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管過去沈懷望在外面交了多少女朋友,傳出多少緋聞,陸致芳都不曾在意過,她很淡然,不過問他在外面的生活,即便兩人有了婚姻關系也是一樣,好似透過這樣的表現,便可證明她要的不是感情,而是陪伴。
只要他能陪著她,一如當年永遠陪伴的誓言,其他的她完全不在乎。
她可以欺騙自己說他愛不愛她沒有關系,也許他們之間的相處已超越男女之間的感情,成為一種近乎家人的陪伴,總而言之,她舍不下他,相信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否則他每次跟別的女人交往,大可將那些女人帶回來,或干脆給那些女人名分,但是他始終讓她住在他們的家里,始終不曾要求她離開,甚至後來他還把那婚戒給了她。
陸致芳就像是鴕鳥般直接將頭埋進上堆里,總是告訴自己這樣就好,維持這樣的關系就好,兩人相伴有些事不用說破,只要他記得回來,記得這里有她就好。
沒錯,當懷望帶回這個孩子的那天,她確實很難過,她不能否認,但她只當作那是選擇眼前這般生活必須付出的代價,是她決定將兩人的關系維系在這樣的境地,自然無法強求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陪她一起。
她甚至安慰自己,她可以作為懷望的家人,或許比家人再多一些,可以永遠陪伴他,但更多的,包括感情,她給不出來,因為她懷疑自己有沒有。
也許是想保護自己吧……
此時此刻,其實最讓她的內心感到不安的,與感情無關,這麼多年一直維系這種相處模式,她不提,他也不說,兩人倒也相安無事。
反而是懷望近來的種種舉動讓她不安,他要她離開格魯曼軍火集團,要她搬出格魯曼家,卻為她安排好一切生活所需,包括落腳處、包括幫佣,包括所有金錢需求,他甚至還把一筆存在海外的五千萬美元的秘密存款都交給了她。
他的一切安排怎麼看都不像決裂,不像是想要分手,反而像是……狂風暴雨來臨前的未雨綢繆。
思及此,她內心不只不安,甚至開始有點恐懼。
這些年在格魯曼家,在集團內工作,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集團內的事,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這些事情可能惹禍上身。
她知道得不多,懷望有意無意阻攔,不讓她接觸軍火集團最核心的機密,後來甚至將她驅離,看來也是怕把她卷進來吧?
到底是什麼事?
陸致芳站在窗邊,看著窗外的湖泊景色,孩子剛睡著,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她不敢開窗,怕孩子著涼,只能隔著玻璃向外眺望。
這陣子她常維持這樣的姿勢看著遠方,卻不敢推開窗戶,怕眼前風和日麗的景象只是幻覺,一開窗那冷冽的寒風就會襲來。
日子過得其實很緊繃,旁人或許無感,但陸致芳知道自己很敏感。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有著一個還算粗線條的姊姊,她必須敏感,因為沒人可以保護她,她必須繃緊神經,密切關注周遭一切的變化,這才能防患于未然,保護自己也保護姊姊。
所以她很明顯的察覺到周遭環境的變化,這些變化大部分都是從懷望的種種怪異舉動而來,包括言行,包括說話語氣,包括他不常出現,每次前來都在半夜,一來就待一個晚上,天亮又離開。
他好像……怕別人發現他人在這里、在她身邊,似乎也怕別人發現了她……
敲門聲響起,陸致芳壓低嗓音,「進來。」
門推開,是保羅太太,她也壓低嗓音,看見床上正睡得香甜的孩子,「杰森在睡覺了嗎?」
「對。」
看著她,「該吃晚餐了。」
「我不餓,你先吃吧。」
皺眉,保羅太太開口勸,「你這陣子都這樣,吃飯不正常,這怎麼可以?要不要我端上來給你吃?」
「我是真的不餓,你先放著吧!」
「芳,」中文名字不太好念,保羅太太都喊她單名,「你是不是在擔心沈先生?」
保羅夫婦都稱呼沈懷望「沈先生」,並未跟著格魯曼家族的其他佣人稱呼他格魯曼先生,這是懷望的堅持,也是這十多年懷望唯一保留與母親的聯系,不然從外表看來,懷望越來越像外國男人,如果他自己不說,旁人大概難以察覺他還有一半的華人血統。
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自己曾說過不想當外國人這件事,還是說隨著時光流逝,他已習慣,甚至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分,至少不再反彈。
而這是不是代表他已忘記了過去的自己,忘記了他與她那段在台灣共同的記憶?
「……有一點擔心。」
「別擔心,沈先生很在乎你的;至于這孩子,你也不要想太多,格魯曼家的男人都是這樣,但可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嫁入格魯曼家族的……」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啊?」
「我……唉!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保羅太太看著她,「芳,有時連我都覺得你實在太冷靜了,甚至有點冷淡,這樣子男人是不會把心留在女人身上的。」
「那我應該怎麼做?」她反問,帶著微笑,抱著聊天的心情。
「你要常跟沈先生撒嬌,多展現一下女人溫柔的一面。我告訴你,男人都是傻的,他們就吃這一套。」
「真的嗎?」她想了想,要她撒嬌?光想她就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說不定連懷望也不適應。
「當然是真的,我都用這招來對付我老公,你看他搞過外調嗎?」,
「好像有點道理。」
「我結婚比你久,就這件事,你要听我的。」
听著保羅太太說笑,陸致芳也帶著微笑,心情好了許多。此刻的她,終于有了肚子餓的感覺。「你越說越大聲,會把杰森吵醒的,我看……一起到餐廳去吧!反正我剛好也餓了。」
保羅太太很開心,「這樣好,一起去吃飯,邊吃邊聊天,不然每次都我一個人吃飯,悶死了。」
兩個女人離開房間,將孩子留下,等會兒如果孩子醒了,再喂牛女乃給他喝,現在大概只有這個孩子可以這樣安穩的睡著。
來到餐廳,保羅太太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簡直就像是要宴客一樣,甚至還烤了一只雞,這分量光她們兩個女人絕對吃不完。
「保羅太太,下次不要準備這麼多……」
「我知道,可是沈先生前幾天嫌我準備的分量不夠,說不能讓你餓著,所以我就多準備一點,不然沈先生又要跟我抱怨了。」
「懷望真是的……準備這麼多,他又不來吃,也是浪費。」
「浪費倒不至于,沈先生給了很多伙食費,不花光才浪費,至于他不回來吃,」湊到陸致芳身邊,「你自己要加油,用你的魅力將他留下,讓他願意常常回來吃飯對不對?」
「快吃吧!」阻止保羅太太繼續說下去,越說越不象樣,越說……她都快要臉紅了。
奇怪,干嘛臉紅?她跟懷望在一起這麼多年,確實也發生過親密關系,她怎麼以前都不覺得不好意思,現在光想起保羅太太說的「多撒嬌」,她不但雞皮疙瘩掉滿地,甚至臉還微紅。是因為她從沒用這種角度去想她和懷望嗎?總覺得她跟懷望已經是家人了……家人之間還撒嬌,好奇怪……
就在此時,兩人大快朵頤之際,電話聲響起,兩個女人面面相覷。
保羅太太放下餐具,起身去接電話,「喂……保羅,你在哪里?什麼?」表情頓時大變,充滿了不敢置信與震驚。
保羅太太的眼神看向了陸致芳,她似乎感應到了對方的異常表現,也跟著放下餐具,站起身。
「發生什麼事了?」
「……」保羅太太不敢說話,眼眶卻泛紅。
「到底怎麼了?」她有不好的預感。
保羅太太不敢回話,陸致芳等不及,自己接過電話。
電話那頭是保羅先生,他的聲音急促而慌張,就這樣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沈先生死了!他開著車經過山區道路,車子突然爆炸,然後墜崖,掉到山谷底下,等救援人員趕到時已燒得面目全非,什麼都沒了,連人也沒有了……」
其實,陸致芳記得懷望曾經對她說過這件事……
「我總覺得,你很淡。」
「淡?什麼意思?」
「冷淡,冷眼看著一切,你好像一直是這樣,我曾經以為你是冰做的。」他故意說笑,「女人是水做的,但你不是,你是冰做的。」
皺著眉,不發一語。
「我想這大概跟你的成長背景有關,你在孤兒院長大,你曾經擁有一切幸福,卻突然失去了,所以養成這樣淡然的個性……我記得你也說過,愛不愛毫無意義,重點是陪伴,我想你走個很務實的人,因為務實,所以淡。」他替她找理由,語氣中卻帶著點抱怨。
她其實懂他的意思,「我不懂。」
「比如說,這些年來我在外面跟這麼多女人約會,你一句話都不說︰我沒跟你求過婚,只是給了你一顆戒指,然後一起去登記,甚至沒舉辦儀式。你一句話都不說。」
「我要你離開集團,搬出格魯曼家,你一句話都不說;甚至我抱了個孩子回來要你幫忙照顧,你也一句話都不說。」
「我什麼話都不說,你應該感到開心啊!我想全天下的男人都羨慕你吧?怎麼听你的語氣,反而是我的錯。」
「……」
「怎麼換你不說話了?」
「你記得嗎?你曾經說過我們是同一種人,都不相信愛情,因為我們承諾永遠陪伴著彼此,所以我們在一起。」
「我記得。」
「所以從一開始就像是一場拔河比賽,我們一直在拉鋸,誰都不肯認輸……」
「這個我就真的听不懂了。」
「……我要說的是,這場比賽,我輸了……」
「你輸了?你輸了什麼?」
「我的心……輸了……」
我的心,輸了……
原來這是一場比賽,他們在拉鋸,看誰先認輸,誰先承認付出了感情,可是先付出感情的那個人就是輸家嗎?
不是……當然不是……
噩耗傳來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一夜,陸致芳很冷靜,一如她向來的個性,不沖動、不哭天搶地,只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照顧孩子,幫孩子換尿布,逗著孩子玩,給孩子喂女乃,听著孩子咿咿啊啊無意義的童言童語,她甚至還可以笑出聲音來。
「媽咪……」
杰森大概才六個月大,照理還不會說話,卻可以喊出類似媽咪的聲音,讓陸致芳的心跟著軟化,臉上也出現柔軟的線條,仿佛骨子里那屬于母性的一面因孩子的呼喚而浮現。
「乖……媽咪在這里,乖!」
「媽咪……」
「你好乖,你放心,媽咪會照顧你長大……就算沒有爸比,也有媽咪,杰森乖,媽咪在這里……」
「嘻嘻嘻……」孩子不解世事,依舊可以開懷笑著。
這孩子似乎非常喜歡陸致芳,醒著的時候總愛粘著她,相較之下還沒這麼喜歡保羅太太。
孩子喜歡陸致芳身上香香的味道,喜歡她柔軟又溫暖的擁抱,喜歡她低著頭輕語呢喃的撫慰,總而言之這孩子雖然不是她親生,卻與她有緣。
好!有緣就好,她會負責將孩子養大,她發誓……懷望,我發誓,我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