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眼楮就聞到食物香噴噴的味道，她是不是在作夢？

小時候，除了三餐時間，家里很少聞得到食物的香味，因為媽媽堅持廚房必須保持干淨，所以廚子為了避免麻煩，後來只有準備三餐時會走進廚房。

升上小五後，廚子走了，陸媽媽來了，家里從此早晚都散發著食物的香氣。陸媽媽廚藝很好，還會做蛋糕、餅干，而且隨手將廚房收拾得干干淨淨，連愛挑剔的媽媽都對她贊譽有加。

她喜歡陸媽媽，不單是為了陸媽媽的好廚藝，更因為陸媽媽愛笑。陸媽媽的笑容很溫柔、很慈祥，充滿了幸福的光彩，不像她媽媽，總是擺著一張高傲的面孔，笑容像是用彩色筆畫上去的，五顏六色，卻一點光彩也沒有，她討厭死了。可是媽媽說，有身份地位的人就是這個樣子，不可以像個花痴對別人亂笑。

陸家搬離台中後，家里又來了新廚子，是一個阿嬤級的廚師，阿嬤的廚藝像陸媽媽，可是沒有陸媽媽幸福的笑容，老是臭著一張臉，她不喜歡。

姚子芊拉開被子下床，走出房間，先轉進浴室刷牙洗臉，再走到廚房。

看著廚房的身影，她怔了好一會兒，揉了揉眼楮，再看仔細——沒錯，那個人確實是陸凊曦，可他為什麼在這里？

陸凊曦很快就發現姚子芊，他走過來伸手把她攔腰抱起，她驚嚇得直覺勾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摔下來。「我在猜你應該起床了，不過你最好待在床上。」

「……我很好。」

「高燒四十度，說了一整夜的夢話，清晨才入睡，這叫很好嗎？」他抱著她走回房間，將她放在床上。「你乖乖待在床上，我會將午餐送進來給你。」

「……我說了一夜的夢話？」

「對，超級精彩。」他轉身走出房間。

她怎麼可能說了一夜的夢話？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說夢話的習慣。他騙她的對不對？沒錯，看她病得昏昏沉沉就欺負她，真是可惡！

但當陸凊曦端著午餐走進來，她仍迫不及待的追問︰「我說了什麼夢話？」

「听說你從昨晚就沒吃東西了，還是先填飽你的胃比較重要。」他把午餐放在椅子上，然後將椅子搬到床邊。「這是早上拜托我媽媽幫你煮的營養五谷粥，請司機送過來的，我只取了一個湯碗的份量加熱，其他的放在冰箱。」

她兩眼陡然一亮。「這是陸媽媽煮的五谷粥？」

點了點頭，他拿起湯匙遞給她，看著她滿足的吃下第一口，他笑著說︰「雖然家里有廚子，媽媽還是喜歡自己下廚，每一餐一定都會有一兩道菜是出于她的巧手，連爺爺都喜歡媽媽的廚藝。」

「這是當然，陸媽媽最棒了！」她用湯匙又舀了一口五谷粥放進嘴里，今天好幸福，真是太香太好吃了！

見狀，他終于松了一口氣，能夠吃，就表示她已經好轉了。

盯著她把整碗的五谷粥吃光，他倒了一杯溫開水給她。「過一會司機還會送香菇雞湯過來，醫生說你有一點營養不良。」

「……我營養不良？」她很慶幸手上的溫開水還沒送進嘴巴，否則她一定會噴出來搞得他們兩個都面目全非。

「沒錯，你不是舍不得吃就是挑食，怎麼可能營養均衡？」

她張著嘴巴，可是半晌還是連一句辨解都吐不出來，最後只能悶悶不樂的把手上的開水送進嘴里。

沒錯，這幾年因為必須精打細算過日子，當然不能放縱自己的口月復之欲，加上從小就養成的挑食習慣……她想起以前陸媽媽當姚家廚子的時候，總是會想辦法把她挑嘴的食物技巧的加在米飯粥品之中，那段日子，是她看起來最豐潤的時候。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不愛吃的食物就不吃，以後怎麼當媽媽？」

咳！她差點被喝下去的開水給嗆到。「……這個問題還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現在談太早。」

他不以為然的挑著眉。「難道你要等當媽媽了，再來處理挑食的問題嗎？」

她瞬間紅了臉，別扭的支支吾吾道︰「這……我……奇怪，我干麼跟你討論這個問題？」

「好吧，這個問題可以等你病好了再來討論。」他取來放在書桌上的藥袋，從里面拿出一包藥給她，再為她倒了一杯溫開水，待她吃完藥，他再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到一旁的書桌上。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個時候在這里照顧她的人，應該是那兩個小子才對，怎麼會是他呢？「為什麼你在這里？」

「你對昨晚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搖搖頭，她只記得昨天心情糟透了，身體也不太舒服，當時並沒有想到自己病了，只以為是心情不佳引發的感覺，後來越來越難受，思緒跟著變得斷斷續續，模糊不清，最後一覺起來，他就在這里了。

見她臉上的表情，他就知道怎麼一回事了。「子浩昨晚被你嚇破膽了！因為姚子鈞跟同學做報告不在家，他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打電話向我求救，我們送你去醫院掛急診，給你打了一瓶點滴，回到家已經早上了。我看子浩累了一夜，就留在這里照顧你，讓他去睡覺。」

「那個小子還在睡覺嗎？」

「那小子早你一小時起床，吃了兩碗五谷粥，就急急忙忙的跑去打工了。」

「沒良心的小子，他姐姐都生病了，還跑去打工！」

「他很想留在家里照顧你，可是他擔心損失一天工資會挨你的罵，最後還是選擇出門工作。況且我在這里照顧你，他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她的臉抽搐了下。是啊，如果醒過來發現那小子為了這麼點小事沒去打工，她一定會嘮叨，可是，也沒必要說出來吧？人家還以為他姐姐有多愛錢呢！

「不好意思，從昨晚到現在，你肯定累壞了吧？」

他皺著眉頭用右手輕叩一下她的腦門。「我不是說過了嗎？照顧你是我的責任，我很喜歡照顧你，更慶幸當你生病的時候，我可以守在你身邊。」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堅定的心志被動搖了，如果可以一輩子享受他這麼無微不至的照顧……唉，清醒一點吧，身體軟弱時，腦子總會出現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當她精神恢復了，她就會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我現在不用你照顧你了，你趕快回家休息。」這樣，她就不會喜歡上這種被他照顧的感覺。

「不用了，你睡覺的時候，我也利用時間睡了一會兒，現在精神還不錯。」

咦？她抓到他的語病了。「吼！我就知道你騙人，我根本沒有說夢話。你都睡著了，怎麼可能听到我說夢話？」

「從昨天晚上坐上我的車子，你就開始說夢話，你的听眾不只我一個，還有子浩——算了，這個不重要。」如果讓她知道，連他的司機都听見了，她的自尊心可能會嚴重受損。

「……我說了什麼夢話？」她的臉又抽搐了下。不會吧，一個腦子都快燒壞的人怎麼會那麼聒噪呢？

「你說了一大串，我哪記得那麼清楚？」她一定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有多麼思念那個拋棄他們姐弟三人的媽媽。他還記得姚夫人——一個美麗高傲的女人，雖然非常奢華，不容易親近，但是堅持給孩子們最好的教育。不難看出她在孩子們身上花了多大的心血，實在無法相信她會拋棄三個孩子。

「我到底說了什麼夢話？」

「很多，我真的記不太清楚了……你的眼楮不要瞪得那麼大，我努力想想看就是了……有了，陸凊曦，你是混蛋，站在你旁邊的女人應該是我，你怎麼可以讓我這麼傷心難過呢？陸凊曦，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你絕對不可以背叛我……」

「陸凊曦，編故事也要合理，你會不會太離譜了？我就算腦子燒壞了，也不可能說出這種夢話！」

「好吧，我承認這其中有加油添醋的成分，但你確實說了傷心難過之類的話，如果不信，你可以問子浩。」

「……我干麼傷心難過？」

歪著頭，他若有所思的瞅著她。「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傷心難過。」

「……我沒有傷心難過，你們都听錯了！」她微微揚起下巴。就算不小心說出那樣的話，打死她也不會承認。

「好好好，我們听錯了。你呢，繼續躺下來休息吧。」

「我已經睡很多了。」話才說完，這時她竟然又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令他見了噗哧一笑。

她懊惱的一瞪，他趕緊致歉行了一個禮，用唇語示意她躺下來休息，便拿起書桌上的餐盤走出房間。

她躺了下來，用被子將自己蓋住，半晌，又把被子拉到下巴下方，唇角禁不住往上飛揚。

她好喜歡、好喜歡這種被他寵愛的感覺，長期以來的壓力減輕了，因為有個人可以依靠，不再覺得自己孤軍奮斗……她不應該眷戀上這種感覺，不過……算了，她就放縱一次，體會一下生病的軟弱吧。

睡了大半天，她覺得精神完全恢復了，可是陸凊曦認為不應該太輕忽一個小靶冒，強迫她請一天假，于是，她第一次忍痛犧牲全勤獎金。

可請假一天，不是應該在家里好好休息嗎？為什麼她會跟他跑來山上賞花呢？

她想，八成是因為生病，腦子燒壞了，所以才由著他拉自己來到陽明山，可當觸目所及是一片白色的海芋田時，她也不由得感謝這股瘋狂。

「現在是不是很慶幸你請假一天來到這里？」他要她請假一天，不全是為了讓她養病，更是希望她可以放松一下。她太辛苦了，不管身體或是心靈，長期累積的壓力讓她一直處在緊繃狀態，以至于身體稍稍不適，整個人就瞬間被擊垮，她真的很需要停下腳步喘口氣。

雖然偷懶不值得宣揚，可這種感覺真是無法形容的贊，當然，這種話可不能告訴他，這只會讓他得意揚揚。「我家附近那間花店，不只有海芋，還有各式各樣美麗的花卉。」

他強忍著想放聲大笑的沖動。這個女人的嘴巴真的很別扭！「是啊，可惜那是現成的，體會不到采花的樂趣。」

「采花又不好玩，只會弄髒鞋子。」

「你有兩種選擇，一種是穿上雨鞋，一種是走在不會濺到泥濘的田埂上，你喜歡哪一種？」

「我最討厭穿雨鞋了。」

「我記得，因為穿雨鞋會讓你變得很土，破壞你的美麗，對嗎？」有一回下雨天，雨下得很大很大，而那天她有素描課，雖然有專車接送，夫人還是認為要穿上雨鞋，保護她腳上那雙漂亮的新鞋，可是她堅持不要，一直說雨鞋土死了、丑死了。

她難為情的紅了臉，嬌嗔的一瞪。「你記得很清楚嘛！」

「我曾經懷疑你是因為不想上畫畫課，故意拿雨鞋大作文章，你的雨鞋明明很漂亮，上面有彩繪，又是粉紅色一點也不丑，可是有幾次，看到你寧可被泥水濺濕鞋子也不願穿上佣人提在手上的雨鞋，我終于確定了。」

「我才不要穿那麼笨重的東西，而且還是粉紅色，看起來太可笑了。」粉紅色是媽媽喜歡的顏色，她不過是為了維護媽媽口中所謂的「小鮑主形象」，才勉強同意那個顏色出現在她身上。

他恍然大悟的揚起眉。「原來你對粉紅色有意見？」

「不是有意見，只是覺得很孩子氣。」

是啊，他怎麼沒有想到呢？她一向自以為高人一等，當然無法容忍自己看起來孩子氣。

吼！她干麼跟他說這些呢？就連最愛的爸爸也不知道她有多討厭象征公主的粉紅色。「不管啦，反正我不要穿雨鞋。」

「我知道了，我們不穿雨鞋。」他握住她的手。「走吧，我們去采海芋。」

「花朵應該留在大自然里供人家欣賞，干麼采下來呢？」說歸說，她還是任由他牽著她的手，走進那片怡然的白綠世界。

他們美其名曰是來采海芋，事實上卻只是徜徉在這片美景當中，手牽著手走在田埂上，聞著花香，也聞著大地綻放的氣息。山上新鮮的空氣貫穿肺腑，這瞬間，所有身體的不適都不見了，因為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良藥。

可既然來了，他們最後還是象征性的采了幾株海芋，他將她抱著海芋的甜美笑容留在手機里。不是為了證明到此一游，而是這畫面太令人心動。

他們重逢之後，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打心底綻放出來的笑容，這個笑容燦爛而動人，如果不留下來，那太可惜了。

以前姚子芊有數不清的機會走進大自然，可從來沒有一刻如此的貼近，如此感受到它的美麗動人。因為太容易得到了，反而不懂欣賞其中的可貴。

不過以後這種錯誤再也不會發生了，她已經學會用心生活，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多一份感謝，人生才會變得更美。

中午，他們隨意找個地方用餐，品嘗一杯香醇的咖啡之後，兩人又繼續沿著山路欣賞各種野花。他們不知道這些野花姓什麼叫什麼，可是誰也不在乎，盡避優游其間，享受與大自然接觸的美好時光。

經過一天的陽明山采海芋之旅，姚子芊這個病人應該累壞了，早可以泡個熱水澡躺下來休息睡覺，可是她卻精神抖擻，還卷起衣袖收拾家務。

不過是幾天沒有打掃，家里就亂七八糟，她還真的不能生病。不然如果突然來了客人，人家一定會以為這個家一點規矩都沒有。

才這麼一想，家里的電話就響了，是好友紀吟娟，人已經在樓下了，請她開門。

打開門，看好友三步並兩步的跑上樓，她困惑的看著好友緊張的樣子。「發生什麼事？」

紀吟娟一怔，此刻顯然比姚子芊還困惑。「我怎麼听說你今天請病假？」

「我是請病假啊。」

「我看你精神好得很，哪里像個病人？」

她伸手將好友拉進屋內，然後關上兩道大門。「經過一天的休養生息，精神當然要恢復啊。」

這麼說也有道理。可是，一聞到屋內散發著剛剛打掃過後的清香，紀吟娟又想不明白了。「生病的人還有力氣整理家務？」

「難道我要放著讓家里亂得像垃圾場嗎？」她走進廚房沖了一壺茉香綠茶，同時烤了幾塊叉燒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