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站在宴會廳的角落處,安靜且怡然自得地做她的壁花,不想加入其他人的談話,不想跳舞,更不想吃那些甜得膩人的點心。
在家里靜養一個月,這是她回台灣後第一次參加宴會,但她實在是興趣缺缺,若不是她媽咪怕她在家里悶出病,執意要她跟來,她寧願坐在窗口發呆,還有……想他。
開完刀的隔天,她媽咪就以安全為理由,執意帶她回家休養,還聘了專任的醫師與特別護士全天候照顧她。躺在病床上被推出醫院的她根本無法起身,也看不見他是否在一旁看著她離去,但她卻能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直到她被送上救護車。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想他,好想好想他!
「小姐,有這個榮幸與你跳支舞嗎?」
湘雲歉然地看著今晚第八個邀她共舞的男子,委婉地拒絕道︰「對不起,我不會跳舞。」
「沒關系,我可以教你,跳舞其實很簡單。」那男子顯然听不出她委婉的拒絕。
「真的不用麻煩了。」
「—點都不麻煩,我很樂意教你這樣的美人跳舞。」那男子似乎打算將纏人的功力發揮到最高層。
「對不起,我不會跳舞也不想跳舞。」湘雲無可奈何,只得將話講白一點,希望他能自動離開,還她一片安靜的小天地。
可惜上天不打算實現她小小的願望。
「也好,其實跳舞也沒什麼好玩的。」那男子帥氣地撥了撥垂落額際的頭發,一手抵著牆壁,一副打算長談的模樣。
「看見美人,都忘了要先自我介紹一下。敝姓施,施長榮,目前是愷耀酒店的總經理。我們公司是全球性的連鎖飯店,雖然我們現在的規模和知名度還比不上凱悅或希爾頓這些飯店,但我相信在我的領導下,愷耀酒店一定很快就能和他們並駕齊驅……」施長榮眼中閃耀著自信的光芒,口沫橫飛地闡述著偉大的抱負。
湘雲的目光禮貌地注視著他;唇邊揚著得體的淺笑,但壓根沒注意到他在說什麼,心思飛得好遠好遠,飛回到自由島上美麗的風光、無憂的生活和子城不羈的笑容。
好想見他!她抿了下唇,活動一下干澀且僵硬的笑容。
「我六歲跟家人移民美國,十七歲到法國留學……」施長榮談完了自己的抱負,又開始滔滔不能地說起自己學習時期的偉大事跡。
湘雲努力想再擠出笑容,卻發現怎麼也擠不出半絲笑意,只好作罷,不再強迫自己露出虛應的笑臉。
施長榮講得興起,也沒發現听眾沒了笑容,依舊努力介紹自己的生平。
好不容易他的自我介紹終于告一段落,他喝了口雞尾酒潤潤喉,又道︰「一見到你,我就覺得你的美麗是優雅而精致的,就像……」他停頓了一會兒,皺眉思索一個最貼切的形容詞。「搪瓷女圭女圭!對,就像是精致的搪瓷女圭女圭。」
她才不是搪瓷女圭女圭!湘雲微放朱唇想反駁他的話,但聲音卻梗在喉頭說不出口,最後只得放棄。
怎麼否認?怎麼反駁?她連最基本的「我不是搪瓷女圭女圭」都說不出口,她終究還是變回當初的林湘雲,那個易碎的搪瓷女圭女圭。
湘雲垂下長睫掩住沮喪的目光,然而眼角余光卻意外的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對不起,失陪了。」她匆匆欠身離開,狂喜的心再也顧不得禮貌,直向熟悉的身影飛奔而去。
「子——」雀躍的輕喚在那男子轉頭的瞬間凍結。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湘雲朝面前冷峻的男子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沮喪的語氣像是要哭了。
俞子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失望的模樣,絲毫不打算日行一善。他知道她是誰,也曉得她把他錯認成他大哥,不過那不干他的事。
忽地,一條猿臂橫過她的腰身,將她卷到身側,另一只手則在她尖叫之前,及時捂住她的小嘴。
「笨女圭女圭,連人都認錯!」低沉的輕笑聲在她頭頂響起。
熟悉的聲音和氣息在在都告訴她,是了,身後的人就是她想念的人。晶瑩的淚珠瞬間在眼底凝結,直墜他捂住她嘴的手。
「怎麼了?一見到我就哭,我可不愛淚眼女圭女圭。」子城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水,戲謔地輕擰她紅紅的鼻頭。
「我……好想你。」湘雲抽抽噎噎地說。
「我也很想你。」他低下頭,細細摩挲著她柔女敕的臉頰。
「可是你都不來看我。」她忍不住埋怨道。每天早上在睜開眼前,她總是滿心期待他會在床邊出現,溫柔的看著她,但這個小小的願望從來都沒有實現。槍傷愈合了,身體復原了,但他始終投有出現。
「對不起。」子城歉然道。他父親似乎真的要他從此定下來,白天要他陪他出席公司所有的會議,晚上則安排他跟一些名門千金見面,說是要他認識一下商業界的朋友,打好人際關系,實際上根本就是變相的相親。每天的行程都被他父親排得滿滿的,他根本抽不出時間去看湘雲,只能望著那些名嬡淑女發呆,說著言不及義的客套話。
「林夫人,很高興見到你。」俞子惑朝遠遠走來的魏美嵐頷首,打了聲招呼,順便提醒一旁卿卿我我、難舍難分的愛情烏克制一些。
「俞副總,你好。」魏美嵐也客氣的回他一聲招呼,但一只杏眼卻死盯著子城擱在湘雲腰上的手,用目光將他不規矩的手剁成肉泥。
「媽咪。」湘雲看見母親出現,羞怯地過出子城懷中,但細白的小手仍擱在他手心里。「我跟您介紹一下……」
「湘湘,我們該走了,這里空氣太悶,對你的身體不好。俞副總,失陪了。」魏美嵐打斷女兒的介紹,向俞子惑點了下頭,拉著女兒就往外走,對子城的存在完全視而不見。
「子城,記得有空要來看我。」湘雲拗不過母親的力氣,只能頻頻回首,柔聲叮囑道。
子城點點頭,目送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冷靜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
俞子惑似乎對兄長的受挫感到有趣,牽動薄唇,輕笑一聲。「愛好自由的人偏偏愛上一尊需要細心呵護的搪瓷女圭女圭,一不留神就碎了。」
「她不是搪瓷女圭女圭。」子城淡漠的反駁。
「是與不是又有什麼差別?她母親會放心把她交給你嗎?」俞子惑拋下問題,逕自走向場內和其他人寒喧。
子城緊抿雙唇,屏息許久才淺淺嘆出無奈。他們都明白問題的答案是「不」。
他可以任性的拋下一切責任去尋找自由的天空,但自由卻必須付出代價,而他的代價或許沉重到讓他無法承受——他終究會失去他深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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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實在不清楚自己何時留給施長榮好印象,讓他在宴會隔天就帶著一大東玫瑰花登門拜訪。
原本她還打算假裝身體不舒服好避開他,偏偏他還滿對她媽咪的眼,于是「裝病法」只好宣布失效,她不得不在母命難違的情況下,穿著飄逸輕柔的白色長洋裝下樓見客。
或許她還是有些改變吧!不然不會對以往習慣的裝扮感到礙手礙腳,一見到白色雪紡紗長裙,卻只想到沒辦法穿著去爬山。
湘雲端坐在白色沙發椅上,靜靜听她媽咪和施長榮閑聊,盡力克制打呵欠的,露出最優雅嫻靜的笑容。
「施先生,你是說你的近程目標是將貴公司推上國內第一流的連鎖酒店?」
「您叫我長榮就可以了。是的,我認為我們公司絕對有能力打敗凱悅飯店或晶華酒店,成為國內五星級飯店的代名詞……」施長榮、談起抱負便慷慨激昂。
魏美嵐贊許的點點頭,「年輕人就是該有這股干勁!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已經這麼有成就,以後一定更不得了。」
「謝謝您的夸獎、男兒志在四方,總要闖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才算不杠此生。」施長榮說得一派豪氣。
「對,男子漢就是要有理想、有抱負,努力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空。」
「闖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之後呢?」湘雲忍不住問出口。
施長榮沒料到她會有些一問,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說︰「林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你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把事業推到頂點,在名利雙收之後呢?你要做什麼?」
施長榮從來沒想過這拿問題,一時間只能愣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你有沒有想過到世界各地體驗一下生活的真諦,感受一下除了名興利以外的生活?你有沒有看過太陽由海的那一端緩緩升起是怎樣美麗的景象?」
「呃……目前還挪不出時間,所以……」
「生命不僅僅只是為了成就一番偉大的事業,還有許多其他的東西值得我們去追尋——」
「湘湘!」魏美嵐責難地橫了女兒一眼,「來來來,喝杯茶。」她傾身倒了杯茶給施長榮,試圖化解他的尷尬。「我們家芸嫂做的甜點不輸五星級飯店的大廚師,我要她送些過來讓你嘗嘗。」
「不……不用了。」湘雲的話讓他如坐針氈,連忙婉拒道︰「我忽然想起等會有個會議要我主持,我就不打擾了。」
「不急嘛!吃些點心再走。」
「真的不用麻煩了,我得先回去準備一些資料。林夫人,謝謝您的盛情款待,改天我再上門打擾。」說完,施長榮欠了個身,立刻頭也不回的走出林家,不敢稍作停留。
等到人走遠了,魏美嵐才皺起眉頭,看著行為反常的湘雲說︰「你是怎麼了?怎麼這麼沒禮貌?施先生都被你嚇跑了。」
「媽咪,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她也知道自己的話會讓施長榮下不了台,只是她忽然好想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不想再微笑著假裝贊同其他人的意見。
好好的一個女婿人選就這麼跑了!魏美嵐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女兒柔細的長發,「算了,你回房間休息吧。」
「嗯。」湘雲乖巧地點點頭,轉身走回房間。
「湘湘。」魏美嵐忽然喚住她。
「媽咪,還有什麼事嗎?」
「你要記得媽咪都是為了你好,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過完這一輩子。」
湘雪望著母親慈祥的容顏,點頭應道︰「我知道。」
「回房去吧。」
她離開的腳步忽然變得沉重起來,心仿佛也被什麼東西壓著,沉甸甸的,有些透不過氣。究竟什麼樣的生活對她來說比較好?這一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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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華酒店咖啡廳里,濃郁的咖啡香飄散在空氣中,悠揚的小提琴聲輕柔的傳來,柔和的燈光映照著對座佳人美麗的臉龐,襯得一雙明眸瑩瑩生輝。對著如此佳人,子城微一抬手,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呵欠。
悶啊!乏味的談話悶得他寧願回家看今天會計室送來的報表,不過若他真的決定現在回去努力工作,只怕父親大人不會輕易饒過他。
「甄小姐很文靜呀!」俞錦源努力想打開話題,試圖活絡沉悶的氣氛,他不動聲色的賞了鄰座的長子一拐子。
死孩子,當我不知道你在打呵欠啊!
「是啊,我們家小柔不愛說話,唯一的興趣就是彈彈鋼琴。」陪在佳人身側的中年美婦代為發言,說完二十二個字之後又輕抿起唇,掛上溫柔典雅的微笑,表示話題結束。
看來不愛說話的恐怕不止女兒。悶啊!俞錦源微一抬手,正要以手掩口,驀地驚覺自己的舉動,連忙假裝重重咳了幾聲。「不好意思,最近身體不太好。」
他眼角余光看見子城似笑非笑的眼神,一股無明火就直往腦門沖,當下又賞了他一肘子。
俞錦源一面對著對座嫻靜少語的母女露出微笑,一面從牙縫中進出三個輕微的音節,「說話啊!」示意子城開放話題。
「我……」子城如他所願,開口說了第一個字,拖長的語音延續了兩秒鐘,才道︰「失陪一下,對不起。」跟著起身離座。
俞錦源差點被他氣得吐血身亡,但為了面子仍得強抑下砍人的沖動,對著外人露出笑容。
子城走入男士洗手間,伏在洗手台前。掬水輕潑臉頰,試著提振精神。水滴沿著幾縷不听話的長發滑落到他身上合身的亞曼尼西裝,跟著涌入毛料縴維中。
他抬起頭,瞪視著鏡中的自己,一抹苦笑浮現他的嘴角。
這是他嗎?不羈的長發配上優雅的西裝是怎生的不倫不類!早該剪的,順便也剪斷對自由的奢望吧!逃避到最後終究是兔不了要面對,當初的逃避又有什麼意義?繞了一圈依舊是回到原點,人終究逃不開責任。
子城甩了甩頭,踏出洗手間,卻意外地迎面對上思念許久的熟悉身影。
「子——」湘雲望著日夜思慕的人,但聲音卻梗住,喚不出那曾經熟悉的名字。
距離上次在宴會上見面又過了一個月,她曉得他曾經來找過她不止一次,但全被她媽咪叫人攔住,不讓他進來。二十六個朝夕相處、共同扶持的日子,如今仿佛只是一場夢,眼前的人仿佛熟悉,卻又陌生,讓她想要伸手踫觸,卻沒有勇氣。
「女圭女圭!」子城驚喜的一步向前,想將她擁入懷中,她卻向後退了一步,他只得尷尬地收回手,輕聲問︰「你怎麼會來這兒?’
「我媽咪要我來這里相親,她說那個男孩子很適合我,如果我們兩個聊得來,今年年底就可以準備結婚。」
湘雲愣愣看著他,眼中起了一層水霧。她眨眨眼,想眨去眼中的水氣,不料卻滑落了一滴淚。「你騙我,你說一切,都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是都不一樣了。我想見你,卻見不到你。」
她深吸幾口氣,穩住餅度激動的情緒,抿了抿唇,努力擠出一絲笑意,「我得走了,太久沒回座,我媽咪會以為我在廁所里昏倒了。」她轉身要走,但身子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釘在原位絲毫不肯移動。
湘雲背對著他,過了半晌,才語帶哽咽的說︰「我好怕我會慢慢忘了你,忘了在自由島的日子,忘了真正的自己。」
「不會的。」子城捉住她微顫的小手,將她拉入懷中,低下頭想吻住她顫抖不已的紅唇。
「別……」湘雲別開臉,讓他的吻落在頰上。她輕輕推開他的懷抱,在他面前轉了一圈,雪白的紗質衣裙搖曳成柔美的花朵。
「你看,現在的我還是你記憶中的女圭女圭嗎?穿著長裙沒辦法跳進海里捉魚,沒辦法和你一起修小木屋,沒辦法跋山涉水去找瀑布,連大聲說話都顯得突兀。時間變了、空間變了,人如何能不變?或許我應該乖乖當我的搪瓷女圭女圭,別妄想去改變什麼,一切終究還是回到原點。」她苦澀地笑著,搖了搖頭,然後朝他優雅的欠了個身,「拜拜。」
子城沒有攔住她,神色陰郁地爬了爬長發,舉步走回座位。
「怎麼去那麼久?」俞錦源不悅地皺眉問道。「讓甄夫人和甄小姐在這里等你。」
甄柔若優雅的輕搖螓首,柔美的一笑,輕聲道︰「其實還好,俞先生不用掛懷。」
與湘雲相仿的笑容與神情仿佛是引信,倏地點燃子城強抑下的情緒,他猛然站起身,不顧一切的沖出咖啡廳,直奔向停車場。
「子城!」俞錦源被他意外的舉動嚇丁一跳,待回過神要拉住他已經來不及。
在車上打盹的司機直到子城猛敲車窗才醒過來,支支吾吾地開口,「大少爺,我……」
「下車!」子城把司機拉出車外,跳上駕駛座,發動引擎,踩下油門,仿佛一陣暴風狂嘯而去。
由車窗貫人的強風吹亂了他的長發,卻吹不去他內心的混亂與愀痛。
多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看著她眼中的無奈,即不能大聲而堅定地對她說︰放心,一切有我!
他又能改變什麼?帶著她私奔,然後讓兩家人成為社交界的笑柄?他可以不理會外界的蜚短流長,任由他人笑罵,但教他的家人和湘雲一家人要如何面對?
銀灰色賓士轎車在擁擠的台北街道疾速行駛,最後轉向市郊,漫無目的地奔馳在平坦的柏油路上。
橘紅色的夕陽慢慢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沉的夜幕。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子城忽然猛地踩下煞車,掉過頭將車駛向市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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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著著鏡中自己腫得像核桃大的雙眼,苦笑地搖搖頭,拿起毛巾包住潮濕的長發,走出浴室。
她知道今天下午把她媽咪嚇壞了。從洗手間回座後,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絲的珍珠一直掉個不停,嚇得她媽咪以為她發生了什麼事,連相親的男方一家人也以為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毛病,情緒很不穩定,沒多久就找借口告辭了。
回到家中,她的淚水還是沒有停止的跡象,她媽咪問她在洗手間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一個勁兒的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天知道她怨死自己的遲疑與怯懦!她多想賴在子城的懷里永遠不要走開,她想念他的味道,想念他的擁抱,想念他的一切一切,可是勇氣卻好像被她留在自由島,忘了帶回台灣,讓她什麼也不敢做。
她還替他擋過子彈呢!現在卻連緊緊抱住他都不敢。
湘雲頹然坐在床上,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她打從心里憎惡自己的膽怯,不合禮節又如何,被人瞧見了說她孟浪又如何,總比什麼都沒做,一個人獨自懊惱來得好。
「林湘雲,你這個大笨蛋!為何不什麼都別管,緊緊抱住他就好!反正能賴多久是多久!」湘雲忽然惱怒地低叫,重重一拳打在柔軟的羽毛枕上。
子城坐在窗台上,既心疼她哭腫的雙眼又忍不住被她的話逗笑。哪里變了?她依舊是他可愛的女圭女圭!
「誰?」湘雲听見輕笑聲,這才發現房里除了她之外還有其他人,立刻抓起床邊五斗櫃上的花瓶,轉向聲音來源。
一看見坐在窗台上的男子,她仿佛被點了穴似的,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我還在想你要什麼時候才會注意到房里有人。」子城躍下窗台,慢慢走向她,拿走她手上的花瓶,放回五斗櫃上。
湘雲困難地吞咽了一下,紊亂的腦子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哭得這麼腫,一定很痛。」子城心疼地說,低頭輕輕吻上她紅腫的雙眼。
他是她的幻覺嗎?老天爺可憐她哭得這麼傷心,所以好心給她一個幻象,讓她今夜可以作個好夢,可是他溫熱的唇卻是如此真實,好似她一伸手就可以緊緊抱住他。湘雲遲疑著,手仍不敢燭踫眼前的人。
「不抱我嗎?還是要我走?你窗前的那棵樹不太好爬下去,不過還好不算太高,跌下去應該不會有事。」子城的心情也是忐忑難安。若她依舊是從前在自由島上的女圭女圭,她的手應該已經緊緊環住他的腰了。
湘雲仍舊只是看著他。
子城往後退了一步,「不回答是要我走嗎?」
「不是!」她哽咽一聲,伸手緊緊環住他的腰。「不要走!我還沒抱夠,你敢走就試試看!」她將臉深深埋在他胸前,又哭又笑地撂下狠話。
「好,我不走。」子城滿足地擁著她,「可是你也不要用鼻涕和眼淚幫我洗衣服,亞曼尼很貴的耶!」
「小氣鬼!」湘雲被他的話逗笑,淚水也跟著停了。她知道他是故意逗她笑,不想看她把核桃眼又哭成了西瓜般大。
「我把今天的相親搞砸了。一回座位,我的眼淚就一直往下掉,我媽咪被我嚇壞了。」她靠著子城的寬胸,咯咯輕笑道,「那家人大概以為我有精神病,所以今年年底應該還沒機會準備婚禮。」
「我也把我的搞砸了。今天回去,我爸可能會把我吊起來毒打一頓。」子城可以想見他父親的臉色會綠成什麼樣子。
「那得要很粗的繩子才能把你吊起來,不過你家的船運公司應該可以找到綁貨的纜繩。」湘雲打趣道。
「沒良心的女圭女圭,也不想想我是因為誰才把相親對象丟在咖啡廳里。」子城低頭輕擰她小巧的鼻頭以示懲罰。
「子城,你知道我媽咪為什麼不喜歡你嗎?」湘雲著實想不透。嚴格算來子城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當初不是他冒著生命危險救她,她可能早就成為海上的一縷亡魂,根本不可能回來和爹地、媽咪團聚。雖然她是因為他才會受槍傷,但那也不是他的錯,只能怪她太沖動,自沖上去挨那一槍。
「知道。」子城長嘆了一口氣,「因為我惡名昭彰。」
「惡名昭彰?」湘雲不解的重復他的話。
「我逃婚,在婚禮前夕自私地逃了,丟下一堆爛攤子讓我家人收拾。」
她沒想到是這個原因,呆了一下。一想起他差點要成為別人的丈夫,心中不免有些酸澀。「為什麼要逃?你不愛她嗎?」
「愛?我根本連左青梅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相信,竟有人會同意把女兒嫁給一個未曾謀面的人,就算是為了兩家聯姻之後的利益,也該安排見個面,看看對方人品如何,再決定要不要定下這門親事。
「左青梅?你說的是左氏電機的獨生女?」湘雲詫然道。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巧的事。
子城點點頭,「你認識她?」
「見過幾次面,不算認識,不過我敢保證她絕對不會嫁給你。」她對著他疑惑的臉霹出微笑,「因為她追了我前任男友二十一年,就為了要嫁給他,當然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婚約而嫁給你。」
「前任男友?」子城挑起左眉,覺得這個名詞听來有些刺耳。
「他是個相當不錯的對象,家世、人品、相貌都無可挑剔,我曾想過要嫁給他。」湘雲看他的臉色轉黑,吐了吐舌頭,補充道︰「可是我不愛他,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愛情的存在。在認識你之前,我以為愛情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找個合適的對象、安安穩穩的過完這一生,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可是認識你讓我知道怎樣的感覺才叫幸福。」
她舉起手圈住他的脖子,光滑的額頭抵在他胸前,沉默半晌才道︰「子城,告訴我實話,我們還能繼續下去嗎?」
「我……」多想告訴她當然可以,但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又如何給她保證。「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我相信你。」小手輕覆上黝黑的大手給予他完全的信任。
「我得回去了,不然我爸要報警捉人了。」子城低頭在她頰上印下一吻。「我改天再來看你。」
湘雲見他坐上窗台,不由得替他捏一把冷汗,「你真的要爬樹下去?」
「放心,爬得上來自然爬得下去。」子城長腿一跨,穩穩地站在一根大樹枝上。
湘雲站在窗台邊看著他平安落地,才用力揮揮手,悄聲道︰「路上小心。」
子城也笑著對她揮揮手,等到她退回房里,他才斂起笑容,對站在角落陰影中的中年婦人打了聲招呼,林夫人,晚安。」
「我可以報警捉你。」魏美嵐走出角落,雙手抱胸,不甚友善的看著子城。
「我知道。」他幾乎確信魏美嵐一開始就知道他來了,所以並不驚訝會在這里遇到她,唯一讓他驚訝的是,她竟然沒有一開始就攆他走。
「那你還敢來?不是每個人都買俞氏企業的帳。」
「我來是因為我想見湘雲,跟俞氏企業沒有一點關系。」
「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不應該再和她見面,你不適合她,你和她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怎樣才是為她好?將她當成易碎的搪瓷女圭女圭供養在無風無雨的玻璃溫室內?您或是林先生都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不受傷害!」子城禁不住想反駁。
魏美嵐被他的話激怒,杏眼圓睜,怒規著他,「難道你能?」
子城搖了搖頭,「不,我也不能。人生難以預料的事情太多,設有人能保證自己能保護另一個人一輩子不受傷害,我唯一能保證的是,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她幸福。」
「讓她幸福?」魏美嵐冷哼一聲,「你憑什麼給她幸福?」
「只要您給我機會,我會證明給您看。」
「給你機會?你懂得為人父母的心情嗎?好不容易盼到失蹤多時的女兒回來,卻看到她毫無血色的躺在病床上,你知道我們的心里有多難受嗎?或許我們無法保護她一輩子無風無雨,但最起碼我們可以親手把她交付給一個值得信任的男人,讓他可以代替我們好好照顧她。」魏美嵐看著子城,頓了一會兒又道︰「但是你,俞大少爺,你哪一點能讓我們放心地把湘湘交給你?你要我們如何能不擔心婚禮當天只剩下新娘孤零零地站在聖壇前?你要我們如何能不擔心哪天你興起又背著行囊去浪跡天涯,只留下妻兒守著一室冷清?或許是我想得太多、太遠,但湘湘是我的女兒,我不想拿她一生的幸福冒險。」
她說的每一個字,子城都無力反駁。
「林夫人,我承認您的顧慮是對的,以我以前的紀錄來看,我是個負不起責任的男人,但還是請您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證明我值得您們的信任。」
魏美嵐不發一語的看著他,良久,才微微點了下頭,「我會等著看你的表現。」
「謝謝您。」子城朝她欠了個身,「林夫人,晚安。」
魏美嵐吟了一聲算是回答,在他走前還不忘刁難他。
「從哪里進來就從哪里出去。」
「我知道。」說完,子城手一撐,俐落地躍過白色圍牆。
魏美嵐看他離開了,也回到屋里。
誰也沒注意到二樓的窗口邊有張小臉露出釋然的微笑,想著今晚會有個好夢。
只是——
「眼楮好痛!」湘雲輕呼一聲,小心翼翼地把黃瓜片敷在紅腫的眼皮上,往後倒在柔軟的床上,傻氣地漾起甜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