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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絲相扣 第二章

「嗚……嗚嘔!」迷蒙中,鳳芸侯被一股極濃的腥臭味給嗆醒。

睜開眼,她發覺自己的牙齒被人粗魯地扳開,口中正被強灌入有虐待之嫌的苦臭汁液。

她被那臭氣燻出了眼淚,實在無法入喉的苦汁,從唇邊一直溢出蜿蜒到枕畔上,想要別開臉去,小臉卻被一個大掌牢牢制住,無法稍移。

「元、小元……救我!」實在苦不堪言,她不禁呼喊起向來不離左右的黑猴來。

「吞下去,這對你好。」低低的嗓音不具任何誘哄成分。這是今晚快馬加鞭遠從川蜀送來的特殊藥引,容不得絲毫浪費。

「松開牙齒。」左封遲繼續灌。

本嚕咕嚕……

「不要……嘔!」那喝一口就會讓人狂吐三天的苦液,在她口鼻間流竄。她手腳並用地奮力掙扎,身體都歪斜在一邊了,頭卻被鉗子般堅定的大手制住,動彈不得半分。

「嗯、嘔噗--咳咳!」在被嗆死之前,她趕忙把那要淹死她的苦液盡數吐出,大力嗆咳。

「我不是說了嗎?這藥對你好。」左封遲面色不善,不是因為被噴了滿頭滿臉藥汁。此藥難尋,豈容如此浪費。

「不、不好……哇呸呸呸!」鳳芸侯氣極,人睡到一半差點被暗算嗆死,她臉色很難不猙獰。眼中還噙著淚珠,她拼命吐掉口中殘余怪味。

左封遲眯起眼。若是以前的話,他可以輕易令她安靜听話,吞下任何他要她吞的東西……

「不能……點穴!」她瞪他。明白當他眯起眼時想的是什麼。

兩人互瞪半晌,沒有一方肯先退讓。

是的,前些日子鳳芸侯病得奄奄一息時,左封遲曾答應過不再隨意點她穴,因為之前差點淹死了她。可是看她現在才稍微恢復了點精神,就完全不配合吃藥了,這怎麼行?這孩子的下半生注定要在苦藥中度過啊!

平時喂藥不是左封遲的工作,但現在月已高懸在空,廂房內只剩下他們師叔佷倆。白日有婢女照顧鳳芸侯,入夜則由他接手。

左封遲不慣指使下人,也不慣服侍他人--即使只是喂藥這麼簡單的工作,也不甚順手。雖他醫術精湛,但多是診脈開藥或是針灸,少有要全天候照顧一個人的經驗。

而且,還是這麼個不听話的病人。

「不要我喂,就自己吃。」他保持耐心地把碗端到她面前。她卻遠遠避開那散

發濃濃異味的碗,雙眼溜溜地在屋內搜尋。

左封遲當然知道她在找什麼。「乖乖喝藥,我就把黑猴找來給你。」

她起身就要下床,卻馬上被藥碗擋住。

「喝下!」低沉含威的嗓音。本來打算解下鎖鏈後就把她交給溫皓月師姐,但如今確定這孩子將需要一生都跟隨在他左右調養身體,他便要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教導這孩子。

「不要!」她以往從沒吃過藥,是以堅決不肯吞下那可怕的東西。小小年紀也不懂為何自己要喝,他卻不用?她不明白這藥對她有多大好處,也不知道左封遲常常徹夜不眠地看顧她病情。她滿眼只有他現下的蠻橫,讓她更加倍反彈。「要喝……你自己喝!」

「可以。」他毫不遲疑地把碗收回,銳利雙目盯著她。「我可以代你把它喝下,但代價是--待會兒我要去找出你那只黑猴來,慢慢把它炖上個三天三夜,然後在你面前一口一口把它吃了。」

這是絕對說到做到的威脅!

「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再也看不到它!」

「你--」她錯愕得瞪大了眼,知道他是說真的。蛇捉七寸,他確實捉住了她的要害。

「你別後悔。」他做出一飲而盡的姿勢。

「不--」她急撲上去想搶回藥碗,神色驚慌。

「我不喝,誰喝?」他舉高了碗,逼她自己說。

落於下風的人萬分不甘,情亦不願,卻也只能暫屈於高壓婬威之下。「……我喝。」

左封遲卻還不肯把藥碗交給她,厲聲警告︰「不準再浪費任何一滴!若再吐出一點,我就折磨那小猴一次。以後你再像今晚這樣不乖乖喝藥,就再也見不到那只小黑猴了!你听明白了嗎?」

她皺起了一張委屈的小臉,敢怒不敢言。

「你最好記住我今天所說的話。」當她默許,左封遲這才松手。

看她乖乖喝下搗入蛇膽的腥藥,眉毛揪得像有兩只毛毛蟲在互斗。捧藥時牽動了腕上沉甸甸的牽絆,讓左封遲陷入沉思。

玄鐵鎖不若一般手銬只有一個鑰匙孔,在黝黑的鐵面上有呈北斗七星方位排列的七個小孔,也就是說--需要有七把不同的鑰匙方能解開。

鑰匙孔有大有小,形狀各異,京城內所有鎖匠見了,皆是搖頭連連,說是前所未見,根本愛莫能助。

他早知這鎖並非一般工匠能解,故不若溫皓月師姐那般失望,只是對於要去哪里解下這枷鎖、該求助何人,他仍一點頭緒也沒有。

「鳳師姐……」他輕聲低喃,卻有點咬牙切齒意味。

「不要!」

瓷碗飛過窗戶,「鏘」地一聲,擊碎在「松雲苑」的庭院里,苦心熬了整天的藥登時報銷。這已是今天的第四碗了。

事不過三,溫皓月莊主交代過的。

庭院里的婢女一見狀,馬上對等候在廊上的長工打手勢,那長工一見,忙往前廳跑去--正跟管事對帳的溫皓月聞訊,拋下帳本,火速趕來松雲苑。

近來鳳芸侯身體漸愈,理應是件好事,但那娃兒硬是跟十七師弟不對盤,萬分不肯合作,她可以感覺到師弟的耐性逐漸耗竭,眸底開始閃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雖然十七師弟未曾抱怨過,但她知道他有多不喜歡這平空多出來的羈絆啊。

「十七師弟--你萬萬不可沖動!」等不及叩門,她直接推門闖入,一腳就踏上地面狼籍的碎片。

雖然屋外的陽光明媚,露出冬日難得的陽光,這屋子內卻詭異得陰沉安靜,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腥臭味。地板上潑了一攤攤深褐色的藥汁,乍看就像噴濺的血跡般,令人怵目心驚。

「三師姐,你怎麼來了?」低冷的嗓音來自微暗的屏風後,嚇了溫皓月一跳。

左封遲正安安穩穩地坐在床旁的躺椅上,修長十指輕輕交疊在胸前,唇邊甚至還帶著淺淺笑意。

「侯、侯兒呢?」相處多年,溫皓月瞎了眼才會看不出那笑里暗藏的怒意。忙左右搜尋,滿室里卻不見那理應跟師弟拷在一起、壓根無法離開半步的小娃兒蹤影。

「你把她怎麼了?」她眼底露出難得的驚惶。若無鎖匠--那唯一解下鎖鏈的方法就是剁斷他們其中一人的腕骨!而侯兒居然不在這里……

像是洞悉她荒謬的想法,左封遲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抬起右手,他腕上鎖鏈乍看似消失,事實上卻是從後連接到床的--上方?

溫皓月忙走近,抬頭一看。

就見鳳芸侯像只守宮般,倒攀在黑檀木床頂,長辮披散,小臉陰沉,衣衫上滿是藥汁,整個人狼狽不堪。

怎麼被逼到上頭去了?

「侯兒,乖,沒事了,快下來。」溫皓月輕聲誘哄。

「嗚……吼!」已被惹得草木皆兵的人兒,猙獰著小臉,齜牙咧嘴,大眼連她也狠狠瞪視。

「侯兒,是我啊!」溫皓月急道,卻怎麼都喚不下她。

「三師姐,不用費事了。請派人去尋出那只小黑猴來。」自旁不疾不徐地飄來一句。

「小黑猴?」溫皓月疑惑。

「對。」黑眸閃著計算。他也該好好教教這個不听管束的娃兒了。「侯兒向來要有那只黑猴相伴才吃得下藥,可自昨夜起,每晚都會來找她的黑猴卻失去了蹤影,也難怪她不肯乖乖吃藥了。」

「原來如此。」溫皓月立即遣人去尋,動員莊內所有僕役。

房內,怨毒的目光直射在保持淺笑的人身上。

靶覺到那明顯的敵意,左封遲抬頭,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他緩緩啟唇︰「你安心待在上面無妨。你的朋友,很快就會來陪你了。」

「吱吱吱……」一只小黑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木桌上,四肢被麻繩捆住,吱吱作聲。一旁本作取暖用的小火爐,如今架上一只鍋子,里頭的水早已滾沸,不停冒著沸騰的氣泡。

刀光閃閃。一把匕首,握在修長的指掌中。

「該怎麼辦呢?」淡然的語氣好生困惑,虛心求教︰「侯兒,你覺得該從哪里下手才好?」話語才落,貼肉的刀鋒狀似不小心地稍移,一撮撮黑毛紛紛落地,黑猴的胸口前登時禿了一塊!

「吱吱!」叫聲越發淒厲了,黑色軀體拼命扭動,像是預知了即將血濺五步的命運。

「這匕首真可謂是削鐵如泥啊。」低涼的嗓音有著輕贊。「看來剝皮、去骨、掏內髒,皆是輕而易舉,只是一眨眼的事。由我來下手的話,它幾乎不會感到任何痛苦就可喜登極樂……只可惜啊……」像是突然想起一件麻煩事,眉心皺攏,他好無奈地嘆了口氣。

「只可惜我曾說過,若你不听話,我就要一片片慢慢割下它的血肉,所以無法這麼輕松就了事了,可真是自找麻煩哪……侯兒,你說對否?」

黑眸輕輕流轉到那個側倒在榻上的人兒身上,她瞠大了焦急的眼,全身肌肉緊繃,大有一觸即發的氣勢,卻連半絲聲響都無法發出。

「好怨毒的眼神哪……是怪我又點了你的穴嗎?」

匕首在火上慢慢烤著,燈火搖晃,照在她臉上的陰影也陰晴不定。

左封遲慢條斯理道︰「既然你不守承諾乖乖喝藥,我又何必死守信諾?對無情的人不需有情,對無義的人也不需有義。在我身旁,你要謹記一點--不準出爾反爾。」

結束了烤火的動作,他唇邊勾起滿意的弧度,轉向黑猴。鳳芸侯的心髒立刻懸在喉頭,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呼吸也變得急促。

閃動的銀光極為刺眼。

左封遲正替黑猴進行著去毛的動作。像是一種蓄意的折磨,他手下的刀鋒移動得極慢,一縷縷黑毛離開了主人膚表,再也擔負不了御寒的工作。冷汗緩緩自鳳芸侯額上流下,手指顫動了下。

「對了!」他想起似的教導︰「以後你獵吃野食時,切記要同我這般,先把刀子烤熱,如此一來,刀子入肉時方能輕易切入,減少阻力。對姑娘家而言,切骨也容易些。」

頓了一下,像在沉思。

「你喜歡吃哪個部位?」極其惡意地詢問。「猴腦,好嗎?這樣也許以後你會變得更聰明听話一點。」

「放……開它!」她終於掙扎出聲,喊得非常用力,其實只發出比蚊鳴大一點點的聲量。

「原來你還會自行解穴。」像被提醒,他加速把猴腦剔了個一乾二淨。一顆光溜溜的猴頭就這麼呈現在兩人眼前,整整比原來小了一圈。「你不是總喂它食物麼?這猴兒怎麼還不長肉?如此一來不但抵擋不了幾刀,也填不了肚子。罷了,就當作嘗鮮。我生平還未食過猴肉,你呢?」

刀尖在此時抵上黑猴腦門,鳳芸侯及時沖開封穴,朝他撲去!

「住手!」她身手還不甚靈活,卻輕易奪去了他手上利器。

才剛要把匕首丟出窗外,身後長手如蛇般攀至,一反掌便將她整個手包入掌中,形成兩人共握一柄匕首的情況。

相差懸殊的力道,讓他輕易主控了一切行動。

「難得你想參與,真乖。」他嘉許地微笑,刻意扭曲她的意思。

銳利的匕首很快又回到黑猴身上,令她倒抽了一口冷氣!整個情況不但沒有因她的解困而好轉,反更見驚險。手中的刀尖貼肉,使她不敢掙扎,深怕失手傷了黑猴。

黑猴睜圓了眼,看著拿刀相向的主人。不知是嚇傻了,還是怎麼的,不再大聲喊叫。

刀就擱在黑猴的咽喉上。低低的嗓音就在她耳邊︰

「我們就從這里開始吧。你一定舍不得它受苦,選擇咽喉,刀一橫,事情一下子就會過去了。」

「不!」她又驚又懼,連忙搖頭。

「不好?」左封遲很好商量似的,把刀尖移到了黑猴心髒的位置,再度在她耳旁建議︰「其實這里也不錯。如果我們動作俐落一點,取出心髒時,你還可以看見它撲通跳動的模樣。」

語罷,這游戲實在也玩得夠久了。不再猶豫,他手一使力,刀鋒登時入肉,涌出鮮紅血珠來。

「不要殺它!」鳳芸侯驚得高聲驚喊。

「為什麼不?」冷冷的嗓音。

「我以後會乖乖喝藥……什麼都听你的!真的!」她終於屈服。

「你拿什麼保證?憑什麼要我相信你?」他疾言厲色。上次是他輕疏大意,這次一定要她親口作出承諾。「你自己說!」

好凶喔!鳳芸侯皺皺眉。左封遲跟身邊任何人都不一樣,從不會對她笑,又只會威脅她,還常逼她喝臭得要命的東西,但親如手足的愛猴命懸他手,她還能說什麼?

「我保證……自己以後一定乖乖吃藥……」

「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麼?」

「你自己想。」他挖下陷阱,待小狐狸自投羅網。

鳳芸侯眉頭打了十個死結,苦思良久,與猿猴長居的她這兩年來已听得懂一般對話,但仍不太會表達,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些話︰「你要我以後……不管任何事……都听你的?」

「若你親口答應了,就不許反悔。」這條件讓黑眸滿意地眯起。

鳳芸侯卻苦了張臉。即使眼前是萬丈深淵,她也只能乖乖往下跳了。她年紀才八歲,卻第一次有了想嘆氣的心情。

「好,我以後都會听你的話。」話出口,就追不回來了。她乖乖束手就擒。

這是左封遲第一次真正制住了這如野猴般的娃兒。

松開了手,她立刻撲向被五花大綁的黑猴,一人一猴劫後余生,差點要抱在一起痛哭。

「三師姐,你可以進來了。」左封遲背對著門,頭也不回地說道。

沒想到師弟知道自己在門外「關心」,溫皓月遲疑了下,推門進來,手上端的是鳳芸侯最害怕的特殊藥膳。果然,就見小小肩膀縮了縮。

「自己過來領藥。」左封遲命令,不給好口氣。

溫皓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訝於他如此外顯的情緒。印象中十七師弟不僅寡言,除了師父外更沒有任何人可以波動他情緒,但現在這孩子卻成了例外……溫皓月一臉若有所思。

小小娃兒以一臉壯士斷腕的表情朝她走來,接過墨黑藥汁。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濃烈異味,仍是讓小小鼻子忍不住扭曲了下。

溫皓月收束心神,柔聲安慰她︰「你乖乖喝下,待會兒有糕點可讓你嘴巴不那麼苦。」

「三師姐,請不用太寵她。」左封遲淡淡阻擋。「莊中事忙,以後端藥這點小事就交給下人,不用親自勞煩你紆尊降貴。」

「好,下次我吩咐下人端來就是了。」溫皓月從善如流地回應,假裝不懂他暗藏的警告。听听!她這師弟已在嫌她多事、拐彎趕她,還不許她常來了。

唉,這里到底是誰的地盤?

說也奇怪,在威權的管教下鳳芸侯不再作怪。雖不至於到說東不敢往西、說西不敢往東的地步,但也足以讓左封遲緩下臉色。

他一向獨善其身,原就不喜管束他人,所以只要鳳芸侯做到一些基本要求,如乖乖喝藥、不準頂嘴、尊師重道等等重點事項,其它的事他倒不會有太大的意見。

像現在,慢慢恢復精神的鳳芸侯吵著要玩雪,左封遲也不反對。兩人困在一起朝夕不離,自然需要互相配合。

取了凳子來到積雪的庭院,左封遲在旁研讀藥書,鳳芸侯開開心心堆著雪人,身旁小火爐上溫著隨時可取用的熱茶,正冉冉冒著白煙。一副太平盛世圖,半點也沒有之前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二師姐若看到這副景象,一定會很欣慰吧。」溫皓月笑盈盈來到松雲苑,有感而發。跟隨她而來的女婢抬來了小桌、矮凳和糕點吃食,一下子就把賞雪品茗的地點布置好。

左封遲只是淡掃她一眼,算是招呼。

「師弟,你是不是打算要離開了?」溫皓月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意。

近日左封遲請人煉丹,所開出的藥單內容,便是鳳芸侯每天熬著吃的藥,特意制成隨身丹丸,分明就是打算離開了。

見左封遲沒有反駁的意思,溫皓月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苦口婆心道︰「你孤身在外多年,若肯留下,以後也多幾個人可以幫忙照顧侯兒。若是為了解開鎖鏈,我可以再派人去尋訪巧匠,去京外的人也很快就會帶回消息來……」

「不勞師姐費心。」他淡淡拒絕。「其實我也已經叨擾太久了。」

說什麼叨擾?他是她的師弟啊。雖沒有真正血親,也像是手足了,他至今還這樣見外。溫皓月在心底嘆氣。

但這十七師弟就是這樣,孤傲疏離地不願讓人親近一步,彷佛師父當年解散師門,也一並割斷了他淡薄的情感似的。

她不是不明白他對師父的心結,莫名被遣出師門時她亦有不甘,同樣是門下弟子,難道師父老人家眼里就只有二師姐一人?那他們其他弟子到底算什麼?這打擊對於只重視師父一人的左封遲更是劇痛難平,她明白的。

但事情也已經過了十年,這一切還不能放下嗎?

勸說的話幾乎要月兌口而出,卻又吞下。

心結只有自己能解,旁人贅言也只是多事。要是她不小心多說了不該說的話,踩到他痛處,恐怕會落得他干脆付清這幾日住在莊里的費用,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還是小心為上。

「你打算何時起程?」她問。

「明天。」

溫皓月霎時瞪大杏眼。「明天?那你直到現在還沒跟我提起!」難道他想不告而別?

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左封遲道︰

「我想晚膳時再提。」

是想害她消化不良嗎?溫皓月盯了他好半晌,不禁搖頭。

「師弟,你當真沒在乎過任何人、事、物嗎?」她這個師弟外表看來成熟、明事理,卻一點也不清楚人心正常的情感反應。以前還會在乎師父他老人家時,最起碼身上還有點人味,但這幾年離群索居愈久,每次見面都感到他的情感愈加抽離,幾乎要成怪了。

「這重要嗎?」左封遲不在意地反問,突然極快地對她出手,直到手指幾乎快踫觸到她臉頰,一陣溫暖的氣流撲過溫皓月耳旁,才又收回了手。

溫皓月一怔之下,才明白原來他運氣幫她拂開了一顆突然襲來的小雪球。在忡怔的那一剎那,她還以為冷情的他想踫觸她……

溫皓月過快地別開頭去,以掩飾頰上突然浮現的兩朵紅雲。啊……終究還是露餡了,即使心知左封遲絕對看不出來,但她心知肚明,臉上的薄紅已把自己隱藏多年的情感外露了。全敗在一顆不起眼的小雪球上。

小雪球是黑猴丟的。

鳳芸侯正背對著他們嬉戲,跟黑猴拿雪球互擲,一點也不知黑猴剛才差點闖禍,逕自玩得好不開心。

庭院里還矗立著一個高大的雪人,兩條斜飛的濃眉是由幾根短樹枝所疊成,看來像在生氣,連眼角也上揚,鼻子又尖又挺,仍是一根樹枝代替,唯有嘴巴兩端是下垂的,像恨不得把誰吃了。

溫皓月剛來時還未細瞧,這一看,不禁莞爾。

這雪人不就活月兌月兌是「某人」的翻版嗎?

「看來……你在侯兒心里已經有了份量。就不知是討厭呢,還是什麼……」她淡淡一笑,刻意地說。

明日就將分別了,她縱容自己在這一刻凝視著他的側容。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何夕了。要他再主動登門到訪,就等女媧重新補天好了。

「她討厭也罷,無所謂的。」左封遲一點也沒感覺到在自己身上的眷戀目光,話雖這麼說,口氣卻已沒有前些日子的強硬。凝視著那雪人的眼神,甚至有一絲罕見的柔軟。

看來,在心中增加份量的並不止一人而已。溫皓月淡淡訝然地看向那好動身影。那個孩子……有些什麼特別嗎?

她清楚左封遲少情的缺憾,是以不敢輕易投注自己的情感,多年觀察下來,她還以為這世間沒有人可教會左封遲應有的人情反應,難道是她太早下定論了?

棒天目送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行遠,他們兩人乍看格格不入,但待走遠了,一沉穩一好動的身影卻有股說不出的契合。一個小獸般好動的孩子,跟一個冷情孤僻的師弟,也許是種絕配也說不定。

她第一次看見師弟身邊有個伴的模樣,唇邊浮起釋然的笑。

她無法辦到的事,能讓另一個人來完成也無所謂,她再也看不下去師弟總是一人天涯獨行的模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也許,改變師弟脾性的契機就是這個時候了。

不論事情會如何發展,命運注定把他們綁在一起,他們終究會習慣彼此吧?

看著天上︰

「二師姐,你只選擇托孤十七師弟一人……可是存心安排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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