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擒歡戀 第一章

「駱公子、駱公子!」駱府院內,傳來急促的呼喚聲。

駱府內苑里,劍光飛舞,就在呼喚聲出現的同時,舞劍者劍鋒一斂,只听得「鏘」地一聲,銀劍回鞘。

「駱公子!駱公子——」一個身著白衫的童子慌張地沖進內苑。

「文朗找我?」原本練武被打斷的不悅,卻在此刻完全消散。

文朗一向知道他的脾性,若非事情確實非常重要,否則他絕不會讓自己的書童在他練武的時候打擾他。

「是——是——」陸家書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我家公子要我——通知您——今日酉時之前,帶著紙傘到西湖長橋上會面,不見不散。」好不容易一口氣說完,書童的一張臉已脹得通紅。

「酉時?」駱靖挑起一道劍眉。

現在晌午剛過,文朗卻急著讓人前來通報,這實在太不像他平日的行事。

「是的,駱公子,我家公子特別囑咐,要我一定要通知您千萬別誤了時辰,還有一定要帶把傘。」

駱靖揚眉,卻也不再多問。「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多謝駱公子,小的這就回去復命。」說完,書童又匆匆離去。

這小子,又不知窺見了什麼樣的天機?駱靖微微揚起唇角。

陸文朗是他的至交。

七年前追捕山西盜匪之時,陸文朗恰恰被盜匪所挾持。身為御賜「神捕」,他當然必須拿下盜匪、救回人質。

然而,當時陸文朗臉上平靜的神情,卻讓他印象深刻。

他本以為是他拿下盜匪救了他的命,後來才知道,看似俊逸的他,一身武功竟也不在自己之下。至于他為何會被挾持,他也只是給他個再奇特不過的回答——天機不可泄漏。

事實上,相交七年,他至今仍不知文朗的來歷,也不盡信他所謂的能通鬼神、窺知天機,然而,這並無損于他們的兄弟之情。

他走近天井,提起水桶,仰頭讓水自頭沖下。

暢快淋灕!

他甩了甩頭,抖去一身的水珠。

「天容水色西湖好,雲物俱鮮,鷗鷺閑眠,應慣尋常听管弦。風清明白偏宜夜,一片瓊田,誰羨驂鸞,人在舟中便是仙。」

歐陽修這首「采桑子」正應了他此刻的心境。

是許久沒見西湖的景色了。公門繁擾,他本性縱然不羈,卻也無法掙月兌俗事的羈絆,今日文朗這西湖之約,倒是挑起了他的興致。

就往西湖走一趟吧!近酉時,原本璀照的霞雲竟漸漸轉為陰暗。駱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懊不會就要下雨了吧?!

他雙臂環胸倚靠在長橋上,天上開始飄起了微微細雨。

丙然!他仰頭望著薄薄的雨霧——有時候,他真不得不相信文朗是有些奇特的能力。先前叮囑他要帶傘,大約又是文朗要向他證明自己的預測吧。

這模式已經成為兩人間的默契。他偏是不相信文朗的特殊能力,文朗便硬是要用各種方法來讓他相信。

當然,以文朗的為人,自然不會在乎任何人對他的觀感。可偏偏就踫上他駱靖這個不信鬼神的人,縱使文朗的預測至今還沒有出過岔子,但在他看來,卻不過是巧合罷了。

凡事必有個合理的解釋。如果不是,他也不可能以這樣的法則行走江湖、屢建奇功,從無失手。御賜「神捕」的名號也是由此而來。

雨越下越大,看著行人慌亂地奔走,他撐起傘站在長橋上,自有一番悠然。

「看來,待會兒還得謝謝文朗呢!」他旋身面對西湖煙雨,自顧欣賞這難得的美景。

突然,一只手「啪」地用力搭上了他的肩頭。

「喂!你這人有沒有同情心啊!」

他一回身,只見一位身著紅衣的姑娘,在大雨中聲色俱厲地斥責著他。這情況令他有些莫名。

「這位姑娘,請問有何貴干?」賞景的心情被打斷,他當然有些不快,但他不想因為一個女人讓他所有的好心情破壞殆盡。

「問我?!」一身紅衣的女子柳眉倒豎,一副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惡事似的。

「怎麼,不是你有事找我嗎?」他答。

如果不是這般橫眉豎目,眼前的女子倒稱得上絕色。只可惜,刁蠻的女子,向來惹人生厭。就算生得再美,也絲毫引不起他的興趣。

「我說你!難道你沒看見那邊有位姑娘跌倒了嗎?」

他轉頭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在長橋的另一端,的確有個白衣女子蹲坐在橋墩上。而他方才確實沒看見。但就算見著了又如何,他平日為社稷鏟奸除惡的事做得夠多了,現在是他自己的時間,他不想多惹麻煩。這種小事自有旁人去做。

「姑娘,你手腳不方便?」他笑問。

「什麼意思?」紅衣姑娘一臉莫名。

「如果沒有不方便,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把她扶起來?」

刁蠻無理外帶莫名其妙,這女人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葩。

「你——」她嗤之以鼻。「我要是可以自己扶她,還用得著你?!」她指著前方,命令似地要他去「解救」那個白衣女子。

罷才出門前,師父就吩咐過她,千萬不可以跟任何人接觸,更不可以把傘借給人家。但她偏偏瞧見了橋上有人跌跤,教她怎能不管,既然師父有言在先,她只得等等看有沒有人會上前幫忙。可大伙兒都忙著躲雨,根本沒人肯停下來,唯一一個有傘的男人卻盡是站在那兒不動,她可忍不住了,反正師父說不能「接觸」,可沒說不可以「說話」,這樣應該不算是違背師父的話吧!駱靖揚眉,打量她全身上下,看不出她有什麼不能攙扶別人的征狀。

「看什麼看!難道我還無聊到要騙你不成?還不快去扶那位姑娘起來,要是她有什麼傷著了、凍著了,我全都要算在你頭上。」話不多說,她干脆搶過他手中的傘,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那白衣女子身邊,為她擋雨。

「你——」他簡直愣住了,任雨打在他身上。

打他有記憶以來,從沒有人敢對他這樣說話,尤其是一個女人。

「喂——你怎麼還愣在那兒?快來幫我扶她一把。」她朝他用力招手。

也罷,不過是個舉手之勞。駱靖聳肩,一個箭步到那白衣女子身邊攙起了她。

「姑娘,你沒事吧?」他禮貌性地一問。

「我沒事,多謝姑娘與公子相助——」白衣女子抬頭。

就在兩人目光交會的一剎那,駱靖整個人渾身一震。

這女子雲鬢斜簪,一雙明眸漆黑如星夜,身上的薄紗被雨水浸濕,賽雪的肌膚掩著一抹櫻唇,微微發顫的嬌弱身軀,勾起他所有的震顫。

老天!他從未像今天這樣無法控制自己被挑起的與心靈的震蕩。如果她不是他命定的女人,他絕對會向老天拼命!

「公子——」

「喂!你們倆怎麼了?!」看著眼前的兩人突然僵住不動,韓靈兒根本弄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雨越下越大,我手都撐得酸了!」

真受不了這些住在山下的俗人,連個避雨的道理都不懂。

她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魔咒——

「姑娘,在下姓駱,單名一個靖字。現在雨勢正大,不如讓在下送你至亭內避雨吧。」他一手護住她,一手從靈兒手中取回自己的紙傘為兩人撐著。

「嘿——」韓靈兒有些莫名。剛才還一副老大不願意的模樣,怎麼這人現在又熱心起來了?

「多謝駱公子相助,向雲心感激不盡。」雲心垂首斂眉,不勝嬌羞。

為著她臉上的紅暈,駱靖看得痴了。

「向雲心?可是‘雲心自在山山去,何處靈山不是歸’的‘雲心’?」

這熊孺登的「送僧」,是他鐘愛的詩詞之一。而她,竟然就叫雲心?!

雲心聞言,驚喜地抬眼。「沒想到駱公子也知道這首‘送僧’?家父至愛此詩,所以替奴家取了雲心這名字。」

「向雲心真是好名字!也不負姑娘的清靈蘊秀。」

駱靖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天底下竟有如此的巧合。看來,是上天要厚待他了!「你們在說什麼雲啊山的,我怎麼都听不懂?」韓靈兒皺起眉頭。

打小,要她背些什麼藥經、武經都難不倒她,可偏偏什麼詩啊詞的東西就始終怎麼都念不會。現在瞧他們倆開心的模樣,真讓她有些後悔沒有多念幾首詩,要不然她也可以一塊兒開心了。不過好歹她听懂了個「靈」字,這倒是跟她的名字有關聯的。

「你——」駱靖斜瞥了她一眼——夏蟲不可語冰,說的大概就是她了。

韓靈兒被他的眼神瞧得怪不舒服的,她咳了咳。「好啦、好啦,既然你們都說了自己的名字,我也不會吝嗇,我姓韓,叫靈兒,你們就叫我靈兒好了。」她仰起頭看看天空。「瞧,再待下去,就算有十把傘都要被淋成落湯雞了,咱們還是快走吧!」

駱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同樣是女人,卻有若雲泥之別,他真不知該替這韓靈兒感到可笑,還是可悲。

「靈兒姑娘,多謝你的提醒。」雲心抬眼。「駱公子,我們——」

一听見她在喚他,他的唇角立即揚起。「雲心姑娘,雨的確大了,讓我送你過橋吧。」

看著這兩人緩緩離開,靈兒不免有些惱。

「為什麼我開口他就是不听,而雲心姑娘什麼都不用說,他說走就走?難道是——我在山上待得太久,話說不清楚了嗎?」靈兒偏著頭,用力地找尋答案。

「這雨下得真大,都快一個時辰了,連一點停下的跡象都沒有喔。」靈兒把手環在胸前,喃喃地抱怨著。

她答應過師父一定要在寅時前把信送到,可偏偏現在寅時都快過了,她還被困在這兒。

「你如果有事就快先走吧,雨大,傘在那兒。」駱靖根本連頭也不想回。

他生平最討厭不識趣的人,偏偏在最重要的時刻,就讓他給遇上了這個韓靈兒。

躲雨的人們已經在一盞茶的工夫內走得干干淨淨,整個亭子里就剩他們三人,而她偏偏不肯離開。

「叫我走?!」靈兒繞到他面前。「留下你和雲心姊姊在這兒?我怎麼放心?人心隔肚皮,這年頭‘壞人’兩個字是不會寫在臉上的。」

說完,她覺得挺開心。這幾句話師父老拿來教訓她,現在可有她發揮的機會了。

「靈妹妹!駱公子不是那樣的人——」雲心驚呼,連忙替他辯解。

駱靖本想發作,但一听雲心替他說話,他心上卻有些愉悅。

只奇怪的是,怎麼女人老喜歡攀親帶故,只不過是一塊兒躲雨,這兩個人就以姊妹相稱起來。

女人!「唉,雲心姊姊,我師父說過啊……什麼天下男人都……都長得像烏鴉——對,烏鴉!女人可得小心被他們欺侮了。」靈兒一臉誠心勸諫的模樣。

「靈妹妹!」向雲心驚呼。

「韓靈兒!」駱靖不由得怒由心生。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師父說的話怎麼可能有錯?難不成是她記錯了?靈兒一臉不解。

「不,你沒說錯,是你師父錯了!」他幾乎可以認定,她師父是個被男人拋棄的可悲女子;而且還將這種該死的觀念加在她的徒兒身上。

「你胡說!我師父怎麼可能會有錯!」听見有人詆毀她的師父,她氣極了。

「我胡說?」他挑起一道濃眉。「好,那麼我問你,你師父是不是個女的?」

靈兒一愣。「是又怎麼樣?」

「她帶著你住在罕無人跡的山里,而且不喜歡見到生人?」

「你……你怎麼知道?」她張口結舌。

懊不會他也像師父一樣,有預知的神力?

「你——」他本想戳破她對她師父的崇拜假象,但轉念一想,這似乎有些太殘忍了。「算了,我隨便猜的。」他下了個結語,不想再繼續說下去。

「隨便猜的?」她一臉狐疑。

「靈妹妹,駱公子只是隨便說說,你就別多心了。」雲心笑著接話。「而且我相信駱公子是個好人,否則他也不會肯幫我啊,你說是不是?」

駱靖微笑。

多麼靈慧善良的女子!她听懂了他話中的涵義,卻又巧妙地化解了僵局,這樣聰慧的絕色,怕是再也難得一見了。

「嗯,說得也沒錯,要不這樣吧……」靈兒轉頭面對駱靖。「你不是說要在這兒等朋友?」

他斜瞥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而我又不能借傘傍人,還得趕著去替師父送信……」她皺著眉猶豫想了一會兒道。「我看,你就把傘借給雲姊姊,然後我帶著雲姊姊一塊兒去送信,再送她回家。對!就是這個主意。」想出了解決的方法,她忍不住開心地一擊掌。

「這……太麻煩靈妹妹了——」雲心偷偷瞧了眼駱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不麻煩、不麻煩,真的一點都不麻煩!」靈兒一把搶過駱靖手上的傘,一手拉起雲心。「雲姊姊,我們得快些,天色就快暗了。」

「靈妹妹?!駱公子——」雲心被拉著走出亭子,卻頻頻回頭。

「你……你們——」事情發生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待他回過神來,韓靈兒早已拉著雲心過了長橋,他只得瞪著大雨懊惱咒罵。

包該死的是,他根本連向雲心住哪兒都不知道!

「駱靖?!你怎麼會在這兒?」一回頭,看見好友臉上的神色,陸文朗吃了一驚。

「我怎麼會在這兒?」駱靖咬牙道。「是誰說了西湖寅時不見不散?」

他整整等了兩個時辰,氣了個半飽、不見了把紙傘,還失去了佳人的蹤跡。

「不會吧——」難不成是他算錯了?!

「不會什麼?」他沒好氣地回話。「我不會因為你的失約等了兩個時辰,還是不會因為你的失約淋得一身狼狽?」

要不是不想落個重色輕友的罪名,他還用得著受這種氣?!

「等等——你是說你沒遇見那個美人?」

駱靖一愣。「你認識向雲心?」

「我不知道誰是誰,你只要告訴我,你是不是把傘借給了一位美人?」陸文朗有些著急地問道。

「該死的!你又在胡搞些什麼?我是把傘借給了一位美人,那又怎麼樣?」

「你借了傘?」文朗立即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我當真出了岔子,誤了你命定的姻緣了。」

命定的姻緣?駱靖眯起眼。「小子,你又在算計我?」

縱然他無法否認文朗所說的一切,但——向雲心真是他命中的姻緣?他根本不信這套。

如果這一切都是文朗預知而安排的,這又算是哪門子命定的姻緣?要是文朗不約他在西湖相見,他就不可能遇見雲心;但需要靠他安排才能相見的姻緣,還能算是「命定」嗎?

「兄弟,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我只能說,這些都是天機,不可說、不可說。」陸文朗刷地一聲打開摺扇,很滿意自己的答復。

他早就算出駱靖今年有一個大劫,需靠喜氣來化解,但他的姻緣極淺,若是不能在今年遇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結為夫婦,恐怕就會遭到橫禍,輕者孤獨終老,重則傷殘。他可不希望見到自己的摯友有此下場。

「不可說?」駱靖受夠了他這些無稽的說法。「陸文朗!如果你還想保住你那張該死的嘴,最好永遠別在我面前再提這三個字!」說完,他轉頭就走。

他受夠了!

「駱靖,話別說得太早,你將來會感激我的——」陸文朗朝著他的背影回應。

「閉嘴!」駱靖頭也不回地吼回去。

陸文朗聳肩。這家伙,真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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