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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臨阿奴 第4章(2)

蕭元夏點點頭,朝她說道︰「烈風,走了。」

徐烈風笑道︰「王爺親自來請,我要不走就不識相了。」她轉向還在鐵門後的解非,搬出徐家子女該有的氣度從容,大家風範,施禮道︰

「我姓徐,是南臨徐家第六女,今日在學士館里,多虧容先生代徐六說話,請先生代為轉答徐六謝意。」一頓,想起方才他曖昧的暗示,她不知手腳該擺哪才好,尤其她感到兩道灼光落在她臉上,不由得臉微紅,硬著頭皮說道︰「將來在京師里,若然遇上先生,請讓徐烈風送上一桌酒席,以表謝意。」

夏園——

前面有人快步走著。

後面有人慢吞吞地跟著。

前頭的人突然回過神,左右一看,沒見著人,一轉身,就對上後頭尾隨的人兒。

「你走這麼後面做什麼?」

「我怕夏王不想見我啊。」徐烈風理所當然道︰「一連兩個月,夏王閉門不見,烈風三番五次登門拜訪全叫門房給拒絕了,想是夏王痛定思痛,準備潛心修練奔仙了吧。」

「你在扯什麼……」他拉過她的手,垂著眼睫掩去眼色。半天,才抬起眼朝她笑道︰「瞧,我不是一听你被關著,就來找你了嗎?」

「平日我被關上個半天,也不見你特地過來。你不是說過,表面上不能厚此薄彼,教方家看了眼紅嗎?」

他輕輕哼了一聲。「我先去見方十二,他指環藏針,我教人把他指環取了下來,送回方家。平常雙方少年孩子打架無傷大雅,但刻意要讓人破相,那可就不是什麼無知小兒會干的事。」

徐烈風詫異。「蕭元夏,我背後藏著你的眼楮不成?」居然這麼快就知道?

他瞪她一眼,又氣又好笑。他輕描淡寫道︰「余延顯正好路過學士館,看見你們在打斗,就差人來通知我。」

油炸魚?她想了想。「他也知會錯人了吧!余家與方家交好,他該去通知方家才是。」

蕭元夏聞言,順水推舟道︰「也許是他看見方十二想令你破相,為了方家著想,這才來知會我。烈風,你瞧他,余家里就他夠聰明,就算小時再怎麼打架鬧事,年紀一長,就懂得判別局面,明白如何做才能以最少的力氣,去獲得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家的人都是一個樣兒。我就不懂,陛下怎能容得了他們呢?不管是方家也好,余家也好,都是先以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再為南臨著想,這順序根本是顛倒了吧!蕭元夏,難道你要我學奸巧手段,蒙騙你跟陛下嗎?」

他瞪她一眼。「你敢騙我!」她確實也說得沒錯,她要跟那些人學會勾心斗角,對權勢折腰,就不是他心里那個小烈風了。

他又將她拉近些,半圈在他懷里,額面輕輕低觸她的額頭,對上她的美目。

她的眼兒微地瞪大,十分不適他忽如其來的親密動作。小時他在宮里遇有不快樂時,他倆額頭踫額頭互取溫暖;長了些,他就算心里有事,也不再做這種動作,只跟她說道,隔牆也是有眼的,別教她讓人抓著了把柄猛打。

但,無論如何,兩人身軀可沒這麼接近過,幾乎是半偎在他懷里了,讓她有些不知如何回應。

她動了動雙臂,雙手被他反制在她身後,除非她施力踢開他,否則她是動彈不得的。

她抿了抿嘴,問道︰「蕭元夏,你在氣我?」

「……」

「氣什麼呢?是因為去年秋獵我贏了你,你氣到現在嗎?」

他一怔,失笑︰「傻丫頭,這事我怎會生氣呢?」

去年皇家秋獵,父皇下旨讓徐六同去,這實是意外的恩典,但他一點也不意外,父皇極寵烈風,尤其以近年為最。不巧,鳳皇姐的附馬首次去秋獵,見到徐六便有意無意說道︰

「近年京城貴族子弟十分地嬌氣,雖說六藝學得全,不失名門面子,但搬上台面總是遜色些。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爺平日與徐家這種名門將才甚是交好,想來騎射之術大有進展了。」語畢,輕蔑地掃過徐六,又拉回目光略略停在徐烈風標致的面上一會兒才挪去。

敖馬出身南臨古老的方姓家族,是南臨少數與徐家不對盤的三朝元老,他在京師是六藝極為出色的全才,少年時跟徐長慕同為南臨天才,可惜一直排在徐長慕之後,直至徐長慕離開南臨後,他這鋒頭才健了起來。

此番,也不過是將氣撒在徐六身上。

狩獵才開始,他就不見烈風,直到落日,方附馬主僕系著成堆的獵物回來後沒多久,才見她跟著出現。

數目一樣。

敖馬打了只獐,她的獵物便有了只獐;附馬射了串兔子,她那兔尸就掛在馬上;你來一只我送你一只,你來兩只我馬上現上一雙。

她徹底無辜化的囂張模樣實是美麗至極,卻令人邪火上升想狠狠虐她一把。

「夏王與徐六為金石至交,甚至要說是刎頸之交也不夸大。他這騎射之術,絕不比徐六差,只是夏王一向心慈,所以,承秋獵比試,請以徐六所獵之物暫且充當夏王所獵。夏王看似溫馴的貓兒,但實則山中猛虎,烈風怕他一用心,讓附馬吃敗,那就對公主不起了,這姐友弟恭的道理他是深深懂的,還請附馬見諒。」她不疾不徐不驕不傲,就用那一雙清澈的大眼望著他。

敖馬的臉都黑了去。

這真是跩得徹底了,當下,蕭元夏心里直想笑,直到看見父皇那渾然不在意,反而甚是歡喜她的騎射功夫時,他笑不出來了。

「……我真的沒氣。」他輕輕嘆息,道︰「以後別在附馬他們面前太猖狂,退早鳳皇姐會是南臨帝王,結這梁子對你沒好處。」

「陛下尚未立儲君,未必是大鳳公主。」

「是啊……歷代皇帝哪個不先立儲君,唯有父皇,至今未立。」他喃喃自語,終于放開她的腰身,拉著她慢步在花園里。

這夏園,是他在京城買下的,里頭只種些名貴花草,只收購古人詩詞歌畫,平常也是讓一些有才無勢的文人進園聚會,唯一算有勢的,也只有她。

只盼讓父親、皇姐看見他想當閑散王爺的心意。

「蕭元夏,你悶了兩個月要是結還沒打開,可以說出來,我比你有義氣,能幫的一定幫!幫不了的就跟你一塊扛吧!」

他心里微暖,笑道︰

「怎辦?小烈風的美貌我看不見,只想著你的義氣了。」

她跟著笑了。「蕭元夏,你有事直說吧,用得著拍馬屁麼?」

「那,咬咬我的手?」他伸出手到她面前。

「你當我小狽嗎?我不要。」

他心里不悅,收回手,淡淡說道︰「你五哥要你咬,你肯定是會咬的吧。你要知道,你五哥永遠也只能是你五哥,不可能有其他身分。」

她踢他一腳,恨恨道︰「我五哥自然永遠是我五哥,難不成是你五哥嗎?」她生平最恨有人說她不是徐家人。

他嘆息,又把她拉近些。「我只是怕,你太過在乎你五哥了……烈風,以後,等鳳皇姐為皇後,我討個小小的領地,我的烈風陪我一塊過去終老,好麼?」

她一怔。

他本想順勢吻上她誘人的唇辦,但見她雙眼大睜,知她對男女情事根本沒有自覺……俊秀的面頗微熱,他啞聲道︰

「我對皇位沒有興趣,也沒想過留在京師當個輔國王爺。我討個南臨偏遠的小領地,就我跟你過去,不再理會京師的任何事……」

他終究掩不住心里遐思,想吻上她唇瓣。徐烈風總算回過神來,及時側避開來,那吻輕輕擦過她的頰面。她心頭一惱,用力推他一把,掌心劃過身邊花梗小刺。

她不在意地要抹去奔竄出來的鮮血,卻被冰涼的雙手執起,白色的帕子輕輕壓住她的傷口。

她抬眼看著他認真擔憂的面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有沒有想歪啊?就他倆?

如果在平常,她會拍胸脯保證,哪天他成為一方王爺,無論如何她都會去看他的,住上幾個月,甚至一年也沒有問題,她跟他間的鐵交情,遠遠超過他與大鳳公主間的姐弟情。

如果先前那個容止獨秀的解非沒有那麼明示的言語,讓她像被轟天炮打在面上,她也不會想到蕭元夏其實是在……是在……他不是跟羅家小姐麼?難道是跟羅秋蘿吵架了?

「難不成,你還想去邊關守南臨?」

「……我是徐家之後,自當為國盡忠,也許哪天我爹需要我了,再跟陛下請命……」她氣虛道。

「你爹……徐將軍麼?」他漫不經心地問︰「徐家要你做什麼,你就一定要做麼?」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吧。蕭元夏,你……你跟羅家小姐吵架了嗎?」

「羅家小姐?」他昧起眼,忍著氣,拭乾她掌心上的血珠,直到血不再滲出來,他才將帕子撕了一半,干淨的那頭替她包扎好。他淡聲說道︰「我對她,沒有感覺,沒有情意!若是因政治聯姻,有鳳皇姐一人足矣。」

那陛下這幾年的苦心就要付諸東流了……她想著,又發現他打量著她半天。

他忽道︰「你跟我長得一點也不像。」

她聞言,掩不住笑。「要長得像還得了?我可不想頂著蕭元夏的臉出門。」

他也笑了,柔聲道︰

「烈風,當我的王妃吧!案皇那兒你先別說,也不準允其他人婚事。父皇真要賜婚,我會拒絕。再等幾年,我帶你去我領地再成婚……」

「蕭元夏你……」

「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沒人敢說穿而已。這種心底話我也只會跟你說,其他人,還換不到我真心話。」

案皇近年身子越發的不行,怕是熬不過這幾年。父皇他……沒有明說過,但他一直心里隱約有底,父皇不會讓他倆攜手白首的。

以往,他是又惱又怕,怕父皇是想讓烈風成為他母後,惱父皇既無意讓他倆在一塊,為何又要讓烈風時時入宮陪著他這個軟弱皇子,讓他……讓他……了解她的好,喜歡她的好,憐惜她的好呢?

直到兩個月……直到兩個月前……他無意間明白真相……明白有些人,是他永遠也踫不得的……

當他離開夏園時,天空雨勢漸猛。他不經心地掃過天際,想著最近一直在下雨,入夜雷電交加,直到天白方有稍減之勢。往年這種情況少有,也不曾維持一個多月過,希望不會帶給南臨災害。

僕役立即撐過傘,恭敬道︰「王爺,是要轎子還是馬匹?」

「馬擾民,用轎子吧。」他答著。驀地,他想起牢里那個學士解非看烈風的灼熱眼神,要不是烈風自幼習慣她五哥平凡的相貌,甚至對平凡相貌的人有特殊好感,只怕她會被那妖精似的男貌給迷了去。

是啊,她年紀尚小,是不是自己過去老念著她年紀小不敢妄動,如今卻嚇到她了呢?羅秋蘿在她這年齡早在為家族盤算,在主動親近他了,怎麼這家伙的情竇還傻傻地不開?他嘴里泛起一絲苦澀,心里又微微甜蜜。

他取出先前她擦血的帕子,盯了良久,命令著︰「去生火來。」

僕役手腳極快,帶著幾名衛士返回。天空還下著雨呢,卻在片刻變出干燥的落葉生起小火來。

蕭元夏毫不考慮將帕子扔進火堆里,親眼盯著那浸血的部分燒個精光,這才一腳踢翻火堆,淡聲說道︰

「回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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