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冷風。
「哎喲!」一名姑娘神情慌亂!步履蹣跚,頻頻回首查看後頭是否有追兵。
忽地直奔至一片湖邊草地時不知何故絆了一跤,定眼一瞧,駭然發現竟遭一名漢子絆倒,也許是急奔攻心又乍見死尸,她連尖叫都來不及便昏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悠悠轉醒後見漢子還在,屏著氣息顫著手欲查看他的狀況,手才觸及他的衣襟,漢子竟突然轉醒,瞠目,猛然揪住她的手。
「啊!」她嚇得尖叫出聲,全身一動也不能動的僵住。
「你——」那人似有話要說,但傷勢太重,連呼吸活命都來不及,哪還發得出聲音。
她驚惶極了,根本不敢接近他。
他用最後一分力氣抬起手似要交與她什麼東西,但手才抬起便頹然落下。
「喂!」她慌慌張張再次查看他是否當真氣絕。
鼻孔沒了氣息,顯然真死了。
她小心翼翼的翻動他的身體,撥開他的手心,赫見手上握著一只「印」。
她取來仔細審視,銅錢大小,材質不明,但光影魅力,顯得與眾不同。
「這人似要將此物交給我。」她掂了掂它的重量後收進懷中,接著又在他身上胡亂翻找,又找到了一些碎銀及一把看來精致值錢的匕首,她毫不客氣全納為己有。
搜括完畢,轉身要走,見他曝尸荒野忽生不忍,忍住惴惴不安,獨自將他就地草草埋葬。
***
今兒個風和日麗,秋高氣爽,適逢一年一度的王母娘娘盛壽,緊鄰南邊城門的王母娘娘廟,香火比之平日鼎盛得多,各地的善男信女備好三牲素果,扶老攜幼地趕來為娘娘燒香視壽,祈求來年家道平安。
一時之間小小的王母娘娘廟被擠得水泄不通,香煙裊裊,燻嗆得經過的人一身的檀香味與汗臭味,兩個味兒混雜形成一種奇怪的味道,讓人直打噴嚏。
「哈啾!」
「少爺,您還好吧?」阿泰小心翼翼的遞上一條濕毛巾給愛湊熱鬧的主子。
凌赫茲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圈就急忙將毛巾丟還給阿泰。「瞧,那佗人真有趣,仗著人多熱鬧公然聚賭,下注吆喝聲響徹雲霄。還有,廟口那長臉姑娘你瞧見了沒?瞧見她那等得焦急的模樣,八成是趁今兒個王母娘娘大壽背著家人前來私會情郎的,嘿!偏偏情郎遲遲不出現,瞧她急的。喝!另一邊更有意思,小孩偷吃供果,結果那個大嬸死勁的打小孩,任旁人勸都勸不住。」他興味濃濃地張望著各處發生的新鮮事。
「少爺,咱們都出來逛上一整天了,該打道回府趕晚膳了。」阿泰苦著臉。
「急啥,晚膳就在這兒解決了。」他興致正濃,哪肯輕易回府,一雙眼不時犀利的觀察著民情。
「可是少爺,這兒的伙食您吃不慣的,再說今兒個是紫瀟姑娘的壽誕,您答應她要為她慶壽的。」
「紫瀟生日?我有說要為她慶壽嗎?」他壓根不記得這檔子的事。
「少爺確實說過,如果紫瀟姑娘知道您貴人多志事,把她的壽誕給忘了,肯定是要傷心好久。」紫瀟姑娘狐媚的雙眸如果淌下淚來,那多教人心疼啊。
凌赫茲蹙眉。「也對,女人就是這麼麻煩,那就回去吧!記住,別把我忘了她壽誕的事說出去,免得她傷心抱怨。」他百般不情願的掉頭。
「等等,少爺!您禮物可備好了?」阿泰細心的提點。
「禮物?」
「是啊,您還答應紫瀟姑娘要送她一件舉世無雙的禮物,您該不會連這也忘了吧?」
「我是忘了,而且是忘得一乾二淨。」他不在意的說。「想想那天我根本是喝得爛醉如泥,答應過她什麼早就拋向天邊,一丁點也記不住了。」
凌赫茲努力回想著,上回與她見面是為了慶祝好友秦大少第七次參加科考名落孫山,再次破了他個人科考落榜紀錄,也創下他歷代祖宗總共加起來的科考數字,一群朋友聚集在他府上鼓勵他再接再厲,依當晚瘋狂的情況,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著實記不住,這會兒哪還會記得答應過紫瀟什麼事。
不過倒還記得那晚紫瀟特別美,一身輕紫色的罩紗包裹住她玲瓏有致的身材,呼之欲出的雙峰在眼前若隱若現,讓喝得有些醉的他雙眸跟著晃動,真是個尤物啊!
他滿意的直點頭,露出遐想的神色。
「少爺忘了那可怎麼辦?」阿泰顯得比他還著急。
「別急,瞧這兒這麼多賣胭脂水粉的小販,隨便買盒水粉去就得了。」雖然世道不安,但逢王母娘娘壽誕,趕熱鬧的人還是不少,他瞧著廟前的小販吆喝、叫賣著商品,其中當然也有賣胭脂水粉的攤販。
「這好嗎?這賣的全是粗貲,您答應紫瀟姑娘要送她舉世無雙的貨色啊!」
「一時之間教我上哪去找舉世無雙的貨色來送她,將就點隨便送樣東西交差就行了。」他不耐煩的揮手。
「可是——」
「羅唆!咦?那兒圍了一群人,咱們過去瞧瞧發生什麼事了。」他的注意力又教其他的事物給吸引了。
「少爺!」阿泰跟在他身後心急的叫喚。
少爺這一耽擱眼看是來不及赴紫瀟姑娘的壽宴了,紫瀟姑娘又要數落他沒提醒少爺,唉!可惜今兒個紫瀟姑娘的賞錢是拿不到了!
***
「這位老鄉,前頭發生啥事了?挺吵的。」凌赫茲好奇的探著頭詢問一名同樣伸長脖子看熱鬧的老頭。
只見老頭敬畏的道︰「王母娘娘附身降世救人來了!」
「王母娘娘降世救人?」他好奇的循著眾人的目光焦點望去。
「天催催、地催催,奉王母娘娘之命,金童玉女扶同歸,三魂歸做一路返,七魂歸做一路回,王母保你消災改厄身無病,魂歸來!喝!」
一名身材窈窕的中年丑婦,一手抓著木劍,一手搖著青竹,正對著一名留有一臉落腮胡、看似垂死的漢子行咒語,在大喝一聲後,那名原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漢子奇跡似的一躍而起。
「在下姓秦,自幼即遭惡疾纏身,七歲手不能舉,十歲腳不能行,十五歲目不能視,二十歲便已失聰,求生無望等死至今,今日蒙幸王母娘娘降世救人,神跡再現醫我多年惡疾,多謝王母娘娘救命!多謝王母娘娘救命啊!」漢子中氣十足的說完,跪下朝丑婦叩拜不已。
「王母娘娘附身降世救人來了!」眾人眼見奇跡均驚愕拍手,直呼聖母顯靈。
「今日在下小命能保,全是王母顯靈,在下無以回報,唯有獻出所有財產,供娘娘顯世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說著那名漢子便將身上財物盡數掏出,極為虔誠的獻給那名被「王母娘娘」附身的中年丑婦。
丑婦目光一閃,隨即低頭接過他的獻禮。「娘娘我就如你所說,收你的獻禮是要救更多的人。」她的聲音低沉、沙啞。
「多謝王母娘娘。各位,趁王母娘娘現今降世救人,有病醫病、有事問事,別錯過了好機會。」漢子好心地大嚷著。
「王母娘娘,我有事相求……」
「王母娘娘救命……」
「王母娘娘……」
一時之間眾人紛紛提出要求。
「別急,一個個來。」丑婦要眾人排隊,一一為他們解厄。
不一會兒工夫,「王母娘娘」已送出不少救命藥九,據說回去吞服後便可藥到病除。
罪人在取了藥丸子後感激涕零的—動獻上財物,以謝神思。
轉眼間,「王母娘娘」的面前已堆出了一座銀山。
「來來來,在下有一事煩心,有請娘娘相解。」凌赫茲插隊擠到前頭。
「少爺!」阿泰吃驚的趨前拉扯他的袖子。少爺玩性不改又要鬧了。
「別吵,」凌赫茲不耐煩的甩開阿泰,朝著丑婦興致勃勃的道︰「在體並無病痛,但昨晚作了個夢,還請王母娘娘解夢,不知娘娘除了洽病外是否還能幫人解困?」
「這什麼話!王母娘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便知天機,有什麼是她老人家不能解的!」那名姓秦的漢子馬上緊張的怒目而視。
「是是是,在下真是失敬。」凌赫茲忙說,心中暗笑。
「哼!」姓秦的漢子撇撇嘴。「有什麼問題?問吧!」
「咦?這位兄弟,我問的是『王母娘娘』,怎麼你好似娘娘的圍事,莫非你與這位『王母娘娘』在上輩子是舊識?」凌赫茲笑問。
「什……什麼話,娘娘是神,我哪有幸相識,你……不要胡說八道,我不過要你敬重娘娘一些罷了,說什麼圍事,這……這成什麼話!」秦客商漲紅了臉,連說話都結巴,倒像教人揭了瘡疤,趕緊又力持鎮靜的道︰「嘖!不知道的人還道我是……是神棍騙人,污辱我不要緊,蔑視了王母娘娘,咱們一個個要遭神罰的!」
「是呀,這位兄台,你可別亂說,得罪了娘娘,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眾人立刻不滿的交相指責凌赫茲的不敬。
「少爺,咱們還是走吧,再不走可要引起眾怒了。」阿泰怕事,直催促著凌赫茲走人。
「我的事還沒問,走什麼走。」凌赫茲不理會眾人,一坐下,朝一直不發一語的丑婦道︰「娘娘是仙體天上來,就別與我一介凡夫俗體計較,在下真有困惑需請娘娘相解。」他朝她打躬作揖告罪。
丑婦這才將目光調向出言不遜的凌赫茲身上。瞧他高大的身軀,裝扮入時文雅,雙眼炯炯有神,臉龐線條頗為剛毅,但卻也流露出一抹輕佻。
好個白衣俊扮哥。她不由得瞪眼直瞧,方才只听聲音以為是哪家草包子弟來鬧場,懶得理會,這會見細瞧才發現對方竟生得俊逸卓爾,勾起了她的玩性。
今兒個可不會無聊了。
「嗯,有何困惑?直說。」她的聲調極低,就與她的長相一般不討喜。
「在下作了個奇怪的夢。」他朝丑婦眨眨眼,惹得她一陣臉紅。
「夢見什麼?」
「夢見在下著了件簇新袍子逍遙的逛著大街,走著走著居然飛來一只麻雀往我懷里鑽,在下正高興平白抓了只麻雀,卻發現新衣竟因而破了個洞,抓了只麻雀卻損失了新衣,醒來後,認為夢怪,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有幸巧遇娘娘附身降世,就請為在下解惑吧。」
「嗯——」她煞有其事的陷入沉思,不一會兒便點頭道︰「著新袍主添妻妾,雀入懷中意指生貴子。」
「這麼說少爺這個夢是好夢了!」阿泰高興的插口。
她不以為然的搖搖頭。「我還沒說完。衣服忽破表示妻外心,表示有私情,公子雖然納了新妾也得了貴子,卻不得不防妻妾貳心啊。」
「想我家少爺尚未娶妻,未來的少女乃女乃就注定要偷人了,這還了得!」阿泰顯得極為氣憤。
「這個夢只是個徵兆意在提醒,也不是無可避免。」她意有所指。
「听娘娘這麼說,可有破解之道?」凌赫茲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當然有,只要經過老身親自指婚的對象即可。」
「哦!那還有勞娘娘指婚了。」
「指婚可以,不過有些費事……」她有意無意的暗示他要獻金才有可能為他指點一二。
「喔。」
丑婦見他竟沒有反應,敢情遇上二愣子,她朝秦客商瞄了一眼。
秦客商立刻會意,「娘娘附的是人體,為人排難解厄總不能沒有一點回報給遭到附體之人,公子,你說是不是?瞧眾人也都獻上了厚禮供娘娘支取了,那你是否也該表示一下?」他提點得夠明白了吧!這小子一身錦織繡圖肯定荷包滿滿,可別裝胡涂不識趣啊。
「這自當是,可要回報多少娘娘才願意為在下解厄指出一門好親事?」凌赫茲這才總算開竅。
「這就看公子的心意了。」她裝模作樣一番。
他認真思索了一會兒。「這麼著,錢財乃身外之物,想必娘娘也看不上眼,且這案上的金銀已不少,在下再獻銀兩就顯俗氣,不如在下送個奴才伺候娘娘……不,伺候娘娘附身之人,保她身子周全以供娘娘隨時想再降世救人時有個健康的軀體可用,這可好?阿泰,從此你就跟著『娘娘』四處行醫救人了,你要好生伺候娘娘的仙體,知道嗎?」他轉向阿泰交代。
「什麼?這怎麼成!」阿泰大驚。少爺瘋了,竟將他送人?!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是啊,這怎麼成,娘娘不收人,只收——」秦客商著惱地說。
「不收人?難道『娘娘』只收銀兩不成?」凌赫茲提高嗓門大聲問。
這會兒眾人也議論紛紛,傾耳聆听「王母娘娘」怎麼說。
「我不收人,人要教化,老身四處救世實已繁忙,哪有時間教化人!鮑子若心存不正,也不必來求老身解厄了,公子請回,後頭還多得是病厄之人亟待老身來化解。」丑婦出聲。這小子存心與她過不去,原先見他生得俊有意鬧上他一鬧,想不到反倒教他給唬弄了一頓,送個廢人來浪費她的糧倉。
「是啊,少爺,奴才不受教,連神也懶得教化我,你就發發慈心別將我送人了。」阿泰哭喪著臉,差點跪下,不相信少爺會這麼狠心將他送人。
「有道是神佛教旨便是渡世教化人心為上,這位『王母娘娘』怎麼會說沒空教化人心,但卻有心受人獻禮,這豈不有違神道,各位說是不是?」凌赫茲對著眾人嚷道。
「這——」這人哪是問事,分明是來鬧場的,丑婦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應對。
「原來世風日下,天上神佛也變得只愛俗物,不興教化這套了,這點在下倒沒想到,這就難怪人間沒福報了。」凌赫茲冷哼一聲,「這麼說來,娘娘為人排難解厄是有圖回報羅?」
「你!」喝!這小子是挑明了來砸場子的。
「若是如此,『娘娘』與一般神棍並無不同。」
「胡說,怎能拿娘娘與那些斂財騙子相提並論,這是褻瀆了她老人家的清譽,真是罪該萬死!」秦客商怒辯。
「那麼在下等著被雷劈吧。」他反譏,一臉的不屑。
眾人開始鼓噪,開始質疑「王母娘娘」降世救人的真實性。
丑婦瞧眾人越吵越大聲,指著秦客商忙說︰「各位,方才老身在眾目睽睽下救活這名漢子是有目共睹的事,難道是誆人來著,這雖非教化,也是救人!」
「是呀、是呀。」眾人點頭,大夥可都是親眼瞧見瀕死漢子在她的神咒下轉活,這應當是騙不了人的。
「在下壓根不信什麼神佛降世救人,你根本是裝神弄鬼,和姓秦的漢子串通起來妖言惑眾,騙取眾人財物罷了!」眼見眾人的無知,凌赫茲乾脆直截了當的揭穿。
「我——」她驚慌的猛吞口水。「大……大膽!我是天上王母,你當我是騙子,真是放肆得可以!」她佯怒。
「還裝!」他忽地上前朝她的臉龐胡亂抹了一把。
「你做什麼!」事出突然,她低著頭,慌亂的後退。
「讓人瞧瞧你的真面目。」他不顧她的掙扎捧起她的臉示人。
「瞧,她臉花了,原來是化了大濃妝!」立刻有人驚異的發現。
「可惡,她是個年輕姑娘,才不是個丑婦人,更不是什麼『王母娘娘』降世,咱門上當受騙了!」大夥氣憤的嚷道。
「我.」眼見群情激憤,她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身躲至秦客商身後求救,此舉更顯示兩人是同夥。
「果真是個騙子,大夥打死騙子!搶回獻金!」有人吆喝動手打人。
秦客商見情勢不妙,拉著她打算逃之夭夭。
但周圍的人群實在太多,個個氣憤不已,有人還拿「王母娘娘」給的救命藥丸砸向他們,在逃月兌拉扯間,秦客商連袖子都被扯下。
「板兒,我先走一步,你自個兒想辦法逃命吧!」情急之下,他只好丟下同伴自個兒逃命去了。
「喂!」見同伴沒有道義的逕自逃跑,她氣急敗壞的邊閃躲拳頭邊抱頭亂竄。
在如此狼狽的情況下,她不忘回頭朝瞧著混亂場面低笑的凌赫茲撇下一句「後會有期」。
她會找他算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