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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齡宮女 第5章(1)

金寶生發財了!

這是宮女宿舍區近來熱門的新話題。

當金寶生果真如期將一百八十個銅子送到唐姑姑手上時,大伙驚訝之余頂多對金寶生的「大方」感到咋舌。要知道,金寶生這個人,從來是連一個銅子也舍不得花出去的,更別說買了一百二十銅子的貨,卻給了一百八十個銅子的錢,這也大方得太過了吧?這何異于大出血!大家都是勒緊肚皮過日子的人,偶爾花個兩銅子買個肉末包子來解解饞,讓肚子里沾點油葷味兒,就算是過得奢侈了,何況白給別人這麼多錢?真是沒道理!這金寶生果真壞了腦子了!

然而,當金寶生一口氣花了五六個銀元在宮販處除了買了兩身質料不錯的夏裝給自己,也采購一些零碎雜貨不說,竟還給同屋的三個宮奴各送了三匹棉布,讓她們自己裁衣制鞋去!

嘩!這下子,整個中下階宮女們都沸騰了!

首先,金寶生哪來的錢?!沒人借她,就算有人借,也不可能借她這麼多。當然,以她的膽子,她是不可能做出偷或搶這樣的事的。那麼,她手上的錢哪來的?

再者,為什麼她竟然可以如此大方?一個人意外有錢了,花在自己身上,再怎麼揮霍都可以理解,但沒事對那些宮奴好是怎樣?非親非故的,她這是瘋了嗎?!

包別說金寶生近來形跡怪異,竟不再糾纏著唐姑姑,巴著她要當學徒了,成日不是領著三個宮奴在菜圃里兜轉,就是四下晃蕩,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每日工作完畢回到小院子,不顧別間宿舍宮女的探頭探腦,逕自在院子里的角落玩著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先不說每天清晨擱在屋頂上晾曬的草葉了,那些草葉不過是沒用的大片葉子,都是長在菜圃周圍的雜草,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天曉得她采摘了好幾簍子,成天拿出來曬著,是為了什麼?!

金寶生還讓宮奴去幫她砍來一些竹子與木片,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就見她每日下工回來,就坐在角落拿著竹片削制成極細,又切成一段一段的,不知打算做什麼用途。今兒個就更奇怪了,走了一趟火化場,竟撿了一簍滿是臭味的小石頭回來,大家被那味道嗆得退避三舍,偏她一個人還當寶似的,玩得不亦樂乎!

雖然金寶生的行為很莫名其妙,但大家也不是非要知道她在做什麼不可,大家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是——金寶生到底是怎麼得到那麼多錢的?!苞著唐姑姑出宮那天,她是不是有什麼奇遇,所以獲得了意外之財?!

憑金寶生身上的那點家當,全賣了也不值一個銀元,所以沒有人相信金寶生手上的錢財是販貨所得,一定是遇到了貴人,或許幫了貴人什麼小忙,然後被贈金感謝了——這可是很有可能的。宮里早就傳開了,說出宮那天,金寶生是被趙家的大少爺駕白馬香車給送回來的!

如此禮遇,可以想見金寶生身上的錢,一定是那趙大公子給的!

也不知道金寶生到底幫了那位貴人什麼大忙,竟能得到如此優待!

當然,憑著金寶生毫無姿色可言的外表,加上青春年華不再,是不會有人將她往不好的方向臆想而去的。她身上沒有半點觸發緋聞的條件,就算那趙公子長得極之不堪入目好了,可人家有的是錢,買個半打一打美女服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犯不著對金寶生屈就,更別說那趙公子據說長得一表人才,樣貌再端正不過了,完完全全不可能會看上金寶生的。

由于大家平時沒有什麼交情,再加上前一陣子被金寶生纏著借錢時,多少都說過難听的話,一時之間,就算很想找她打听那錢是怎麼得到的,或者希望能搭著金寶生的順風車,也許也有機會親近巴結趙大公子,得些好處等等的心思,也苦無好借口前去搭訕。只能躲在一旁巴巴看著了。

就在其他宮女抓耳撓腮苦思著如何與金寶生重建邦交時,院子外頭突然傳來清亮有元氣的呼喊聲︰

「寶生姐!寶生姐!」然後,就見三名十四五歲的少女,一路大呼小叫地跑進院子里來。

金寶生抬頭看著來人,記起了她們正是她的老鄉,同時也是上巳節那天回頭尋她,將暈頭轉向的她給扶到明興宮廣場的那三名丫頭。好像是叫梅香、秀竹以及阿惜的吧?嗯,不錯,都還記得。金寶生對自己良好的記憶力很滿意。

「好久不見。」笑著對她們打招呼。金寶生將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放置水盆的地方,將污黑的雙手洗干淨。

三個女孩跑得太急,還在喘,沒空說話。

她依稀記得這三個同鄉混得還可以,被分配到幾個低階貴人身邊當粗使丫頭,負責掃掃地、整理花園澆澆水之類的瑣事,薪水領得比金寶生這種負責給宮人種菜的多得多了。

她們三人並不住在宮女宿舍區,而是住在貴人居處的僕房里。皇宮佔地非常遼闊,據說共分做十大區域,而宮妃居處與宮女的住所是相距非常遙遠的,所以平常很少有機會見到她們。今天大老遠的跑來,可真是難得了。

「你們怎麼來的?就用走的嗎?那可真遠。至少要走半個時辰吧?」洗好了手,轉頭朝屋子里吩咐正在里頭埋首裁衣的宮奴端青草茶出來待客。

正好前些日子到宮販處去大采購,將一些生活日用品大都買齊了,所以今天有客到,不至于窘迫到連只茶杯都沒有。

「走快一點倒不用半個時辰,不過我們不是走過來的。剛好今天有個公公要駕車過來收菜,我們就搭著他們的車一同過來了。只花了兩個銅子,就省了一頓勞累。」梅香快言快語地回道,氣息里還帶著喘。

「來,坐。」從屋子里拖出一條長板凳,金寶生讓她們坐下。

三人很快坐下,仍然是梅香負責開口,看得出來她是個急性子的。

「寶生姐,我們那邊都听到消息了,听說你發大財了是嗎?是怎麼回事啊?」第二個發言的是秀竹。

「寶生姐,你這是在宮販處買的吧?」看著手上的陶制茶杯,向來節儉的阿惜以心痛萬分的口氣問著。

「是啊,是在宮販處買的,有問題嗎?」金寶生點頭。

「當然有!你不知道宮販處是黑店嗎?!這杯子在外頭買不過五個銅子,但宮里卻要賣到十二個銅子哪!就是因為宮販處買賣不實在,所以大家才會委托那些常常出宮辦事的姐姐們代買雜貨回來啊!寶生姐,你腦子還沒好轉嗎?」梅香喳呼大叫。

「只是一點小東西,不用太計較。至少不必大老遠地跑出宮去采買不是?多花點錢買到便利,也是合理的。」前一世生活得極之優渥的金寶生,就算前一陣子窮得夠嗆,吃了些苦頭,卻仍然不覺得勤儉持家這個詞兒該成為她人生的格言,消費習慣並不打算因為成為窮宮女而改變。錢這東西,賺來不就是要花的嗎?不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生活品質的嗎?

金寶生反而搞不懂這些小爆女們的想法,明明賺的錢也不算少了,卻讓自己過得慘兮兮,只為了存下所有的錢照顧家里……話說,老家沒有那麼過不下去吧?也許是窮了點,但也沒有餓著肚子啊。

當然,為家人打算不能說是錯,但不能以苛待自己為前提。除非家里沒有其他兄弟姊妹了,而雙親已經老到動不了,苛待自己倒也沒話說,但其實大家的身世都相當,是窮,但不能說貧困。那就應該在對自己好一點的基礎上,再將余裕部分拿回去幫家里才是吧?

金寶生想到自己這身體的前任主人,存了十幾年薪水給大哥當娶妻聘禮、給妹妹當嫁妝、給老父後母多買了一塊田、家里也多修建了兩三問草屋、做了些家具……在一家子人都還是健康勞動力的情況下,金寶生需要付出這麼多嗎?

不管需不需要,總之到後來,家人已經理所當然地將她的工作所得劃為家中公產,以前會對她的付出惶恐感恩,而現在每有來信必是為了要錢,還嘀咕著︰人家金順兒寄回家的錢是你的好幾倍,你也太不中用了,就賺那麼一點,家里人口愈來愈多,需要更多的田地、更多的房間,你也想想辦法……

所以說人際關系這門課程是很重要的,應該被列為人生的第一課。人跟人之間的相處,要講究方法,才能拿捏好距離分寸,不是一味的犧牲奉獻就是對的。當你沒有原則、沒有分寸地把別人慣壞,把自己弄得苦不堪言後,才怪別人貪得無饜不知感恩,卻不知道其實最錯的還是自己。是你自己把一個普通人養成貪獸,就該預見自己會被貪獸吞噬的下場。

金寶生前生沒當過員工,所以沒有什麼職場經驗,在同事相處這部分,沒有太多的有效方法可用。但他當過老板,上過管理課程、讀過無數管理相關書籍,在心理學、厚黑學、帝王學方面有許多心得,就連親情都能冷靜分析,加以管理。

最成功的商人是能夠創造雙贏局面的人。金寶生不敢說自己做到了,但他絕對做不到燃燒自己,照亮家人,還被家人嫌棄不夠亮這種蠢事。

她是不知道這些宮女們心里是怎麼想的啦,也無意了解,不過,自己是商人,絕對不做虧本的事,更不做苛待自己的事。

所以,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生活品質提升上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寶生姐!你就算發財了,也不該這樣大手大腳地亂花錢啊!每天有那麼多人出宮辦事,他們都願意代為采買貨品,只要給幾銅子走路工就成,你下次需要什麼,就別去宮販處買了,會被坑死的啦!」梅香氣急敗壞地叫,一臉心痛的好像被坑的是她的錢。

「喔,知道了。」沒有必要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金寶生隨口漫應。

這一听就是很沒誠意的應和,讓三名女孩為之又氣又無力,覺得這個被踩壞腦子的金大姐真是難以溝通。算了,就先不談這個了,以後再說。

「寶生姐,可不可以告訴我們,你是怎樣發財的啊?听說你出宮那天,撿到了趙家公子不小心丟失的隨身寶物,拾金不昧地等他找來,他為了感激你,所以贈了你一筆銀元是嗎?」三名小爆女眨著星星眼,滿是期待地看著金寶生。

當然,那些縮在宿舍門後探頭探腦的人也密切關注著金寶生的答案。

金寶生沒想到謠言已經成為故事接龍了,而且還接得挺完善的,幾乎可以直接編成戲碼上演了。所以說,宮女的生活真的很無聊,一點娛樂都沒有,才會每每捕捉到一點謠言影子,就能發展成一篇高潮迭起的精彩故事。誰身上發生一點小事,都能被議論很久。

「不是這樣的。」金寶生笑了笑,說道。

「那是怎樣的?」

「唉,怎麼說呢?」金寶生想著要如何說才好。

「寶生姐,你別擔心,我們只是問問,沒有要打你銀元主意的。」阿惜是個比較會察言觀色的女孩子,很真誠地保證道。

「我倒不擔心這個。錢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賺來花用的,如果你們有急用,找我借點也是可以的。」她上輩子捐給慈善機構的錢,買幾幢毫宅都夠了,也不在意在身上有錢時,隨手幫人一點忙。錢能解決的事,都是小事。

三名小爆女听了她的話,眼楮亮了一下,不過並沒有開口借錢,而是道︰

「寶生姐,我們當然都想改善家里生活的,不過卻不想用借錢的方式,這樣不好。我們是听說,那趙家公子因為感激你的善舉,所以不僅給了你一筆錢,還把你帶出宮打算販售的繡帕也高價買下來了,還跟你說,日後有什麼貨想出售的,可以找他幫忙。是這樣嗎?」

這些宮女編造故事的能力真是太強了,明明她回宮之後,什麼也沒有說啊,就算在馬車上與人聊著趙公子的閑話,也是听多說少的,怎麼才幾天,宮里到處都在說著她的傳奇故事?!

「嗯,這樣說也沒有錯。若是日後我有什麼東西要販售,確實會找趙公子沒錯,他是個出手大方而且實在的好商人,不會貪人一點小便宜。」金寶生大概知道這幾個小丫頭來找她的原因了。

丙然,梅香連忙道︰

「那敢情好,寶生姐!那麼以後如果你再出宮販售繡品時,可不可以順便捎帶我們的繡品去?幫我們賣個好價錢,我們會給你更多的走路工的!真的!定不教你吃虧!」

「咦?你們怎麼知道我能將你們的繡品賣得比別人高價?」金寶生好奇地問。想知道她們滿滿的信心是打哪來的。

秀竹點頭道︰

「因為那是皇商趙家啊!而且還是趙大公子,以前他負責經營布料雜貨這一塊時,與宮里的宮服采辦司有所往來,我們宮女身上穿的宮服有三年的時間是趙家供應的,那時趙大公子跟采辦嬤嬤交好,受嬤嬤所托,凡是宮女有繡品要販售的,都可以賣給他,本來一塊僅能賣十個銅子的小方巾,他都比別人高出一成收購呢!後來趙大公子被調派去做別的事,接手的趙家人又沒有拿到新一期的采購合同,這樣的好事就再也沒有了。不過趙大公子的慷慨是有名的,只要能跟他往來,絕對不會吃虧的,他這個人最重情分了!」

「對啊對啊!」其他兩人點頭如搗蒜。

「對啊對啊!」所有巴在房門後邊、窗台邊、院門邊偷听的眾人也大合唱似的一齊點頭,一齊應和,滿臉的神往之色。

「他……竟然這麼有名哪。」難怪一提起趙大公子,大家便不由自主地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畢竟熟嘛,又是豪門恩怨里的重要角色。金寶生很滿意趙大公子經營出來的名聲。就該是這樣,一個成功的商人,首先得要先打造出自己正面的形象,能將自己行銷成功的商人,那麼天下間就沒有他賣不出去的商品了。

「就是就是!寶生姐,你下次出宮,就跟趙大公子提一下如何?」

「那沒問題,不過,我一個月才休假兩天,這個月已經沒假了,得等下個月——」話還沒說完,就被急巴巴地打斷!

「哎啊,這不是問題,你只要花點小錢找人幫你暫代職務一下即可,只要工作不耽誤,上頭的監督嬤嬤不會找你麻煩的。你這樣的老資格,管得不嚴的,想什麼時候出宮都沒問題。不會有人攔著的,放心。」這是一名年紀跟金寶生差不多的大齡宮女的經驗分享。

「是這樣啊……我了解了,謝謝。」金寶生點點頭,對那名掛在小院門口的宮女微笑道謝。

既然如此,等「那個」初步制成功了,就出宮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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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已經過午時了,要讓廚房伙計擺飯了嗎?」趙平無聲地走進貨棧里克難隔間出來充做帳房的小房間里,輕聲問著。

「再等等。」趙不逾目光專注地放在手上的文件上,只略抬了抬左手示意,表達出自己還需要一點安靜思考而不被打擾的時間。

趙平便安靜不再說話,無聲地恭立在門口等著主人忙到一個段落。看著自小苞隨到大的主子,擠在這充滿各式雜貨與腐敗臭味的局促小地方吃苦,眼中滿是不忿與不忍。

大少爺是個能力出色又極能吃苦耐勞的人,可偏偏老天爺沒有給他一個好出身,所以才會不斷地被命運捉弄,卻又無法擺月兌。

大少爺氣憤過、反抗過,無時不想改變現況,但都被打壓得動彈不得。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某個崗位上方做出一點成績,就被無情地調派到更糟糕的環境接手那亂成一團的事務。沒有人想看到他做得好,希望他就此一蹶不振地爛在某個地方,可大少爺總是能創造奇跡,渾身的傲骨讓他吃再多苦也不願意屈服!

如今被派到西郊這個小貨棧當主事,其實根本沒有什麼事可以做,簡單來說,就是看守倉庫的。而這個倉庫堆置的,都是一些快要壞掉的陳谷舊雜糧,還沒敗壞得太徹底的,就便宜賣給窮人;實在爛到不能吃的,就大量批售給飼養家禽家畜的商人當飼料。

在大少爺過來接手時,這里正發生了一件買賣糾紛——前任管事將已經不能食用的腐敗雜糧賣給窮人當吃食,結果造成上百人食物中毒,雖沒有死人,但那些病號都得要趙家負責,事情鬧得很大,連宮府也主動追究。大少爺臨時被調派過來,第一件要處理的,就是與這些人談和解與理賠的問題。

每天都要隨時接待上門索賠討公道的家屬,其它時間就待在帳房里研究解決方案,晚上還要趕回位于天都城中心的趟家大宅,向總管報告進度!

趙不逾很忙,忙得一天沒有幾個時辰能好好休息,忙的都是沒有什麼成就感的瑣碎破事,堂堂一個趙家大少爺,卻得天天挨這些平民老百姓的罵,還不能回嘴。趙平常常忍耐得雙拳緊握,幾乎要咬碎一口牙,才勉強忍住沖上前將那些不明事理的人給踹飛出去!但少爺不允許他動手,所以他只能忍了再忍!

大少爺真的是太苦了!但,只要還待在永盛王朝,就躲不開趙家的控制,趙平常常恨不得大少爺哪天終于想開,遠遠離開這個國家,到別國去發展,憑大少爺的本事,成為天下第一巨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偏偏……唉,少爺不想離鄉背井,總是默默承受趙家對他的不公。

年少時還會因為血氣方剛而反抗,希望獲得公平對待,但如今二十五歲的少爺,已然沉穩得像個老人,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情緒與想法了。

時間又過了兩刻鐘,趙不逾才將手上的文件放下,習慣性地抬手捏捏鼻梁,讓有些酸澀的雙眼獲得一點緩解。

「可以讓人擺飯了嗎?少爺?」

「嗯。」淡淡地點頭,將一旁已經涼了的茶水拿起,一口喝下。然後起身道︰「走吧。」

趙平跟隨在少爺身後,趁這點走路的時間,說道︰

「大少爺,上回李公子提的事兒,您考慮得如何了?」

「哪件事?」趙不逾隨口漫問。他每次與李倫相見,談的事可多于,哪里會知道趙平講的是哪一件。

「當然是您的終身大事啊!李公子不是說他有一個表妹是極好極會持家的,正適合您,雖然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比起出身,性情賢慧更重要啊,少爺!」要說趙平對趙老爺、夫人最大的不滿就是這個,這些長輩居然從來沒有為少爺的終身大事打算過!還說得好听,說什麼讓大少爺自己去找喜歡的,回來對家里說,家里一定會前去說親!

瞧瞧,這是一般正經長輩會說的話嗎?!真是太過分了!夫人怕是打算讓大少爺獨身一輩子,最好沒有子息後代,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少爺太過厲害,連後代也厲害,顯得那些身分高貴的嫡親弟弟們相對的蠢!哼哼,一定是這樣!

趙不逾腳步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走,沒什麼情緒地回道︰

「我看你是太閑了……也是我這個主子的不是,你都二十二歲了,還沒想過給你配個妻子管管你。這樣吧,夫人姨娘房里的大小丫鬟我是不能作主的,但那些管事的女兒,只要不是在主子身邊伺候的,若你有看中意的,我給你說親去。」

趙平小聲抗議道︰

「我才不想娶府里的丫頭,一個個眼楮長在頭頂上,不過是下人,出門在外卻擺足了派頭,全拿鼻孔看人,以為自己高人一等。哼!不就仗著趙家的權勢嗎?那嘴臉真難看!還有,少爺,重要的是您的終身大事,不是小人的。您沒有成親,小的也不會成親的。」

「這種事你隨我做什麼?」

「少爺您一天沒安定下來,小的也就不想有家累,這樣隨便跟您去哪兒,都沒有牽掛。」

「……是我拖累了你。」輕輕嘆氣。

「大少爺,您別又說這種話了!小的——」

趙不逾突然停住腳步,臉上帶著點疑惑的表情,讓一旁的趙平也不禁停止說話。每當趙不逾在思考時,趙平一定立刻保持安靜,絕不打擾到他的思緒。

他們主僕二人走出倉庫之後,穿過一個小庭院,正往飯廳走去。所謂的飯廳,其實就是大門進來後的第一間屋子,跟廚房相鄰,平常就是工人吃飯休息的地方,擺設得十分凌亂。近來因為大少爺被駐派在此,才將那屋子又隔出一個相對干淨的房間,放了一張桌子四張椅子,靠窗的地方放了張羅漢床,也就是大少爺的私人休息室兼會客室了。

趙不逾站在飯廳門口,專注地聞著空氣中那抹奇特的味道。

是有人在燃香嗎?可一般的薰香不可能有這種味道,趙不逾很確定。

那麼,莫非是廚房做了什麼新菜色的味道?似乎也不可能,這里的廚師只會最粗淺的料理,東西能煮熟就很萬幸了,沒有人期待他會研發新菜色。

那麼,這究竟是燃燒什麼產生的味道?

趙不逾是個天生的商人,對任何未知的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因為這樣旺盛的好奇心,所以總能挖掘出每樣商品的最大價值。這次,他也放任自己的好奇心,開始尋找這抹味道的來源。

這個味道很奇特,從來沒有聞過,香香的,帶點辛辣,有點嗆,但卻並不令人感到討厭,甚至,忍不住聞了還想再聞;很勾人,但並非是女人香那種勾人法,卻又難以具體形容出來……這到底是點燃了什麼東西產生的味道?

自幼生長于豪門巨富之家,不敢說天下各種薰香味他都聞過了,但最好的與最特別的香味,他都是知道的,所以當鼻子一聞到這種前所未有的香味時,自然好奇心大起,連帶著,敏銳地往商業方向思索著制新香的可能性……這種味道,不勝在名貴而在新奇,應該很有市場!獵奇是有錢人的共同嗜好,獨一無二的產品最容易在他們身上賺到大把金銖。

「少爺?怎麼往門口走了,要出門嗎?」趙平看著大少爺突然轉身朝大門走去,連忙問著。

「你有沒有聞到一種特別的味道?」

「味道?」動了動鼻子,深深嗅了幾口,趙平訝然叫道︰「咦,這是什麼香味?沒聞過的。」

「正是沒有聞過的。」趙不逾走到敞開的大門前,正在辨識味道的方向。

「大少爺,您要出去嗎?」守大門的門房連忙從一旁的輪值房里鑽出來,滿嘴的油都來不及擦,看得出來正在吃飯。

「沒事。」趙不逾揮了揮手,讓門房回去繼續吃飯。抬腳跨出門檻,正要張望四方,不料卻一眼撞進一雙含笑的眼底,不由得為之一怔!

「嗨!」來人身于懶洋洋地半靠著門牆,一副悠閑模樣,開口打招呼的同時,幾朵煙圈從來人嘴里被賣弄了出來。

是這個香味!但,怎麼會是這個人?!

還有,為什麼煙竟會從她嘴里吐出來?難道世上有什麼薰香是可以點在嘴里的嗎?是怎麼點的?作用是什麼?淨化口氣嗎?

趙不逾維持著面無表情的模樣,然而一顆活絡的大腦瞬間已經轉出無數個問號,並迫切渴望得到解答。即使上次分別時,他在心底下定決心再也不會見她!再也不可能跟她有任何合作!

畢竟這個女人實在難纏,對付她比對付嫡母還累。不是說這個女人是那種胡攪蠻纏之輩,但跟她談生意,卻是非常累心的一件事,總覺得跟不上她的思緒,無法掌握她的性情。失去主控權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上回折扇的談判,他一直覺得自己吃了虧,卻無力回天。那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戚覺,讓他無比厭惡,于是很明白地拒絕了她在其它方面合作的提議——因為不認為這個奇怪的宮女身上還會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商品可以談合作。再者,一個不能掌握的合作者,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在今天之前,他都深信兩人不會有再見的機會,也很快將她忘在腦後。

顯然,他錯了;而她對了……

他們還會再見面,還會合作……

正如她所預言的那樣。

「你……」糟,忘了她的名字了!還是,他根本沒問過她的名字?

「請我吃飯吧,守恆。」

「你……我沒允許你叫我的名字!」這女人真是太失禮了,一個人的字是可以隨便叫的嗎?!

「你會允許的,守恆。」她將他的字叫得輕輕的,有點笑意,笑意里又帶著點懷念意味。啊,這個名字,因為他這個人的存在,便永遠不會被她遺忘掉了,這樣真好,真好。

「不可能!我不會允許!」趙不逾絕望地發現自己破功了,他的修煉不到家,什麼喜怒不形于色都化為天邊的浮雲,光是看著她那一張笑得懶洋洋的臉,就忍不住一股火氣直冒上來。

「守恆,我想叫就能叫,你不允許,又怎樣呢?」

「你——」無賴!

「你也可以叫回來啊,守恆,我並不小氣,當然——」金寶生笑得壞壞的︰「如果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的話。」

趙不逾一個字都講不出來,只能風度大失地瞪著她看。

這個女人——這個氣死人的女人——見鬼的她到底叫什麼名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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