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瞬間全部退去,羅思綺也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像是被炸彈轟炸過一樣,腦袋一處空白,半點思緒也無。「打……打仗?」
點頭,「听說總統最近就會宣布,陸戰隊要先出發,航空母艦也會派過去,听說……這只是听說,總統已經決定要把海珊趕下台,就算最後沒找到大規模毀滅性武器也一樣……」
她听不懂,也听不下去,腦海里只是回蕩著「打仗」兩個字,每一聲都在腦中回響,讓她的頭隱隱作痛。
當晚深談之後七天,安德魯就出發了,這一去就是兩年,當然他沒能親眼看見女兒的出生。
出發後五天,美國總統果然宣布出兵。她看著電視,心里一陣淒涼,冷到她立刻把兒子抱進懷里,為自己尋找一絲溫暖。
這兩年,安德魯偶爾會打電話回來,但多數時間是音訊全無的。不過,這不代表她對戰場的事一無所知,每天,電視新聞都會播報戰場的慘況。
今天,美軍部隊又被伏擊了……陸戰隊傷亡慘重……巴斯拉傳出自殺炸彈攻擊……激進分子甚至以小女孩作為人肉炸彈……陣亡士兵突破一千人……
她其實不想看,怕看到熟悉的名字,才關上電視,卻又把電視打開。雖說不听不看就不會失望,甚至絕望,但听到老公現在所處的環境,看見老公現在面臨的場景,她比較有安全感,甚至有一種就陪在老公身邊的錯覺。
這段時間她常常寫信,托給老公的一個長官奧斯裴中校,是個不錯的前輩,也答應會幫她把信轉到戰場。
信里她叮嚀交代,要他注意安全,告訴她女兒出生了,兒子長得更大了,跟爹地很像;更告訴她家里有人在等他,一定要平安回來。
兩年多的光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就好像在戰事最緊急的時候,每天都有壞消息,她邊看邊哭,卻依舊這樣挺過來。
這兩年,母親從台灣來看過她,說要帶他們回台灣住一段時間,但她不肯,總怕老公如果回來,家里會沒有人。
距離出征過去兩年多,女兒Jennifer從襁褓到學步,甚至到後來已經可以用代步車,在家里跑來跑去,玩得比哥哥還凶;相較之下,小威倒是很乖,有著類似父親般超齡的成熟。
那兩年的日子,孩子是她唯一的動力,她為孩子撐著,希望可以撐到全家人團聚那一天。
那天下午,她在廚房忙,兒子在客廳寫著作業,女兒則依舊在玩,活力充沛。這時,大門口突然傳來電鈴聲,外頭似乎破為嘈雜。
「來了!來了!」
門才一打開,原來是隔壁的老太太。這個社區住了很多陸戰隊的軍人家庭,有的是丈夫從軍、有的是兄弟、有的是兒子、有的是孫子。這段日子,每天都傳來有人陣亡,晚上仿佛都可以听見鄰居的哭泣聲。
因為處境相似,所以大家彼此照應,鄰居間感情倒還不錯。
「路易斯太太,怎麼了?」
「回來了!回來了!」高興得很,「他們都回來了。」
「誰回來了?」
「我孫子……當然還有你老公。」
羅思綺先是一愣,眼眶卻搶先濕透。看向遠方,一輛輛卡車就停在不遠處,那正是運兵車,許多身著迷彩軍裝的人從車後方跳下車來。
丙然,她看見了安德魯,她的丈夫依舊高大挺拔,但瘦了許多,兩年多的戰場征伐,肯定吃了不少苦。
許多鄰居都跟自己的親人相逢,大家抱成一團,又是笑聲,但更多的是哭泣聲,連她的淚水也不斷掉落。
安德魯看見她了,他加大步伐奔向她;而她只能僵在門口,動也不動。
這是上天的恩賜,讓她盼到他回來的這一天。戰場無情,但她的命運並不無情,沒有讓她失望,沒有將她推入絕望深淵。
安德魯站定在她面前,一把抱著她,「親愛的,我回來了……」
溫暖的擁抱讓她真切的感覺到,這不是假的,這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就站在她面前抱著她。
她放聲大哭,仿佛想將所有恐懼與擔憂的情緒全部宣泄出來;听到妻子如此哭泣,安德魯眼眶也紅了,不能自己的落下眼淚,嘴里卻只能吐露出破碎的語言,一字一句說著歉意。「對不起……親愛的,對不起……」
她緊緊抱著他,眼淚不停掉下,卻用力搖著頭。原來,所有的堅強、冷靜,都是假的,在面對他安危回來的這一刻,這才知道,她好在乎他、好愛他。
「我回來了,雖然戰事還沒結束,但我的任務結束了,短期之內,不用再離開……」
「我等你……等好久……」
「對不起……」
這時,女兒竟然跑到門口,看著媽媽哭哭啼啼。「媽咪……」
夫妻兩人放開彼此,低頭看向孩子。羅思綺笑了笑,「老公,你還記得你出發前,我說過的話吧?」
「記得,」眼淚不停掉落,「你說你懷孕了……」
「這是我的女兒,對不起,你不在,所以我自己把她取名為Jennifer。」
「很好听。」蹲,模模女兒稚女敕的臉頰,「嗨!Jenni,我是爹地。」
「爹地?」
女兒才兩歲多,當然對父親沒有印象,但已經八歲的大兒子一定有印象,他就站在一旁,也用渴望的眼神看著父親。
所有同學跟老師都知道他有個在陸戰隊當軍人的爹地,爹地是他的驕傲,他最愛對其他同學炫耀這一點。
安德魯伸出手將兩個孩子統統抱進懷里,重新體會做父親的感覺,體會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拼命從戰場上的槍林彈雨求生的動力。
孩子天真的話語听來可愛又動听,他終于回家了,回到這個他日夜思念的家,有他的妻子,有他們一起生的孩子。
縱使他背負了很多恐怖的夢魘,此生怕再也難忘,但他逃回來了,回家了,家是最溫暖的地方。
但願他能慢慢忘記戰場上的一切,重新做人……
分享的日子當然苦不堪言,何況是上戰場打仗。
夫妻倆彼此相擁,用身體體會彼此的愛意,談著心,說著這些年的點點滴滴。但是,有些事情他們絕口不提。
比如說,戰場上的殘忍。
她知道那一定很痛苦,一定不堪回首,所以不問;他也知道,就算把那些事都說出來,也只是多一個人傷心、煩惱,所以他也不說。
一家團聚後,日子其實有點變化——
首先,老公升官了,本來是中尉,上戰場一年後就升為上尉。第二,回家後,老公好像休息時間變得比較多。
老公說,在伊拉克兩年間,每天都在打仗,根本不可能放假,如果累積起來,一整年不工作假期都還消化不了。
接下來三個月,似乎都是這種生活,很恬淡、很幸福,全家人都在,老公也不會再到那恐怖又危險的伊拉克去受苦受難,這種簡單的幸福她很珍惜。
老公在家,白天就送兒子去上學,陪女兒玩,或是帶著女兒出門去幫她買菜;晚上,當然就是夫妻兩的相處。
就像是想要補足這兩年的空缺,彌補讓老婆獨守空閨的歉意,安德魯簡直像是瘋了一樣,每天晚上都要恩愛。
當然,這樣子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天晚上,由老公去安撫孩子睡覺,羅思綺則躲在廁所里不知在做什麼;安德魯一回房間,發現老婆還在浴室,覺得奇怪。
「親愛的,你在里面做什麼?」
「……」
「親愛的,發生什麼事了?」
「……」
「回答我,你出什麼事了……我要進去咯!」才想打開門,沒想到反而從里頭打開,安德魯看見羅思綺,嘟著嘴,表情有點不太開心。「寶貝,怎麼了?」
瞪著他,突然伸出手捶了他胸口一拳,不痛不癢,但安德魯還是皺了眉頭,看著老婆不理他,逕自走到床邊坐著。
他趕緊跟過去,坐在她身旁,「怎麼了?親愛的。」
「都是你啦!」
「我怎麼了?」
「你才回來三個月,我……我……」
「怎麼了?」
「我又懷孕了啦!」
相較于女人一臉的無奈,男人倒是志得意滿,顯見他依舊勇猛頑強。
「每天都來,照你這種做法,難怪又懷孕……」
伸出手,將她攬進懷里,「每次做的時候,你也沒抱怨啊!」
「你……」得了便宜還賣乖,這麼難的中文,這個老外也听不懂。
「好啦!不要生氣,懷孕就懷孕,把他生下來,如果下一胎你不想生了,我去結扎,這樣可以吧!」
「那倒不用啦……」
「不過,我本來就希望有三個孩子。」
「我也是耶!」羅思綺訝異地望著他,果然夫妻心有靈犀一點通。
「這樣也好啊!趁年輕有體力趕快生一生。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四、五十歲了,才要生孩子做媽媽,不過如果你想繼續生下去,我也可以奉陪。」
「不理你啦!」站起身,老公說話愈來愈討厭,雖然她還滿喜歡的,「氣到我都忘記要洗澡就跑出來,我要去洗澡了。」說完,就走向浴室。
安德魯坐在床邊,看著妻子的背影,臉上始終掛著寵溺、疼愛的笑容。
等著老婆出來,不敢自己先睡,他打開電視,剛好轉到新聞頻道,听到主播播報伊拉克那里的狀況。
當地主要戰事已經結束,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可以回美國的原因。剩下的工作是維和工作,必須結合警力才能完成,對于他們這些野戰部隊,目前當地的情勢已經不需要他們。
新聞不斷播報,主播突然轉進播報一條緊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