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笑什麼?」由于她的笑容有點賊,所以江明紹走近她,居高臨下地看她,問道。
「沒,我只是在想,留在北部上大學也不錯。F大也是個滿好的去處。」而且不難考,她不必在未來一年多的時間里,對學業廢寢忘食,消耗美好青春。
就在周又鈴纏著江明紹這個帥哥東扯西聊時,她並不知道,在禮堂里,出現了一個能夠讓她用十二年最美好的青春歲月去瘋狂追逐的男子。
連驚鴻一瞥的機會也沒有,于是十七歲的她,仍然不會知道,世上有一位男子,能令她甫見面就被愛神一箭穿心,沉淪不復,終生不悔,也,痛徹心肺。
因為她不知道,所以還能以這樣輕狂帶著好玩的心態纏著帥哥,好整以暇地思索著要不要釣他一釣,把這個男人從別的女人手中釣過來變成自己的?
她還太年輕,不知道真心交付是什麼滋味,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個有資格被她當成戀愛對象的男人,一定得是帥哥。而眼下這個男人是她見過最帥的了,自然就該列為考慮對象,不是嗎?
禮堂里,張三的歌正要唱到尾聲。
這位演唱者是個長得相當討喜的男孩,端正的面孔、帶笑的眉眼、和善的氣質,讓人第一印象就很容易給予好感,于是消磨掉些許對于他是J中那所頂級高中男校出身,而產生的距離感。
這男孩也自帶了一位吉他手伴奏,兩人並沒有穿著招搖的J高制服,而是非常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這樣平凡無奇的搭配。然而,僅僅是這樣,竟就穿出氣質月兌俗的感覺,打一出場,就將所有人都給比了下去。
演唱者很給人好感,但眾人視覺的焦點,卻總會忍不住飄向那名靜靜坐在旁邊給他伴奏的配角——一個長相白皙清俊的男孩身上。
雖然吉他手打一上台就盡量讓自己隱形,靜默得像個布景,一直低著頭調整著手中的吉他,對台下爆滿的觀眾,與灼熱投向他的目光,始終不曾投過去好奇的一瞥。
他只看著吉他,以及演唱者,為了伴奏做準備。
而當吉他的聲音從他修長的手指里傳出來時,渾厚里帶點沙啞的歌聲在禮堂里響超,兩人搭配得非常完美。這個J中男生選唱的歌曲雖然沒有太多可以展示花腔功力的地方,但就勝在詞意迷人、歌聲悠揚,听起來非常舒眼……
但,大多數人還是會忍不住將歌聲給蔥略掉,就只為了單獨攫取吉他的樂聲,想著,為什麼理應曠放的吉他樂聲,听起來竟能帶著點小提琴的清冷味道?
章令敏定定望著台上彈吉他的男子。那是林森。
在前世,她只听過他在大學的音樂教室彈鋼琴,卻不知道他會雙簧管,也會吉他,也許,還會更多更多的……想來啊,她只是,對他的知道太少太少了而已。
「章令敏,那男生真有味道。」一名女同學忍不住想找人分享心情,也是望著林森,眼楮都舍不得眨一下。
是的,林森長得相當好,然而卻不是時下那種所謂的五官立體、偏向西方人的審美觀。他更偏向中國式的俊美,只能用世說新語?容止篇里那些對美男子所使用的天花亂墜詞語來加諸在他身上——
美姿儀、面皎然、雙眸閃閃若岩下電、卓卓如野鶴之在雞群、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處眾人中,似珠王在瓦石間……
如珠如玉,清雅淡然,不是厚重的西方油彩,而是寫意的中國淡墨。
這個時代其實中國式美男子並不吃香,在世界逐漸大同的審美觀里,大家一向以歐美的眼光當成世界唯一的標準。于是但凡沒長成西方那樣濃眉大眼高鼻薄唇的話,一律被打進扁平無奇的評價里。
林森一點也不西方,但誰也無法否認他長得很出色、很雅致,而且非常有距離,周身的氣場清冷,讓人不敢輕易上前,怕冒犯褻瀆。
「你覺得他像不像民國初年的那種書生形象?比如胡適、豐子皚那樣?」
「氣質不像。」外表是相當的書生樣沒錯,但因為那雙眼……太不溫和了,所以無法套用,章令敏難得地加入這樣的閑談中。
「對,差別在那雙眼。很冷淡,也很藏鋒,就把那種屬于中國書生的溫文儒雅給冷沒有了,但還是超有味道的!可惜又鈴不在這里,如果她看到了一定會很感興趣,說不定就馬上去追求他了。」女同學抬頭找了下,還是沒看到周又鈴回來,只好遺憾地聳聳肩。
章令敏微微驚訝地看著女同學,怎麼從來沒發現她的高中同學里,有這種未卜先知的人才?瞄了下她制服上的名牌︰唐存秀。有點印象的名字,但記得不深。上輩子能讓她記住的名字不多,高中同學里,也就只記得一個對她斷交的周又鈴。因為認定她是最特別的一個,顯然,是她活得太狹隘了。
「干嘛這樣看我?」唐存秀同學對章令敏眨了眨眼,笑問。
「啊,覺得你相當的先知灼見。」章令敏淡淡地道。
「哎啊,能被你夸獎,我真是太受寵若驚了!」
章令敏只是笑笑,很有默契地,兩人又將目光放到台上那個清冷的人身上。
「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吧,日後怕是沒機會啦!」唐存秀像在喃喃自語,也像在說給章令敏听。
章令敏微勾起唇角,雖然沒有回應,但真是覺得這位同學的觀察力好到日後若是從事算命或心理醫生這兩種工作,必會名利雙收、財源廣進。
這個林森,確實從來是不容易接近的。
就算站得離他再近,也沒有任何一條路可以通達到他面前。
隨著對他的記憶.一想起,心口一直是堵堵的,帶著一種不敢深思的悵然若失,雖然每次見面都不由自主被吸引,但總還是期望……下次,不要再見了。
秋天的夕陽,將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章令敏低著頭,雙手背在身後,抓握著書包的提把,走在學校圍牆邊的人行道上。沒有與任何人一道,就自己一個人在放學的人群里靜靜走著。
由于沒趕上校車發車時間,又不想等半小時之後的班次。于是就隨著整個大路隊,出了校門往西走,大約再走五百公尺,就是個小市集,那邊有各種小吃店,還有公車站牌。
也不是故意要踩著前頭的影子走路,只是,當她發現走在她前頭一二公尺處的人里,有一個林森之後,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腳去從貼在地上那些幢幢黑影里,找出屬于他的那一個。
他的影子,有時與別人重疊,有時獨立孑然,理應不該有什麼不同,但章令敏就是能很快找到他的影子,當他獨影一個時,她就悄悄地踩上去,一步一步,不為人所知,自己卻心虛得要命,雙手的手心正在沁汗,心跳怦怦如擂鼓,低下的面孔,是不想讓旁人發現她的瞼蛋紅得不正常……
這種行為,太幼稚了……
她知道。
但這是她上輩子就想做的事,但從來沒敢做的。
她一直是個循規蹈矩的乖小孩,一輩子為別人著想,總想著別人需要她怎樣的援手,卻從來沒有好好想過自己心中有怎樣的渴望。
她以為自己是沒有渴望的,現在想想,錯了。她有的。只是從來不肯縱容自己深想,覺得那些都太過幼稚,沒必要去做,沒有意義。
其實,怎麼會沒有意義呢?至少,她覺得快樂啊,還有,很能挑戰心跳的極限呢!
像現在這樣,她安全地隱沒在人潮里,每走幾步就能踩著他的影子。可是全世界都不會知道她正在做這樣幼稚的事,誰也沒辦法揭發她,而她卻感到非常愉快。有種得逞的暢快感。
當終于走到公車站牌那邊時,人潮分流,有的向左走,有的向右走,有的排在站牌邊,等著公車到來。仍然站在路口的她,身影一下清晰獨立起來,腳下再也沒有影子可以踩了。
她定了定幾秒,終于抬起頭,下意識就要搜尋那抹被她踩了一路影子的本尊。然後,一眼便找到了右邊路旁,十公尺處,正打開一扇車門準備上車的人。
不期然地四目相對,她心一驚,很快別開,當做只是陌生人之間不經意的對上。
「踫!」這是車門關上的聲音,接著車子絕塵而去。
雖然在十天之內,已經見過三次,不過,章令敏想,他是不會記得她的吧!
只是有過三面之緣的陌生人。
「林森,你在看什麼?」劉吉陽跟司機說了林森家的地址之後,回頭才發現好友的目光定在車子的照後鏡上。于是好奇地問。
林森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沒什麼。」
「不像沒什麼的樣子。」劉吉陽搖頭不信。
林森只是淡笑不語,曲起一肘擱在車窗邊上,左手掌撐著面頰,以很是悠閑的姿態欣賞著窗外的景色。
「話說,我還真沒想到那個白梅可竟然不講理到這個地步,居然拉著你不放,把她比賽失利的事,怪到你不肯幫她伴奏上。你們沒有那麼熟吧?」
「只見過一次面。還是你堂哥拜托你,然後你找到我,所以我上星期才跟她見過一次,你沒忘吧?」
「沒忘,只是她那態度,會讓我誤會在那之後,你們的交情火速進展到生死之交的地步,就差沒當男女朋友了。」
林森連個自眼也沒給他。
劉吉陽嘆氣。「這年頭的女人,全都不是好惹的……不對,就算我們不去招惹,也躲不過她們的荼毒。再這樣下去,我可不敢交女朋友了,這樣如狼似虎的,誰敢戀愛啊。」
劉吉陽已經很習慣林森這個安靜到常常沒有回應的听眾,反正他在好友面前很能說,總能說到林森願意回應的時候。于是又道︰
「這崇理高中的設備還真的滿不錯的。當初如果我沒有考上J中的話,第二志願就是這里了。雖然有不少花錢進來混日子的人,但他們的升學精英班很強,每年考上一流的國立大學的人也不少。還有啊,這個學校的美女很多,出身也大多不錯。」
林森只是听著。
「對了,一個小時前我好像有看到江明紹,本來想過去打個招呼的,不過看他被幾個美女圍著,也就不過去了,省得又一大堆介紹來介紹去的。到時你一定不耐煩。」
「謝謝你的體諒。」林森漫應。
「誰教咱是哥兒們,不體諒你,體諒誰?」
沒有期望會有回應,劉古陽逕自又道︰
「對了,雖然你沒有像江明紹那樣被女人包圍,不過我看得出來今天也有好多女孩子偷偷跟在你身邊,一副很想認識你,又不敢冒犯的樣子。如果你有看上眼的,可要主動一點,不然我猜沒半個女人敢來冒犯你的。」
林森這回倒是轉頭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但眼中有某種情緒滑過。
劉吉陽一怔,眨了眨眼,正待要好好看個清楚時,林森卻已經又轉頭看著窗外了。
「我說,林森,你是不是看上了誰啦……」
他以為這個問題不會得到應答。
「……不知道。」林森應了,但不算答。
于是劉吉陽有了新的好奇與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