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讓支著頰,斜躺羅漢椅上,閉著眼,正在小憩。
非常難得的,老跟在他身旁的聒噪小丫頭不在,一干護衛也不見蹤影,更沒有朝臣等著朝見討論國事,他才得以清閑地偷個眠。
這時,房門輕輕開啟,一道輕得幾乎听不見的腳步聲跨入。
「誰?」段子讓耳朵很利,即使只是一點點輕微的聲響,他同樣立刻發覺了。
但他仍閉著眼,沒有張開。
「奴婢小紅,送熱茶進來。」輕柔的話音,伴隨著瓷器微微踫撞的聲響,證明她所言屬實。
「唔。」段子讓略一擺手,示意她進來。
「奴婢失禮了。」小紅端著茶盤進入屋內,在離段子讓最近的小兒上放下來,開始將茶盤上的茶點與熱茶,——取下來擱好。
小紅擱好茶與點心,見段子讓仍閉目假寐,狹長的眼冷厲地一眯,悄悄將手探往腰間,抽出匕首,用力朝他刺下——
段子讓像早已算準了她的動作,倏然睜開眼,抓住她刺下的手,冷笑道︰「我等你很久了。」
他調開凌皖兒與護衛,故意裝睡,就是為了引君入甕。
「說!是誰派你來的?」他冰冷質問。
「你——」女刺客沒想到自己竟然中了計,當下大驚,飛快甩開他的手,再度高舉匕首朝他刺下。「段子讓,你受死吧!」
段子讓一個俐落翻身,輕易逃過。
難道他會武功?!女刺客如此猜測,神色大驚。
「我可沒打算那麼輕易就死去。告訴我,你背後的主謀者是誰?還有你是如何混進宮里的,是否有人接應?」段子讓逼近她。
他仔細想過,刺客即便再怎麼厲害,但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里空繞,根本無濟于事;可刺客卻屢次精準地掌握他的行蹤,這代表著兩個可能。
一,是宮中有人被買通,出賣了他。
二,是那個主謀者,根本就是宮里的人。
目前,他排除第二種可能,只認定是自己身旁出了叛徒。
但那個叛徒是誰,段子讓毫無頭緒。
「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女刺客面色蒼白,突然將一把白色粉末,朝段子讓灑去。
段子讓一驚,立即閉氣回身閃開,女刺客則趁這機會往外逃;沒想到她才逃到門口,就被一腳給狠狠踢了回來。
「刺客,看你往哪里逃!」擋在門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從茅廁翻窗,偷跑回來的凌皖兒。
她雙腿劈開,站得穩穩的,兩手擦在縴腰上,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她自信滿滿,確信這回自己一定可以捉到刺客,但段子讓卻被她給嚇出一身冷汗,急忙朝她大喊︰「皖兒,太危險了!你快讓開!」
「讓開?開什麼玩笑!我凌皖兒就是來捉刺客的,豈有刺客已經自投羅網,我還轉身逃跑之理?」
「我不是在說笑!我已在外部署好,她逃不掉的,你快讓開,別被她傷了。」
「我不讓。」她凌皖兒,可不是會夾著尾巴逃走的膽小表!「不用動外頭的大批兵力,我現在就可以捉下她!」
說完,她使出父親教導她的七星拳法,朝女刺客節節進逼。
女刺客見她功夫不弱,心一凜,瘋狂揮舞匕首拚死抵擋,好幾次險些割傷凌皖兒的手臂,幸好她閃躲得快,只有衣袖被劃破。
「皖兒,別打了,讓她走!」段子讓見女刺客的刀差點劃過凌皖兒的手臂,驚得嚇出一身冷汗,幾乎要放棄計畫,呼喊護衛進來捉拿刺客。
「我絕不會放棄!你逃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吧!」凌皖兒對女刺客大喊。
女刺客呼吸急喘,怒瞪著凌皖兒,忽然轉身,假意要攻擊段子讓。
「住手!」凌皖兒一急,飛快撲過去想救人,沒想到女刺客要詐,突然朝她灑出白色粉末。
凌皖兒一時不察,吸進粉末,不過短短一瞬,就失去意識,癱倒在地。
「皖兒!」
女刺客趁隙破窗逃跑,但段子讓卻沒心思去管她的去向。
他直奔向凌皖兒,將她從地上扶起。「皖兒?皖兒?凌皖兒!」
懊死的,她出事了!
他不要她有事!
不要——
段子讓靜靜坐在凌皖兒床邊,擔憂地看著呼吸輕淺、仍在昏睡中的她。
先前他已請太醫來看過,確定她中的是一種迷魂藥,對身子沒有太大傷害;服了解毒藥之後,不久便會清醒。
但他仍是無法放心,他怕那迷藥的毒性比太醫說的還要強,所以非得親眼看她醒來,方能安心。
他溫柔地輕握住凌皖兒露在被褥外頭的小手,看著她白皙手掌,無力地攤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第一次深深感覺,她有多麼嬌小細致。
在他大掌中的小手,小巧、綿軟、冰涼,這完全就是女人的手。
無論她有多懂武功、多會退敵,終究只是一個女人——
一個脆弱的女人。
「皖兒,快醒來吧!太醫說你已經無礙了,你怎麼不趕快醒呢?」段子讓不由自主地握緊掌中的小手,深怕她就此永遠闔眼、長睡不起。
記憶中,她也曾像現在這樣,守在他的床邊。
那一回,她是因為歉疚,徹夜看顧昏睡的他;而這一回,卻是他滿懷憂慮,守著不肯離去。
想起往事,曾令他記恨至今的種種事跡,如今,卻帶著絲絲甜蜜。
「老大,小皖兒不要緊吧?」
說話的是段子誥,不只他,其他幾位皇子得知消息,也都來看熱鬧——呃,是探望她。
「太醫說不要緊,只是會昏睡好一陣子。」段子讓回答,神情仍難掩擔憂。
「讓她多睡會兒也好。這陣子她受你虐待,日也折磨夜也折磨的,給整得不成人形,想必累翻了。不如趁現在好好睡一覺,補充體力。」段子誥訕笑。
「我哪有日夜折磨她?」段子讓心虛地瞪他一眼。
真是這樣嗎?
他轉向床上,歉疚地凝視著凌皖兒,發現她似乎真的瘦了些,原本圓潤的臉蛋也消瘦成了瓜子臉。
「只可惜,教那些刺客給跑了!」段子訓仍為了沒捉到那刺客,而耿耿于懷。
「這些刺客,究竟是誰派來的?他為什麼要暗殺大皇兄?」段子諶沉吟。
「嗯……」沒人知道答案。
「無論刺客是誰派來的,他很快就會現形了;放出去的餌也差不多該收線,大魚就要上鉤了。」段子讓狠厲地冷笑。
「好啊!一定要將這幫刺客抓起來,別以為咱們段家的人好欺負。」段子言憤慨地猛槌桌子。
「噓!小聲點,別吵醒她了。」凌皖兒看來真的累壞了,他想讓她多睡會兒。
段子言稚女敕的俊臉上,頓時露出嘲弄的表情。「嘖嘖!大皇兄,你還說自己恨她呢,依我看,你根本愛著她吧?皖兒姐姐不過是昏睡過去而已,你就這般緊張。
瞧你這心疼不舍的樣子,還敢說自己討厭人家。」
哼,幾個兄弟當中,就屬他最口是心非了!
「我愛凌皖兒?」段子讓先是一愣,隨即諷刺地大笑出聲。「子言,你愛困了是嗎?困了就快去睡,別在這兒說夢話!我怎麼可能愛她?」
他承認,現下確實為了凌皖兒憂心仲仲,不過那無關情愛,只是愧疚。
畢竟她是他父母好友的掌上明珠,而且又為了他才來到大理;她若有個閃失,他難辭其咎。
再說她會受傷也是為了救他,所以在她完全復原之前,他為她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只是一份責任心,絕不是因為對凌皖兒的憐惜,或者是——愛!
「難道大皇兄對她毫無感覺嗎?」段子誥可不這麼認為。
「當然沒有!」段子讓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不可能喜歡她!
「是嗎?可是我認為老大你此時的模樣,完全是身陷愛情中的男人模樣耶。」
所以他才一直避免踏入愛情的陷阱里。
「子誥,你想得太多了。報復凌皖兒、惡整凌皖兒,是我對她唯一的企圖,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憐惜她?心疼她?哼,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段子讓說得冷硬無情,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說服別人。
「既然如此,那你干麼整晚守在她床邊,好像很擔心她似的?」段子訓顯然半點也不相信他的鬼扯,哼笑地指指他的手掌。
段子讓順著他的手勢往下看,才發現自己仍緊緊握著凌皖兒的手。
像燙著似的,段子讓甩開那只軟綿小手,跳起來,急促說道︰「我守在這兒,是怕她萬一死了對凌家難以交代。現在既然確定她已經沒事,那麼我也不需要留在這里了,沒有她跟在身邊,今晚我正好可以高枕無憂,好好享受美人懷抱!」
說完,他長袖一甩,頭也不回地離開凌皖兒的房間。
「哎呀呀,瞧你把他激得……」段子誥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
「你也知道老大那人最好面子了,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愛上小皖兒,你又何必去戳他的死穴?可憐的小皖兒,醒來之後,只怕得遭到冷落了。」
這本該是充滿同情的話語,卻配上了等著看好戲的惡劣笑容。
「要不要賭一賭?我賭一錠金子,將來我們的大嫂,會是凌皖兒。」段子言興致勃勃地開賭。
「小孩子學人家賭什麼?」段子訓敲他腦袋一記,先教訓一頓,然後直接追加籌碼。「我賭兩錠,是她。」
「啊,你們真狡猾!那我賭三錠,老大會娶她。」段子誥豪氣地追加一袋。
接著,三人轉向總是沉默的段子諶。
「老四,你該不會不玩吧?」
段子諶抬起頭,性格地勾起嘴角。「玩!我怎麼不玩呢?我賭一錠銀子,老大不會娶她。」
「啊?為什麼?」
大家都賭他會娶,怎麼他偏偏和人家相反?
「這叫做富貴險中求。如果老大真娶了她,那麼我損失的只有一錠銀子;但若老大沒娶她,那我就穩賺六錠金子,賠一賺六,怎麼算都劃得來。」嘿嘿。
「啊?」原來如此!
「你這家伙實在太狡猾了!論起做生意的手腕,我們比不過你啦。」
笆拜下風,甘拜下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