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放下電話之後,畢安婕就一臉茫然地呆在那里,直到迪亞戈擔心地輕撫她的臉頰,她才驚嘆地「哇!」了一聲。
「爸媽說他們明後天就會到,而且他們好像比大哥還要興奮呢!」
「是嗎?」迪亞戈笑笑,自後往前環住她,雙手十指互扣鎖在她腰前。
「真奇怪,」畢安婕又開始困惑地猛搔腦袋了。「難道他們真的一點都不擔心我是要和一個‘多情的西班牙人’訂婚嗎?」
「多情不好嗎?」溫柔的吻細細地印在她鬢邊,迪亞戈問。
「多情就容易變心,請問好在哪里了?」畢安婕沒好氣地反問。
「我不會。」迪亞戈低喃。
「我知道你不會,可是……」畢安婕愈來愈困惑了。「爸媽又不認識你i,他們怎會這麼相信你?」
「你大哥跟我相交多年了。」迪亞戈指出事實。
畢安婕想了一下。「說得也是,只不過,真沒想到大哥的說服力那麼好,這麼快就說服爸媽了,我還以為要奮斗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呢!」
「這麼順利,不好嗎?」
「當然好,只是有點意外罷了!」
「讓我們這麼想好了,」迪亞戈輕輕道。「只要我們訂婚了,珊德拉就該放棄了吧?」
畢安婕雙眼一亮,「對對對,只要我們訂婚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覬覦你的女人趕走了!」又興奮起來了。「不管老的、年輕的、小的,統統都趕走,哈哈哈,太好了!」
「……」
這女人,會不會醋過頭了?
一整天,珊德拉都在莊園前焦急地走來走去,一會兒喃喃自語地罵個不停,一會兒陰沉著臉色哼哼哼冷笑,看得路過的工人們都以為她要發瘋了,紛紛走避。
直到傍晚時分,遠處一輛車直駛而來,珊德拉立刻迎上前去。
「爸爸,你們終于到了。」
而貝莉雅,不同于往日那種心虛又愧疚的神態,這次她出現在莊園里,竟是怒氣沖沖而來,一下車就像支失速的火車頭一樣直往莊園里闖,並怒吼著。
「在哪里?那個女人在哪里?」
而聞聲自書房里出來的迪亞戈一見到貝莉雅,竟也神色大邊,慌張地往後瞄一下緊跟在他後頭的畢安婕,想把她推回書房里,但畢安婕反而更好奇地往前探,他只好盡量用身子擋住她,然而還是擋不住她歪出來的腦袋。
「媽媽,你怎麼……」
「果然是她!」貝莉雅憤恨地指住了畢安婕。「就是她害……」
「媽媽!」迪亞戈震怒地咆哮。「你敢再多說一個字,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貝莉雅僵了一下。「為什麼?明明是她……」
「媽媽!」迪亞戈又警告地怒吼。
貝莉雅咬著牙,指住畢安婕的手放下了,但仍憎恨地瞪住畢安婕好半天後,方才不甘不願地把目光移向迪亞戈。
「好,要我不說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要和珊德拉結婚!」
狽屁,要迪亞戈和那只豬結婚,門兒都沒有,去作夢吧!
畢安婕期待地轉注迪亞戈,猜想他一定會即時、立刻、馬上,斷然拒絕,然而過了好半晌後,迪亞戈不但沒吭半聲,還皺著眉頭沉吟起來了。
「迪亞戈?」
迪亞戈為難地瞥她一下,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只是繼續沉吟著,畢安婕不禁愕然。
請等一下,現在是怎樣,他……他不會是真的想和那只豬結婚吧?
可惡!可惡!可惡啊!
她不相信迪亞戈是真的想和珊德拉結婚,所以,必定是為了貝莉雅想說而被迪亞戈阻止的那件事。
究竟是什麼事,為什麼不能讓那個她知道?
昨天,貝莉雅撂下那個條件之後,說要給迪亞戈二十四小時考慮,原以為經過一夜深思之後,迪亞戈應該會改變主意。
沒想到他竟然還在考慮!
那件事到底有多嚴重,為何迪亞戈寧願考慮要犧牲一輩子的幸福,也不願意讓她知道?
如果她去逼問迪亞戈,他會說嗎?
不,不會,他都被逼得不得不考慮和珊德拉結婚了,那就表示,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她知道那件事!
那她該怎麼辦,眼睜睜看著迪亞戈和珊德拉結婚嗎?
就在畢安婕惶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突然,手機響了,她下意識拿起來接听,下一刻,她狂喜的大叫。
「大哥!」再下一秒,她嚎啕大哭,「我不懂啦,大哥,怎會變成這樣,怎會變成這樣……」哭哭啼啼的,她把自貝莉雅到達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一股腦統統說了出來。「他真的在考慮要和珊德拉結婚,我不懂怎會這樣,真的不懂啊!」
「小婕,別哭,先听我說。」
「嗚嗚嗚?」
「我們已經在鎮上了,你有沒有辦法瞞著迪亞戈偷溜出來?」
「當然有,他已經被珊德拉纏住了!」
「好,那你趕快來,你想知道的事,我們都知道……」
「咦?」
畢安婕兩眼瞪大了。
畢媽媽莞爾。「對,你是在西班牙出生的,而且在五歲以前,你幾乎都是講西班牙語,中文反而只會一、兩句。所以當你小六學西班牙語時才會那麼快、那麼流利、那麼標準,因為你本來就會了!」
畢安婕完全的傻住了。
「其實以前西班牙的橄欖油大都是輸出到意大利,完全沒有自己的品牌。」又輪到畢爸爸說了。「當時你蔡叔叔就是打算做出西班牙橄欖油自己的品牌,那時合伙人有三個,一個是我,一個是你蔡叔叔,一個就是迪亞戈的爸爸……」
畢爸爸雙眸微眯,在回憶往事。
「要創新一個品牌是很簡單,但要打出市場就真的很不容易了,因為當時的市場幾乎都被意大利的品牌壟斷了,為此,我們都忙得天翻地覆,包括你媽媽和蔡叔叔他老婆也是,只有迪亞戈的媽媽貝莉雅,公司的事,她不會,橄欖園的工作,她也嫌太辛苦,因此,迪亞戈的爸爸就建議把你交托給貝莉雅照顧,這樣你媽媽工作起來也比較安心。但貝莉雅她……該怎麼說呢……」
畢爸爸很無奈地深深搖頭。
「她既不想工作,又覺得閑在莊園里的日子好無聊,就干脆把你丟給迪亞戈照顧,自己跑出去玩,而迪亞戈,由于他是獨生子,對他來講,你就像是平空多出來的妹妹,寶貝你寶貝得不得了,才七、八歲大的孩子,就會幫你洗澡、換尿布、喂女乃、哄你睡覺……」
說到這里,畢媽媽突然又打岔進來一句。
「記得你會說話時,第一個會說的竟然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而是……」
「戈戈……」畢安婕無意識地喃喃道。
不是「哥哥︰ㄍㄜ•ㄍㄜ」,而是「戈戈︰ㄍㄜㄍㄜ」。
「對對對,你還記得嘛!」畢媽媽又嘆息。「迪亞戈可真是個好孩子,你被他寵得好任性,但他始終是那麼的疼愛你,我想就算你說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想盡辦法去為你摘星星,對你可說是千依百順,才會……才會……」說不下去了,畢媽媽無助地瞥向畢爸爸。
畢爸爸重重的嘆了口氣,不想講,但不能不講。
「記得你常作的那個噩夢嗎?其實那不是噩夢,而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
聞言,畢安婕仿佛被冰水當頭淋下來,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雖然迪亞戈一直說與你無關,是他自己不小心的,但你的噩夢告訴了我們事實是什麼,因為你的任性,那支鐵耙子的耙齒穿透了迪亞戈身上大半重要器官,包括頸部,他因此在醫院里待了整整一年……」畢爸爸的語氣很憤怒,因為那都是女兒的任性所致。「不斷的手術又手術,復健又復健,最後,他離開醫院時,就注定往後一輩子都是啞巴,再也出不了聲了!」
畢安婕張嘴,想說話,卻擠不出半點聲音來。
「更悲慘的是……」畢媽媽沉重地低語。「他人都還躺在醫院里,他爸爸和媽媽就離婚了,因為他爸爸責怪他媽媽沒照顧好孩子,他媽媽責怪他爸爸只顧工作,兩人相互指責、吵架,最後終于分開了。而且……」
畢媽媽搖著頭,一臉痛惜。
「他媽媽不要他,連他爸爸也在再婚妻子的拒絕下,只好把他交托給開設孤兒院的好友照顧,每個月付出一筆費用作為教養費。自那而後,他明明有父有母,卻不得不在孤兒院里生活……」
畢安婕又張嘴想說什麼,卻依然講不出半個字來,唯有淚水默默地垂落下來,心,好痛好痛,痛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而你,」畢媽媽輕撫她的腦袋。「自那件事發生之後,你每天每天都會作噩夢尖叫著醒來,不得已,我們只好把你帶回台灣,說也奇怪,回台灣之後,你就不再作噩夢了,好像把在西班牙的一切都忘了似的,連西班牙語都不會說了!」
「當我听說迪亞戈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我真的很生氣!」畢爸爸忿忿的接著又說。「立刻決定要把迪亞戈接到咱們家來住,可是迪亞戈擔心你看到他之後又會作噩夢,堅持不肯,但我不肯放棄一直想說服他,最後,他終于退了一步,要求我們先帶你去看看他,如果你不害怕,他就跟我們回台灣。可是……」
「你一看到他就開始尖叫,一直一直尖叫……」畢媽媽無奈的說。
「所以,他下定決心要留在孤兒院里,而我也只能放棄了!」畢爸爸黯然道。
「可是,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一想到那個善良的好孩子,畢媽媽就感嘆不已。「始終都那麼的關心你,不時寫信來詢問你的狀況,我們知道他是想念他的‘妹妹’,也盡量提供所有關于你的訊息給他……」
「後來爸媽覺得用電腦來聯絡應該會更迅速、更方便,」終于輪到畢安達說話了。「就把這件事告訴我,要我透過電腦跟迪亞戈做更多的聯系,而迪亞戈就如同爸媽所說的,他最感興趣的就是有關于你的事,所以,我每天都會跟他聯絡一次,或者傳送照片錄影給他,或者告訴他你又鬧出什麼糗事了,幾乎像寫日記一樣每天向他‘做報告’,直到有那麼一天,我發現他……」
他稍微頓了一下。「好像愛上你了,我馬上告訴爸媽,爸媽興奮地一致同意說如果你也能愛上他就好了,就想說要把你送到西班牙來,可是……」
「迪亞戈不同意!」畢媽媽咕噥,很不以為然的語氣。
那孩子實在太善良了,總是一意操心別人,為自己考慮得太少了。
「他說你都過了那麼久的平靜日子,不想再刻意去揪出你的噩夢。」畢爸爸更不以為然。「他真是想太多了,都過那麼久了,彼此都長大了,你怎麼可能還認得出他呢!」
「幸虧發生了柯建霖那件事,不然他不知道何時才會讓你來見他呢!」
「為了你著想,他終于不得不同意讓你到西班牙來,不過,一直到他站在你面前,你都沒認出他時,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啊,對了,你一定很奇怪吧,既然他是啞巴,又怎會說話呢?」
「這就要再提到當我說要帶他回台灣時,他要求先讓你見見他再說,但你一看見他就開始尖叫,當時他好心疼好心疼,拼命想要安慰你,」回想到當時,畢爸爸忍不住又搖頭。「可是他根本就無法出聲,急得他眼眶都紅了……」
「也許就是那樣強烈的感情激發了他腦內的潛能,突然間,他就能夠用腦子跟人家‘說話’了……」畢媽媽感嘆地道。「听起來好像是他在說話,其實是他的腦子在跟你的腦子說話,他只要跟著動動嘴,人家就以為他是在用嘴巴說話了。」
「以科學方式來說,就是以超強的腦波震蕩來傳達語言的訊號……」畢爸爸解釋。「剛開始時只能一對一,慢慢的,他可以同時和很多人對話,最後,不管距離多遠,只要他想跟誰說話,都可以經由無線電波傳遞腦波震蕩,那個人就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他‘說話’了,爾後,打電話或用電腦和人家通話就不是難事了……」
「這件事,知道的人不超過十個,連他媽媽都不知道,還以為他是經過治療才恢復了出聲說話的能力呢!」
「好了,我們說完了,現在,你可以發問了!」
問?
問什麼?
問那些她早已經遺忘,但就在剛剛爸爸媽媽的敘述中,又一一回到她腦海里的記憶?
其實那些記憶一直都在她腦子里,甚至比任何記憶都來得更清晰,只是當時幼小的心靈承載不起那麼沉重的罪惡感,便下意識把它排除在記憶之外了,但她並沒有真的忘記它,所以她的噩夢才會不斷的、不斷的重復。
直到現在,在爸爸媽媽的敘述下,那些記憶很快就回來了,因為,她長大了,了解自己做的錯事就要自己承擔後果,再大的罪惡感也不容許她逃避,所以,她選擇面對它。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那麼,你自己決定該怎麼做吧!」
懊怎麼做?
當她是那麼的愛那個男人,又欠那個男人那麼多的時候,該怎麼做,還需要思考嗎?
不,不必了,該做的事只有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