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舍不得離開你 第一章

"爹地,媽咪怎麼還沒回來啊?"

米白色的沙發上,小女孩抱著一只粉紅色的凱蒂貓,一邊張著圓亮的眼楮盯著熒幕上的卡通節目,一邊用她嬌女敕的嗓音向一旁正在看雜志的父親詢問。

"媽咪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吧?"男人一邊回答,一邊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七點半了。

他輕皺一下眉頭,喃喃地說︰"以彤怎麼沒打電話回來?"

才想著,家里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小女孩的動作比他更快,她爬到沙發旁的小桌前,利落地抓起話筒。

只听見話筒的另一端傳來輕輕的一聲"喂",小女孩就興奮地問︰"媽咪,你在哪里?"

"媽咪今天臨時要加班,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小暄吃過飯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方以彤溫柔的聲音。

"爹地帶我去吃麥當勞,我還去玩溜滑梯喔,可是不小心跌倒了,有一個哥哥抱我起來……"小暄開心地說起今天在麥當勞發生的趣事。

"小暄有沒有受傷?"方以彤擔憂地問。

"沒有。而且小暄很勇敢,沒有哭哭喔!"小暄驕傲地說。

"換爹地跟媽咪說話好不好?"凌威坐到小女兒身旁輕聲央求著。

"我還沒跟媽咪親親。"

"那你快跟媽咪親親,爹地也要跟媽咪親親。"凌威順勢將小女兒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媽眯,你要早點回來喔。"

小暄說完,馬上對話筒"啵"了一下,而且等到媽咪也回給她一個"響吻"之後,才將話筒轉給等在一旁哈得要死的爹地。

"以彤,今天公司又臨時通知要開會嗎?"凌威似乎對這樣的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了。

"嗯。董事長很在意公立托兒所的標案,今天已經下達無論如何都要標下的指令,我們只好趕緊商討對策了。"方以彤馬上說明。

她目前在一家幼兒圖書出版社擔任業務主任的工作,幼稚園是他們公司最大的客戶之一,凌威很能體會這個標案對她的重要性。

"沒關系,我會照顧小喧,你安心開會吧。"

"我可能會超過十點才回家喔。"方以彤滿懷歉疚的口氣。

"晚上開車要小心一點,我會準備消夜等你回來。"

凌威的語氣透著無限的寵愛與包容。

"你別忙了,早點去睡吧!"

"老婆工作這麼辛苦,老公為你準備消夜是應該的。"

"我盡量早點回去就是了。"

"嗯!賞一個吻吧!"凌威笑著索吻。

電話那端立即傳來一聲輕輕的"啵"聲,凌威也滿意地回她一個吻,才依依不舍地將電話掛上。

"爹地,你最愛媽咪還是小暄?"小暄突然天真地仰起頭問。

"都愛啊!"凌威低下頭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個吻。

"騙人,我覺得爹地比較愛媽咪。"小暄嘟著嘴說。

"為什麼?"凌威一臉興味地瞅著小女兒問。

"因為爹地都親媽咪的嘴,我就沒有。"小女生一臉吃味的模樣。

"小暄的小嘴是要給將來的老公親的,所以爹地不能親。"凌威笑著解釋。

"那小暄長大也要嫁給爹地。"小暄認真地宜示。

"如果小暄到了二十歲還想嫁給爹地,爹地就娶你,怎麼樣?"凌威被自己小女兒可愛的童言童語逗得很樂。他就不信這小女生到了二十歲還會有這樣的想法,到時若沒急著想跟人家跑,他就要偷笑了。

"好啊!我們打勾勾。"小暄伸出手指頭,很認真地說。

凌威果真跟她打勾勾還蓋上手印,小暄懵懂地以為這樣的誓言是成立的,她已經認定自己長大以後也可以和媽媽一樣當爹地的新娘子。因此,她開心地抱著父親的脖子,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又親。

這個晚上,凌威就這樣抱著小女兒,陪她一起看卡通節目,直到她在他的懷里沉沉入睡,他才將她抱到房里睡。

"小天使,晚安。"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上一個吻,凌威關掉大燈,只留下一盞黃色的小燈,悄悄地退出房門。

他回到客廳重新將剛剛看到一半的商業雜志拿起來閱讀,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過去了,一直到十點半,方以彤都還沒回來。

凌威算算時間,她應該差不多也要回來了,他站起來伸伸懶腰,然後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一下存糧,他很快決定要替方以彤做一份營養又美味的什錦面。

一陣忙亂之後,鍋于里傳來香噴噴的味道,惹得他都有點餓了。可這面是要給親愛的老婆當消夜的,就算要吃,他也要等她回來一起吃。

大功告成之後,他滿意地吹著口哨,走回客廳等待愛妻歸來。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一直等到十一點,方以彤都沒有回來,忍不住撥她的手機,卻傳來"沒有回應"的訊息。

"怎麼會這樣?"他有些慌張地喃喃自語。

呆了幾秒鐘之後,他又撥一通電話到她的公司,電話響了好久,卻無人接听,大約過了一分鐘,他才掛上電話。

"也許正在回家的路上吧?"他這樣想。

在焦慮的等待當中,時間又過了二十分鐘,煮好的面早已經糊了。他走到房里看了小喧一眼,確定她正睡得香甜,他決定出去外面看看。

他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了,因為在這種交通十分順暢的時間,就算時速只有四十,方以彤應該也到家了,不可能到現在還不見蹤影,除非她又繞到別的地方,或者……

他不敢再往別的地方想,那是他無法承受的事,他絕對不能忍受方以彤有任何的意外發生,絕對不能……

可凌威開著車從他們家到她的公司,沿路上並沒有看見她的車子,公司也已經空無一人。他心里頭有些茫然地想︰也許以彤又繞到別的地方,現在應該已經回到家了吧?

因此,他又順著原路開車回家去。

然而,讓他訝異的是,他回到家,依舊沒看見方以彤的身影。他頓時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正考慮要不要報警時,電話卻響了起來。

"喂,以彤你人在哪里?"在電話第二聲響起之前,他已經撲到電話機前接起電話。

"對不起!"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請問您是方以彤的家屬嗎?"

聞言,凌威倏地感到一陣寒意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他呆愣了一下,才顫抖地回答︰"我是……方以彤的先生。"

"我是交通警察。很抱歉!呃……方小姐現在人在省立醫院,可不可以麻煩您現在馬上過來一趟……"交警說起話來似乎有點結巴。

"以彤她怎麼了是不是?"凌威焦急地問。

"這個……尊夫人她……發生車禍……"

"她現在還好吧?"凌威急得冒了一身冷汗。

"醫師已經盡力在急救了……您現在可以過來嗎?"交警說話的口氣透著一股不祥的意味。

凌威只覺眼前一陣黑,砰地一聲,他跌坐在沙發上,手上扔緊緊地抓著話筒。他希望只是一場夢,醒來之後,他會發現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這絕對不是真的!

方以彤感覺自己的身體輕輕地飄了起來,在半空中,像完全沒有任何重量似的……

她詫異地回過頭,正好看見下面躺著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女人,幾個身穿綠色衣服、全副武裝的人正在她身上忙碌著。

那畫面——真是血腥!

片刻之後,她才終于認出,那個昏迷中的女人正是她自己。

她先是嚇了一大跳,接著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疑問是︰為什麼她可以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自己呢?難道她現在正做夢嗎?

然後,她四處觀望了一下,才發現這里看起來很像是醫院的急診室,一群醫師、護士正在替她做急救似的。

但,詭異的是,一旁的心電圖上呈現的是一條毫無任何起伏的直線……

她是怎麼了?

就在茫然不知所以之際,她腦海牛突然浮現另一個畫面,那是不久前,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一個突發狀況,一部貨車失速朝她沖撞過來,在一陣刺目的光線照射後,頃刻間,她眼前一片黑,再來就沒任何記憶了。

那麼,她現在死了嗎?

為什麼心電圖沒有任何反應,而且醫師們都在搖頭呢?

頓時,一陣極度的恐懼襲上她的心頭。

她還不想死啊!

"請你們救救我,我還不能死啊!"她的丈夫和女兒還在等她回家啊!

然而,似乎沒人听見她的呼喊。沒多久後,他們放下手上的器具,將白色的布蓋上她的臉,然後,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啊!"她對著他們的背影大叫起來。

但,依舊沒人回過頭看她一眼,她心急地想要跟出去。

突然,踫地一聲,門關上了!

"啊!"她叫了一聲,以為自己會撞上門板,不料,下一刻,她竟然整個人穿越了門板,當她看見外頭的人時,她愣住了……

"醫師,我太太還好吧?"凌威焦急地問。

外科醫師搖搖頭,語氣十分沉重地說︰"我們已經盡力急救了,可是,她實在傷得太重,我們只能對您說抱歉了!"

"不!你們一定要救救她,我求你們!"凌威苦苦哀求著。

"對不起廠醫師有些為難地說︰"你太太……已經走了!"

走了?以彤已經走了?

凌威就這樣傻愣愣地僵在那兒,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凌先生,請你節哀!"一旁的交警有些不知所措地勸著。

凌威沒有哭,也沒有任何反應,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地呆在那兒,許久、許久……

看到他這個樣子,方以彤心都碎了。她走上前去想要緊緊地抱住他,告訴他︰你不要難過,我還在你身旁陪著你!

然而,她發現自己竟然踫觸不到他,她的手可以穿過他的身體,而且,她連續試了好幾次都是這樣,凌威似乎一點都無法感受到她的存在。

為什麼連愛她至深的凌威都看不到她?

難道她真的——死了?

她終于忍不住,傷心地哭了起來。

可不管她哭得多傷心,依舊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旁人只是很努力地勸著凌威,希望他不要傷心,希望他堅強,希望他面對現實……

凌威卻一直沒任何反應,身邊的人都忍不住流下眼淚了,只有他幾乎是瞬間凝成一尊化石,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

方以彤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她隱約感覺到他在抗拒接受這個事實,他似乎將自己封閉在某個角落,不去想,不去听,不去面對現實……

以為,這個夢很快就會醒來!

"威,我在這里,我在這里,你感覺到了嗎?"她焦急地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希望他能突然感覺到她的存在。

但凌威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她好氣餒又好傷心,難道她和凌威情深緣淺,她三十年的生命真的就要這樣結束了?

這意外來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她若就這樣走了,凌威和小暄該怎麼辦?

難道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了嗎?

她好不甘心啊!

就在這時,眼前突然"飄"來一抹白色的身影,方以彤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孩,她一身的純白,目光透著溫柔、和善、純真,給人一種非常舒服的感覺。

然而,方以彤很快地發現,她背後卻多了一對白色的翅膀。她腦海中立刻閃過"天使"兩個字……

不要!她內心頓時產生一股抗拒的力量。

"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她連退了好幾步。

她絕不能跟她走!

"是的,你在人世間的生命已經結束,我來帶你回到天主的身邊。"天使十分溫和地說。

"不要!"方以彤猛搖頭,悲傷地說︰"我還不想離開這里,這意外來得太突然,我放不下我的先生、孩子,求你不要帶我走!"

她希望天使再讓她繼續活下去!

"不行!"天使搖搖頭,表情仍是那麼地和善。"人世間不是你該繼續停留的地方,你該回到美好的天堂,那里才是你真正的歸處。"

"不要!我不要回到天堂,我要我的女兒,我要回到凌威身邊。"對她而言,待在凌威身旁勝過天堂。

"你的生命已盡,跟我走吧!不要再留戀人間的一切,很快地你會發現,天堂比這里好上千百倍!"天使用天籟般的嗓音召喚著她。

天使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力量,仿佛她的背後就是美麗的天堂,吸引著人不知不覺地想要握住她的手隨她而去,方以彤卻極力地抗拒那股力量。

"不!"方以彤退到牆角,傷心地懇求天使︰"請你讓我留下來!"

"我沒辦法……"天使不解地看看她,她一直以為這世間的人們都渴望要上天堂,她從沒見過這樣堅決抗拒的人。

再看看一旁那位讓突如其來的打擊震住的男人,天使十分疑惑地想︰這世間的情愛真的這麼難以割舍嗎?

"我求求你!就算是讓我多留幾天也好……"方以彤想再多看看凌威和小暄,她極力地哀求著。

"這……"

天使讓她的深情給打動了,她想了一下,才有些為難地問︰"一個星期夠不夠?"

"一個月好不好?"方以彤討價還價,她覺得一個星期好短。

天使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會受到懲罰,可最後她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說︰"給你兩個星期,好不好?兩個星期後我來帶你走,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大期限,你不要再為難我。"

方以彤想了一下,才傷心地點點頭。

好吧!就兩個星期,讓她留在人世間陪伴他們父女倆,只要他們過得好好的,她才可以安心離去。

"但是這段時間他看不到你,你只能像一抹幽魂一樣守著他。"天使提醒她。

"謝謝你!"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再強求了。

"我十四天之後會再回來接你!"天使說完後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這時,凌威已經被扶到一旁坐下,可他的神情是那麼木然,沒有焦距的眸子不知沉人什麼地方。

"威,你好好地振作起來,小暄還需要你啊!"她哀傷地坐到他身旁,卻靠不到他的肩。

她可以感覺到,凌威的心已經碎了!

"爹地,媽咪為什麼還不回來?"這個問題小暄不知已經問過多少遍了,可她每次得到的答案總是……

"媽咪去很遠的地方,暫時沒辦法回來了。"凌威空洞的眼神不知已經飄到什麼地方。

"爹地,媽咪不在家,你就不會自己刮胡子對不對?"小暄爬到父親身上,伸出小手撫弄著父親下巴那一片已經好久沒刮除的胡須。

凌威下意識地模了模自己的下巴。

已經過了多久了?他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的,從白天發呆到深夜,只有在小暄喊餓的時候,他才想到要弄點東西吃。

他以為這個夢終究會醒過來,但是,他親眼看著裝著方以彤的棺材送進焚化爐,親手將她的骨灰送進靈骨塔……這一切的記憶,永遠都無法從他的腦海里刪除掉,除非他也死去……

她現在一個人一定很寂寞吧?

如果可以,他真想陪她一起走。

可他不行,他還有小暄,他必須好好扶養她長大成人……

"小暄,去睡覺了好不好?"他輕聲地哄著女兒。

"好!"小暄欣然地點點頭。"小喧喜歡睡覺,因為睡覺可以見到媽咪喔。"

凌威愣了一下,然後緊緊地握住小女兒的肩膀,駭然地問︰"真的嗎?你睡覺時,媽咪有來找你?"

"嗯!"小暄猛點頭,認真地說︰"媽咪叫我要乖乖的听爹地的話,還要幫媽咪照顧爹地……"

聞言,凌威眼眶瞬間一熱,為了怕小喧看到,他緊緊地抱住她小小的身子,貼在她耳旁說︰"爹地最愛小暄,小暄一定不能離開爹地,知道嗎?"

他已經不能承受任何的失去,小暄是他目前的唯一,他甚至不願帶她走出這屋子一步。

"爹地,為什麼小暄現在都不用去上學?"每天待在家里好無聊,她好想去幼稚園跟小朋友一起玩喔。

"因為……爹地想要小暄陪。"

"那麼爹地為什麼也都不用上班?是不是媽眯不在家,爹地就偷懶?"小暄天真地問。

"再過幾天爹地就去上班,好不好?"忍住內心的悲痛,凌威溫柔地安撫著。

"真的喔!爹地也要帶我去幼稚園,我好想跟安安、琪琪,還有小雪他們一起玩……"

雖然父母親是她的最愛,可她畢竟還有自己的一片天空。

經過這些日子,盡避凌威不願相信,但他仍舊不得不接受,他已經失去他一生中最摯愛的女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得開,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面對未來不再有方以彤的日子。

"小暄乖乖去睡覺,明天爹地帶你去麥當勞好不好?"

他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對小女兒許下這樣的承諾。

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必須走出去面對這個世界。

"YA!爹地最好了。"小喧開心地在父親臉頰印上一個香吻。

凌威將女兒抱進房內,幫她換上粉紅色的睡衣,輕輕地擁著她,讓她躺在自己的懷里,就如同過去他擁著方以彤睡覺般。

只要想到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踫觸到他心愛的妻子,他的心早已碎了千次、萬次,背著小暄不知流過多少淚,他真懷疑自己能否活到下一個春天的來臨。

這感覺,太苦、太痛了!

可凌威一直都不知道,就在他身後的窗台上,每天夜里都坐著一個長發的女人,她穿著一套水藍色的套裝,神情哀戚地整夜守候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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