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一名東方男孩一大早站在廚房門前喃喃自語,忽地伸了伸懶腰,大喝了一聲,「啊!」
正打算下樓的詩奕被他突然這麼一喝,嚇得一腳踩空,她慌忙抓住扶手,可憐的小「登登」連跌了兩階總算是穩住。
好痛!她可憐兮兮地揉揉摔疼的部位,勉強站起身,步履蹣跚地走下樓,探出牆邊偷覷剛才害她差點一命歸西的東方男孩。
「每日一喊,爽!」那男孩又是一喝,扭扭頭又轉轉腰,跟著攤開手中的粉紅色凱蒂貓圍裙系上,大步踏入廚房。
詩奕躡手躡腳地跟上前,躲在廚房門外探出一雙大眼。
他隨手按下牆邊的音響設備,悅耳的鋼琴演奏曲流泄而出。男孩全然不理會節奏旋津地左扭右擺,晃到冰箱前拿出火腿、蛋,和一堆拉拉雜雜的東西放到餐桌上,跟著倒了兩匙咖啡粉進咖啡機里,順手將平底鍋放到爐上,點上爐火。
準備工作就緒,他俐落地拿起女乃油抹刀切了一小塊女乃油往身後一拋,女乃油塊不偏不倚地落入平底鍋中,高超的技術著實讓詩奕嘆為觀止。接著,他換了另一把刀,將手邊的生菜葉切成絲分裝在兩個小玻璃碗內。
「你……」詩奕才想提醒他鍋內的女乃油快焦了,他已經先一步回過身,舀了兩匙面糊到鍋里,跟著又拿起刀將蕃茄切成片放進小玻璃碗內。
濃郁的松餅香讓一早就餓醒的詩奕忍不住吞咽下口中急速分泌的唾液,再次憶起自己空虛的胃。
「咕嚕!」她的胃極準確地在演奏曲譜上休止符的同時出聲抗議主人對它的凌虐。
男孩聞聲,詫然回眸,握著鍋柄的手本能的將鍋內的松餅往上輕拋,松餅翻了個面又落回鍋里。
「對不起,我肚子餓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整張臉望著他。「你可以分一點點給我吃嗎?」
男孩怪異地瞪著她,「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家里?」
「你家?對不起,我以為這是上塵哥哥的家。」詩奕眨了眨眼,白淨的小臉很是無辜。
「墨哥帶你回來的?」男孩愣了一下,不信地上下打量著她。看她那一臉白痴樣,實在不像是墨哥喜歡的類型,他記得墨哥以前帶回來的女人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臭屁樣。倒不是說他比較喜歡墨哥以前的女人,相反的,他實在受不了那些女人在他面前呼來喝去、頤指氣使,一見到墨哥又裝出一副溫柔可人的惡心嘴臉。不過任誰也不會相信墨哥的口味一下子就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吧。
「墨哥?」詩奕一怔,忽地想起上塵哥哥似乎是姓墨,便用力點點頭。「是上塵哥哥帶我回來的。我叫詩奕,你叫什麼名字?」
「墨懇。」男孩低頭將火腿切成片,不太熱絡地應道。反正不用多久,她也會像其他的女人一樣把他當成佣人使喚,他叫什麼名字又有何關系。
「那你是上塵哥哥的弟弟!」
墨懇轉過身垂眼望著鍋中的松餅,靜默了好一會兒,才略顯僵硬地開口應道︰「算是吧。」
四年多前他只是在街頭流浪,以扒竊為生的孤兒。有一天他相中了一只肥羊,原以為可以輕易得手,沒想到被當場逮到,那群人不管他只是個十二歲大的孩子,狠狠揍了他一頓,還要他跪在地上朝他們磕三個響頭,才肯放他走。可是他寧死也不肯跪,那群人又揪住他一陣痛毆,就在他認命地閉上眼,以為自己就快離開這個殘酷的世界時,周圍傳來陣陣哀號聲。
「你們對我弟弟有意見嗎?」
陌生的男聲在他耳邊響起,他驚訝地睜開眼,卻見到揪住他衣領的大塊頭痛呼一聲往後倒下。
他虛弱的身子跟著那個大塊頭往後倒下,另一雙大手卻毫不費力地拉住他,將他打橫往肩上一拋,冷淡的聲音不容懷疑地宣布道︰「現在你是我的弟弟了,阿懇。」
從那天起,他有了一個哥哥,一個名字,一個家。他知道他應該滿足了,畢竟他從一個一無所有的小扒手到現在吃得飽、穿得好,可是人總是貪心的,他多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叫那個他敬愛如父兄的人一聲「哥」,而不是跟著其他人一樣叫他「墨哥」。
詩奕望著他陡然垂下的雙肩,小心翼翼地輕問︰「我說錯了什麼嗎?」
「沒有。」墨懇提振起精神,習慣性地隱藏起自己真正的感受與渴望,順手將鍋里的松餅倒扣到盤子上。
「墨懇哥哥,可不可以分我一點點?我好餓。」詩奕垂涎地望著桌上金黃誘人的松餅,咽了咽口水。
正打算動手煎第二塊松餅的墨懇听見她的稱謂倏地定住身形,狐疑地回過頭。「等等,你叫我什麼?」
「墨懇哥哥。」她乖巧地又喚了一聲。
她看起來是年紀挺小的沒錯,但他不認為墨哥會帶一個未滿十七歲的少女回家。
他揚揚濃眉,「你有沒有搞錯?我今年才十七。」
「我六歲!」她綻開笑顏,輕快地答道。
墨懇愕然瞪視著她澄澈如稚子般的黑瞳,一時反應不過來。從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她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是哪里怪,現在他總算明白了——她腦袋壞了!但這就更奇怪了,墨哥從來不是喜歡招攪麻煩上身的人,為什麼會帶這麼一個大麻煩回家?
他還來不及細想,前所未聞的怒吼聲突地在門口爆開。
「你該死的為什麼會在這里!」
詩奕縮了縮小腦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含著水霧,可憐兮兮地望向門前一身怒火的墨上塵。「人家餓了。」
「墨——」墨懇回過頭,未竟的招呼語在望見墨上塵的一頭亂發、皺巴巴的長褲和一雙沒穿鞋的大腳丫後自動消音。不能怪他被嚇到,打從他被墨上塵救回來到現在,這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邋遢樣。在X幫眾人與他眼中,墨上塵幾乎就是「酷」與「師」這兩個字的實體化表現,而邋遢與酷帥顯然是不能並存的。
「誰準你隨便亂跑的!」墨上塵瞪著她,暗黑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完全沒注意到墨懇不敢置信的注視。
「可是人家餓了。」詩奕好生委屈地說,小手撫著咕嚕咕嚕直叫的肚子。「上塵哥哥,人家可不可以吃一點松餅?一點點就好。」
墨上塵瞪視她的表情不變。「以後我沒同意,你哪兒也不準去。」
她連忙點頭,「那人家可不可以……」
「阿懇,喂飽她!」他似乎相當不爽地對墨懇咐吩一聲後,扭頭就走。
「上塵哥哥。」詩奕忽地喚住他。
「你還要怎麼樣?」墨上塵沒好口氣地回喝一聲,語氣中隱隱透著些許無奈。
她忽地漾開笑臉,「詩奕先吃一點點就好,然後等上塵哥哥過來一起吃。」
墨上塵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怔了一下,才有些不自在地扭回頭。「隨你,你喜歡等就等,餓死也不干我的事。」
☆☆☆
「Shit!」墨上塵大步邁入二樓主臥房,「砰」地一聲甩上房門,跟著踏入主臥房內的浴室,又是「砰」一聲甩上門。
他瞪著鏡子里的人半晌,隨後又嫌惡地別開臉。
他到底跟她在耍什麼白痴?一早醒來看不到她,不是正合他意?他干嘛跟個瘋子一樣滿屋子亂找!
肯定是昨晚被她當泰迪熊抱,纏得他一夜沒睡好,才會神經線短路。
可是……當他醒來發現她不在時,那股突如其來的空虛與慌亂又是怎麼一回事?
去!什麼空虛與慌亂?他長這麼大還不知道這兩個名詞是什麼東西呢!
那你一早發的那股無明火是怎麼來的?嘲弄的聲音在他心底反問道。
他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大聲地反駁道︰「那叫起床氣!」
對,沒錯,那叫起床氣。他每天一早起來心情都會不太爽,只要洗個澡,讓腦袋清醒清醒就沒問題了。
他抹了把臉,踢開長褲,旋開蓮蓬頭,讓溫熱的水松弛全身繃緊的肌肉。
一番梳洗完畢,他抓起毛巾胡亂擦干壯碩的身子和濃密的黑發,果身走出浴室。他拉開衣櫥,打量著衣櫥內清一色的黑衣黑褲。他並不特別偏好黑色,以前穿黑衣服是因為常打架,黑色衣服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太出來,現在則是習慣了,要他換也覺得懶。
他抽出一套衣服套上,隨手爬了爬微濕的黑發。
「上塵哥哥,你為什麼都穿黑衣服?」清脆的「童音」驀地在床畔邊響起。
他一驚,愕然回視,卻見詩奕坐在床沿,一雙小腳還在那兒晃呀晃的。「你……你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詩奕煽了煽長睫毛,「我在樓下等上塵哥哥一起吃早餐,等了好久都沒看到你下去,所以我就上來等,然後就看到你沒穿衣服走出浴室。」
那他不就被看光了!墨上塵黑眸圓睜,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一臉泰然。
她竟然這麼鎮定!他……
又怎麼樣?她才「六歲」!難道他一個大男人被一個「六歲」小女孩看光了,還要哭哭啼啼地要她負責嗎?墨上塵受不了地提醒自己。
「上塵哥哥……」
墨上塵挑眉斜睨著她,「要吃飯就下去,我沒叫你等我。」
詩奕搖搖頭,垂眼望著擱在膝上絞得死白的小手,猶豫了一會兒,才抬起大眼,小棄兒似的巴巴望著他。「上塵哥哥,你不會趕詩奕走吧?」
「不會。」
詩奕松了口氣,小臉浮現淺淺的笑意。
「我會送你去警察局,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幫你找到你的親人。」
她一怔,茫然地望著他,珍珠大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滾落兩腮。
墨上塵心頭莫名地一揪,眉頭擰了起來。「你哭個屁呀!不送你去警察局,難不成我要養你一輩子啊!」
詩奕不言不語,眼眶中的淚珠落得更急更快。
墨上塵惱了,目光死瞪著她蒼白的小臉,撂下狠話道「你敢再給我掉一滴眼淚,我馬上把你送去警察局!」
她的淚水瞬間止住,但全積在眼眶里,似乎隨時有決堤的可能。迷?NFDAB?的大眼加上顫抖的小嘴,她那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看起來比剛才猛掉淚的模樣還可憐。
「Shit!」墨上塵煩躁地猛爬著黑發,終于受不了的吼道︰「隨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敗給你了成不成?」
「真的?」詩奕顫聲輕問道。
「廢話,把你那兩泡眼淚給我收起來。」
收到他的承諾,她立刻破涕為笑,用手背將眼淚擦干。
「真受不了你,用面紙擦。」墨上塵從床邊矮櫃上的面紙盒抽出兩張面紙,低替她把滿臉的淚水擦干,叨念道︰「真不知道你到底幾歲了……」
詩奕才要回答,他已經先一步嘆道︰「我知道,六歲。」
替她擦干了淚,墨上塵站直身,將手中的面紙丟進垃圾桶,斜睨著她粉白的小臉半晌,才調開眼,隨口說道︰「有時候真懷疑你那一副可憐相是不是裝的。」說完他又擺擺手,似乎覺得自己的懷疑很多余。「算了,當我沒說。下去吃早餐。」
詩奕起身拉住他的手,隨他下褸,低斂的眸光隱隱一閃。
☆☆☆
「子惑,我是大哥,詩奕不見了,我和湘雲留在美國找她,公司那邊就拜托你了,先不要讓爸和子真知道詩奕失蹤的事,免得他們擔心。詳細情況我晚點再通知你。」俞子城掛上電話,疲累地倒向旅館柔軟的大床,右手掩目長嘆。
林湘雲拿著熱毛巾在他身邊坐下,抬起他的手,輕柔地為他擦去滿臉疲憊。「子惑怎麼說?」
「他和玉竹都不在,我在答錄機留言。」俞子城握住妻子的手貼緊面頰細細摩挲,尋求支持的力量。「都是我的錯。如果我那時沒有叫詩奕到外面等,如果我把詩奕看得更緊一點……老天,要是詩奕出了什麼事,我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
林湘雲俯,緊緊抱住丈夫,在他耳畔低聲安撫。「詩奕不會有事的。子城,你不能慌,連你都慌了,你要我怎麼辦呢?」
俞子城將臉埋入妻子溫柔的懷抱,緩緩吐納,將不安的心緒慢慢冷靜下來。
靜默片刻,他終于找回一貫的冷靜。
他凝神細想,一會兒才道︰「舊金山是旭日集團和X幫的地盤。如果能請他們幫忙找詩奕,會比要求警察局協尋更有用。」
「旭日集團?」林湘雲鎖起秀眉。「這名字好耳熟。」
「旭日集團的總裁是一名華裔電腦奇才,因為他公司里專門收留假釋出獄的犯人,所以大家稱他為‘旭日聖人’。」俞子城解釋道。
「等一下!旭日聖人……這個外號好耳熟。」林湘雲輕拍額際,努力想記起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听過這名字。
「有人說他長得像天使。」
「長得像天使……」她腦中忽地閃過一張俊美聖潔的面孔,忽然大叫一聲,「就是他!」
「就是誰?」
「羿文的表哥。」
俞子城愣了下,「柏羿文的表哥是旭日聖人?」
柏羿文是林湘雲的前任未婚夫,正巧他後來娶的老婆是俞子城的前任未婚妻,這之中的曲折巧妙實在很難用三言兩語帶過,只能說一切都是緣分。
林湘雲用力點點頭,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世界真小,不是嗎?我以前听羿文說他表哥把救人當飯吃,如果找他幫忙,一定很快就可以把詩奕找回來。」
「但願如此。」俞子城低喃,連日緊繃的神經終于可以稍稍放松。
「子城,你放心,不會有人舍得傷害詩奕的。」
☆☆☆
他發誓他一定要宰了她!
墨上塵咬緊的牙關迸出幾聲低咒,神情窘迫地提著購物籃,鬼鬼祟祟地挨近女性衛生用品架,隨便抓了兩包衛生棉和一包女用免洗內褲丟進購物籃內,跟著躲躲藏藏地閃到最偏僻的收銀台結帳。
一臉雀斑的收銀小姐原本還面無表情地死盯著收銀機,一抬眼望見他英挺的俊臉,隨即堆滿笑容,以不小的音量招呼道︰「先生,你真是體貼。你是幫女朋友還是幫姊妹買衛生棉?」
墨上塵幾乎可以感覺到鮮少臉紅的他已經從脖子紅到耳根。他沒答話,錢一丟,不等找零,抓起購物紙袋幾近落荒而逃地快步離開。
他之所以會落入這樣的窘境,全都是因為他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心腸!
既然他已經答應讓她留下,總不能讓她沒衣服替換,所以心情還算不錯的他就抽空帶她到百貨公司買幾件外出服。結果逛沒三分鐘,她就扯著他的袖子低聲說她大姨媽來了,他登時心中大喜,以為終于可以把這個麻煩扔回給她的大姨媽,誰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他左看右看前看後看,半個像她大姨媽的女人也沒有,才要問她人在哪兒,她已經拖著他四處找廁所。就在她沖進女廁的那一瞬間,她裙上那一抹刺眼的紅回答了他的疑問——那就是她所謂的「大姨媽」!
他將手中的紙袋捏得死緊,邁步走向女廁。既然她的心理年齡只有六歲大,干嘛不連生理年齡都停在六歲!
等她一出來,他絕對會宰了她。他會先把她吊起來毒打一頓,然後用他這雙手折斷她細瘦的脖子,最後拖到荒郊野外棄尸……但前提是,他可以把這袋女性衛生用品送進女廁而沒被人當成變態送去警察局。
墨上塵以眼角余光斜瞄百貨公司的女廁,確定沒有其他閑雜人等後,才做賊似的潛入。
他側身高舉購物紙袋,從門板和天花板間的空隙將紙袋遞給詩奕。
就在他努力將購物紙袋拿給詩奕的當口,隔壁廁所的門忽然打開,一名身材頗為魁梧的中年婦人驚訝地和他打了個照面——
「啊!變態!」石破天驚的尖叫聲倏地在他耳邊炸開,中年婦人手上提的皮包、購物袋和洋傘一古腦兒地全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她的攻勢凌厲,墨上塵幾乎全無招架能力,只能縮著頭邊躲邊解釋。「我不是……我只是拿東西給里面的人……」
中年婦人不理會他的解釋,拽起他的衣領,拖著他就往門外走去。「要解釋,就到警察局去說。」
若他真被當成變態送到警察局,他的一世英名就毀于一旦。不去!死也不能去!墨上塵心一橫,跟她杠上了,硬是捉緊門框寸步不移。
「你們在做什麼?」百貨公司的警衛見兩人在女廁前拉拉扯扯,于是上前查問。
「這個變態偷看我上廁所!」中年婦人一見警衛過來,立刻尖聲指控道。
「我偷看你上廁所?!」墨上塵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高挺的鼻子。他又不是瘋了,以她的年紀當他媽都綽綽有余了,偷看她?他又沒有戀母癖!
「終于承認了吧!」中年婦人倨傲地昂高下巴,斜睨著他。
「喂喂喂,你搞清楚。誰承認了?我是拿東西給里面的人。」
「好,那人呢?你說呀!人在哪里?」
「人在廁所里還沒出來。」
「哼,人在廁所里還沒出來?我看是根本沒那個人吧!」
警衛被他們吵得頭都疼了,驀地怒喝道「好了,不要再吵了!」
詩奕被警衛突然爆出的怒喝聲一嚇,抱緊懷中的紙袋,怯怯地從廁所門後探出頭來,一臉無辜地望向墨上塵。「上塵哥哥,發生了什麼事?」
墨上塵斜睨她一眼,一把將她從廁所里拎出來,拉到中年婦人面前,冷聲說「人在這里!還有其他問題嗎?」
中年婦人的藍色眼珠突地圓睜瞪著詩奕的小臉,跟著倨傲地把頭一扭,提著大包小包離開,臨走前還不忘以施恩的口吻道「算了,不跟你計較。」
幽深的黑眸陡地爆發三萬伏特的高壓電射向那名中年婦女的背,企圖用念力將她電成黑炭,連串詛咒的髒話在他心中以各種語言默念N遍,直到他可以控制住沖上前將那名中年婦女海扁一頓的念頭。
警衛見沒事了,也跟著離開。
詩奕雖不明白整個事件的因由,卻也感覺得出身旁的男人心情極度不佳,自動自發地挪開一段距離,以免不小心掃到台風尾。
奈何她明哲保身的聰明舉動不為人所欣賞,微泛火光的黑眸立即掃向她,她只得再自動自發地挪回原來的位置。
但有些事還是得說清楚的。詩奕怯生生地抬起頭,正對上墨上塵不爽的眸光。
「上塵哥哥。」
「干嘛?」墨上塵惡聲惡氣地應了一聲。
「不是詩奕的錯。」她極小聲但堅定地表明自己的無辜。
不是她的錯?!憤怒的黑眸立時瞪大,星星之火瞬間昂揚出燎原之姿。
她敢說不是她的錯!若不是因為她,他需要去買女性衛生用品嗎?若不是因為她,他需要冒著被別人當成變態的危險進女廁嗎?一股氣陡地升起,卻又猛地梗在他胸口不上不下,只因理智面忽然出聲提醒——這都是你自找的!
對,都是他自找的!他可以不管她被機車排氣管燙傷,可是他回頭了——這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他可以隔天就把她扔進警察局,可是他被她的眼淚打敗了——這是他犯下的第二個錯。他可以任她穿得像個小乞丐,可是他竟然多事到帶她來逛百貨公司——這是他犯下的第三個錯。「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的真諦在他身上展現了最淋灕盡致的意境。
墨上塵緊閉雙唇,快速起伏的胸膛努力調節著自厭的憤怒與情緒。
不期然,一只小手驀地貼上他的胸口輕輕揉按著,似乎想替他揉散心口滿滿的郁悶惑。
「上塵哥哥,不要難過,也不是你的錯。」詩奕抬高小臉,認真的說,小手仍在他胸口上輕輕揉著。
極其詭異地,他竟然覺得好過多了。眉心聚攏,扭轉出不解的結。太詭異了,她對他的影響力不可能那麼深。
他胸口上規律的動作忽停,微涼的小手移至他糾結的眉宇緩緩撫平。「別皺眉頭,常常皺眉頭會有皺紋。」
軟女敕的小手觸感極佳,貼在他眉心讓他覺得……
黝黑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手,不一會兒又慌張的甩開,仿佛她的手帶著火燙傷了他。
詩奕詫然仰望他,「上塵哥哥?」
墨上塵垂眼避開她的注視,月兌下外套,猿臂一伸將她的柳腰扯向自己,跟著粗魯地將外套的一雙袖子往她腰上一系、扯緊。
「回去。」他頭微偏撂下話,便徑自向前走。
詩奕愣了一下,回過頭確定他替她系在腰上的外套完全遮蓋住白裙上的血跡後,快步追上他。
「不逛了?」她微揚起頭,輕聲問道。
他掃了她一眼算是回答。
詩奕低下頭反復打量著自己剛才被甩開的手。他為什麼甩開她的手?她剛才把手洗得好干淨,還有髒東西在上頭嗎?
「發什麼呆?」墨上塵停下腳步,不耐煩地瞪著落在身後的詩奕。
「我……」詩奕看著他,一雙小手不自覺用力摩搓著,努力想將想像中的髒東西搓掉。
他皺眉望著她怪異的舉動,「你在做什麼?」
「把髒東西搓干淨。」
「什麼髒東西?」
她茫然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剛才上廁所沒洗手?」
「有,我用洗手乳洗得好干淨。」
「那你的手就是干淨的。過來,別再搓你的手了。」墨上塵嘆了口氣。天,他開始覺得自己像是幼稚園老師了,但是天曉得,他根本記不得幼稚園長什麼樣子。
她走上前,但手仍不斷相互摩掌著。
「別再搓了。」
「可是有髒東西。」
「我說沒有髒東西,別再搓了。」墨上塵將她不停摩擦的手用力分開,惱怒地瞪著她通紅的雙手。她的手掌微微腫起,幾乎要搓掉了一層皮。
「真的有髒東西。」她急切地說,哽咽的語音像是要哭了。
墨上塵暫且捺下性子問︰「好,誰告訴你有髒東西的?」
「你。」
他愕然。「我?!我什麼時候說你的手有髒東西?」
詩奕抿抿嘴,吸了吸鼻子。「你甩開我的手。一定是我的手有髒東西,所以你才會甩開我的手。」
「我甩開你的手不是因為你的手髒,是因為我不想握你的手。」
「為什麼?」
他眸光一閃,別過頭去。「不為什麼。」
「我知道是因為我的手髒。」
「我說不是因為你的手髒。」他不自覺揚高音量。
「那是為什麼?」
墨上塵惱了。「你為什麼該死的要管我有沒有甩開你的手?一個心理永遠只有六歲大的人知道什麼?」
詩奕怔忡望著他,豆大的淚珠滾下蒼白的臉頰。她好小聲好小聲地說「你甩開我的手讓我覺得好難過,我想如果我把手搓干淨,你就會牽我的手了,可是現在我知道,你討厭牽我的手。詩奕會乖乖地把手藏起來,你就不會踫到我的手了。」
墨上塵呼吸一窒。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十成十的超級大混蛋。
他朝她伸出手,「走,我們回家。」
詩奕看著他的手,搖了搖頭,將雙手背到身後,哀傷地說︰「我不要握你的手了,你會把我的手甩開,然後我會很難過。」
「我再也不會甩開你的手。」
「你發誓?」
他將手平貼在心口,「我發誓。」
詩奕綻開一抹淺笑,將小手放進他手中,與他交握。「我相信你。」
墨上塵將她的小手握緊。他有預感,這雙小手他這輩子都甩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