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菊端來氤氳著熱氣的藥汁,遞給小姐飲用。「小姐,這是今天最後一碗藥了。」
喝下藥後,百里翎躺回榻上,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
收拾好藥碗,清菊不免有些抱怨,「那辜夫人真過分,明知道小姐染了風寒,今兒個大伙兒上太盈殿演練時,還讓小姐站著大半天,不讓小姐坐下。」
「你不要怪她,今日在太盈殿的演練,是完全仿照封後大典時的情形,要一直到接受皇上的冊封後,我才能坐下,接受眾臣的恭賀,所以她讓我一直站著也沒錯。」
昨天,她淋了雨回來,入夜後,便有些發燒了,不過還好因為突然下起大雨,辜夫人也來晚了,她回去不久,辜夫人才到,她偷溜出去的事才不至于被發現。
「小姐您呀,就是這麼寬厚。」
「所以你也別這麼小心眼了,不早了,你也去歇著吧,不用伺候我了。」
「累了一天,小姐好好休息。」清菊替她蓋好錦被,放下紗帳,吹熄宮燈便離開了。
明明身子倦極了,腦袋又昏昏沉沉的,百里翎卻遲遲無法安睡,不時想起昨日在冷宮里的情形。
她攤開左手心,回憶起昨日他寫下的那兩個字,低聲念道︰「馬襄。」最後一次見面才得知他的姓名,但這兩個字卻宛如藤蔓一般,緊緊纏繞著她的心房,無法除去。
這是怎樣的一種情分?只見過幾次面,卻不由自主的把他給惦在了心頭。
幽幽一嘆,她朝手心輕輕吹了口氣,想借此將他吹出心房。
今晨,她趁宋太醫來替她看病時,向他提及了馬襄的事,宋太醫答應了,讓馬襄有空時可以到太醫院去找他。
這件事她還在想要如何轉告他,但她已經不能再見他了,看來只好讓清菊代替她走一趟了,也不知他明天還會不會去那兒等……對了,昨天她鑽進秘道時,他應該沒有發現吧?那時她被他惹得一陣心慌意亂,顧不得其他,只想著要逃離。
有些心煩的翻了個身,黑暗中,透著薄薄的紗帳,她隱隱發覺有抹黑影朝床榻走來,她駭然的屏住氣息,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有刺客?
不暇細想,她急忙翻身坐起,虛張聲勢地喊道︰「是誰?誰在那里?」
「你還沒睡?」冉驤有些意外。他都已經刻意放輕腳步了,沒想到還是驚醒了她。
听見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百里翎難掩驚訝,連忙伸臂掀開紗帳,瞪大美眸瞅著眼前高大的黑影,「你是……馬襄?你怎麼會來這里?」
「我听說你得了風寒,所以過來看看你。」馬襄?她以為這是他的名字嗎?他昨日在她手心里寫的明明是個「驥」字。
「你……」才剛說了個字,猛然想到什麼,百里翎一臉詫異,「你知道我的身分了?」這里是皇後的寢宮,他悄悄闖進來看她,不就意味了他已得知她皇後的身分。
「嗯。」黑暗中,他那雙炯亮的眼依然緊盯著她。
百里翎的聲音有些緊澀,「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今早去太盈殿,看到了你。」
那時他發覺她的臉色有些蒼白,演練完後,他招來宮人詢問,這才得知她染了風寒,他想大概是因為昨日淋了雨的關系,本想立刻過來看她的,但礙于還未向她坦承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才會一直等到入夜後,悄悄過來探視,沒想到還是驚動了她。
今早?那時,她正在太盈殿為封後大典的事演練……百里翎蹙凝眉心,輕聲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隱瞞你的。」
「沒關系。」橫豎他也騙了她,就當作扯平了。「你的身子還好嗎?」
寢殿太黑了,百里翎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嗓音里的關切之情,在黑夜里听來卻格外清晰……
胸口淌過一陣暖意,她輕聲說︰「只是染了一點風寒,沒什麼大礙。」
他走到床榻邊,正要開口說什麼,百里翎接著又說︰「這里是皇後的寢宮,除了皇上,不準任何男子進來,你快走吧,若是讓皇上知道你擅闖皇後寢宮,不只我有事,連你也會被處死。」
「皇上不可能會處死你,你可是他的皇後。」他毫不遲疑的反駁,正思忖著該不該趁這個時候,向她表明自個兒的身份,卻又被她搶先一步開口——
「怎麼不可能?他連為北焰國立不不少軍功的嚴將軍都能處死,我這個皇後算什麼?」她不認為自己在皇上的心里能有多大分量。
「嚴將軍?什麼嚴將軍?」冉驤愣了下。
「就是嚴之滔將軍。」’
「他被處死了?為什麼?」他詫問。
「皇上以嚴將軍私下密謀暗助祈皇後叛亂,命人將他處決了。」皇上登基不久,便下令處決了數十名與祈皇後叛亂有關的朝臣,遭受牽連的人數,更高達上千人,朝中大臣們,各個惶恐自危,他暴虐殘忍之說,也因此傳出。
事隔一個多月,就在朝中大臣以為風波已過,怎知就在她進宮前,皇上又以嚴將軍牽涉叛亂一事,命人將他收押天牢,翌日便將他處決。
嚴將軍身為三朝老臣,對皇室忠心耿耿,很多人都不相信他參與叛亂,不少大臣進宮想為他求情,但皇上全都不見,執意處死他。
「我不知道這件事。」冉驤有些茫然。
「這件事滿朝皆知,你怎會不知?」百里翎有些詫異,接著突然想到一件事,「這寢宮守衛森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這宮里守衛森嚴嗎?我剛翻牆進來時,看見宮外值夜的侍衛在打瞌睡。」若是此時突然有刺客闖進來,這些侍衛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不行,為了他的皇後,他一定要換了這批人。
百里翎蹙凝眉心,「馬襄,你究竟是什麼身份,為何能在宮里隨意走動?」她今晨對宋太醫提起他的姓名時,宋太醫說沒听過這個人,不知他是在哪個殿里當差。宮里人多,宋太醫沒听過他的名字,她原本沒有放在心上,然而此刻他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闖進她的寢宮里,這已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你對皇上斬了嚴之滔的事不高興嗎?」方才听她提起此事的語氣,似乎很為嚴之滔的死抱不平。
「皇上自登基以來,為了祈皇後的事,已斬殺了不少朝臣,其他人是否有牽連我不知道,但嚴將軍是冤枉的,他不該被斬。」說到這里,不讓他轉移方才的話題,她正色的再問了一次,「馬襄,你究竟是什麼身份?」
「我的身份,現在不方便告訴你,日後你便會知道。」他決定先回去查清楚嚴之滔的事再說。
見他堅持不肯說,百里翎知道再追問下去也沒用,靜默了片刻,才幽幽的說道︰「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為什麼?」這是她第二次說不要再與他見面了,他一個不悅,不自覺激動起來。
「噓,你小聲一點。」他這麼大聲會驚動在外頭值夜的宮女的。
「你說,你為什麼不想再見我?」他壓低了嗓音怒問。
百里翎輕嘆一聲,「我們身份不同,不宜再私下見面,這是為了你好。你快走吧,要是被人發現就槽了。」
被她趕著離開,冉驤大為不快,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守夜的宮女隱約听見寢殿里傳來疑似男子的聲音,上前敲了敲門,「皇後娘娘,里面出了什麼事嗎?」
她神色一緊,匆忙捂住他的嘴,揚聲回答,「沒事,是我作惡夢在說夢話。」
爆女神情狐疑,又再凝神傾听了片刻,沒有听見屋里再傳來聲音,這才退回原位。
爆女恐怕已經起疑了,不能讓他繼續留在這兒……
百里翎急忙下了床,拽住他的手,湊到他耳邊低聲說︰「跟我來。」
她順手拿了一盞熄了火的宮燈和一枚火摺子,領他來到角落的櫥櫃前。
她打開櫥櫃的門,掀開底下的板子,將手里的宮燈和火摺子一塊遞給他,朝他輕聲交代,「你下去後再點燃宮燈,順著這條地道,可以通往冷宮附近,你快走吧。」
冉驤看看她,又看了看眼前的秘道,感到非常好奇,在她的催促下,鑽進了地道里,臨走前,丟下一句話,「我會再來看你。」
見他的身子隱沒在地道里,百里翎的表情變得復雜。「馬襄,你這是存心想為難我嗎?」
每見他一次,便對他多一分不舍,他是要她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嗎?他是要害她背叛皇上嗎?
只是想歸想,今夜看見他來,她卻又莫名感到欣喜,她明白這樣的心思不對,可是她管不了自己的心,她的心就像是一匹不受控制的野馬,拼命的想朝他飛奔而去?
她閉了閉眼,徐徐覆上板子,喃喃自語,「馬襄,為了你好,也為了我好,你真的……不要再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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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平,朕問你,嚴之滔的事是怎麼回事?他為何會被斬?」
翌日午後,冉驤召來葵平,詢問此事。
「噫,這件事奴才先前稟報過皇上,皇上忘了嗎?」葵平瘦長的老臉露出一抹訝異。
「你稟告過我?」冉驥蹙起眉峰,搜尋記憶,絲毫不記得有這件事。
他因為常常頭痛,每次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便會頭昏眼花,無法久看,所以自登基後,多半的奏摺都交由服侍他多年的葵平替他看,有重要的事再向他稟報。
「就在嚴將軍被處決前,奴才曾稟報皇上此事,興許當時皇上在想別的事,所以沒有留意奴才說的話。」葵平不慌不忙的回答。
「那他是犯了何罪?為何會被處斬?」嚴之滔是三朝元老,軍功赫赫,這老家伙雖然自恃軍功,態度有些高傲,但父皇生前曾說過此人性情耿直,絕對不會做出背叛北焰皇朝的事。
「他私通祈皇後,密謀叛亂,當初闖進宮里的那批人,便是嚴將軍暗中訓練的。」葵平說出他的罪狀。
冉驤有些訝異,「此事可有證據?」
「御史陳大人已將此事調查得一清二楚,還有他府里的一名下人指證,證據確鑿……不知皇上為何會突然問及此事?」
「沒什麼,既然如此,那應該就沒有錯了,你退下吧。」下一瞬,冉驤又叫住了他,「等等,葵乎,你去傳禁衛軍統領過來。」
「皇上要召見禁衛軍統領?」葵平有些意外。
提起這件事,冉驤忍不住又動怒了,「宮中的守衛太散漫了,朕要好好問問,他這個禁衛軍統領到底是怎麼帶人的?」
「皇上為何會覺得宮中守衛散漫?」自他登基以來,便因頭痛的緣故,很少理會朝事,突然這麼說,葵乎不免覺得有些不尋常。
冉驤沒好氣的橫去一眼,「你當我是瞎子嗎?我在北漠帶了六年的兵,難道連宮中禁衛軍散不散漫都看不出來嗎?」以前因頭痛而無心整頓禁衛軍渙散的紀律,但現在為了百里翎的安全,他不能再放任禁衛軍繼續這樣下去。
葵平暗忖,若非飽受頭痛糾纏,冉驤也許會是個英明的君王,而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對朝事漫不關心。
但可惜……他無聲的嘆息,「奴才這就命人去傳葉統領過來。」
不久,葉統領走進麒雲殿。
「末將參見皇上,皇上傳召末將,不知有何吩咐?」他膚色黝黑,臉上蓄著八字胡,身形高壯。
冉驤打量了他一眼,「朕記得你叫……葉敬。」他想了一下才記起他的名字。
原來的禁衛軍統領死在叛亂里,這個葉敬因平亂有功,被皇叔舉薦擔任統領。
「是。」葉敬應道。
「若你不是皇叔舉薦的,朕早就撤換你了!」
聞言,他兩道粗濃的眉微微皺起。「不知末將犯了何罪,令皇上如此不滿?」
冉驤臉色難看的問。「你自己說說,禁衛軍的軍紀如何?」
葉敬無暇細想,立即回道︰「啟稟皇上,禁衛軍紀律森嚴,人人盡忠職守,不敢有一絲松懈。」
「你說什麼?紀律森嚴、人人盡忠職守、不敢有一絲松懈?」冉驤極度不悅的沉下臉,「葉敬,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著朕的面撒謊!」
葉敬被他威嚴霸氣的眼神看得暗自一凜。不是沒見過他;以前只覺得他性情暴躁,倒不覺得他有何厲害之處,怎知此時在他的注視下,竟覺得背脊發寒。
「請皇上息怒,末將不敢欺瞞皇上。」
見他不肯認錯,冉驥怒斥,「你還說不敢!你當朕沒有帶過兵嗎?朕在北漠打過的仗不下百場,軍紀是否嚴明,你以為朕看不出來嗎?那些禁衛軍輪值時有人打瞌睡,有人則顧著跟宮人閑聊,渾然不把軍紀當一回事,這些都是朕親眼所見,你還想狡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