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方幼柔離職前最後一個工作天,同事們圍著她話別。
「玉晴、心巧,再加上你,我們部門已經有三個年輕妹妹為了結婚而離職了。你們女人真幸福!嫁了人就不怕沒人養,我們可憐的男人就要為你們拼死拼活,苦命啊!」一個男同事夸張地抱怨。
沒有人看得出方幼柔笑中的苦,他們根本不明白內情。
大學畢業兩年,她做的一直是這份工作——小小的業務助理。工作性質繁雜瑣碎,出錯的機會少,薪水穩定而緩慢增加。如果可能的話,她打算繼續做下去;然而半個月前訂婚的消息一傳開,她馬上讓主管召了去。
「雖然業務助理加班的機會不多,不過,一旦你結了婚,就會把重心放在家庭;也就是說,你不太可能努力開發新的客戶,提高業績,然後升作正式的業務員。公司要的是能夠力爭上游,配合加班的員工,你有把握婚後還可以配合嗎?」主管大人很嚴肅地問她。
這是變相的「單身條款」,女職員結婚就得離職。「茂林」名列台灣前百大企業,竟還有這種惡質慣例,怎沒被揭發?
當她告訴未婚夫趙啟平辭職的事,以為會得到他的安慰,替她向公司討個公道,或者又一次海誓山盟以平撫她的不安全感。誰曉得他竟臉色一變,指責她說︰
「為什麼你辭職不先跟我商量?!‘茂林’的待遇那麼好,升遷指日可待,為什麼說辭就辭?!預計十五年繳完的房貸,這下子會拖多久?我看房子是不用買了!」
「我以為你——剛考上律師執照——」方幼柔當場傻眼。
「so?你就可以蹺著腳在家當少女乃女乃,當律師夫人?!」趙啟平惡聲惡氣地說。
「你……你不是說,你……你希望我以家庭為重?」
「我是這麼希望沒錯,那不表示我要你辭職啊!我希望你工作的時候工作,下了班就以家庭為重,兩者兼顧,這不是現代女人努力的目標嗎?你為什麼做不到?!」
方幼柔瞠目。
多少次說起事務所里幾個咄咄逼人的女強人,趙啟平一再告誡,不希望她效法;他喜歡她人如其名,幼女敕柔順。好不容易等到他開口求婚,以為幸福終于到手,為什麼現在他的說詞全不一樣了?
棒天,方幼柔攜了戒指,向公司請一下午的假,準備到事務所等他下班。不巧在樓梯口撞見他正抱著個美麗的女人,手口並用,兩人吻得如火如荼……多虧警衛對她熟識而放行,方幼柔才有幸見到這一幕。
「你來有什麼事?」趙啟平明知故問,不安地調整一下領帶。
「本來是想還你這個的,」方幼柔掏出一個絨布珠寶盒,里頭是顆一克拉鑽戒。「不過我想,她也不希望接收你‘前未婚妻’的戒指吧?」
「好吧!就當是給你的紀念。」趙啟平很慷慨地說。
甩掉一個不想要的女人,代價是十萬元婚戒,這對趙大律師來說還是很劃算吧!
出了事務所大樓,方幼柔終于止不住淚。
誰說婚姻是女人的歸宿?那麼她歸宿沒了、工作飛了,今後可怎麼辦?
她想過自殺,但又怕痛死,索性作罷。被馴化的鳥兒一出了籠子,反而無所適從。此後直到離職,她天天佯裝幸福模樣,內心卻渾渾噩噩的,總算捱到了交接。
會跨行考進百大企業的「茂林」是趙啟平的鼓勵。這份索然乏味的工作,看似前途無量,成就感卻低;她都是為他而做的,現在卻連最後這一絲牽系都斷了……
半個月來,她淚水早已流干。她無意識地走下捷運,出了收票口才曉得下錯站了。
「我在干什麼啊……」她懊惱自語。
想回頭,一想到在家也無所事事,倒不如今天就隨意逛逛,看能不能找到一點靈感,指引今後的生活方向。
拔下掩人耳目的婚戒,現在起她終于不需要了。她邊走邊看,見了小吃店就進去吃,看到路邊攤的玩意就買,一切趙啟平禁止她做的,她決定一次做個痛快。
路過一家精品服飾店,自然地興起購買欲。買衣服一向是女人舒解壓力的方式,但方幼柔腳還沒跨入就又停下了。
這家店的衣服,和她平常的衣著風格差不多,顏色素淡,剪裁高雅而女性化,充分呈現都會女子溫柔的氣質,又不過于強勢干練,正是趙啟平最喜歡的調調。
她心里起了抗拒,對開門迎接的店員抱歉一笑,便又繼續往下走。
倏地,她眼楮一亮。
一家仿佛特種營業女郎的服飾專賣店,衣服顏色的彩度極高,桃紅紫黑、大橘大綠,亮片流蘇又外加鏤空,正是她以前蹙眉以對的類型。
方幼柔輕輕一笑,跨門而入。
☆☆☆
走入PUB的方幼柔,頓時成了男人的焦點。
她一襲合身的黑色洋裝,白皙的香肩完全,酥胸若隱若現地引人遐思;腰臀間鏤空處雖引人垂涎,其實有膚色襯里,什麼都看不到。短裙下一雙修長美腿,渾圓高聳的臀,加上她細致動人的容貌和肌膚,處處都是魅力。
難能可貴的是,這件衣服讓她穿來艷而不妖,一點風塵味都沒有。試裝時店員小姐就嘖嘖稱奇說︰「真是太好看了!小姐,你氣質好,皮膚又白,這件衣服你穿起來特別好看!平常你這樣的小姐都不太到我們這種店的,看多了那些‘俗擱有力’的上班小姐,實在胃抽筋,給你算便宜一點好了!」
說是算便宜,一套也要兩萬塊,等于她半個月的薪水,但那又如何?辛苦攢錢是為了結婚,婚既然結不成,今天她就做個不一樣的自己,向過去告別。
店員看她整齊的頭發,一時技癢,自願替她做個新造型,發揮以前念過美容科的長才。方幼柔也任她擺布,就當是個新鮮經驗吧!
走出店門時,她已然是個魅力四射的夜女郎。
直長的秀發隨意散落一側,與白皙肌膚映襯;原本素淡的妝卸了,換上亮橘的眼影和又黑又長的翹睫,深咖啡的唇影,眉也彎成一個美麗的弧度,加上那一身衣服,全然是個月兌胎換骨的方幼柔。
她能鼓足勇氣跨出店門,店員小姐的加油打氣功不可沒。一路上她接收到不少側目眼光,她必須得努力克服心中的不自在,還有趙啟平的陰影……
「穿那種衣服,被強暴也是活該!」
猶記得以前,趙啟平面對街上這類妖艷衣著打扮的女子曾如此批評過。
誰會喜歡被強暴?其實只要不構成妨礙風化罪,愛穿什麼就穿什麼,能說是女人的錯嗎?該制裁的是那些忍不住性沖動的男人吧!可惜她向來習慣了順服,當時並未開口反駁。
路邊的玻璃櫥窗澄澈映出她窈窕的身影。趙啟平知道他放棄了什麼嗎?
突地,她興起了一股報復心,她想到他面前展現展現……旋即她又搖頭。往好的一方面想,現在自己總算解月兌了,又何必跳回那個泥坑呢?
縹緲的煙霧中,酒保遞上一杯酒,示意她說︰
「小姐,那位郭先生想請你喝一杯。」
「謝謝,我不要。給我來杯蘇打水就好。」方幼柔對酒保說完,遙遙朝對方笑了笑,表示謝意和歉意。
白痴也曉得在PUB里隨便接受陌生人贈酒的後果。她是想來點不一樣的,可不代表她選擇墮落放縱;倒是有人遞上了煙,她卻欣然接受。
趙啟平一向討厭女人抽煙,她也不愛煙味。但心中一股叛逆,教她決定嘗試一口……嗯,有股醺醺然的飄忽感,她興致不大,吐出一口煙後就放下。
「等下要不要一起去夜游?」遞上煙的男人眼巴巴地問。
方幼柔搖搖頭。夜游完再順便開房間,是嗎?她沒興趣!
「怎麼稱呼呢?」他又問。
「叫我Maggie吧!」她隨口扯了個英文名,听來還真像花名呵!
「Maggie,第一次來嗎?以前沒看過你。」
「嗯哼!我平常都在另一家,這里很少來。」她斜斜媚視他一眼,效果似乎不錯!
男人追問她平常出沒的地點,方幼柔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
她很少這麼和男人閑聊,為了趙啟平,她規避所有可能打她主意的男人;她與男人周旋的經驗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小試一下手腕,才曉得原來她也很有玩游戲的天賦呢!
她淺淺一笑,身邊的男人立時傻了眼。
方幼柔的思緒飛回了大學一二年級,二氏率滯螅?畔?迷?此?埠苡型嬗蝸返女乃旄襯兀*
她淺淺一笑,身邊的男人立時傻了眼。
方幼柔的思緒飛回了大學一二年級,二十歲上下,那個尚未遇見趙啟平的奔放年代。
啊!她都快忘了!那段幾乎遺落的記憶里,她除了是音樂系的高材生,開口能唱歌,提筆能作曲外,彈琴、舞蹈也揮灑自如,是一輪眾星圍拱的明月呢!
一個曾經考慮過進入演藝界,動向備受矚目的女孩,是怎麼被馴化成今天這副模樣的?一想到此,方幼柔不覺驚悸不已……
☆☆☆
沒多久,DJ就位,舞曲開始了。幾個眼熟的男女率先走下舞池,方幼柔仿佛在螢光幕上見過他們。這才相信身邊男人說的,這里是演藝界人士的休閑重心,是一家會員制的PUB。
那麼她今天算是誤打誤撞了?
「你不是圈內人,居然混得進來,可見你的明星架勢唬過了櫃台;既然有這個條件,又有緣進來這里,不如就加入這個圈子吧?」
搭訕的男人又換了一個,他遞出一張名片,是某經紀公司的經理,也是個星探。
方幼柔表示沒什麼興趣。早幾年她也許會開心得大叫,現在她都二十四了,要起步已經太晚。
「你有這麼好的條件,不入演藝圈實在太可惜了!我們公司和有線、無線電視台的關系都好,只要你肯,什麼角色都沒問題!」
方幼柔還是笑笑地搖頭。
「或者你想朝大螢幕發展?那也行!我們跟港台星馬的電影公司也有合作關系。最近剛好有幾個適合你的角色,你一簽約,馬上有戲可演!」
騙她這個外行人嗎?近幾年不論國片、港片,一片修澹;要不就是三級片當道,哪會有什麼好角色給她?
方幼柔索性裝聾作啞。她指指耳朵,示意他音樂太吵,她听不見。
演戲啊……這幾年她無一刻不在演戲,演一個溫順婉約,壓抑本性的小女人;為了她心愛的男人放棄音樂,做她不喜歡的工作……她受夠了!她不要再演戲了!
她百無聊賴地攪動著蘇打水,星探的話她只當是耳邊風,只一味沉浸在喧鬧的舞曲中。
音樂系沒一個喜歡搖賓樂和流行歌,惟有她。
當年她參加「全國大專創作歌謠大賽」,演唱和作曲雙料入圍,卻臨時退出決選,還讓系上老師們松了口氣呢。
為什麼退出?
升大三那年暑假,她認識了趙啟平,然後,她就不再是她了……
喧鬧聲干擾了她的沉思,方幼柔抬起頭來。音樂已經夠吵了,還有什麼事能令這些水銀燈下的嬌客起了騷動?
音樂一停,舞池中心便空了出來,人群自動退到一邊,留下一個身穿亞麻上衣和黑皮長褲的男人。他擺好姿勢,蓄勢待發地等著。
不愧是藝人!連男人也很懂得打扮。從背面看來,他有一副模特兒的身材,套上一襲簡單利落的衣服,顯得格外瀟灑性格。知道他可能是個明星,她對他染了漸層的褐發就不那麼反感了。
音樂一開始,他先打一個漂亮的回旋。喧嘩聲中,總算讓方幼柔看到了他的正面。
是于靖風!
即使對演藝圈的興趣隨著年紀漸長而淡了,方幼柔還是叫得出他的名字。這位影歌雙棲,紅遍華人世界的天王巨星,剛才她怎沒注意到這號人物?
隨著他幾個耍帥的動作,叫好聲此起彼落。于靖風每一個肢體的伸展,都是力與美的極致,連自小練芭蕾的方幼柔都看呆了。
「只有于靖風才能吸引你的注意?」剛才請她喝一杯酒的男士在方幼柔身邊落座。
「他跳得很好。」她隨口說。
「你運氣不錯!于天王難得露一手。我來了這麼多次,也是第一次看他‘下海’。」那男人追問︰「如果我也下去秀,你會不會注意我?」
「哦?請便!」她隨意一笑。
「你到底是哪家經紀公司旗下的?」那男人怪異地問︰「連場面話都不想講?小姐,你這樣很難混喔!」
「她不是圈里人,是誤打誤撞進來的。」在她一旁的星探插話說︰「偉仁,幫忙說服她加入我們吧!」
「偉人?」方幼柔側著頭想想,似乎听過這囂張的名字。
「你不是圈里人?!」他有些詫異,小心謹慎地說︰「那我——你也不認識嘍?」
「听過,你是演員?」
「噢!真是太傷我的心了!」他故作傷心地說︰「這麼漂亮的小姐不認識我郭偉仁,那我唱歌還有什麼意義?!」
原來是歌星?方幼柔對他抱歉地笑笑。
「連送杯酒都被拒絕,人生還有什麼樂趣?」郭偉仁鬼叫完又低聲說︰「你不要我的酒,卻接受別人的煙。你知不知道,剛才那家伙是圈里有名的皮條客,專挑剛出道的女星下手,找機會先上了,再仲介到海內外,讓出得起錢的人玩。好險你只吸一口,不然現在已經躺平任他擺布了!」
「是啊!那家伙是圈里的敗類,偉仁沒說錯!」星探也附和道。
「那剛才你們怎麼不阻止我?」她臉色一沉,冷汗直冒。
「不清楚你的底細,又沒幾分交情。天曉得你是不是本來就打算跳下這個坑,如果你們一拍即合,我們不就枉作小人了?」收到她責難的眼光,郭偉仁聳聳肩又說︰「演藝圈就是這樣,冷酷的、現實的都有!確定你是無辜羔羊,我們才會警告你。」
那就太遲了吧?方幼柔看看那星探,頗有幾分「你想拉我進演藝圈卻見死不救」的責怪之意。
這時候掌聲如雷般響起,音樂換了一首,旋律相當耳熟。方幼柔抬眼一看舞池,于靖風已經下台休息去了。
「心曲?」
她喃喃低語,被耳尖的郭偉仁听見,他很感興趣地說︰
「你會唱?要不要上台試試?」
方幼柔躍躍欲試,但又有些猶豫。畢竟這兒都是明星呢!
冰偉仁倒想試探她有幾分實力,他率先上台搶得麥克風,示意她上台唱。
于是,在眾人矚目下,方幼柔緩緩上台,開頭漏了一小段,郭偉仁先替她唱,之後才由她接下去。
「心會唱歌心的歌由心來唱
一次心跳是一次節拍
血的脈動是節奏
顆顆音符是血球的化身
將生命的氧載送到全身
你的愛讓我的心學會唱歌
一次心跳是一次節拍
血流為你快也為你慢
顆顆音符注滿愛情的氧
心曲譜成生命因為你而有意義
讓我為你唱一首歌
為你灌入愛情的氧
一首心曲牽系兩顆心
在天在地永遠相偎依」
舞池內外的人一致听得如痴如醉……
冰偉仁這才曉得,先她而唱是個錯誤!喔不,或許在她之後,他反而更不敢唱了。
方幼柔的歌聲遠勝過他不知多少倍,她的音質純淨,高處清亮、低處渾厚,肺活量似乎經過訓練,聲音拋得極遠,小骯又能不住收放。他確信她是受過嚴格正統的發聲訓練,而且功力相當深。
尤其這首歌讓她唱起來,如夢一般動人,好像「心曲」本該由來她唱。郭偉仁贊嘆之余不禁又有些妒忌地想︰她要是進入歌壇,非紅透半邊天不可!
一曲唱罷,方幼柔得到不少掌聲和安可,比之天王于靖風的舞蹈毫不遜色。她靦腆一笑,不理會大家的鼓噪,徑自下台回座。
「太帥了!怎不早說你會唱歌?!害我老想些花瓶角色要讓你演!」
「花瓶?!你有眼不識泰山!內行人一听就知道,她是那種不太唱流行歌的科班生,我說的對不對?」
冰偉仁和那星探不住稱贊,方幼柔不語,兀自在心里回味剛才的感覺。
在眾人的掌聲和注目下,她一直是奔放瀟灑的。唱歌時,體內奔騰的感覺就像是「心曲」,即便下了台,體內奔流的速度仍久久緩不下來……她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激動了。
鮮少人知道,「心曲」是她初識趙啟平時,她為他而寫的。可惜他不要她進演藝圈,因此她才在裁判的惋惜聲中退出決選,並將曲子賣斷給唱片公司。
「你在想什麼?你從進來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有什麼心事嗎?」郭偉仁終于忍不住問她。
說要告別過去的,怎麼她仍一直耽溺于回憶?
心里一煩,她索性拿起皮包,結了帳就走。背後那星探仍緊追不舍地喊道︰
「等一下!你先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要不要當歌星?!把名片帶回去考慮考慮嘛!」
方幼柔置若罔聞。
要走出門時,突然一雙目光直射進來……她反射性抬頭,是剛才的天王巨星于靖風!
他閑散自得地倚著門,身邊偎著個面熟的美女,應該也是個明星;那雙精心描繪的媚眼正虎視眈眈地瞪著方幼柔,敵意再明顯不過。
她幾時得罪她了?
那眼神讓她想起死纏著趙啟平的林依,女人為了男人而敵視女人的目光,最是可厭!方幼柔裝作沒看見。
她從沒想過勾引于靖風,但卻又管不住自己的眼楮向他瞟去……
這位從電視機螢幕現身的超級天王,近看像一頭豹,斑斕耀眼又有些危險,不像電視上那般可親;但只要一注意到他,視線不自覺就會被他吸引過去……美麗的事物人人愛,于靖風堪稱個中之最,怪不得他紅得無法無天,而且——緋聞滿天飛。
四周星光燦爛,她卻不再是眾星圍拱的明月了;偏偏眼前最亮的一顆星,簡直炫亮得教人眼痛。
「靖風,別擋人家的路。」他身邊的美女嬌滴滴說,宣示主權意味濃厚。
「抱歉!」
于靖風露出個若有似無的笑,側身讓開,方幼柔輕輕頷首。
那一雙儷影,不但照亮方幼柔心中的隱晦處,不愉快的記憶隱隱要破匣而出;她甚至感到自慚形穢,就算明月重現,仍不足以與他爭輝啊!
遑論今天她已成了個表面做作、內心畏怯的小女人,她……居然在他的一瞥下退縮了。
才找回的一點點自信,再度沒入烏雲里,心中那一輪明月又再一次蒙上陰影,方幼柔一刻都不想停留。
☆☆☆
趙啟平沒再來找過她,想來是連解釋都免了;家人頻催婚期,方幼柔是能拖就拖。
跑掉個律師金龜婿,父母不見得能馬上接受現實,但方幼柔操心生活都來不及了,所以她還不想太早宣布這個「惡耗」。
尤其以前音樂系的同學,早等著看她放棄音樂還能闖出什麼名堂,方幼柔暫時不想應付他們,所以能避則避。
人來人往的路上,好友石靜娟問︰「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找個合意的工作嘍!」方幼柔說︰「系上大概只有我從事跟音樂無關的工作了。康玉寧就說,我放棄音樂,轉進一般公司行號,比灌演奏曲唱片,甚至當歌星還糟糕!讓他們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大概要笑掉大牙。我這是兩頭落空,一事無成!」
「康玉寧是嫉妒你,人美、成績好,男友又比她的優秀;她愛跟人比,是她自己的事,不理她就是了!」石靜娟說。
「有優秀的條件,就一定能給我幸福嗎?」方幼柔嘆口氣說︰「康玉寧喜歡,就讓她接收吧!當然她要先搶得過林依才行。」
石靜娟停下腳步,像想起什麼似地。
「以前你就很有明星架勢,還差點跑去當歌星,系上老師擔心你進演藝界,污蔑了我們n大音樂系的招牌名聲;要不是趙啟平,你說不定……」
方幼柔笑不答腔。
那張星探的名片她早丟了,二十四歲的女人不該做十四歲的夢!她沒有多少青春可供蹉跎。
兩人听完一場長笛演奏會,結束時已是星光滿天,弦月高懸。
和石靜娟在一起時,方幼柔才能重拾一些音樂系生的驕傲。
音樂系的女孩一向驕傲——家人的栽培,旁人的傾慕,音樂人的才氣與將來的工作條件,在在受人稱羨。種種優勢條件下,她竟放棄這一切,怪不得誰都不看好她的決定。
當初趙啟平反對她教琴教唱,還振振有詞地說︰
「我是為你著想!現在的學生難教,有錢人的家長又會刁難,把音樂當成工作,太辛苦了!單純當成興趣不好嗎?」公職難考,所以趙啟平要她去考大公司,做一份穩定的工作;天曉得會有「單身條款」的問題,天又曉得他會變心。
跳出趙啟平設定的框框,方幼柔終于明白,他不外想磨掉她的壯志罷了;她對演藝界有興趣,他就干脆斷了她對音樂的系戀。
可怕啊!愛上這樣的人,她甘之如飴了那麼久,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
「幼柔,小心!」
石靜娟推了她一把,兩人及時閃開一輛黑色轎車。
還沒找車主理論,車子自動停下,像沖著她們找碴似的,車門開了。
石靜娟戒慎地拉了方幼柔要跑,來人卻沖上前抓住了方幼柔大叫︰
「別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這幾天我找你快找瘋了!」
方幼柔認出了他,他是那天的星探,吳大明。她開門見山地說︰
「我不想進演藝圈。」
他再一次雙手奉上名片說︰
「我跟偉仁每晚到那家PUB去,就是等不到你!偉仁說,你很可能是個科班生,不如到這種音樂會來看看,我就這麼大海撈針的!還好台北市的音樂活動不多,一星期趕兩場,到第四場終于找到你了!看在我這麼辛苦的份上,再談談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