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楊靖卉正要入睡,突然覺得口渴,便套上棉質外套,到樓下的廚房找水喝。
搔搔頭走進廚房,倒了杯水慢慢地喝光,目光不經意瞟到擱置在餐櫃上的小鳥籠——據說那是林伯父以前養金絲雀留下來的。
前幾天被拾回的小麻雀,此刻正安穩地窩在鳥籠的小鳥巢里睡覺。
它安安靜靜地睡覺時,倒也不可怕,她眯著眼瞧了瞧,嘗試慢慢靠近。
或許是她湊近時的呼吸聲驚擾到小麻雀,它立刻警覺地睜大眼楮。
「嗨……嗨!」楊靖卉干笑著揮揮手,向根本看不懂她手勢的鳥兒打招呼。
「吱吱吱!」小雛鳥一看見人,本能地張大嘴就是要討東西吃。
「你肚子餓了呀?」母性的本能讓楊靖卉眼神變得柔和,語氣也很溫柔。
雖然還是不太敢靠近它。
小雀兒好像真的听得懂她的話似的,一听到她這麼問,叫得更厲害了。
「好好!你別急,我拿東西給你吃。」她霎時慌了手腳,左看右瞧,就是不見任何食物,于是她找到冰箱里去。
「我來看看……你吃什麼?牛女乃?噢,你又不是小貓小狽。那麼魚和肉你也不會吃了?還是你要吃菜葉?」
她將冰箱里那顆高麗菜拿出來,剝下最外緣的葉片,顫抖著手,像跨進地雷區一樣,小心翼翼地將菜葉遞進鳥籠里去。
「喏,快……快吃吧!」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那只小麻雀太傲慢,竟然瞧都不瞧菜葉一眼,只是繼續張嘴吱吱叫。
「欸?你干嘛不吃啊?」楊靖卉很努力克服心理障礙才敢拿東西給它吃,沒想到它竟然如此傲慢不賞臉。
「難道你嫌不好吃嗎?」她喃喃自語,將菜葉抽了出來,張嘴試咬了一口。「唔,不會啊!這高麗菜是宗泓的爸媽在鄉下種的,又甜又好吃耶,你趕快吃吃看嘛!」
可是,小麻雀還是不理她,繼續張大喉嚨吵著要食物。
「你是怎麼了啊?喔,我知道了,你想吃肉對不對?」她獨斷地認定它是只偏食的小麻雀。
「不行!你還這麼小,怎麼可以挑食呢?我們不能因為你媽媽不在你身邊,就胡亂寵溺你,知不知道?」
她用指頭敲敲鳥籠,煞有其事地對那只「不解世事」的小麻雀訓話。
這時躲在旁邊偷看好一會兒,已經笑到不行的林宗泓才趕緊出現,阻止她繼續對那只快餓扁的可憐小鳥精神虐待。
「靖卉!」
「啊,宗、宗泓?」
見到他出現,楊靖卉很尷尬,心想自己剛才對那只呆鳥訓話的畫面,一定都被他看見了,頓時覺得很丟臉。
「靖卉,它是不吃菜葉的,只有雞鴨鵝那些家禽才吃菜葉,它吃的是小蟲。」他忍住笑糾正道。
「可是,沒有小蟲啊!」她忍住面頰的臊紅道。
「我傍晚抓了些,差不多夠它吃一天。」他從餐櫃里取出裝著小蟲的標本采集盒,小心地打開蓋子,用鑷子夾出一只活跳跳的小蚱蜢。
「啊,你要把小蚱蜢喂給它吃?好可憐啊!」她的同情心總在不該發作的時候泛濫成災。
「沒辦法,如果不拿小蚱蜢喂它,小麻雀就會死掉,大自然就是這樣,這就是食物鏈殘酷的地方。」
「我當然也知道啊……」但她就是覺得很可憐嘛。
林宗泓把小蚱蜢送到小麻雀嘴邊,它立刻貪婪地一口吞進去,以食物來說,那只小蚱蜢對小麻雀來說還是梢嫌太大,但小麻雀用力抖動脖子,就像表演蛇吞象的絕技,硬是把小蚱蜢活生生吞了進去。
「你還真厲害耶。」連楊靖卉都不禁對那只小小麻雀別目相看。
「為了獲得食物的營養,為了活下去,它當然得拼命羅。」林宗泓代替鳥兒回答道。
「是喔。」楊靖卉還是遠遠觀望,根本不敢太靠近。
偷偷瞄了她幾眼,林宗泓清清喉嚨,假裝不經意地問︰「靖卉,其實這些鳥兒都很可愛,至少不會傷害人,你為什麼會害怕它們呢?」
「都怪我爸爸啦!」提起往事,她忍不住噘起了嘴巴。
「你爸爸?」這是他第一次听她提起她父親。
「嗯,我爸很喜歡這些珍奇的鳥類和猛獸,從小我家里就養著一些奇奇怪怪的鳥和動物。」
「等一下!你爸爸為什麼有辦法養那麼多珍禽猛獸?」一般人家連養只貓啊狽的都要慎重考慮,為什麼她父親可以養那些稀奇古怪的動物呢?
「這個……」林宗泓的問題議楊靖卉難以回答。
要告訴他她老爸財大氣粗,所以專費猛獸當寵物嗎?
「噢,我知道了!你爸爸是馴獸師對吧?」
「馴獸師?呃……勉強也算啦。」至少那些老虎老鷹都很听爸爸的話,就只會欺負她而已。
「既然你爸爸是馴獸師,那你怎麼沒學會他的技能,反而害怕動物呢?」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怕它們,因為小孩子大部是喜歡動物的嘛,我也很喜歡吵著要家人帶我去看動物。可是有一回——記得那是我五歲時的事吧,那天照顧我的保母正在忙,淘氣的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溜到爸爸的大鳥籠去,想跟里面的老鷹玩,結果老鷹可能正好肚子餓還是怎麼了,竟然把我的手指當成小香腸,差點整截吞下去。你看,這里還有個小疤痕呢!」她展示手指上的疤痕。
「我看看。」
林宗泓捧起她的手仔細審視,果然看見縴白的手指上有道扭曲的淡淡疤痕,頓時有種心疼的感覺拉扯他的心。
當時她一定又疼又害怕。
「照顧你的人真是太不小心了!」他忍不住責備道。
「那位保母立刻就破解雇了,而老鷹雖然也被送走,但是從此以後我就開始害怕有翅膀的鳥類,就連其他的猛獸也怕得不得了,因為我終于知道,它們一點都不可愛,而是非常可怕。」
「那只是少數,大部分的鳥類或動物還是很可愛的。」林宗泓替那些無辜的禽鳥動物伸冤。
「我知道啊,不然現在我根本不敢站在這里。」這樣的距離已經是她的極限。
「靖卉?」林宗泓突然喊道。
「嗯?」
「你要不要試著喂喂看?」
「我?!喂那只麻雀?」楊靖卉指著自己的鼻子,下意識倒退一大步。
「嗯哼。」林宗泓肯定地點頭。
「不、不要吧……」她緊張地笑笑,開始倒退走。
「這沒什麼困難的,你試試看。」但林宗泓不管她,硬把她拉回來,再把鑷子塞進她手里。
他當然知道她有禽鳥恐懼癥,但就是因為恐懼,所以才需要去面對、去克服。
林氏種苗園位處偏僻山區,常有許多鳥類和小昆蟲來作客,如果她要長久待在這里的話,是不能畏懼這些小鳥、小蟲的。
長久呀?
這樣的想法,讓他心情很好。
「我、我、我——」
「來,試試看,小家伙正在等你呢!」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用力將她推向前。
「等、等一下!我自己走,你不要推啦!」楊靖卉尖叫著,幾乎想轉身逃跑。
「好,我不逼你,但是你得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懼。」
「我知道啦。」
林宗泓松開手,楊靖卉嘀嘀咕咕著,慢慢走過去。
她下意識偏身躲著鳥籠,然後以拆解炸彈的表情,打開標本盒夾出一只飛蟻,再抖著手湊進鳥籠。
「你……你吃吧!」
她緊張地吼著,小手距離鳥籠,大約還有三十公分遠。
「哈哈哈哈……」林宗泓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靖卉,那只是麻雀不是長嘴鳥,也不會縮骨神功,你的夾子離籠子那麼遠,它是吃不到的。」
「喔……是、是嗎?不然,我再過去一點。」楊靖卉咽了咽口水,移動發軟的雙腿上前一步。「唔,快、快吃。」
「靖卉,再靠近一點好嗎?」林宗泓又柔聲道。
「那這樣呢?」她又靠近一步。
「好像還是太遠了。」
「……」
瞪著籠子里那只張大嘴的小麻雀,楊靖卉忍住頭皮發麻的感覺,深吸口氣一個快步上前,把鑷子伸進籠子里,快速地將小飛蟻塞進小麻雀張大的嘴里。
食物一入口,小麻雀立刻快樂地抖著喉嚨急速吞下。
楊靖卉見了,立刻高興地跳起來。「它沒有咬我耶,我成功了!」
她轉身抱著林宗泓,瘋狂地跳著。
「耶!我辦到了,宗泓,我辦到了!」
「太棒了,你真了不起。」林宗泓也咧開嘴角大笑,陪她一起開心,恭喜她終于克服恐懼。
「謝謝……」楊靖卉慢慢地停止跳躍,晶瑩閃爍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視他。
被那樣專注的眼眸盯著,讓林宗泓覺得很不自在,但奇怪的是,他一點都不想轉開眼楮,仿佛自己的目光被她鎖住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最近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似乎愈來愈長……
「咳!」最後是楊靖卉自己轉開眼眸,左顧右盼地說︰「很晚了,我要上去睡了。」
「好,晚安。」
「晚、晚安!」楊靖卉匆匆從他身旁掠過,林宗泓一時沖動,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跑開。
「你……還有什麼事?」楊靖卉詫異地轉過頭,一看見他那雙火熱的眼,雙頰又漲得火紅。
「我……」林宗泓無法回答。
罷才他只是突然有種奇怪的念頭,不想讓她離開眼前,所以想也不想就伸出了手,等他回過柿察覺到的時候,自己已經抓住她的手。
問他想做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呀!最後,他只能這麼胡亂搪塞過去。
「呃……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天氣冷了,晚上記得把被子蓋好,不要感冒了。」
「什麼?」楊靖卉差點沒昏倒。
他特地把她攔下來,就只為了說這個?
「知道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她噘嘴嘟囔著,送了個鬼臉給他,再度繞過他,快速溜出廚房。
林宗泓轉過身,目送她縴巧的背影奔上樓。
他以為自己是愛著若奾的!至少直到剛剛之前,他還一直這麼認為,從來沒有懷疑過。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不再經常流連在她身上,反而常常落在另一個老是闖禍、惹麻煩,使人頭痛的人身上。
一開始或許真是為了監督,怕她又出什麼差錯,然而看著看著,時間久了,竟也滋生出異樣的情憬,視線也愈來愈轉不開了。
是他喜新厭舊嗎?
還是——他終于找到真正對的那個人?
這個答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思緒,依舊一團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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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小家伙,吃飯時間到了。」
楊靖卉拿著小鑷子,像準備喂孩子的慈母一樣,寵愛地靠近鳥籠。
打從克服對鳥類的恐懼感之後,她就愛上喂食這項工作,常常搶著要做,看著小麻雀信賴地從她手中吃下小蟲,就讓她的母愛如江水般洶涌泛濫。
原本正窩在巢里打瞌睡的小麻雀听到她的聲音,立刻睜開眼楮,幾乎是同一時間張大嘴,開始急切地鼓噪。
「好,別急別急!我知道你餓了,馬上就喂你。今天把拔抓了很多小蟲蟲喔,你多吃一點,趕快長大。」
楊靖卉從標本盒里夾出一只小蟲子,遞到小麻雀嘴邊,它立刻快狠準地一口餃去,開始大快朵頤。
經過幾個禮拜的飼養,小麻雀逐漸長成大麻雀,不但羽毛長齊了,連身子也圓滾滾,林宗泓常擔心它將來胖得飛不動,他們得養它一輩子。
「不能喂太多喔,它太胖了。」林宗泓從外頭走進來說道。
現在到了小麻雀的吃飯時間,他就會特地過來監視,免得被她養出一只超級胖麻雀。
「它才吃了兩只小蟲而已。」楊靖卉無辜地替麻雀辯解。
沒辦法,她就是對那雙渴求的眼楮沒辦法,雖然想狠心限制食量,但實在無法對那雙小眼楮里的渴望置之不理。
「那麼再喂一只就好了,現在得想辦法讓它減肥,不然到了要放生的時候飛不動,那可怎麼辦?」林宗泓理智地道。
「我知道啦。」雖然她常常忍不住心軟,又偷偷塞一只蟲子給它。
「我看它長得差不多了,再過一陣子,應該可以開始訓練它飛翔,接著就該讓它回歸大自然了。」
「這麼快?它還那麼小……」養了幾個禮拜,養出感情了,若不是知道大自然對它比較好,她真舍不得放它走。
「它不小了,以鳥類的年齡來說,它該離巢獨立了。」待她夾走最後一只小蟲子,林宗泓立刻收起標本盒,免得楊靖卉又母性泛濫,偷偷多喂幾只。
「可是我會擔心耶!」
「你就是太寵它了,孩子不能這樣教的——」
「噗!」不知何時走進來的童若奾听到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出來。
「若奾!」楊靖卉與林宗泓發現自己無聊的對話落入第三者耳中.兩人都忍不住臉紅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我覺得口渴,想進來倒杯水,不小心听見的。」所以她是很無辜的。
「不過呀,我覺得你們真的做得很好喲。」她倒了水,一面慢慢喝著,一邊笑著說道。
「什麼東西很好?」楊靖卉與林宗泓兩人面面相覷,听不懂她的意思。
「就是雙親的角色,你們扮演得非常好,你們倆有沒有考慮要套用到現實生活中呢?」
此話一出,再度讓兩人臉色爆紅。
「你在說什麼啊?不是那樣的啦!」楊靖卉尷尬極了,不斷地擺手否認。
「對、對啊!真、真的不是那、那樣……」林宗泓還緊張得結巴了。
「我只是隨口說說,你們干嘛那麼緊張?」童若奾眨眨眼,更加無辜地問。
「我、我們——」
「不過說真的——」她淡粉色的唇瓣勾起,眼中閃出惡作劇的光芒。「你們真是天生一對好父母。」
「若奾!」
「哈哈哈,不好意思,我先出去忙了。」童若奾將洗好的茶杯放回去,揮揮手走出廚房。
可是剛走到廚房門邊,突然一陣劇烈的暈眩感襲來,她急忙扶住門框,才沒摔倒在地。
「若奾!你怎麼了?」
見她差點跌到,楊靖卉和林宗泓立刻沖過去,擔憂地詢問。
「我沒事。」童若奾止住暈眩後,笑著搖搖頭。「只是一時頭暈,所以腳步沒踩穩,大概是貧血吧,多補充點鐵質就沒事了。」
「真的不要緊嗎?你的臉色好蒼白,最近氣色看起來也不太好。」楊靖卉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好意思提。
「可能因為這幾天小宇感冒,照顧他太累了,睡眠也不足,所以才會這樣。你們不要擔心,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是嗎?」見她說得一派輕松,林宗泓雖然覺得不太對勁,但也沒再說什麼。「那麼你先到客房里躺著,剩余的事我跟靖卉來忙就好了。」
「對啊!若奾,快去休息,看你臉色這麼蒼白,真讓人不放心,快去快去。」楊靖卉將她推向客房,她臉色那麼嚇人,真怕她下一秒就昏倒。
「那麼……我去躺一會兒,晚點再出來幫忙。」
「那個不重要,你先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比較重要。」林宗泓揮揮手,要她先別想這些。
「謝謝你們。」
童若奾忍著暈眩,慢吞吞地走到客房,才剛想躺下休息,忽然鼻端一陣熟悉的溫熱傳來,還來不及仰起頭,鮮血便已滴落在地板上。
她急忙抽出面紙,按住涌出鼻血的鼻腔。
又流鼻血了……
她扶著牆壁撙下來,緩緩擦去地上的血跡,這時才看見剛才為了穩住身體,不小心踫撞到門柱的手背上,已出現一大塊瘀青,心里更感覺到陣陣不安。
最近她經常無緣無故流鼻血、瘀青,而且感到疲倦、體力不濟,她直覺自己生病了,但是又不敢去檢查,害怕知道結果。
她還有小宇得照顧啊!
萬一她真的生了重病,小宇沒有媽媽在身旁,該怎麼生活呢?
不,她不能倒下。
但是她好怕……
她真的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