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枕邊的男人 第8章(2)

房間的大燈一直亮著,所以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所有表情變化,當然,原本他關注的只是她微紅的眼框。

他抬起右手輕輕貼在她左臉頰上,以拇指小心地輕拂過她的下眼臉邊緣。她一雙有些無措的眼,下意識地眨了「別怕,我不會踫到你的眼楮。」他低聲道。「我沒有怕。」但是有點緊張……「你眼眶有點紅,眼楮也是。」她垂下眼,不與他的眼對視。「為什麼?」的他問。

「也……沒有為什麼……不管怎樣,至少,不是因為傷心的原因。」有些吞吞吐吐地開頭,說到後來卻順暢起來了。沒那麼困難的,不是嗎?「意思是,你流淚了,但不是因為傷心?」他將她下巴挑起,不讓她閃躲他的目光。

而她現在也不閃躲了。似乎在心中想通了什麼令她一整晚都猶豫不決的辜,方才那退縮遲疑的小心模樣,在她瞼色突然轉為堅定後,全身的氣勢都全然不同。

「那時突然流淚下來,但其實只是想通了一件我從來沒去好好想過的事。」

「那事,很重要嗎?」

「很重要。只是,我從來不知道它那麼重要……」對她而言。

「與我有關嗎?」潘雅湛很直接地問。原本半躺著的身子,不知何時己轉為盤腿的坐姿,與她的跪姿正好高度相當可以平視。

「有……」她點頭,靜靜直視著他,好一會,才好小聲地問他︰「雅湛,當年的事……我指的是,畢業舞會那天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許多。」他回答得很含 ,眼神有些思索,像在研究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十年前發生的那些事,他們之間,誰也沒有刻意提起過,或者應該說,根本是刻意不去提起才對。就算兩人至今對這場婚姻都沒有產生後悔的情緒,也不表示他們願意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被迫倉促結婚。那不是個好回憶。

「那你記不記得,那午夜之吻,我吻你之前,說了什麼?」說了什麼嗎?潘雅湛努力回想,想得有點辛苦,畢竟男人會比較印象深刻的記憶通常不在子「說了什麼」,而是「做了什麼」。

「你說……喜歡我?」那一夭,好多女孩都這樣對他說過,所以潘雅湛猜想她大概也是這樣說的。

「嗯。那時,我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趁著會場哄哄鬧閘得誰也听不清誰的話時,大聲對你說︰‘潘雅湛,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兩年了!我這輩子笫一次喜歡一個人這麼久!’然後……」就強吻他了。

「‘笫一次喜歡一個人這麼久’嗎?那麼,意思是,你曾經在我之前喜歡其他人過,但沒那麼久,是嗎?喔,順便問一句,在我之後,是否有人打破這個‘兩年’的喜歡記錄呢?」潘雅湛沒覺得很感動一反正她都是他的了,而且這種告白對他來說真的听太多了。他比較介意的是關于她喜歡過的人,除了他,還有誰……童瑤原本認真慎重的臉差點涓下三條黑線。還好堅強地挺住了,今晚的情緒波涌,好多感觸在心中此起彼落地浮沉動蕩,總沖動地想好好對他說一些心中的話,雖然那些紛亂的思緒還沒理出一個條理,顯得有點語無倫次,但她現在就是想跟他說復!

當然,也需要他的配合……「那不是重點吧。」她嘆氣。

「我倒覺得是。」他堅持。

好吧,不說清楚他想知道的,那他就不會好好配合她想談的。童瑤老實交代道︰「在你之後,我沒再喜歡上別人了,畢竟結婚了,怎麼可能會有心思去想這個?而,在你之前,有沒有喜歡過別人,我是真的忘了。」滿意了嗎?

「忘了?不可能。我瞧你記性好得很,連當年跟我告白的內容都還能記得一清二楚,又怎麼會忘記其他?」男人很小氣地窮追 打,就是不肯放過這個話題。

童瑤被他無賴的樣子驚得微張著嘴,這人,還是那個潘雅湛嗎?

在她疑惑的當兒,那個潘雅湛覺得她張著嘴的樣子傻得很稀奇,也很逗人,于是探過去,吻了下。

吻歸吻,問歸問,該宣誓的就得宣誓。童瑤在他等待取悅的臉色下,很配合地用誠懇至極的表情道︰「那怎麼會一樣?你是獨一無二的,誰也無法跟你比!」滿意了嗎,大爺?

潘雅湛看著她的眼,下巴微揚,以頗為嘉許的高傲表情道︰「很好,你成功取悅了我。」所有,話題允許繼續她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在平復扁人的沖動,還是在轉回剛才纏綿而憂傷的情緒,好一會,心情轉回來了,看眷他道︰

「我一直很喜歡你。但是,自從意外懷孕後,我太害怕了,而後的種種滿亂,然後結婚……太多的事,讓我逐斬忘記了,我曾經有多麼地喜歡你,甚至以為,我對你的喜歡,早就塵封在畢業舞會的那一個晚上,或,消失在發現懷孕的那逗人……」

「所以?」

「今晚,我想起來了。然後,我問自己,那個喜歡,還在不在?」他沒說話,只看她。

「我想,是在的。只是為什麼我居然忽視著它,一直不理會呢?」

「沒關系的,在就好。」他的寬容回答,引來她一記含蓄的瞪視。

「當年,吻完你之後,我本來想問你一句話的。你知道,畢業舞會結束後,大家是真的各分東西了,而且我知道你會去美國,也許今生我們都沒有機會再見面,不管我多麼喜歡你,一切都到此為止了,所以我一定要說……可是後來那樣……就沒機會問出來了……然後,一直忘到現在……」

「是什麼話?」他其實隱隱猜到。畢竟全天下女孩子告白套路差不多都一個樣,在「我喜歡你」之後,若不是「請你跟我交往」,就是「請不要忘了我」之類的……「那其實也不算問話,是個請求。」

「哦?」

她深吸口氣,道︰「我那時想說︰潘雅湛,你可不可以記住今晚吻你的人,叫童瑤?」

他看著她,發現她沉浸在遙想追憶中,心情似乎與十年前那個暗戀而忐忑的女孩合而為一,用一種可以稱之為夢幻的神情看著他……此刻她忘了她己經是他的妻子、己經得到了他,像個十八歲女孩對白馬王子告白後等待判決那樣期待而緊張……

潘雅湛覺得滿無語的。

他,真的,不是一個能自發性浪漫的人。相反的,他很務實。

當年若是沒閘出人命,他與她,九成九就真的今生再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他會記住有個女孩在畢業舞會上強坊了他,然後一時 槍走火,終結了他的處男身,但不一定會記住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而更不會記得那女孩長怎洋、說了什麼話……但,肯定多少會記得~^個身材很不錯的女孩,那胸真挺、那腰真細、那肌膚超涓膩……「你是我妻子了,瑤瑤。」回到現實吧,老婆。十八歲離他們很遠了。

童瑤突然覺得堆了滿身的夢幻泡泡一下子被戳得千千淨淨,而自己也清醒不少,但那種不知來由的嚴重失落感!讓她心口堵堵的。像青春年少最美的那段歲月,從來沒好好書一下最後那枚句點,有一種殘缺的遺憾感覺……見她如此消沉的表情,潘雅湛寬慰她道︰「十八歲那年,如果你問了,我可能無法回答你說‘可以’。可是,我們結婚了,我們會過一輩子,這問題,還需要問嗎?」

「……你看靈異、武俠小說之類的閑書時,是不是只翻目錄大綱、章回標題,然後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結局?」她將于從他的手莩里收回來,歡手環抱在胸前,問。

「你怎麼知道我看的閑書類型?」他挑肩。

「你以為我暗戀你兩年的那期間,就只是每天每節下課經過你的窗前嗎?」

「原來那些每天每節下課經過我窗前的人里,也有你一個嗎?」

「這不是重點!」她有些惱羞成怒。

「我這不是在笑你。畢竟,比起有人國小、國中、高中十二年都風雨無阻路過來說,你只有兩年,我一點也不卬象深刻,更不會覺得困擾。」他「好心」安慰她。

人家說當律師的嘴巴都很惡毒,童瑤今天領教了。

「那真是謝謝你了。」她有氣無力地橫他一眼。

「不客氣,請接著說,怎麼知道我看哪些閑書的?」

「……你在學校圖書館借過的書,我都有借過。那時我因為暗戀你,所以喜歡每一部可以讓人流淚的愛情悲劇電影。被有些情節觸動了想法……」她覺得電影里「男藤井樹」在借書卡上等待「女藤井樹」發現他心情的情節,很傻很不錯,可以借鑒,但更應亥改良。

于是也開始在借書卡上追逐他的腳步。在每一個寫有「潘雅湛」三個字的借書卡上,也填進「童瑤」的名字。別開始很困難,沒法做到他名字下面就是她,但自從她跑去當圖書館工讀生之後,就不再是問題了。白紙黑字的將對他的暗戀銘記在校園借書卡上,兩人的名字永永遠遠依偎在一起,而那正是她高中兩年暗戀的見證。

「你說的是‘情書’里的情節吧?你喜歡那部電影?」潘雅湛努力在腦海里挖掘對那部電影的記憶。當年那電影疇紅的,是難得能在台灣賣出不錯票房的日本電影。

「我喜歡。」每一部結局為分手的電影,都在那時被她深深喜歡著。既然她跟白馬王子注定無緣,別人當然也不該太好過……「既然喜歡,那你是否因為沒被高中時的我蓋紙袋過,而感到很遺憾?」那部片子演什麼己不太記得了,但有幾介畫面倒還箅有印象。

「一點也不!」如果有人敢蓋她紙袋,她就一定會蓋布袋回去以報其盛情。

「身為律師,本人也不鼓勵這樣侵犯人身自由的行為。」他嚴肅點頭。

「總之,我那兩年,除了讀書,就忙著暗戀你,當然也就知道你平常在圖書館借什麼書。我剛才這麼說的意思帛,你總是拿結果來評定一切,對過程一點也不當回辜。那些情節起伏、那些愛恨情仇前因後果什麼的,如果你沒(子細去品味,只看結局,是不會有樂趣的。」

「你說得對。」他點點頭。「下回我們找時間回高中拜訪一下,學校圖書館在全面電腦化之後,如果還留存著郵些借書卡的話,我一定要好好找來看一看。錯過的,就該彌補回來。」

「……你願意關注的重點,跟我實在很不相同。」她很認命地嘆氣。

「瑤瑤。」他輕笑,伸于攬住她肩膀,將她往懷中帶。

「什麼?」她有些無力地應著。

「你說你仍然喜歡我。」

「是的。」

「你整晚都在思考這個,而這個,也是我唯一在意的重點,所以,我們關注的其實是一樣的。」她沒有拒絕他哄兒子似的在她背後輕輕拍撫的動作,但心情仍然悶悶地。「有一樣嗎?我覺得你對我的暗戀沒當一回事。我覺得我被否定了。」

「瑤瑤,你是我的妻子,我很珍惜我們的婚姻,但我也必須老實告訴你,你當年暗戀我,對我付出了讀書以外的所有時間,我並沒有太大感覺。如果不是後來的事,你對我來說,就跟其他人一樣不會讓我有絲亳印象。我不記得你,你就不會是我青舂時期美好的回憶。暗戀是你個人的成長記憶,你覺得它很美,那就好了,但不能要求我現&回應你虛假的共鳴。虛偽的作態,亳無意義。」

「所以,我的回憶是我自己的?跟你無關?」

「我們共同創造的回憶,是從結婚開始,到今生結束。」

「我覺得好不公平。」她心中那股不平之氣,突然消失無蹤了,但還是有點小抱怨。「是啊,是不公平。白白給你緊迫盯人了兩年,而沒跟你收門票,實在虧大了。」

「哪有虧大!我喜歡你啊!」她抗議。

「但你得到我了。」

童瑤將臉埋在他懷中,抵在最靠近心髒的地方,一指在上頭輕輕撫著,低聲問︰「我得到了嗎?」

他沒回答,只抱著她。

有沒有得到他的心,需要問他嗎?

童瑤有些不安,又有些猜想著他不反應的原因,于是又問︰「雅湛,你喜歡我對你的喜歡嗎?」

「現在,很喜歡。」這次他回答了,雖然很輕,但很肯定。

于是,她終于安心了,也不再問了。既然如此,其它都不再是問題。她不再彷徨猶豫了,也不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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