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人稱美國的雅典,是美國歷史上相當古老的城市之一。她的文化氣質,她的人文素養,讓這座城市展現出獨特的魅力。
沿著漢亭頓大街而來,辜婉寧一路逛過漢亭頓劇場,在那里看了一段精采的音樂表演後,又繼續往下走,來到波士頓美術館。
整個波士頓最讓辜婉寧喜歡的,正是這個美術館。它所展覽的埃及文物,僅次于埃及文明發源地的開羅博物館,那種古老王國神秘的氣息,每每讓辜婉寧沉醉不已,常常在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然而,這本來應該讓她專注欣賞的文物,卻在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失了色。
在館區內每走一步,辜婉寧就嘆一口氣。自從早上與向震棠在電話里「不歡而散」後,她就出來逛了一整天,想借著做點別的事來轉移注意力。
看了看縴細手腕上的鑽表,時間是下午四點五十分。
事實上,她不需要去注意時間。震棠在公司忙著,根本不會去注意到她,更或許,他忘了他有個妻子……
也許他記得的是他那兩個情婦……
甩甩頭,不想再讓好不容易沉澱的低迷情緒淹沒了她,她走向美術館門口,準備離開。
來到門口,司機寇德已經等在那里了。
「夫人,準備回家了嗎?您一整天都沒用餐,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寇德不甚贊同的說,怕縴弱的夫人會弄壞自己的身體。
奔婉寧搖搖頭,「我……不回去吃了,就在外頭用餐吧!」回去,也只是面對一座空城。
「那好,我載您去……」
「不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繞過去就行了。」
「那可不行,您一個人在外面,如果讓主人知道了,寇德會挨罵的。」
奔婉寧苦笑,「他不會知道的!你別擔心,先回去……」
「真的不行,寇德不能丟下夫人……夫人……」寇德急得大喊,辜婉寧竟然頭也不回的跑了。
「寇德,你先走吧!晚點我再搭車回去……」辜婉寧邊跑邊對著一臉焦急的寇德大喊。
寇德一邊看著車,一邊看著辜婉寧,不知如何是好。
跳上電車,辜婉寧終于展露今天的第一個笑顏。如果震棠看到她這樣也許會嚇得昏倒,畢竟她不是大膽妄為的女孩。
餅了一會兒,跳下電車,還不清楚自己究竟來到哪里時,一轉過身子就知道這里是新英格蘭區的最大商區,也是她與向震棠初到美國時,有著最美好回憶的地方︰法林與梅西百貨。
那段日子,震棠總是輕輕的擁著她,逛過一個又一個攤位,只要看到適合她的東西,馬上就跟老板展開殺價行動。她記得那張認真的臉孔,總逗得她高興不已。
「老板,這個墜子再便宜一點嘛!」
「這已經是最便宜的了!」
「看在我跟我女朋友都長得這麼可愛的份上……」
「好啦好啦!你這渾小子,打一折賣給你啦!」
「謝謝老板……」
奔婉寧看著這畫面,看得有點傻了。那是一個年輕男孩帶著一個嬌羞的女孩,男孩為了能買下一個墜子給女友,拚命的跟老板殺價。
奔婉寧笑著,像是看見當年的自己與向震棠。可是殘忍的事實卻告訴她,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臉色凝了凝。
如果可以,她寧可震棠不要那麼有錢。
如果可以,她寧可不要震棠給她的城堡。
如果可以,她想到回到從前,回到那個震棠只愛她一個人的年代。
可是,「如果」常常難以成真,因為「如果」只是人的追悔。
震棠有錢有勢,建造了一座囚禁她的城堡。他對她的愛淡了,因為外頭還有情婦需要分享……
「潔西卡?潔西卡!真的是妳耶!」
奔婉寧一听見有人喊她的英文名字,趕緊抹去眼淚轉過身,「蘭特老師!」蘭特老師是辜婉寧大學時代的藝術史教授。
「哎呀!真是妳耶!好久不見了!」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妳……妳在哭啊?」
「沒有沒有!只是因為看見妳,太興奮了。」
「傻瓜!」蘭特戴著老花眼鏡上下打量辜婉寧,「真是好久沒看見妳了!只是妳怎麼會一個人在這里呢?妳老公沒陪妳?」
奔婉寧趕緊收起慘淡的笑容,「他有工作……」
「是嗎?」再三觀察,發現她眉眼中的惆悵,蘭特想起了最近新聞里報導的緋聞。
「蘭特,妳怎麼一個人跑來這里……妳……妳是潔西卡!」跑來一名男子氣喘吁吁的喊著。
「歐登老師。」辜婉寧向那名男子打招呼。他是蘭特的丈夫,也是一名教授。
蘭特沒理丈夫,只是一徑看著辜婉寧,「妳剛剛在哭,是因為那小子欺負妳嗎?」
奔婉寧有點不好意思,「沒有,蘭特老師不要亂猜啦!」
「不,我沒有亂猜,妳……」搖搖頭,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談這種事,「潔西卡,這麼久不見了,跟我和歐登一起去吃個飯吧!」她順便要把事情問清楚。
「會不會打擾你們……」
歐登擁緊妻子的肩膀,「不會!歡迎至極!」
簡單的西式料理,炸雞、焗烤明蝦、大杯可樂。辜婉寧不知道自己多久沒踫這種食物了,但是餓了一天的肚子倒是很配合,三、兩下就將食物掃個精光。
「潔西卡,看妳這樣子,我還以為傲天總裁在虐待他的妻子呢!」歐登抽起一根煙,笑看著辜婉寧。
正想吞雲吐霧時,蘭特卻一把抽下他的煙捻熄。
「你個肺癆鬼,昨晚咳成怎樣,你忘了嗎?」
蘭特的語氣滿是譏誚,卻也飽含關心。
「我知道,老婆大人!」歐登抽出口袋里還沒抽完的煙,全都扔進垃圾桶。
「知道就好!」蘭特嘴里冷冷的說著,但與歐登交握的手卻握得更緊了。
奔婉寧看著眼前這對上了年紀還恩愛不已的夫妻,月兌口而出自己的羨慕,「你們感情真好!」
「妳跟總裁大人不也是嗎?」歐登笑笑。他永遠記得向震棠那小子,每天都以護妻的理由,跑到校園來喝止要追求潔西卡的男生,甚至還跟人家打過架。
再也掩飾不住苦澀,辜婉寧臉上流露出沉痛哀愁的表情,嚇得歐登與蘭特趕緊坐正。
「潔西卡,我說錯什麼了嗎?」
蘭特想起方才辜婉寧的淚水,「是不是那小子傷害了妳?」
一定是的。當年第一眼看見向震棠,她就不贊成潔西卡和他在一起,那個男人太強勢,太過驕傲,一定會傷到潔西卡的。只是當年他們已經結婚了,她根本無從置喙。
「蘭特老師,我該怎麼辦?」辜婉寧的淚水像潰堤一般。
蘭特氣得站了起來,「那小子真的背叛妳了?」她以為那些緋聞都是假的。
「蘭特,妳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听不懂?」歐登發愣,不知道妻子在氣什麼。
「你不知道嗎?最近的新聞都在傳,傲天總裁跟兩個情婦的愛恨情仇……」整個波士頓社交圈誰不知道。
歐登睜大了眼楮,「我以為那都是假的啊!」
「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他,想把這件事情問清楚,他卻……」辜婉寧想起他的反應,幾乎要心碎了。
「他卻怎樣?」
「他承認了……」
蘭特與歐登相繼深吸了一口氣。
「他承認了……我該怎麼辦?」離婚嗎?可是一想到這兩個字,她的心就痛得不能自己。
「太過分了,這真是太過分了!」蘭特是個標準的女性主義者,听到這種劇碼每每總是氣得不能自已。
「不對啊!他跟那個……柯娜,對,柯娜!他們傳緋聞也傳了有幾年了,要承認怎麼會到現在才承認?」
「因為一直到今天,我才鼓起勇氣去問他……」原來她的愛情,在四年前就不完整了。
「潔西卡,我教妳,那小子跑去養情婦,妳也不要跟他客氣,妳去養個情夫……」
「養情夫?」辜婉寧嚇了一跳。
「蘭特,妳別出餿主意了。」歐登不甚贊同。
「餿主意?」蘭特一把揪住老公的領口,「我可不認為那是餿主意,男人可以養情婦,女人就不行嗎?不知道是誰,以前曾經當過公爵夫人的情夫……」
一把蓋住蘭特的嘴,「蘭特,我求妳,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妳想拿著說到我死嗎?」歐登真恨自己的年少輕狂。
「不說就不說嘛!」蘭特有點氣悶,看向辜婉寧的眼神還是怒火熊熊的,「可是,絕對不能這麼輕易放過那小子。」
「別理她,潔西卡!」歐登直視著她,「要問妳自己的想法,妳是怎麼想的?」
「我?」
「對!妳!妳還要這個丈夫嗎?還要這個婚姻嗎?還要這個家庭嗎?」他咽了咽口水,「或許,是因為你們結婚七年,妳始終沒有為他生下一兒半女,他才會……」
希望這樣說不會傷害到潔西卡。
奔婉寧的臉色有點蒼白。這的確是她最不敢踫觸的問題。
四年前她懷過孕,可是不小心流產了。從那一次之後,向震棠每次踫她,一定會帶。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震棠氣她、惱她,才寧可在外面養情婦。
歐登的說法可讓蘭特氣炸了,「你這個渾帳,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那如果當初我沒給你生下孩子,你是不是也會出去養情婦?」
「天啊!老婆,妳想到哪里去了,我說的狀況是潔西卡的老公,又不是我……」把妻子抱進懷里,「我們不要再吵了,趕緊幫潔西卡解決問題吧!」歐登看向辜婉寧,「踫到這種事情,我只能勸妳,先不要多想別的,好好思考我剛剛問妳的問題,妳還要這個丈夫嗎?還要這個婚姻嗎?還要這個家庭嗎?」
「如果妳還要,就出手拯救妳的婚姻,如果不要,那就長痛不如短痛。」
「潔西卡,我告訴妳,如果妳要報復的話,記得來找我,我……頂多我老公去當妳的情夫……」蘭特還想給建議。
「天啊!」歐登哭笑不得。
奔婉寧沒有響應,只是陷在深深的思考里。
還要這個丈夫嗎?
還要這個婚姻嗎?
還要這個家庭嗎?
這些問題,還需要再找答案嗎?
她心里深刻牽掛的愛,早就給了答案了。
九點半,辜婉寧的身子終于晃進了向家位于波士頓公園旁的千坪豪宅。她垂著頭,自顧自的走著,完全沒去理會僕人的叫喚。
她的腦海里,還在想著歐登所說的話。
如果妳還要,就動手拯救妳的婚姻,如果不要,那就長痛不如短痛。
「拯救我的婚姻?」辜婉寧卸下高跟鞋,換上室內月兌鞋。
司機寇德沖到她面前,「夫人,天啊!靶謝上帝,您終于回來了。」他幾乎要跪在辜婉寧面前了。
「寇德,怎麼了?」辜婉寧被他夸張的動作嚇了一跳。
「夫人,好在您平安回來了,不然寇德就慘了!」他實在不敢去承接屋里那個人的怒火。
「抱歉,寇德,把你丟在美術館那邊……」
「沒關系!沒關系!」寇德夸張的擦了擦眼淚,「夫人,您趕快進去吧!主人……就在里面。」
「震棠回來了?」辜婉寧發現自己幾乎要干涸的心又活了起來。
這一刻,辜婉寧幾乎要承認在這段婚姻里,她已經沒了自我,只為向震棠一人活。
邁開略微顫抖的步伐,她走進了室內。
一進門,映入眼中的就是向震棠那高大魁梧的身影。
她有多久不曾好好看看她的丈夫了?
那沉穩有力的臂膀交結在胸前,那張英俊陽剛的臉龐,嵌著一對攝人心魂的燦亮瞳眸;他的鼻翼挺直,唇瓣緊抿,眼神炯炯中似乎醞釀著些許悸動。
奔婉寧苦笑了笑,發現歐登給她的問題早已有了答案。她是多麼深愛著這個男人……
激動漾滿辜婉寧的眼,她的雙手不自覺的扭絞著粉紅色的上衣下襬。她結縭七年的丈夫,仍然能引發她初戀少女般的緊張。
她的內心有溫柔,卻也有著痛楚。曾幾何時,她與丈夫只能這樣遠遠對望?
她愛他,卻無法讓自己繼續走上前,投入丈夫的懷抱。
七天沒有見到他了。
餅去四年來,幾乎都是這樣的日子,多少個七天、十天、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的分離,拼湊出他們婚姻的大多數生活型態。
她好累。嫁給一個雄心萬丈的丈夫,好累;嫁給一個緋聞不斷的丈夫,好累。沒有了親密,更感受不到他的愛,在這個婚姻里,似乎只剩下她自己一個入在付出。
向震棠與辜婉寧的雙眼彼此凝視,像是想找出一點什麼不尋常。半晌,向震棠壓下眼底的激動,決定先問出憋了一整天的話。
「去了哪里了?」語調微揚。
「去逛了美術館,踫到大學的教授,就在外面一起吃頓飯。」
「為什麼不讓寇德陪著?」
「怕他不方便,而且也不好拖著寇德不讓他用餐。」
「這樣不太安全……」
奔婉寧點點頭,「是我疏忽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機械化式的對話結束了,突然只剩下一片沉默。向震棠感覺胸口似乎有口氣吐不太出來。
一早,丟下上百位的董事,七點趕回家中想見妻子,才知道她出了門。就這樣一路等下來,等到晚上九點半。
十多個小時的煎熬,他終于能體會婉寧平時在家里等待的痛苦了。
原先在胸口翻滾的激動,想要向妻子道歉他忘了結婚紀念日這麼重要的日子,想要解釋所謂情婦的事情,但是這些想法全都化成對她夜深未歸的擔憂。
可是現在,什麼擔憂、什麼激動他全都忘了。最讓他感到不舒服的,是他與妻子的對話。
為什麼他與妻子甜蜜不在,只剩下近乎公式化的對談?
向震棠握緊拳頭,胸口的怒氣燒了起來。婉寧站得離他遠遠的,不再如同以往一般奔上前來與他擁抱。
她甚至低下頭去,似乎不願意見到自己。
「昨天的事,真的很抱歉!」
她還是低著頭,「不要緊,你工作忙……」
「找個時間,我們再補過……」
「別麻煩了……」連著三年都忘了,她已經習慣了,也麻痹了。
就是這樣,這種對話方式,像是與陌生人交談一般。
懊死!
「砰!」一聲,向震棠的拳頭打向一旁的牆壁,驚得辜婉寧趕緊抬起頭來。
一抬起頭,向震棠這才看見她滿臉淚痕。但他還來不及動作,辜婉寧已經先沖到他身邊,察看他的拳頭。
「震棠,不要生氣,我……我不再問了,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問你這種事情……」
「妳為什麼哭?」
「沒有,沒有哭!」她抹去眼淚,「震棠,你在生氣嗎?不要生氣了,我保證,我不會再拿同樣的問題去煩你了……」
「什麼問題?」
「我接受,我全都接受,只求你不要忘了還有我,其它一切我都不再過問,你不要感到為難……」辜婉寧的淚又涌了出來。
「妳接受什麼?」
「我接受……」她哀怨的看著他,「接受你的情婦!」
這是個好方法嗎?她不知道,或許這有點鴕鳥心態,但是愛得太深太濃,她做不出灑月兌,做不出放手。
「妳……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向震棠發現他和辜婉寧的婚姻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他真不知道自己是種下什麼惡因,他與她似乎已經無法溝通了。
奔婉寧點點頭,「我不會讓你為難,只求你記得,你還有個妻子……」
「婉寧,」向震棠突然一本正經的看著她,「如果我說,情婦的傳聞是假的……」
「不要騙我,我可以接受你有別的女人,但我不能接受欺騙!」辜婉寧推開丈夫,大聲的吼著。
「Shit!」又是一拳擊往牆壁,「妳為什麼要接受?妳為什麼不來爭辯?」
妳為什麼要相信?
一瞬間,像是一道雷劈進向震棠的腦子。
他突然理解,這四年來,辜婉寧刻意用相信來表現自己對他的支持,但那不是相信,而是一種包裹著相信糖衣的猜疑。
如今,糖衣腐蝕了,猜疑開始毀壞他們的婚姻了。
他完全忽略一個以丈夫為精神寄托的女人,有多麼容易陷入自我封閉的象牙塔中。而自己還一味的要求信任,甚至不在流言乍起時向她解釋,只是一再地告訴自己,他已然獲得妻子全部的信任。
出手毀了這段婚姻的,正是自己啊!
這種種的認知讓向震棠靜下心來,正想與辜婉寧好好再談談時,卻瞥見她癱軟的身子。
「婉寧!」向震棠緊緊抱住她的腰身。
「我接受……我接受……震棠……不要離開我……」情緒過于激動讓辜婉寧累昏過去。
向震棠滿心懊悔,抱著妻子沖回房間。
他傷害了他起誓要真愛一生的女人。
他極力建構的甜美婚姻,竟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誰來告訴他,他該怎麼辦?
听著沉重的關門聲,辜婉寧睜開了閉得緊緊的雙眼,望向向震棠離去的方向。
這里,是她與震棠的房間,但卻有好長一段時間,震棠不曾進來過。
他說他常常加班,回來晚了怕驚擾到她,干脆搬到客房。
她該絕望的。
她與丈夫漸行漸遠,當年的誓言似乎已經縹緲。
然而,方才她昏過去時,震棠在她耳邊懊悔似的低語,和他緊緊的擁抱,在在復蘇了她幾近冰冷的希望。
「婉寧,怎麼會這樣?我們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妳好好休息!不要再胡思亂想!」
「我的婉寧……」
句句的呼喚,可以視為他仍然重視他們的婚姻嗎?
奔婉寧握緊雙手,眼楮閃露著難得的堅強。
或許她該做點什麼來挽回她的婚姻吧!
如果她還要這段感情的話。
她不想放棄,更不想坦然接受丈夫的專一不再。
眼楮睜了又閉,再張開時已涌現更多的勇氣,腦中隱然有一個計劃。
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