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少爺你以前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天怒人怨……」發覺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阿木趕緊改口,「呃,不是啦,是有那麼一點過分啦。」
懶懶地瞟去一眼,錢滿樓沒有追究他方才的失言。「你倒是說說看,我到底做過了哪些天怒人怨的事,惹得那些城民一看見我,不是躲著我,懼我如蛇蠍,要不就是虛偽地奉承我?」
他很想知道這個錢滿樓以前究竟干過多少壞事,讓他這麼招人怨,走在路上,小孩看見他,嚇得號啕大哭;女人看見他,慌張走避;老人看見他,一臉驚恐地宛如看到鬼;男人看見他,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背後吐口水;就連狗看見他,都朝他狂吠,然後在他投去一瞥後,嚇得夾著尾巴該該叫地逃走。
「那個……少爺真的要小的說嗎?」阿木瘦長的臉上有著遲疑。
他很擔心說出口後,會刺激少爺回想起以前那個蠻橫惡霸的性子,那可就不好了。現在的少爺變得隨和,不再像以往那樣,一天不打人罵人就渾身不舒坦,連城主和夫人都很歡喜,他可不希望少爺再變成像以前那樣的人。
「你盡避說就是了。」見他一臉顧忌,錢滿樓再補上兩句話,「我想了解我以前究竟有多壞,這樣才好彌補以往的過失啊!」
听見這話,阿木心里大為感動。看來死里逃生的少爺真的徹底變了,居然想要補償以往的過錯。于是他不再有所顧慮,滔滔不絕地說起他以前做過的事。
「少爺以前只要看誰不順眼,就痛打那人下不了床,尤其喜歡欺負老人家,每次都一邊打一邊罵他們這麼老了怎麼還不死,活著當蠹蟲。還有一次,少爺把一個不小心撞到少爺的小孩打得昏迷了好幾天。總之,只要少爺心情不好,不管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少爺都打,只要生氣就砸人家的店和攤子。還有少爺……」
听到這里,錢滿樓頭痛地抬手阻止他再說下去。「夠了、夠了,我知道了。」原來這個錢滿樓以前是這麼混球的人,怪不得他現在這麼招人厭,走在城里,常常招來怨恨的眼神。
他得想想辦法改變城民對錢滿樓的看法才成。對了,這該不會也是金不換不搭理他的原因吧。
「阿木,那個金姑娘也很憎惡錢滿樓嗎?」
听見少爺連名帶姓稱呼自己的名字,阿木疑惑看著他。
發覺失言,他趕緊解釋,「咳,我是說,以前那個無惡不作的我。」
「算是吧。以前少爺做那些事情時,若被金姑娘撞見,金姑娘一定會狠狠教訓少爺一頓。」別人忌憚少爺是城主之子,即使被少爺欺負了也不敢還手。但金姑娘絲毫不怕,仗著一身好武藝,常常把少爺打得鼻青臉腫,因此少爺每次遇見她都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听完阿木的話,他肯定了一件事——金不換果然很討厭以前的錢滿樓。
他沉吟了下問︰「那你說,我們現在去大威武館會不會被她打出來?」
「雖然金姑娘性情耿直,不過,只要少爺不為非作歹,金姑娘是不會隨便動手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金姑娘恐怕也不會很歡迎少爺過去。少爺非去不可嗎?」
「我是去謝謝她那日的救命之恩。」這只是借口,這兩日他老是想起她,不弄清楚對她的熟悉感究竟從何而來,總讓他一顆心像懸在半空中似的。
阿木指了指手上的竹籃,「少爺,這禮物小的送去就可以了,少爺不一定要親自登門道謝。」除了金不換,大威武館還有一個人不樂見他,那就是金不換的爹金海濤。每次看見少爺,他總是沒好臉色,免不了要怒目喝叱少爺一頓。
「親自過去才夠誠意。」他隨口說著,兩人已來到武館前。
他拿起銅環敲了敲大門,但等了半天都沒人應門。
「這會兒說不定武館的人都在後頭的練武場練武呢,要不,少爺我們明天再來吧。」阿木建議。
錢滿樓還沒開口,旁邊突然有人出聲。
「你們找誰?」在看清轉過來的那張面孔後,蘇大娘皺眉,「錢少爺!」
阿木連忙說︰「蘇大娘,我們少爺是特地來找金姑娘的,要謝謝她那日的救命之恩。」
瞅見阿木手上提著禮物,她點點頭,「這樣呀,那你們跟我進來吧。」她手上端著一碗剛從隔壁借來的油,推開大門,領著他們進到廳里後,她不冷不熱地說︰「錢少爺,你們坐一下,我進去叫不換過來。」
說完,就端著油要離開,手上的油不小心灑了些出來。
蘇大娘嘟嘟囔囔地低念著,「真是的,怎麼灑了?哎呀,都是惡星突然上門,難怪沒好事。」
就跟城里其它的百姓一樣,她也十分憎惡錢滿樓,若不是礙于他的身分,她不會讓他踏進大威武館半步!
沒听清楚蘇大娘的咕噥聲,錢滿樓逕自找了張椅子坐下,隨意環顧了眼廳堂,這廳堂雖然收拾得很干淨,但里面除了幾張破舊的桌椅外,沒有其余物品,就連牆壁都斑駁不堪。
「阿木,你不是說大威武館遠近馳名,慕名而來學武功的弟子眾多,怎麼看起來一副很窮的樣子?」他納悶地問。
「呃,那是因為金館主為人急公好義、樂善好施,大部分的錢都拿去救助窮困人家。」剛說完,一陣腳步聲傳來,阿木朝門口看去。「少爺,金姑娘來了。」
金不換才剛踏進廳堂,腳下陡然一滑,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她爬起身,看了眼滴在青石地磚上的油漬,沒好氣地瞬向廳里的錢滿樓。「這油是怎麼回事?」
他搖手澄清,「跟我無關。」
阿木也出聲,「真的,金姑娘,我可以作證,那油真的不是少爺滴的。」
「那為何地上會有油?」她憤憤質問。
「八成是蘇大娘剛走時不小心灑的,我看見她手上端著一碗油。」阿木解釋。
「蘇大娘?」低頭看著地上的油漬,金不換頓時想起,今早蘇大娘還在跟她叨念沒油可以炒菜,要先到隔壁借,要她下午去打油回來。
她斂去怒容,覷向一臉無辜的錢滿樓。她發現最近幾天只要遇見他就沒好事!
「錢滿樓,你來找我做什麼?」
「我來謝謝你上次的救命之恩。」
阿木趕緊將帶來的竹籃遞給她。「金姑娘,我家少爺這次特地備了厚禮,要來謝謝你。」
金不換沒有接過,正氣凜然的看向錢滿樓,「我說過只要你好好做人,不要再欺壓善良,我沒有其它的要求,這禮物你帶回去吧。」
他微微蹙攏眉峰,「你就這麼討厭我,不想看見我嗎?」
他干麼用這麼哀怨的眼神看著她?好似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害她想趕人的話霎時全吞回肚子里。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送我什麼禮物,只要你從此洗心革面、不再欺負人就夠了。」
錢滿樓幽幽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阿木說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很後悔,很想彌補什麼,你說,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會原諒我嗎?」
「……」突然听他這麼說,金不換怔愣地看著他。
他那張俊美的臉龐,眉峰輕攏,雙眼微斂,神情透著一股說出的憂愁和懊悔,教人看了好生心疼。
「你怎麼都不說話?你覺得他們不肯原諒我嗎?」他神色更加憂郁了。
見他一臉愁容,金不換回神道︰「只要你真心悔改,以後不再犯,我想他們會原諒你的。」以往他老是橫行霸道,惹人厭惡,所以她從沒仔細注意他的長相,今天一看,這才發覺原來錢滿樓生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一發愁起來,竟然連她看了都心生不忍。
「那你也會原諒我嗎?」他滿眼期待地望住她。
被他那魅人雙瞳盯著,金不換莫名地覺得心跳漏了一下,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嗯。」
听見想要的答案,錢滿樓露出滿意的笑顏,這一笑彷佛滿天星子落凡塵,燦爛得教人目眩神迷,連一旁的阿木都看呆了。
他從來不知道,少爺笑起來居然比城里最大的青樓翠紅院的花魁還要美!
金不換也目不轉楮的直勾勾看著他。
「錢滿樓,原來你生得這般好看。」她月兌口說出心里話,接著若有所思地道︰「我知道了,因為以前你蠻橫霸道,所以看起來面目可憎,現在你願意痛改前非,所以人也變得好看了,這就是出雲寺大和尚說的相由心生的道理,倘若以後你再為惡,我只要看你的臉好不好看就知道了。」
听見她的話,他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她這麼說也沒錯,相由心生,一個總是橫行霸道、為非作歹的人,身上往往充斥著一股凶惡的戾氣,會讓人望而生畏,不敢親近;但若一個人和氣良善,即使面貌丑惡,散發出來的氣息則是一團祥和,會讓人生起想親近之心。
不過不管如何,只要她不再厭惡他就好。
「金姑娘,以後我還可以來看你嗎?」
金不換點點頭,「既然你知道悔改了,以後你想來就來吧,我要到後面教師弟們練武了。」說完,她起身離開。
她走後,錢滿樓緩步走出大威武館。
至少她已經不再排斥他,他可以慢慢,想究竟是在哪里見過她。
麒麟城里最大的酒樓白月樓,中午時分,涌進了大批城民。
這些人是錢滿樓吩咐阿木派人找來的,他們全都是這些年來遭受過錢滿樓欺凌的苦主,偌大的酒樓里,坐滿了人,此刻酒樓里的眾人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到底是不是真的呀?錢少爺真的要在這兒擺酒筵,向咱們謝罪嗎?」
「听說錢少爺對以往的所作所為深感愧疚,決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該不會他又想耍什麼花樣吧?」
「我瞧這件事極可能是真的,據說打從錢少爺前陣子噎到核桃死里逃生後,整個人性情大變,看到人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攢眉豎目,和氣多了。」
「就怕他肚子里不知道藏著什麼害人的壞主意呢。」
「欸,錢少爺來了。」
門口走進一名錦衣華服青年,一身白衣襯得他那張俊美的臉孔更加飄逸月兌俗。
他氣定神閑,笑著慢慢走到前方,狹長雙目緩緩掃過眾人,客棧內吵嚷的議論聲霎時停了下來。
「各位鄉親,我這次請各位來白月樓,是要親自向各位道歉,我以往糊涂不明事理,做出許多傷害麒麟城鄉親的事,深感慚愧懊悔,如今我已痛改前非,希望各位鄉親能夠給我機會,讓我彌補以往的過錯,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準備了一些銀兩來補償大家,請大家收下。」
他在前面說得口沫橫飛,阿木則帶領著數名家丁,發給每個人一只錢袋。
等阿木派發完了錢袋,錢滿樓再說︰「我讓酒樓準備了豐盛的酒筵,請大家享用,現在我敬大家一杯,以這杯水酒聊表我的歉意,希望大家能夠既往不咎,原諒我過去的不是。」說完,他一口飲下杯里的酒。
眾人見狀,縱使尚有些驚疑不定,也一塊端起酒杯,跟著他一口喝下。
喝完和解酒,店小二們開始上菜。
這白月摟是麒麟城里最大也最豪華的酒樓,它的酒菜更是遠近馳名,眾人吃得歡天喜地。
「我看這錢少爺是真的要重新做人了。」
「可不是,那個核桃真是噎得好呀,想不到他死里逃生後,竟然整個性情都變了。」
「也算是城主平日有積德,才能讓他唯一的兒子痛改前非。」
「他不再橫行霸道欺負咱們,以後大家就有太平日子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