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里的嬌軀渾身發燙,她病了,雖然不懂醫理,但他可以猜想到她病得好重。
她被燒傷而扭曲的臉上布滿一片詭異的紅色,她重喘著,嘴里仍喃念著不知什麼話,但此刻,他已無心听。
在街道上狂奔,懷里的女人越抱越緊;身後的陳平追趕,竟追不及。
李崇傲已經發狂,使出渾身解數,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里,又該向誰求助。「雲兒……沒事了……」
陳平見狀,知道這樣不是辦法,他奮力追趕上去,拉住李崇傲。此時此刻,不能再讓這個顯然已經失去理智的男人繼續胡動亂撞,再拖延下去,對長公主絕對不是好事。「殿下,轉角有一家客棧,我們先住進客棧,安置好長公主,然後屬下立刻去請大夫。」
李崇傲已是六神無主,只能听陳平安排。
丙然轉過街角,那里有一家客棧,大門深鎖,也難怪,已是夜深人靜,客棧當然早已打樣休息。
陳平急敲門,過了半響,里面的人姍姍來遲,開了門,才想大罵是哪家的冒失鬼要擾人清夢?陳平立刻將人推開,請李崇傲將人抱進去。
「你們做什麼?」來人驚喊。
李崇傲大吼,「立刻給我們一間房!」
「現在已經打烊了……」店小二打著哈欠,不滿的說著。
「閉嘴!」李崇傲怒罵,他從沒這麼失態,過去的他更不允許自己這樣對老百姓說話,但現在為了懷里快要消失的氣息,他豁出去了,「立刻帶路,再嗦,我馬上殺了你!」
那人一嚇,趕緊帶著人往後院那一排幽靜的套房去。
到了後院,李崇傲將門踹開,不由分說的闖了進去。
店小二顯然被李崇傲的氣勢嚇到,站在門口不知所措;見狀,陳平知道自己必須幫主子善後,更重要的是——
「店小二,我家主子急,請不要在意。這一錠銀子就送給你壓驚!另外……」
店小二看到黃沉沉的金子,眼楮都亮了,立刻忘記驚嚇,興高采烈地說著︰「這位公子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您直說,我照辦。」
「這事不麻煩。這里三錠金子,從今兒個起,我家主子還有那位姑娘就要住在這套房里,另外請告訴掌櫃,後院的房間我們都包了,不要再讓任何人住到後院來。還有請客棧派個人專門負責照顧我家主子,我主子隨時有吩咐,你們隨時照辦。」
「沒問題,這是當然的!」
「還有,要是有人問起,是不是有我主子長相的人住進客棧,你知道應該怎麼說嗎?」
「知道,就說沒有!」店小二機靈。見得世面多,知道房內那男人非富即貴,很多有錢人家的人都有這顧忌的。
「很好!我先謝過了。」
店小二下去了,陳平走進房內,看見李崇傲忙著照料楊慈雲,他將她安置在床上,用厚重的棉被包裹住,發現她還是不停發抖,所幸連自己也派上用處,由自己親自將她抱住。可是他早已經全身濕透,不可能給她溫暖。
他急嚷,「來人——來人——」
陳平立刻上前,「殿下!」
看著他,「取火爐來,快!取火爐來!」
陳平立刻道外頭喚來店小二幫忙,自己則事不宜遲,想說就不再通報,直接去找大夫——不管花多少錢,都要將大夫請來。
店小二端來火爐,房內頓時溫暖許多甚至還拿來許多干淨的毛巾,然後退了下去。
李崇傲則乘此機會為妻子卸下衣衫,為她擦拭身體,看她全身濕透,身體又冰又冷,自然不好受。
而這一身濕透的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回去。
這時,店小二又自作聰明拿了一些女人的衣服來。想來陳平那錠銀子,果然已經發揮功效了。
一刻鐘過去,楊慈雲安安穩穩的躺在被窩里,雙眼閉緊,沉沉睡去了。可是她的身體依舊發燙,李崇傲完全沒有辦法。
就算是蓋著厚重的被褥,就算自己已緊緊地抱住她,都無法讓她的身體暖起來,她不停喘息著,全身發抖,甚至緊咬嘴唇,都沁出血來。
李崇傲低吼,「雲兒,放松,不準咬著自己。」
可是昏睡的楊慈雲听不懂,還是痛苦的用自己的牙齒咬著自己;李崇傲擔心她傷了自己,扳開她的嘴,將自己的手指伸進她嘴里。
李崇傲眉頭皺也不皺,盡避手指已經流出血來,依舊不退。
要咬就咬他,是他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他沒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他該死,所以她不準咬自己,要咬就咬他。
「主子,大夫請來了……」陳平帶著一個年約七旬的大夫,進了房間,來到床畔,立刻看到這驚人的場面——楊慈雲咬著李崇傲的手,留出來的血幾乎將雪白的被褥染紅。
「主子,快放開……」
「不,就讓她咬,我總不能讓她傷了自己……」
陳平不知如何是好,那名大夫也是,反而是李崇傲趕緊出聲,「大夫請來了,就快為雲兒診脈,還發什麼愣?」
大夫趕緊上前為昏睡中的楊慈雲診脈。
只是楊慈雲全身發燙緊繃,手也不停顫抖,讓大夫難以確診病況。「這樣不行!」大夫從袖袋里拿出一包針,「這位姑娘全身抽搐,這樣子還沒確定發生了什麼病之前,恐怕自己就先抽斷了筋脈,況且這樣咬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先動針,讓姑娘全身緩和下來。」
大夫從袖袋里找出一根看起來相當驚人的長針,就對著楊慈雲的心窩就要扎下去。
李崇傲見狀大急。「不可以!傷到雲兒怎麼辦……」
老大夫很無奈,「請公子相信老夫,這位姑娘的病癥不嚴重,無非染了風寒,但這樣全身抽搐,可見姑娘內心焦慮,無法放松,這樣子除了可能抽斷筋脈,也可能讓她咬到舌頭,傷了自己。」
李崇傲還是不願意,可是老大夫還是下了針,這一針刺進了楊慈雲的胸口,楊慈雲當場痛哭大喊,冷汗直冒,同時也松開了咬住李崇傲的手。
「不——」
李崇傲眼眶濕透,痛聲怒吼,原先幾乎要出手教訓那位老大夫,可是他親眼看見,楊慈雲扎了這一針,竟真的乖乖的躺在床上沉沉的睡去,不再掙扎,也停止咬唇。
陳平欣喜,「主子,老大夫說的沒有錯!長……」差點叫出長公主,趕緊改口,「楊姑娘已經安靜下來了。」
李崇傲定楮一看,楊慈雲真的已沉沉的睡去,相較于方才不安掙扎的模樣,現在明顯緩和許多。
老大夫很滿意,「現在老夫可以診脈了!」
而看到楊慈雲安靜了下來,李崇傲也不敢再阻止大夫。
大夫坐在床沿為楊慈雲把著脈,整整一刻鐘,大夫一句也沒說,李崇傲憂心等待,他好著急,真怕听到什麼不好的消息,經過這七年,他竟然如此懦弱,一點風吹草動也無法承擔。
末了,大夫將楊慈雲的手放回被褥中,自己拖退到了一旁的桌子,開始開藥方。
李崇歡也跟上,急急的追問︰「大夫,我妻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令夫人感染風寒,寒氣進了五髒六腑,是病得很重,但這不是她不安的原因。老夫認為,令夫人有心病,她的內心焦慮、惶惶不安,像是在憂心著什麼,這服藥只能治身子,不能治心病。但不管如何,我先開藥方,連續三日晝夜服用,先去風寒,其他的再說了。」
李崇傲滿是感謝,深深鞠躬,「感謝大夫……救我妻一命,方才若有冒犯,請見諒。」
揮揮手,不在意,老大夫跟著陳平走了出去,由陳平負責拿藥。
這時,陳平跟老大夫說︰「大夫,深夜請你出診,真是過意不去,這是一點意思,請收下。」又是一錠銀子,「另外,今夜出診一事,請您絕口不提,我家主子會感謝您。」
點點頭,知道今夜他出診的這個姑娘,以及那名男子絕非等閑之輩。
陳平送走了大夫,前去拿藥,再命人煎藥,當他在回到房間內時,天已大白,一夜未歸,宮內不知是何情況?
但見到李崇傲坐在床邊握著長公主的手,口中喃喃不知在說什麼,這黑夜是過去了,但就不知這分離七年的苦難夫妻,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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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歡暫時將楊慈雲安置在那間客棧,考慮到她的大病,短時間內恐怕無法移住它處,只能暫時呆在這里。
她昏睡了三天,這三天,藥都是李崇傲一口一口喂她喝下,連續三天,晝夜如此,李崇歡侍奉湯藥必定躬親,不假手他人。
老大夫的藥方果然神靈,妻子身體不再發燙,臉色不再紅的驚人,緊繃的身體也漸漸緩下,更不再咬著自己,他心里的大石也漸漸放下。
想起這段時間,他幾乎都呆在這里,不肯離去,只要他有一絲的不安、一絲躁動,他就緊緊的抱住她、安撫她,在她耳旁說著許多的事情,說著當年,說這兩人共同的記憶,說著他這七年的痛苦,點點滴滴都告訴她。
陳平很無奈,眼下時刻是不可能請太子回宮的,事實上,李崇傲也明擺著拒絕離開,他只好假傳太子口諭,稟報皇上稱太子離京,視察鄰近地區的駐軍防守。
皇上對太子深信,自是不疑有他。
反倒是捏了謊的陳平很是過意不去,但現在又能如何呢?長公主竟還在人世,太子那活過來的神情讓人不忍澆冷水。
這七年,他是太子殿邊最近的近臣,陳平知道太子殿下對長公主的一往情深——這七年來太子心灰意冷,若說還有什麼支撐著他,自始對天下百姓的責任,自始對皇上、皇後的孝敬,對弟妹的扶持,對幾位世子與郡主的撫育,而這些,說來心酸,都是當年長公主殷殷期勉太子殿下應該盡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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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崇傲待在這房里已過三天,這段時間他不曾離開——他心急,自然希望雲兒快醒;可他也不急,知道雲兒在這七年必是吃盡了苦頭,若可以,就乘此刻好好歇息,不管如何,他都在這里,絕不離開
這一次,他不會再放手了!
七年前在青城,他放手過一次,那是他無能,讓妻子陷入這樣的苦難;但這一次,他不再放手,既然重新回到他身邊,就是上天賜給他的恩惠,他是不會錯過的!
那天,住進客棧的第四天——外頭早已不再下雨,一整天,李崇傲還是在一旁做著三天來不斷重復的事情,為雲兒擦汗、喂藥,然後抱著她,跟她說這話,每一字一句,都是發自肺腑。
突然,楊慈雲眼楮一眨,但他沒注意到,兀自說話,「當年在青城,你每天總是忙東忙西、跑上跑下,仿佛全清城的將領與百姓都是你的使命,忙到你都不像是我李某人的妻子,反倒成了百姓的母親
「唔……」她低吟。
李崇傲听見了,他全身一怔,低頭凝視著懷里的女人。
她掙扎著,似乎想逃出什麼,卻又深陷其中。
「雲兒……你醒了嗎?雲兒,醒了就張開眼楮看看我,雲兒……」
楊慈雲慢慢睜開了眼楮,一開始無法凝聚視線,無法分辨東南西北,只知道著了好舒服、好溫暖,有許久她沒有體會到這種滋味,這種寧靜祥和的溫暖,這種幸福……
難道她死了嗎?
七年前她沒燒死,七年後,她病死了嗎?
楊慈雲很努力的張開眼楮,想知道自己的下落,或者說她想知道自己的下場,想知道自己究竟已經上了黃泉路,還是已經進了枉死城?
可是,都不是!
她努力看著,竟然發現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她永遠無法忘記的臉,這張臉時而在她夢里出現,卻從不是真的!
她知道他與她已是前緣難續,所以就算是出現在夢里,也只是上天的垂憐,清醒時,模不著,她依舊痛苦
「雲兒……」
楊慈雲眼用力一睜,將身處的環境,眼前的他看的一清二楚。她不禁大驚,整個人奮力的彈起身。「這是哪里?」
「這里是客棧,是我帶你來的,你昏睡了三天,病得好重……雲兒?」
楊慈雲突然下了床,卻還站不穩,整個人跌倒床下;李崇傲驚喊,要伸手去拉,楊慈雲卻趕緊躲開。
「我怎麼能在這里?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你要回去哪里?我在這里,你就在這里!」
楊慈雲搖頭,「我必須回去,這里已經完全不屬于我了,我不能在這里……啊——」
李崇傲抱起她,「什麼話?當年是誰說,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你就跟!現在我在這里,你就必須住在這里。」
「不是……不是……」楊慈雲甚至慌亂的哭喊著,「我不是,你認錯了,我不是什麼雲兒……」
李崇傲不敢置信,「你在說什麼?你不是雲兒,那你是誰?」
楊慈雲掙月兌他的懷抱,退了好幾步,來到桌子的另一頭,「我不是、我不是!我是丑兒,我是東城張老爺家的婢女,我是丑兒……」
李崇傲跨步上前,「你是雲兒,你是我的妻子,是清平長公主楊慈雲……」
李崇傲內心疼痛,「你是不是公主沒有關系,難道你也不是我的妻子嗎?」
楊慈雲看著他,淚水掉得更凶,「我不是!我不是……我好丑,我怎麼能當你的妻子……」她往門外逃。
李崇傲當然不肯放她走,幾乎使用輕功飛到門邊,把門擋住。
楊慈雲立刻退後,退回了桌子旁。「放我走!我拜托你,放我走,我不認識你,我真的不認識你……」
李崇傲憤怒大吼︰「為什麼不認識我?為什麼——」
「我……我不是,你不要逼我……」她捂著自己那傷了的半邊臉,痛苦的喊著。
她不要認啊!這七年,她活了下來,可是她總是告訴自己,這樣就好,他飛黃騰達了,他有大好的前途;而她自慚形穢,容貌已毀,肢體已殘,身敗名裂,天地同棄,她就不要去拖累他了。
「楊慈雲,你把我當什麼?」李崇傲的眼眶濕透,不能理解她的反應,對于她的拒絕相認更是感到痛苦,「我等了你七年!絕望了七年、痛苦了七年,你卻告訴我,你不認識我?!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這是,外頭的陳平沖了進來,才進客棧,到了後院,就听見主子的怒吼,他嚇得跑了進來。「殿下!」
「出去!誰準你進來!」
「殿下……」
「我說,出去!」
陳平退下,不敢再待。房內的氣氛依舊緊繃,李崇傲與楊慈雲對望,兩人眼眶里都是淚水。
她在想什麼?她以為他會嫌她嗎?他一直告訴自己,全天下就他,就他李子謙是最沒資格嫌她的!沒有她,他怎麼走到清城?又怎麼從清城打回京城?天地可鑒,他死守這對她的誓言,七年了!
擦干淚水,李崇傲看著她,突然動手月兌下了自己的外衣,將衣裳拋在地,然後,月兌下自己的里衣,露出一如當年強健的胸膛。
楊慈雲哭泣著不敢看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他每說一句,都會讓她哭泣,都會要動他的意志與決心。
「這傷是我在圍攻京師時中的劍!劍穿透了我的肩胛,一時還拔不出來,我只好將劍柄砍斷,留著中端在體內,繼續打仗!」他說著,像是無關緊要說著別人的事,卻引起她的目光。
她帶著淚,看著他肩上那到早已結痂的傷。「這把是我在打入關中時,被敵軍砍傷,當時深可見骨;還有著結痂,是我在圍城是被三個管軍包夾,在我身上連砍四刀,還有著鞭痕……」他就這樣一一訴說著身上的傷痕,每一道刀疤,每一個箭矢傷過的痕跡,都訴說著出清城後那斑斑血淚。
而他是為了她才要出清城、入關中,維京師,乃至今日的種種局面,一切都是為了她!
楊慈雲看著,不停哭著,不忍、傷心、痛苦,她搖著頭,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李崇傲又說︰「還有你自己你臉上的傷,挹翠閣的大火,你也受了傷……」
「嗚嗚嗚……」
「我們這樣,每個人都把自己搞的傷痕累累的,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也放聲怒吼,「如果今天還這樣不相認,你要與我形同陌路,那我們當年受的苦是在做什麼?」
「啊——」她抱著自己的臉,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李崇傲拍桌,怒吼,不是氣她,而是氣自己,「你是不相信你自己,還是不相信我?若是不信我,你殺了我!當年是我的錯……若是不相信你自己,你……還是殺了我吧!也好過不認我……」
「子謙……」楊慈雲跪在地上,用爬的爬到他面前,放聲痛哭、省省催淚;而他也癱坐在地上,緊緊抱住她。
這苦,只有嘗過的人才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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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深了,以為已經停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滴滴答答,轉而滂沱,打著屋檐、打著地面、打著樹梢、打著花蕊、打的听的人都心痛了。
李崇傲坐在床沿,懷里緊緊抱著妻子,兩人的臉上的淚水都未干,下午撕心裂肺的告白,反倒讓現在,大家都不知該怎麼說話了。
千言萬語,自清城別離後的點點滴滴,種種驚心動魄的場面,都成了昨日記憶,坦白說,連自己都不知道這七年是怎麼過來的?
那她呢?
楊慈雲靠著他,背著他無語,偶爾可听見她的幾聲抽泣,想來這七年的光陰,對他來說也是苦不堪言。
「誰是丑兒?」方才听見他自稱這名,听來讓他頗為不悅。
楊慈雲搖頭,不是不肯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
而這些,他懂,因為那也是他的無奈。「離開清城後的事,通通告訴我。」他想知道,他每一件,每一分,每一寸都想知道。
楊慈雲人隨思緒回轉,依舊保持同樣的姿勢,訴說著過往的點點滴滴。
房內燭火昏沉,窗外淒風苦雨,風透進了窗,吹得令人寒。
李崇傲拉起被子蓋住妻子,不讓她再受風寒,耳里則是繼續專心聆听。
說道傷心處,她會哭,淚水直落;而他只是溫柔的拍扶,也不開口,任由她發泄心中的苦楚。
說道挹翠閣那把大火,她渾身一僵,仿佛再度身臨其境——火焰在四周跳動著,楊瓖淳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閣外兵馬踢踏、呼聲震天……
「我倒在地上,以為自己死定了,這時,兩個老宮女沖了進來,拿了條浸濕的布幔蓋在我身上,抱住了我,他們在大火中將我帶走,把我推進挹翠閣的地道,要我趕緊往外跑……可是……那是大火燒到我們身後,他們要我先走,他們就來不及逃了……」語斷,她哭,這些年,她不知道在私下哭了多少回,她活,是多少人舍了性命相救。
李崇傲抱著她,淚水也濕透了。
「我死命往外走,走了好遠好遠,我好象曾經昏過去,又趕緊爬起來再走,我的身上好燙……出了地道,我又昏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有人救了我,那人就是張老爺家的管家,他收留了我,我就在張老爺家住下……」
她自顧自的說︰「我想我變成現在這樣,大概也沒人認得出我了,所以我隱姓埋名,告訴張老爺,我生來長的丑,就叫丑兒,到現在,我都在張老爺家幫佣……」
這時,她又哭了出來,「我這腿大概是給大火……燒壞了,去看了大夫,大夫直說太晚了,沒救了……」
李崇傲熱淚盈眶,胸口脹滿痛苦,「你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我常常出宮,我甚至常常去太廟,你一點有機會踫到我……」
搖頭,「我想,算了!這是我的命,走到這一步,活下來對我而言是萬幸;而你,你已經完成了一件大事,此刻的你,飛上巔峰,而我已摔落地面,你說得對,我不信自己,我沒有勇氣再去找你了……」
李崇傲痛苦的低吼,末了卻換成粗噶的哭泣,「這對我公平嗎?這七年,我每每到太廟給你上香,對著你的牌位,每拜一次,我就想殺了自己,你這樣對我公平嗎?」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斷哭泣。
李崇傲抱著她,兩人的淚水直流,良久都無法停止。
李崇傲是男人,率先收起淚水,「也只有你,能讓我這樣,一哭再哭,像什麼男人樣?簡直成了娘們,真是的……」擦掉淚水,「好了!說開了就沒事了,只要知道你還活著,我什麼都無所謂了,真的……」
「子謙……」她終于轉過身看著他,撫模他那張英俊的臉,同時也更勝當年沉熟的臉孔,他真的還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李崇傲。
「看看,驗驗貨,看是不是同一個李子謙?」他說笑著,她也破涕為笑。
倒是他伸出手,撫模她受傷的臉龐時,讓她一陣畏縮,他不太高興。「在我面前不要害怕,你還是你,還是我的妻,你沒有變,知道嗎?」李崇傲告訴她,語氣認真。
「可是大家看到都怕……」
「我不怕……知道你為什麼受傷罵我更不可能怕;喜愛那個煩的我心疼……當年我如果夠強,就不會把你交給伍宗漢,我們也不會分離,說不定……我們早就去了西域,全家人在哪里過著快活的日子……」
「可天下也就沒了李家,沒了好皇帝,好太子……」楊慈雲無奈苦笑,「這也算是我的貢獻,對不?」
「瞎說!什麼貢獻……我知道往後的人會拿我當笑柄,說我一怒為紅顏,為了個女人就起兵打仗……但我無所謂,我只是知道為了我的妻子,這是我該做的事情。「
她听著,他則是發自肺腑的說︰「我並不想當什麼太子,這個位置好累,不適合我,我……其實沒你聰明,國政大事經緯萬端,根本不是我處理得來,那比打仗難了許多,可是現在時騎虎難下,大局已定,不干不行。」
她安慰他,「可以的!你有一顆仁慈的心,這是最重要的事情,至少經歷過我弟弟之後,天下百姓需要的是你這樣的皇帝。」
「天知道!」
這時,楊慈雲突然看著他,「該你了!我說了好多,該你告訴我,這些年你經過了哪些事?」
笑了笑,「我以為你在明處看著我,你早就很清楚了。」
「那小青呢?」
抱著她,讓她躺在自己懷里,兩人動作親密,「她啊!你走了之後,她跟倩倩成了好友,一直到三年前,她其實一直跟在倩倩身邊服侍著倩倩。不過三年前,她跟我手下一個將領看對了眼,我就請爹做主,把小青嫁給他,她現在是將軍夫人了。」
楊慈雲笑了,心里真的開心,「真好!這樣太好了,至少我不用再為她擔心了。」
身為一個女人,最終還是期待能擁有自己的家庭,有疼愛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而這些,是她自己不敢想的,又抬頭,「那倩倩呢?」
李崇傲斂去笑顏,一時沒有言語;楊慈雲再追問,他才說出來。
「她去世了。」
楊慈雲一愣,不敢相信,「怎麼會呢?當年離開清城時她還好好的啊?怎麼可能呢?」
「我一直以為你已經……離開我了,于是倩倩為我傳子嗣,生了兩子一女,去年她在產女時難產,孩子生下來,她就走了。」
楊慈雲听著,眼眶一紅,沒想到倩倩竟然比她早走了一步,世事怎麼會如此無常,教人難以承受?
「倩倩走時說,她已經做到了你的交代,不會愧對你了。」
流淚、搖頭,難以置信,更不知從何說起,漫漫往事、歷歷記憶,堆疊而來,看似雲淡風清,卻也驚心動魄,惹人流淚。
「我本來以為這輩子就注定這樣對不起兩個女人,一個是我愛的女人,就是你,雲兒;一個是我欠的女人,就是倩倩,我以為這兩個女人相繼離開我,她們給我的愛意與恩情,我注定無法報償……」
看著她,死命的看著她,再也不想讓自己將視線移開。
天地悠悠、生死蒼茫,七年前一個松手,他們死生交關;現在,他不能再放手……「天可憐我,將你還給我,這是要告訴我把握這最後機會,好好報答你給我的愛,雲兒,經過七年,此心不變,如同當年在清城不曾變過……」
此心不變、此愛不變,甚至因為失而復得,變得更為狂烈。
她凝望著他,被他的言語所感動,緊緊抱住他,臉上淨是喜悅的淚水,似乎想把這七年的光陰統統補齊,把自己的痛苦、把他受到的折磨統統撫平。
天可憐見……
前塵往事消散在身後,眼前只有他、只有她,只有彼此,她投入他的懷抱,心里不斷低喊……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