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怎樣都愛你 第二章

快疼死了!

明宸忍著想咒罵的念頭,繼續忍受這非人的折磨。

皇阿瑪在四更天就模黑出發了,跟了四名侍衛還有起柘,加上皇阿瑪共六個人……不、不……還有躲在衣箱內的她,

忍到不能忍了,她才從衣箱內爬了出來,馬車依然是顛簸快速的走著,她偷偷的掀開簾子看了眼,皇阿瑪派了名侍衛拉著裝著瑣碎物品的馬車,他們則是騎著馬走在前端。

這馬車明明裝有那麼多物品,卻還是不要命的往前沖,害她受了這麼多的苦難!

仔細一瞧,駕馭馬車的人的背影,怎麼怪熟悉的?偏頭思索了下,可不就是那個和她是死對頭的起柘?

只見他不斷地快馬加鞭,駕駛著這輛重車卻落後于皇阿瑪他們不遠!

皇阿瑪一定是想分秒必爭,才會派他來駕駛這輛馬車。他揮鞭加速的樣子很是英勇,臂膀也很寬闊……

呃,她及時回過神地倒回衣堆上,拍拍自己的臉頰。她是在發神經了嗎?居然會這樣胡思亂想!

約莫過了整天的時間,天空由明亮漸暗,本來要一天半的行程,車隊花了一日便抵達了。到了西涼寺,天色也不很晚,明宸恍恍惚惚地一路搖一路睡。當她听見有人在講話時,就清醒了過來。

「阿彌陀佛,施主,請問您夜晚入寺有何指教?」

起柘躍下馬。「方丈,恐怕有借一步說話的必要。」

老住持拂拂灰白的長胡須,他一眼就看出起柘非泛泛之輩;而那躍下馬的其中一人,他的身上更帶有天大的富貴之氣!

老住持于是下了令。「所有人全部退下!」

一聲令下,寺內的老少僧人齊聲喊︰「是!」便有規律地退下了。

等眾僧退下後,老住持立即低頭恭敬地道︰「不知皇上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懇請皇上恕罪!」康熙愕然。「方丈知道朕?」

「來龍去脈,貧僧一言難盡。」老住持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

「方丈可曾見過皇上?」起柘準備用循序漸進的策略。

「貧僧一輩子都在這寺內,不曾見過皇上,只是皇上身上貴氣逼人,儼然就是真龍天子。當今只有皇上有這樣的氣勢,貧僧才會知曉眼前的就是皇上。」

「修行再怎麼高深,哪有一眼就能認出誰是誰的道理?方丈是否曾見過酷似皇上容貌的人?」

這句話像是個問句,但仔細一听,可以知道老住持若沒有一定或不疾不徐地回話,那他就會露了馬腳!

老住持不慌不忙地道︰「貧僧不曾。」

起柘勾唇一笑。「只是問問,並沒有別的意思,你可別見怪!」

「貧僧不敢。」老住持的手心都在冒汗了。

「出家人不打誑語,就好比軍人不撒謊一樣,朕信你,但你可別因此更加有所隱瞞!」康熙話中有話。

「那可是欺君大罪,貧僧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西涼寺著想。」更因為如此,他才說什麼都要守口如瓶了。「話居然說偏了,貧僧還不知道呈上微服前來的用意?」

康熙朝起柘使了個眼色。

「貴寺香火鼎盛,有求必應的傳聞,皇上早有耳聞。近來江南水禍剛平,邊疆又告捷,特地前來捻香叩謝。」

「小寺禁不起皇上這樣折煞,皇上大可下詔聖旨,由貧增代為執行便可。」老住持邊說邊捻著身上的佛珠,他所說的都是善意的謊言,但求佛祖諒解。

「有什麼關系,朕親臨寺廟又不是頭一遭了,靈隱寺,朕不是常去麼?實不相瞞,朕心中有個結,想來求求貴寺的佛,看看是否能替朕解惑!」

老住持力持鎮定,他這樣被皇上和起柘輪番上陣問話,實在有些應接不暇了。但一想到滋事體大,就不得不小心應付。

大清皇朝的歷史是不是會改寫,不是操在他手上,而是解鈴還須系鈴人!

「皇上特地前來,貧僧心中不勝高興,這就點香拜佛去。」他只能見招拆招了。

「不急、不急,朕要住蚌幾天再走。」康熙慢條斯理地道。

老住持面如死灰。「這……」

「朕是來問先帝是否真已出家了,這等大事豈能隨便敷衍?朕想,既然西涼寺的佛祖特別靈驗,總不會騙朕吧?就算朕不是皇帝,佛祖也會心懷慈悲的不忍見一個無父的孩子,因思父過甚,連正事都辦不了了。」

「皇上,萬萬不可因此妄自菲薄啊!」老住持只差沒嚇破膽而已。

「這要看貴寺的造化是如何了。」康熙話中有話。

「皇上不要很好的上等貴房,就住在西廂三合院內的左房便行了。」起柘投下一捆威力十足的炸藥。

「皇上……」老住持的腦袋亂哄哄一片。那父子倆的房間不是只隔一座小橋相對望嗎?恐怕事出不是偶然,皇上早就有計謀,說不定四周都有人在監視,這下插翅也難飛了!

「有困難嗎?」起柘設下陷阱,等著引君入甕。

「不、不,沒有困難,就安排在西廂三合院左房。」老住持的腦袋都要冒煙了,他無法送佛送上天,接下來要如何,端看他們自己了。

「那咱們會引皇上自行前去,順便有一事相告,皇上為了感念貴寺的幫忙,決定贈送寺內所有沙彌及和尚新襪及新鞋,一旦後召集他們到前殿來試試腳的大小,沒來者以抗旨論罪。」起柘平淡的轉告著。

「一個也不能少。」康熙再重復。

語畢,五個人嚴密的擁護在康熙左右,毫不客氣的往西廂的方向走去。

這樣出入自如的舉動正符合了老住持的猜測,起柘對這兒已是了若指掌了!

「阿彌陀佛。」這樣的難題,端看上蒼的安排了,他無能為力去解決。

有人來了,明宸趕緊躲進衣堆內。這里的新襪可不少,幸好全是新的,否則準燻死她!

但是……她好像躲錯地方了!

怎麼有雙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模來模去?她不要啊!

起柘正要分類新襪的大小,但他的手居然模到軟軟的東西、還有體溫!

他正要用力地揪出時,明宸就用力地往他的手擰了下去,並跳了起來。「你這下流胚子!」

「是你!你怎麼在這?」他銳利的眼光射向她。

明宸氣嘟嘟。「還用問嗎?我偷偷地跟來了!而你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地對我非禮!」她指責他。

「我根本不知道這里面有人!」她還惡人先告狀!「你會跟來,表示所有的一切你都知道了,你以為這是游戲嗎?你這樣跑出來!皇宮里會鬧得雞飛狗跳的!你待在這里,我去找人來馬上送你回去!」

他前腿一動,她就要逃走了,他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臂!

「你沒听見我的話?」他的口氣又急又怒。

「我要是等你找人來送我回去,那我何必千辛萬苦地跟出來?我不要回去,我要幫皇阿瑪認父!」她正經八百地道,把這事當成意義重大的事。

「就憑你?你可能只會壞事!」他不給她面子。「我沒空跟你吵嘴,那時候你躲在樹後,我就該拆穿你,就不會有現在的煩惱了。」

他說得她好像一無是處!

她掙開他的手。「你不用苦惱,我不會麻煩你!」

「那你要去找皇上嗎?皇上把這事當成機密,即使他把你當成手心肉般地疼你,見到你,他一樣會氣急敗壞的!」她的興致勃勃只會壞了別人的好事。

「難道在你們眼中,我只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明宸黯淡地道。

一瞬間,他以為眼前灰心的人不是明宸,她的臉上應該只有笑容的。他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你到底要怎樣?」

「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下來!我終日被關在皇宮內多想出來透口氣,再悶下去,我會發病!我保證我不會惹是生非,我只想見見我皇爺爺長得如何!」她抬起無辜的一張臉,還不知道這樣出宮會惹出多大風波。

「你留在這兒是行不通的,皇上此刻不會想見到你,你擅自出官就犯了罪,皇宮里此刻恐怕已經鬧得大風大雨了!」她一點都不知道嚴重性。

「我只想出來,哪里管得了那麼多?」沒有多余的時間讓她三思而後行了。

他只差沒七竅生煙。「現在我立即飛鴿傳書給馬公公,要他全力封鎖消息!」

「你真的願意前嫌盡棄的幫我?」她本來還非常懷疑他的。「這才對,大丈夫能屈能伸,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你我的新仇舊恨就姑且先拋棄吧!」听到他願意幫她,她喜出望外,調皮的本性就又顯露出來了。

他寒著臉。「我是逼不得已的,要是眼前出了事,皇上尋父之旅就會功虧一簣,我完全是為了顧全大局!回到皇宮後,我還是會要求馬公公向皇上據實以報。」

「你這人真是沒有同情心,我就知道你心眼小。」她嘀咕著。

這些話一字不漏地傳入他的耳內。

「倘若你有更高明的法子,那你自行解決好了。」他故意拿喬。

「這分明是要我自生自滅!」她垮下臉。「皇阿瑪見到我,不只會罵我、打我,還會把我送回去,你又袖手旁觀,我看我還是先逃入寺內再說好了!」

他睥氣不好地吼著。「你還要搞出多少的事情?」

「是你要見死不救的耶!」吼得她的耳朵好痛。

「乖乖待著,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走失了,你的人生會有多悲慘,那可是不可預料!」他不是嚇唬她。

「我會怎樣?」她天真的問,一副不食人間煙火,不知人間疾苦。

「像你這種嬌生慣養的嬌嬌女,要是在這兒走失了,可能在半路上就被野獸吃了,可能人家見你生的漂亮,就把你賣去妓院、從此淪落風塵;再不就餓死街頭!」他的口氣很差。

「怎麼都沒好的?也許會遇到好人送我回宮!」她心中存抱著希望,才沒有他現實。

「是啊!也許可能這樣。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沒智商,听了就深信不疑!人家會把你賣掉賺取暴利,要不把你當成丫環呼來喚去。也許相信你是格格,這下撿到寶了,跟皇室攀親,還是當今聖上的二十格格,如此一來,張三李四,你都非嫁不可了!」但是說也奇怪,他干嗎替她急?

她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錯了,你幫幫我。」那些結果,她都不要。

「你會對我言听計從?」他要她的保證,她就是欠教訓。

「我沒有第二句話好說。」她小聲地道。

「有時候我想想,覺得丟下你好了,你做事從不瞻前顧後!」他一口怒氣又提了上來。

她絞著手。「我都認錯,你還想怎樣!」他是不是乘機在報仇啊?

他的氣還是未消。「留在馬車內,我會按時送東西來給你!我會下令不準任何人接近馬車,天晚要睡覺就用這些衣物當棉被取暖,可不可以?」

「可以!」這樣的苦,她還受得了。「那我行不行四處走走?透透氣?」

他瞪向她,她馬上又低頭絞手。

「不行!」

「那不是比在皇宮還悶?」她不依。「我要見到我皇阿瑪認父!」

他很快地明白,她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那型的!

「已是燃眉之急了,你還要跟我討價還價?」

她氣呼呼地道︰「我只是想不虛此行!」

要是真照她說的,那絕對不成!但是不給她交代,她又要一意孤行,那她就不要怪他太卑鄙了。「這些我會替你安排。」只好騙她了。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但他又是那種任何事都不會放在臉上的人,所以她猜不出他的心思。「要是你懷疑的話,那就免了!」不要忘了,犯錯的人不是他,他是那個要替她亡羊補牢的人。

「有點質疑也不行嗎?你還真是獨裁!」雖然這次欠他人情,但她沒跟他拌嘴就會覺得渾身不舒服。

「事情就這麼辦了,等到皇上有那心情想見你時,我會引你出來!記住,‘欲速則不達’,做事情時多用點你的大腦,不要只專搞破壞!」

「喂,這位爺,你說就說,干嗎作人身攻擊,侮辱到我純潔、高尚的人格?」有意見時,她還不忘要吹捧下自己。

「純潔、高尚的人格?」他復誦了遍,然後失笑。

「你這麼笑是什麼意思?」

「沒有!」他故意不耐煩地道。

「你根本就是看不起我嘛!我此次前來是要做崇高無比的事,被你這麼一講好像我什麼都辦不好似的!」她心中一直幻想她皇阿瑪跟皇爺爺相認的樣子,如果皇爺爺不認皇阿瑪,她就給皇爺爺哭跪,因為她只要一想到她若沒有皇阿瑪,心就痛死了,更何況是自小就沒父親陪在身旁的皇阿瑪呢?所以她一定要用她的真心誠意陪皇阿瑪來打動皇爺爺,那樣他們一家三口,三代同堂相擁而泣的畫面有多美啊……

起柘咳了聲,打斷了她的白日夢。

絕對不會有這樣的畫面出現的,因為他不可能讓她在場!如果那名行僧的性情有那麼好打動,那何須要皇上親自來千里尋父?

不過她也真是沒心機,什麼事都擺在臉上給人看!

正想再多說些什麼,忽然警覺自己怎麼會變得那麼多話,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他簡潔地對她道︰「我交代完畢了。」

只是他的內心居然還覺得就這麼結束話題有些不願意……他臉色一凜,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可是晚上我會怕黑!」她楚楚可憐地說。

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變的心軟,不會拒絕她起來了!

他煩躁地回答︰「我會三不五時地來這里巡視!」自己居然還願意無條件地親自來,他真的不正常了!

「我走了。」

正要起身,衣角卻被只小手給拉住了。

「又怎麼了?」他擺出臭臉來掩飾自己想多看她一眼的沖動。

「整日舟車顛簸,我偷躺進衣箱內也忘了帶點心或餅來充饑,現在肚子好餓。」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像是快餓扁的小孩。

他輸了,敗給她了!

「我想法子去弄些熱食來,你千萬要听我的話,不能隨便亂跑。」他千叮嚀萬囑咐。

「知道了,你說過的次數不能勝數了!」她會遵守,他為什麼不相信她?「咱們要互相守約,我听你的,你也不可以違反你說的。」

他哼也不哼聲地走人了,明宸盯著他的背影。他的脾氣怎麼會那麼反復無常,一下子會答人家的話,一下子又不理人!但是他似乎也沒她印象中的差勁,似乎好了那麼一點……

明宸回過神來,拍拍自己的臉頰,她干嗎想他那麼多!

不準了,再也不許了,她命令著自己。

月兒高掛,入秋的天氣微涼,這樣的幽靜竟令她也產生了思古幽情的慨然。但寂寞沒多久,她還是時而打自己的臉,時而罵自己。

太莫名其妙了,她竟然一閑下來就會想起和起柘講話的情景。

他真是過分,用言語揶揄她的人就算了,居然還要霸佔在她腦海不去!

她就這麼地把他的印象降到最低等。

她渾然不覺,起柘是以多迅速的速度弄食物來給她的。但是他隱藏地那麼好,她也不可能發現。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幫您到這里了,接下來就要看您所作的抉擇了。」

西廂房的右房內視線昏暗,一盞嬴弱小燈閃爍的亮著,法號「行森」的老住持急切的私語著。

「多謝你了,師兄。」坐在蒲團上,行僧淡淡地道,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轉動著佛珠。

「皇上這次是當真的了,他就借宿在你對面,四周都有人看管,咱們的一舉一動都盡入他們的眼。」行森住持的語氣微亂。「我在大殿上險些擋不住,皇上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單純小伙子了,他變得十分有智慧睿明,講話更是有條有理。」

「掌管天下的人若是有智慧,就不會讓奸賊貪官牽著鼻子走;講話要是井然有序,不怕天下老百姓會受苦!這是天下蒼生、國家社稷的福祉。」

「你準備與皇上相認嗎?」

那行僧張開眼楮。「師兄,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人嗎?」

「出家人。」行森住持道。

「不是,我不是人,我只是紅塵間的一粒沙,我要洗淨我身上的塵俗味,所以我日夜祈求佛祖能渡我!既是一粒沙,哪有什麼父子之情、君臣之禮可談?那些前塵往事會再三地浮在我面前,已是二十幾年前的事,我現在就是再想起也無動于衷。」他六根已清淨,過去的一切只不是過南柯一夢,沒有權謀、沒有母後下嫁、沒有董鄂妃;他也不再是多爾袞的傀儡,也不再是順治了!世間沒有喜怒哀樂也沒有痛苦,他心中已然安寧無波。

「但是皇上不這麼想,他說佛祖慈悲憐憫天下擺渡人,就不會可憐、可憐朕這個無父的孩子?」行森住持轉述。

「這孩子的個性太拗,要做到的就非做到不可。或許我當初雲游四海,就不該再回來。」那行僧放下佛珠。

「現在該如何做?」要是他一聲交代下來,行森還是會竭盡所能助他的。

「師兄不必掛心。」

「皇上是不見黃河心不死,看來是勢在必行,他要所有的和尚沙彌在明晚到大殿集合試穿新襪是什麼用意?」由臉辨人嗎?但又不大可能。

「貧僧右腳上有顆特殊的朱砂痣,顯然他是得到可靠的消息了。」說完,恭敬的朝佛拜了拜。

「皇上的身旁有名頗厲害的男子,這次他們的計劃能那麼機密,那男子可能功不可沒。」行森住持推斷著。

「既然皇上要認父,就讓他來認吧!」那行僧釋然豁達地道。

「你決定了就好。」行森住持不再多說什麼,打開密道的門走了。

那行僧的眼前忽地晃過以往的榮華富貴、玄嘩初生時的歡樂、皇後的嫉妒、董鄂妃的善良嫻淑、他的憂愁快樂在董鄂妃仙逝後,全被打碎了。

眨眼間已過了這麼多年了,他是不可能再回到從前的。

入夜了,月亮高掛在漆黑的黑幕上,由窗口望過去,那皎潔的光芒沒有半點溫暖,反而使明宸覺得格外淒涼。

離開宮中已經好幾天了,她從小在宮中長大,從沒離開過宮中,這次貿然行動,除了不想繼續悶在宮中之外,多半是因為她想跟皇阿瑪來認親……她沒有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但這樣的夜,一個人的孤獨,令她有些無法承受!她在宮中不只是人見人愛,身旁的宮女太監們更是成群地彎腰跟著她,只要有她在,每天都有新鮮事發生,每天歡笑聲都不斷……

「你在想什麼想的那麼入神?」起柘的臉遮住了她看月亮的目光,他來好一會兒,也由窗口瞧她好一陣子,但她都沒反應,依然出神著。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精致的小臉上有著淺淺的笑意。

他忽然很想了解她想的是什麼?是否有想到他?

明宸愣了下,旋即回過神。「你怎麼不聲不響地來了?」她答非所問,幸好剛剛不是在想他,要不他這一問,她鐵定又會出現那令她臉紅心跳的怪病!

很奇怪,她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跳就會加速跳動,而且臉頰會火紅。這種感覺今她不舒服,覺得既期待又興奮,不停的希望他的出現!

她只好命令自己不能再想他。但命令無效,想他的次數逐漸增多,這病也就更加糾纏著她!

就像他的影子一樣,老在她的腦中徘徊不去,她不禁要想,她是怎麼了?近來每個想法、思緒都有他!他們就算是有過節,她也不必把他牢牢記得那麼清楚啊,

「我只是過來看看,發現你還沒有睡。」

「我了無睡意。」

「想皇宮?想你的床?」他的語氣沒有嘲弄,就這麼和她聊了起來。

明宸吸吸鼻子。「是有一點,但我沒有哭喔!」她的口氣像是勇敢自豪的孩子。

起柘睇向她。「你還真是厲害!」

「謝謝。」她不客氣地收下他的贊美。「你還沒說你來這里是要做什麼?是我皇阿瑪那邊有俏息了嗎?」她爬到簾子口,興奮地問著他。

「不是!我純粹來這邊巡視!保護你……保護你是我的職責。」他躍向馬車,主動地坐向她的身邊。他不會誠實的對她說,他是想她想的睡不著,才渾然不知不覺地走到這里。等到他回過神來時,恣意的目光已在她臉上瞧了好久了!

想不到她更是後知後覺!

「可是你看起來好像是心口不一,起柘,你沒講老實話是不是?也許你是想見我……」她正要展開她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時,他截斷了她的話。

「不要亂猜!」但他的確是!

她的表情有些失望。「我只是跟你鬧著玩,你那麼緊張干嗎?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會想來!」明宸負氣地說,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想生氣,是因為她那麼想他,他卻一點也不想她的原因嗎?

起柘長嘆一聲。他現在不能承認,只因她對他還有疏離感,他太迫切的話,會嚇跑她。他得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地一寸一寸全部佔有她的心。

「你嘆什麼氣?」

「你很不想見到我嗎?」他的臉部線條顯得格外緊繃。

她不由自主地也變得正經八百。「怎麼會?」

「還是我很難相處?」他淨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不會啊!雖然你的一張嘴巴很壞,對我也很少有好臉色,又愛數落我,除此之外,我不覺得你很難相處!」

「可是你每次和我見面,就是和我劍拔弩張。」

「真的有嗎?我只記得每次一和你說話,時間都過得很快。」回到寢宮去也不記得他們拌嘴的內容,只記得他的臉。

「你記得就有這樣?」

「太少嗎?」她反問他。

「我不予置評。」他淡道。

「那你還問我!把我要著玩嗎?」

「我沒有那麼無聊。」他很酷地回道。

明宸忽然語出驚人地問道︰「起柘,你有沒有喜歡的姑娘?」她十分好奇。

「怎樣?」他才不回答她。

「我很想知道是怎樣的姑娘會被你看上!認真的追究,咱們應該是從小就認識到大了,每次我听到的有關于你的消息,不是在哪里打了勝仗,就是破了什麼天下大案,就是沒有有關于你感情的事。」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竟會那麼在意他的每件事。

「你關心我?」

「當然!這可是第一手炙手可熱的消息,賣出去我還能好好地大撈一筆……啊!我是說,每個人都想知道你情歸何處!」呼!好險,她及時地運用了她的胡編功夫來瞞住他。

她的欲蓋彌彰未免太爛了!

「我這次從邊疆調回京,確實是有定下來的打算。」

她張大眼。「真的嗎?那你豈不是有心儀的人了?」

「你真的想知道?」

「想!想!想!你悄悄地告知我,我再去跟我皇阿瑪轉述,皇阿瑪也覺得你是到了該大婚的年紀了,不用多久,他就會替你指婚,你及早透露風聲,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努力的說服他,其實只是她自己也很想知道罷了。

「事實上,我還不急。」他好笑的看著她如熱鍋上的螞蟻的表情。

「你就別賣我關子了!」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那位姑娘是誰!不知那位姑娘有她漂亮,有認識起柘很久嗎?」那位姑娘一定是有過人之處,才能吸引他的目光,她心中泛上酸意。

「當你望著遠掛在天上的月亮時,你會記起哪句話?」

她不假思索地道︰「遠在天邊!」

「對了,這就對了。」他躍下馬車地笑了。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那位姑娘是誰!你回來,哪有人這麼吊人胃口的!」可惡,今晚她一定又會想到睡不著的。

到底是誰?是叫月亮的姑娘嗎?

撩開簾子,那活潑亂蹦的身影居然沒直接跳起來迎接他,他動手翻了翻襪子堆,沒人!急忙的轉過身,健壯的胸膛就被一抹嬌小的身影給撞上了,哀嚎緊接傳出!

「你跑去哪里了?」起柘隱藏起他的憂心,對她興師問罪。

他實在像是千面人耶,脾氣時好時壞!

明宸瞪住他。「我出來透口氣也不行嗎?又沒有很久!」她的鼻子痛死了,小手不斷輕揉著。

「最好是不要被看見。」他再度拉開簾子。「進去!」

「進去就進去,干嗎擺著一張臉!」她邊咕噥,邊照做。「今天怎麼這麼早來?」都嘛是他,害她想了整夜他喜歡的是誰!

起柘攤開油紙包著的熱騰騰的包子。「晚上皇上和我有事要議,我怕來晚了,你餓得受不了。」「講到底,還不是怕我亂跑。」她以為她都不知道他的想法嗎?太小覷她了!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這些包子趕快吃一吃。」他要親眼看著她吃完!她一定還指不出他喜歡的人是誰!

「正好,我肚子也餓了!好燙的包子,好懷念,離宮這兩天這是我第一次吃到熱的食物。」她滿足地笑著,包子香味四溢又多汁,一口咬下去,不愧是人間美味。

「以後會盡量送熱的,你就多包涵,別埋怨了。」跟他預料的一模一樣,她果然輕易地上當了。

「我沒報怨呀!我也知道你要送這些食物,還要小心別被發現,我有的吃就很高興了!」她的話中毫無心機。

他瞥了她一眼。「你的生活好像只要能吃喝玩樂,就別無所求了!」真是低等動物。

「對對,這是我人生的最大目標,你可不要小看這些生活目的,有些人要達成還不能呢,這樣生活多快活,干嗎一輩子要汲汲營營地追求名跟利?為了這些東西要喪失多少快樂是不能勝數的,多麼得不償失!」在他面前她也毫不隱瞞,她就是她。

「你根本不是不想追求,而是你追求不了。」

她咬了口包子,有些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什麼都懂?」

「不是。」他不假思索地道。

「不用謙虛了,如果你沒有,我皇阿瑪不會不能少了你!」這些她都看在眼里。「這包子很好吃耶,湯汁內有種我沒吃過的香味,要回宮時我一定要打包十幾二十個回去!」

「你的食量有那麼大?」她長的嬌嬌小小,吃得了那麼多嗎?

「當然沒有!人家說‘好東西要跟人分享’。我獨自吃這麼好吃的包子,說給別人听,他們也不能體會,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就是這樣了!我平常老給那群丫頭、太監們增添麻煩,有好吃的東西的時候,當然也要替他們想一下了。」

他從沒看過這樣的女子,王子居然會替下人著想。他知道她跟那些下人們常打成一片,也許是她好相處,但她亦有顆善良的心。

「平常少惹麻煩,他們就謝天謝地了。」他在她面前說的話,永遠都是略微諷刺她的。但若仔細一听,會發現他的話中有著寵溺。

「這個性我哪改得了,你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不過她不會生氣,包子吃得不亦樂乎。

「這邊還有熱湯、甜食和茶。」他不動聲色地遞向前。

「晚上我就可以慢慢吃了。」她一下子吃不完那麼多。

「現在吃!」他立即意會到自己的口氣太嚴肅,就改口道︰「放久就涼了,也就不好吃了!這邊的食物都是要趁熱吃才會有味道。」

「是這樣嗎?那我多少吃一些好了!」她品嘗了口湯,滑順入口,這兩天的苦悶因喝了這湯似乎就全沒了。

「和皇上商議完後,我會過來看看,你要等我過來才能出來;要是有人來就躲進襪堆、棉衣內,就是不要被發現。」

她點點頭,頭有些昏。「我皇阿瑪他要見我了嗎?」

「皇上還沒有那個心情。」他只能這樣應付她。

「那什麼時候才要認我皇爺爺?」她迫不及待地要見到他們三代相聚的感人肺腑、賺人熱淚的畫面!

「快了。」他敷衍著,事實上所有的事都安排在今晚,為了杜絕萬一,他只好在包子及食物內滲酒,所幸她沒察覺,還直夸好吃。

「我要見到……」她的身體搖晃著。「好奇怪喲,我怎麼好困,眼前昏亂……」

「你累了,躺下來歇息吧!」他的聲音低低沉沉,具有催眠、蠱惑的魔力。

「到時你要叫我。」她無力的講完,眼楮閉上,倒在他的腿上就睡著了。

他低下頭看著她睡顏,撥開了她的發,看清楚了她的容貌。長長的睫毛、白淨的鵝蛋臉、端正的五官、淡淡的清香,他從來不知道她長得這麼嬌媚、美麗動人……

但很快地,他眯了下眼,警告自己實在是太荒唐了。

現在想這些還太早!

他的目光嚴峻了起來,把明宸弄妥當之後,他逼自己不能再看她一眼,迅速地往黑暗的方向而去。

「全部的人都到大殿了嗎?」康熙走過小橋流水,別有深意地問。

「呃……」行森住持支支吾吾。

「有什麼難以啟齒的,住持但說無妨。」

「沒有……」行森住持只能在內心不斷念佛。

康熙眉開眼笑。「朕今天的心情可是大好啊!能有今日的局勢,都是貴寺的佛祖有靈保佑,朕要是能了結心願,回朝後,必定對貴寺大大有賞!」

「皇上的心願已了?」行森住持心驚膽跳地道,但他仍面不改色,因為他深知事關重大,他不能有絲毫差錯。

「還不算!這心願擱在朕的心中大半輩子了,朕能平邊疆破三藩收台灣,但其實朕心中最想實現的,卻是能和父親見上一面、談談話。」

「那麼……」行森住持放意留了下文。

康熙不介意他在引他說話。「傳聞先帝出家,朕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皇上,世間有些事何必去計較真真假假,過去就讓它過去,倘若您一味強求,可能會造成無法收拾的後果。」行森住持提著腦袋,話中大有極力勸退的意味。

「這些朕哪會不懂,但是師父,中國自古以來,儒家以孝道暢行天下,教導人就是要孝敬父母。父母在世,不能侍其親就是大不孝,明明知道父母所在卻不盡力侍奉父母、在父母身旁服侍完晚年,那更是天理不容的不孝,那跟拋棄父母的禽獸有什麼差別?」康熙盡情抒發內心的情感。「朕只想要有承歡膝下之樂而已,這也不行嗎?」

「阿彌陀佛。」行森住持無言以對,只能念佛。

走在前面的起柘停住腳步。「皇上,根據大殿侍衛的回報,寺內的人並沒有全部聚集到大廳,在前面的廂房還有人在念經誦佛的聲音。」

「此人是誰?」康熙喝問,非要住持回答不可。

行森住持的心思百折千回,最後他只好硬著頭皮道︰「回皇上,那是寄宿在寺中的平民百姓在念經誦佛……」

「胡說!」康熙一臉嚴肅。「行森住持,朕一片赤子之心,你還忍心傷害朕?虧你還是以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不坦白地詳明,我就把你關進大牢,把西涼寺拆了!」

「皇上……這些老納哪里會拍?但是老神要說,天數已定,強求不來。皇上有孝道固然是好,但孝道也可以隱藏在心中,心中時時刻刻孝敬父母,那跟是不是有更正的行孝有何差別?」行森住持跪下來說著。

康熙臉色一黯。「你六根已淨當然可以說的這麼輕松,此人是誰,你不透露是不?那就別怪朕手下不留情,來人,將行森捉起來!」

「皇上,您不能進去,這是天機、這是命……」行森住持以命死諫。

「朕是天子,那些天機、命,都是朕自己在掌握的!」康熙哼了聲。「來人,把門推開!」

起柘雙掌運功欲推開門,但那扇門卻宛若堵著座大鐵鐘擋著,怎麼推就是推不開!

起柘盯著自己的手,心知里頭有高手在。但他心念一轉,硬踫硬不會有結果,何況佛學不崇尚野蠻入侵,應該要采取以柔克剛才是!才這麼一想,手腕方放軟,門居然就推得動了!

此時徐徐的念經聲停了,傳來低低的聲音。「阿彌陀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是沖著貧僧而來,怎麼好意思讓師兄為我承擔罪過!」

「你不該說話的,師弟……」行森住持悲悲切切地道。

「師兄,該來的躲不過,皇上心意已定,事已到此,再避也不妥,避得了這次,下回可能更糟。」

康熙覺得眼眶有些潮濕。

「要我和皇上談話可以,但皇上要摒退推門的這位高手,以及所有人,惟獨皇上入內與貧僧談話。」屋里開出條件。「若不能答應,那連談也不用談了!貧僧雖是游僧,但也交了不少武功高強的朋友,只要我一求救,那皇上就再也見不到貧僧了!」

「朕答應你,所有人退下。」康熙的目光和起柘對視了半秒,他支退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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