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心同放下手中的書,抬頭看看天,應是未時了吧。他多是晌午回來,用過午飯便在房中小憩一會兒,往日的這個時候,應該在書房里。荊心同驚覺,自己滿心里想著的竟都是他。她習慣了丑時起床,侍候他梳洗,為他著好官服,寅時送他到府門外,看著他的轎子消失在街的拐角處。
今天只有福安一人回來,說是她的父親容王下朝後就將木衡易喚了去。父親喚他去,為了何事?她心中一顫,那日母親同她提起的納妾之事又躍入她的心頭,該來的終是要來的,任你怎樣地不想、不願,它還是要來的……
荊心同輕撫著頸項間的那塊龍鳳佩,想著那日里母親說的話。他是真的待自己很好,可是那份執手之約,白首之盟,對他們來說又只是妄想啊!若她的猜想不錯,衡是肅帝之人吧,那麼他日,不是衡死便是父亡,兩樣結局,哪樣容得他與她白首?或者真的應順了父親之意,今天為他納個貌美賢良的妾,日後他也有個伴?她的心中已經認準了,這場皇權的爭奪中,父親會是失敗的那一方。是她不孝嗎?也許吧,若是父親肯放下那皇權,便是要她放下眼前這讓她眷戀的幸福,她也是肯的。
她取下玉佩,輕輕一扭便掉卸下了那龍佩,輕撫了一陣又安了回去,系回到頸間。她的心中已有了決定,無論將來怎樣,現下里她是幸福的,現下里他是真心待她的,她不想以後,不想將來,只想好好地過著現在,好好地享受這幸福,好好地愛他……
看著撐傘走來的小翠,她笑笑,自上次生病後小翠侍候得更加上心了,這個孩子哪里看得懂她的心思呢?看著小翠手中提著食盒,想來是看她中午不曾好好地吃東西,又做了飯菜送來了吧!
「夫人。」人還沒進門,聲音就先到了。把滴著水的傘放在門外,小翠走了進來,「夫人,我讓廚子做了些清淡的小菜來,夫人再吃點吧!夫人中午只動了幾下就不再吃了,那怎麼行?不吃東西是會生病的,這是娘說的。
「我……」
小翠只道夫人又不肯吃了,急急地從食盒里取出菜飯放在桌上,「都是夫人平日里愛吃的,夫人多少吃點吧!」
荊心同笑笑,「這是小翠的一片心,我怎麼能不吃呢?」
她走到桌邊坐下,吃些吧,可難為小翠這孩子了!
轉眼,天黑了下來,小翠點亮了燈、關好了門窗,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白天還不覺得,入了夜才感到屋子里有些許的寒意。荊心同此刻已有些焦急了,他怎麼還不回來?是不是……不、不會。她打消了那種他沉迷于溫柔鄉,忘記了她這為他守燈之人的想法,他不會的,她知道他的心中是有她的。
坐在繡架前低下頭讓自己又一針一線地縫著,她不要再多想了,這樣的心事亦是煎熬,一面勸著自己為他納妾是對的,一面又幻想著與他相對相伴白頭,哪個女子會想與人共事一夫呢?
木衡易下了轎,便急匆匆地趕回自己的屋子。他說不清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于別人來說會是一種喜悅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于自己這絕不是喜悅的,他有些惱火,有些失望,還……有些不甘。不應該是這樣的,怎麼會是這樣?他付出了自己的一顆心,怎麼會換來這樣的結果?難道是他錯了嗎?
今日荊顯棣找他去容府,他知道自己已經朝著成功又走近了一大步。荊顯棣已經開始信任他了,雖然他還是不能接觸到機密,可是他知道,他在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著。
容府的書房中荊顯棣和他說些朝上的事,都是些不輕不重、不痛不癢之事,他輕松應對著。後來,荊顯棣似乎高興了起來,講起了多年前他開疆擴土之事,言語很豪放,說到戰爭慘烈處他似有些許的傷感,為著那些只能魂歸故里的將士,後來言語中竟有了染指皇權之意。
對此,木衡易謹慎地未曾多說,因為他錯不得,他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錯了,他與肅帝和擁肅帝之人只能走上硬踫硬之途。現下他至少有五成的機會會勝,若是不得已走上那條路,勝算怕是一成也不到……
餅了晌午,開始用宴,席間又多了許多人,都是剛剛趕到容王府的,有容王的門生,還有朝中一些容王的親信。幾旬酒過後,招來了安陽城里有名的紅袖坊的歌舞伎來助興。
木衡易看到天色漸暗便有些坐不住了。上次心同咳嗽的毛病似沒有去根,這幾日陰雨連綿,她又有些咳了,藥是一副接一副地吃著,卻不見效果。听著鼓樂齊鳴,看著年輕的舞伎翩翩而舞,他心中想的卻是那覆著輕紗的素顏,不知她的咳嗽好些了沒有?今日天涼,可有加些衣裳?
「賢婿、賢婿!」
木衡易驀地驚醒過來,他不禁怨自己,這種場合怎麼也走神?抬頭,看到容王近至身邊,他趕緊起身,「王爺。」
「坐!」容王壓下他正起的身體,也坐在了他的旁邊。
「你可是在看寧娃?」
看到他盯著寧娃目不轉楮,容王心下微喜,有他喜歡的就好。他是人才,現下里肅帝也器重他,自己要得到江山,他是有助之人,所以,一定要留住他,不論用什麼手段!
「王爺,我……」
「你莫要叫得這麼生疏,我們是一家人了,不如就隨心同叫我一聲父親吧!」
木衡易心中一凜,父親?不,這聲父親他是萬萬不能叫的,他與他不是血海深仇嗎?此人的一個命令消失的便是他的一家!家里冤死的七十二條人命在看著他呢!
「王爺,如此不好,這堂上許多人,我若這般叫了,便有突現身份之嫌,也會讓人以為王爺排了其他人一般……」接下來之話,他不用說了,容王本是官場上之人,又怎會不懂?
听了他的話,容王微微點頭,心中更喜,好,這個女婿想事周全,做事穩重,極好,真合了他的心意。
「這寧娃可是紅袖坊里的頭牌,賢婿好眼光,是朵還沒開苞的黃花!賢婿若是喜歡,過幾日便接到府里去吧,紅袖坊里我差人去說,銀兩也會遣人送過去,她雖是頭牌,想來我容王的面子老鴇還是不敢不賣的。」
听了容王的話,他趕緊說道︰「多謝王爺美意,只是小婿實在沒有此意……」
話未說完,便被容王截去了︰「賢婿,莫遮掩,你是不是怕我不高興?」容王笑笑,「那你倒是多慮了,男人嘛三妻四妾本是正常之事,今日喚了她們來,便是要你選中意之人的,若是不中意,哪天再招流雲閣子里的姑娘們來。」
「王爺,小婿真的沒有納妾之意。我與心同正是新婚……」
容王了然地一笑,「你是擔心心同嗎?沒事!心同是知書達理之人,再說心同已知此事了,她亦贊同。」
木衡易呆愣地看著容王,一時竟理解不來容王的話。他說什麼?心同已經知道了?還贊同?贊同他納妾,在他們成親不到半年的時候?在他愛上她,也以為她也愛著他的時候?她竟然要為他納妾?突然月復中的酒水涌了上來,他閉上眼楮努力壓了壓,再睜開眼楮的時候已是一臉的平靜。
「多謝王爺美意,只是小婿真的沒有這種打算!我與心同正是知心之時,還沒想過這納……納妾之事,稍遲些再說吧。」這事他雖不願,卻又不能堅拒。
容王听了點點頭,心中卻無惱意。看來,他是給自家女兒擒了去了,如此更好,自己的女兒嘛,總是自家的人,這樣讓他更加放心了。然後,他才想到了女兒!其實,若是撇開容貌不論的話,心同如她母親一般,是一個讓人心疼、心愛之人。這樣也好,納妾之事便先不提了吧。
木衡易努力地抑住心神,不去想容王的話,可是那句「心同已知此事了,她亦贊同」,卻無孔不入地鑽進他的腦海,他微微笑著,作勢欣賞著場中的歌舞。可他的心仿佛裂了一條縫隙,絲絲的涼意從這縫隙侵入他的身體,他感覺冷極了。但他知道自己走神不得,他還要作勢樂在其中。
走出容府,又與同僚寒暄幾句,木衡易上了轎。在廳上還不覺得,遇著冷風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他勉強壓住陣陣的嘔意。
「老爺,到了,請下轎吧。」
听了大成的聲音,他挑開眼楮伸出手,由著大成拉著站起身形,搖晃著把整個身體都靠在大成的身上。
「老爺,小心些!先到廳里嗎?」
他眯起眼楮,歪了下頭,竟微微地一笑,「回房里,夫人的房里。」
他要見她,急切地想要見她。他要做什麼?倒沒有想過。是問問她真的知道那事了嗎?是真的贊同他納妾嗎?他于她來講只是一個夫嗎?他給她的感情她知道嗎?不,他只是想見見她,沒有什麼理由,也沒有什麼目的。
眼見那亮著的窗口越來越近,他的心中一顫,大成說已是戌時了,而她還在等著自己嗎?是不放心?容王的聲音又飄進耳中「心同已知此事了,她亦贊同」。那黑夜中跳躍的燭光,讓他變得清醒,他何時變得只顧自己的感受了?她知道了,她是怎樣的心情?他只顧著自怨了,不曾想過體會她的感受。她一定很痛苦吧?是的,自己怎麼又不確定她的感情了?她縱使沒有愛上自己,也是喜歡的啊!早早地起來為他著官服,送他出府門;中午若是不傳話回府,她便會等著自己用午飯;他休息時,她總是靜靜地坐在自己的身邊;夜里晚歸時,她總是為自己挑一處燈火。他于她怎麼不是一種愛戀?此時又怎麼懷疑她,懷疑她的感情了?是因為自己的付出嗎?
荊心同起身再挑挑燈芯,揉搓著微涼的雙手,活動一下筋骨。已經戌時了,衡怎麼還沒回來?她打開門看看漆黑一片的園子,他若是回來便是走著那個方向的,然後,她見著一盞燈飄了過來,是他回來了嗎?是他、是他,這樣晚不會是別人了,她掩不住心中的雀躍,想迎上去。
看到站在門邊的那抹人影,他有一種想要沖上去的沖動,若不是醉了,腳步虛浮;若不是大成用力地挽著他掙月兌不開,他可能已經沖上去了吧!酒意散去了一些,他突然想擁她在自己懷中,想聞她那淡淡的清香,想听到她那有些低沉沙啞的聲音,想要看到面紗下那柔和的笑容,關于她的一切他都想擁有,原來他已經愛得這樣熱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