帶著一臉笑意站在福伯身旁。
他笑,是因為看到福伯說得愈激動,那名少年愈不耐煩且帶有鄙夷的神色,情況顯然是牛頭不對馬嘴——黑少年的目的不在乞討。
「誰希罕你的銀子!」陳七終于有開口的機會。
她已經快被那一串不相干的廢話煩死了,怎麼最近淨是遇上長舌頭的男人?
埃伯一听,火氣又提高了不少,馬上要發作。書生連忙開口道︰「福伯,我想你可能誤會這位小兄弟的意思了,你沒問清楚就硬是把這位小位小兄弟當成乞討的叫化子,難怪他會生氣
「總算有人說句公道話了。」陳七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好奇的大量著。
好個卓然出眾的公子!陳七打心底發出驚嘆。
他的面容讓人想起玉雕的觀音,寧靜溫和,眉宇間凝聚著書卷味,加上中等身材與潔淨的打扮,使他看起來更是器宇非凡;一雙眼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頗為怡然自得,卻又仿若對一切了若指掌。
陳七可以肯定,這位書生就是岳正心足足花了三個時辰來措述的私塾夫子——關越陽。這樣的人,一定會無法避免的成為眾多姑娘們爭奪的目標,更何況他為人師表,注定要經常在外頭「拋頭露面」。真可憐,不知道他是怎麼過日子的?
他的私塾里會不會都是女扮男裝的學生?她幾乎可以想像那一雙雙要將他生吞活剝的痴慕眼神……陳七揣想著,幾乎要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話說回來,這個男人的確比口無遮攔的岳正心沉穩。
「不知道小兄弟有何指教?」關越陽拱手作揖,唇角仍是怡然的笑容。
飽讀詩書的人畢竟不一樣,比那是非不分的老伯有禮貌多了。
「公子言重了,指教倒且不敢。」看在他應對合宜的份上,陳七也恢復該有的優雅談吐,「閣下可是關越陽公子?」
「當然!褚山縣城里大名鼎鼎的關夫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福伯自豪的搶白。
居然拐彎抹角罵我我孤陋寡聞?陳七立刻不甘示弱的回了句︰「話是沒錯,可我總要先確定一下,以免有些人以為關夫子之名,做些沽名釣譽之事。」眉毛挑得老高。
「你說什麼?!」福伯又氣鼓了雙頰。
「好了,福伯,這位小兄弟年輕氣盛,你就別計較了。」關越陽拍拍福伯的肩頭,又轉向陳七,「小兄弟,福伯心直口快,你就尊重他老人家一些吧,別和他鬧別扭了。」
「福伯,失禮了,是我太莽撞,我知道您是位好心腸的人。」好歹她也是個知書達禮的姑娘家,道德良心早已告訴她這麼頂攔長輩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當然要先賠罪才行。
唉,自從她扮了男裝之後,就常常做出許多不合宜的舉止,愈來愈不像以前鄉里間人人稱贊的標致姑娘了。
埃伯是個不記恨的人,這一番恭維馬上讓他笑咧了嘴,只見他搔了搔頭,很不好意思的說︰「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是我搞不清楚狀況才鬧了笑話。」
「好了,扯平了。」必越陽的笑容逐漸擴大。「小兄弟,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的地方嗎?」
「有,當然有。」一個男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三個人循聲望去,就見到鼻青臉腫的岳正心按住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慢慢跑過來。
「小正兒!」關越陽一見到他那副尊容,馬上變了臉色。
噗!陳七差點爆笑出聲,小正兒?他叫他小正兒?!這種親昵的話語出自一個器宇不凡的夫子口中?而且還是對一個男人,這……
他倆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她驚訝得連嘴巴都無法合上!
岳正心跑到關越陽面前,昂藏的身軀竟然像個姑娘般,「撲」向關越陽。
他頭軟綿綿的靠在關越陽肩膀上,有氣無力的說道︰「小陽兒……我……我快不行了。」
陳七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這幕情景讓她第一個聯想到的是——他們有斷袖之癖!
是的,一定是這樣沒錯!再看到福伯一福司空見慣的模樣,就讓陳七更害怕了,難不成他們全是……那她跟他們回去的話,不就……
「哇!」陳七尖叫一聲,拔腿就跑。
「喂,阿七,你怎麼啦?」岳正心及時拉住了她。
「放開我!我不要跟你們回去,你們……你們有……斷袖之癖」陳七又打又踢,拚命的掙扎。
「你少胡言亂語,誰有斷袖之癖啦?」岳正心心一臉的疑惑,這小子在說什麼?
「阿正,咱們的舉動嚇壞這位小兄弟了。」關越陽笑吟吟的開口,順便改了稱呼。
「唉,阿七你也真是的。」岳正心又好氣又好笑。「昨晚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我們就是這個樣子,習慣稱呼對方的小名,瞧你大驚小敝的模樣,就知道你沒把我的話听進去。」
「這……」陳七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哎呀,我昨晚很累就睡著了嘛,哪記得你說過什麼。」
岳正心一雙眼睜得大大的,驚訝的笑道︰「那你可真厲害,睡著了還能附和我說話。在下實在佩服。」說完已經笑彎了腰。
陳七知道自己現在的臉一定紅透了,她居然鬧出如此夸張的笑話!再看見岳正心那可惡的笑容,真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她馬上鑽進去。
「阿正少爺,你就別再笑他了。」一旁福伯先打抱不平。
「對嘛!不知者無罪,有什麼好笑的?」阿七窘著臉附和,還給福伯一個感激涕零的笑容。
「我們家又添了口小壯丁嗎?」關越陽問岳正心。
「是呀。阿七這麼聰明伶俐可愛,當然不能讓他四處流浪羅。也算是‘忘塵居’對他的報答。」岳正心懶懶的說著。
「你還沒告訴我這一身傷是怎麼弄來的?」關越陽關心的口氣里有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唉約……」岳正心趕緊哀叫一聲。「咱們快上車吧,路上我再慢慢告訴你。唉約,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無病申吟」關越陽瞪了他一眼。
于是眾人齊上馬車,朝忘塵居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