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皎潔瑩亮,今晚的月色美得渾然不似人間。
彈兒上完了藥,獨自爬到客棧的一處牆頭上,靜靜地抱著膝望著天空的月亮。
雖然此刻街上熱鬧鼎沸,可是這夜空依然神秘悠遠得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月兒還是這麼地亮,好美啊。
她不禁想到了那個離開他的月夜。
他現在在哪里?身為神仙,該是自由自在任意來去,他的心上可還會記得她這個彈兒?
她突然忍不住胸口澎湃洶涌的悸動,兩手成圈放在嘴巴對天空大喊︰「公子,我好想你,你可有一絲絲想我?」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深深為思念所苦。」
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輕柔響起,她的眸子迅速移向聲音來處,陡然呆住了。
她顫抖著捂住小嘴,完全不敢置信雙眼所見。
斑大偉岸一身白衣,劍會在黑夜中靜靜地微笑,深邃的眸光隱隱約約閃動著什麼。
他真的從天上下來了?他听見她的呼喚了?
「公……公子?」她睜大淚意迷蒙的眼楮。
他站在客棧的屋檐上,痴痴地凝望著她。
「我終于找到你了。」在這一瞬間,他才知道相思的感覺有多傷人,而重聚的滋味又有多麼醉人。
他覺得雙腳輕飄得像是浮在半空中,眸光再也不願意從她臉上轉移。
「公子,我以為你不見了,再也不會想要看到我了。」她狂喜的淚水輕輕滑落面頰,小小聲地,仿佛害怕驚走了他。
「傻丫頭,是我害怕你再也不想看見我了。」他輕嘆一聲,心疼地凝視著她憔悴的臉蛋,「老天,我又害你受苦了。」
「不,是我自己……」她伸手想去踫觸他,想要感覺這是不是真的。
怎麼可能呢?是老天爺听到她的心聲,所以特意把公子送到她面前來嗎?
可是她是那麼壞的一個丫頭,又笨,老天爺怎麼會給她這麼大的驚喜呢?
「讓我看看你,你好像又變瘦好多!」他一個跨步,心神激蕩之余,沒有留神到腳下屋檐與牆的距離,驀然踩了個空。
「公子!」彈兒驚呼一聲,急忙撲了過去。
劍會生平第一次摔了個五體投地,整個人趴在牆上半天動也不動,心里懊惱個半死。
天哪,他從來沒有這麼笨拙過。
彈兒過來扶起他,嚇得小臉都白了,「公子,你不要緊吧?哎呀,你的鼻子流血了,你……咦?」
神仙也會受傷流血的嗎?
她睜大了眼,滿面狐疑,「公子,你……」
「我不要緊,摔痛的只是我的自尊心。」他模模鼻子苦笑。
「你……你不是神仙嗎?怎麼會流血?」
先前相處時的點點滴滴瞬間涌人她腦海里,彈兒抓著頭苦思了起來。
他是神仙,可是他有吃五谷雜糧,還喝茶……她是不知道神仙能不能喝茶啦,可是戲文上不都說,神仙超月兌凡胎,都是闢谷養氣不吃東西的嗎?
如果說他不是神仙,那他為什麼會上天人地?還能模清楚她腦子里在想什麼?
就在她幾乎要想破腦袋時,劍會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神仙?我?」
「是啊,你不是神仙嗎?」她像逮到了證據般,急急道︰「你說過的啊。」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
「跌倒的人是我,怎麼反倒是你在頭暈呢?」他關心地模了模她的額頭,「你還好吧?」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仰高小臉,「你不是神仙下凡來要找徒弟的嗎?」
他眨眨眼,「我幾時跟你說我是神仙下凡來找徒弟的?」
「呃……」彈兒猛地被問住了。
「嗯?」他挑眉詢問。
「你好像……沒有說過。」她訕訕地道,隨即又揮舞著小手,「可是我問你是不是真的要帶我回去修煉,你也說了你要帶我去影城,而且我一開始也叫你師父,是你自己覺得師父兩字很別扭,要我改叫公子的呀!」
他怔住,「老天,真是天大地大的誤會。我是要帶你回影城沒錯,但是是要你在我老頭子……呃,爺爺的六十大壽上和我一塊唱一出‘賣油郎獨佔花魁’,幾時是要帶你去修煉什麼東西了?」
咦?耶?啊?
彈兒傻眼了,「你要我什麼?」
說到這件事,他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腦袋瓜,「你不也一樣?還告訴我你是賽家班的花旦,害我以為你真的是當家花旦,直到剛剛才知道賽家班的當家花旦是那只俗艷的妖怪。」
「俗艷的妖怪?」她噗嗤一聲,急忙忍住笑,「你在說什麼?我從來沒有跟你說我是賽家班的當家花旦啊,是你問我是不是賽家班的‘花彈’,我的確姓花名彈,就是這樣我才以為你是神仙,所以才會知道我的名字。」
他們兩個面面相覷——
老天!
半晌後,劍會首先抱著肚子爆笑出聲,「哈哈哈……天啊,原來我也搞錯了,你也搞錯了。」
彈兒笑到東倒西歪,「我真的弄錯了……還以為你是神仙,一心要跟著你學法術……哎呀,我的天啊!我怎麼笨到這麼離譜……」
笑聲歡愉地飄蕩在空中,好半天後,好不容易才稍稍控制了一點,可是他們兩人,互看了對方一眼,又忍不住笑到不支倒地。
「哈哈哈……」
兩個笨瓜子。
笑著笑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彈兒笑偎在他寬闊溫暖的懷里,劍會緊緊地擁抱著她,傾听著對方歡悅的笑聲,平穩的心跳聲。
慢慢的,輕輕的,劍會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深情的封住了她唇畔的笑容。
笑聲甫落,隨即上演的是纏綿悱惻的怦然時刻……
***
神秘的影城在某大山的山谷之中,依山傍水遺世獨居,然而在雄偉與典雅的無數建築物中,當屬金馬蔣三大家族的「金玉盟」、「賽馬會」、「開蔣門」的雕梁畫棟、亭台樓閣之為最。
不過今天金玉盟的大廣場上,可說是鑼鼓齊響熱鬧非凡。
四處擠滿了人,就是為了要慶祝兼欣賞金老太爺六十大壽壽宴上的「壓軸好戲」。
咚咚咚鏘,鏘鏘鏘……
大紅的戲台邊,文場的師父們又拉又彈又敲,提醒著好戲要開鑼噦。
金老太爺坐在大座上,笑得嘴都合不攏,還不時示威地跟坐在旁邊的兩個老朋友擠眉毛弄眼楮的,可說是得意得不得了。
誰教他的寶貝孫子這麼爭氣,這麼快就把新鮮花旦給帶回來,為他粉墨登場以茲慶賀。
馬老太爺和蔣老太爺不服氣地在一邊吹胡子瞪眼楮。
「那是因為你年紀最老,大了我們一、兩個月,所以提早給你過壽也是應該的,這有什麼好得意的?」馬老太爺一撩銀胡子,哼了一聲。
「沒錯,我那孫子了不起得很,相信一定會帶一個最最漂亮的花旦回來,到時候,輕輕松松就把你們的給比下去了。」蔣老太爺不甘示弱的說。
金老太爺發出噓聲,很不屑地道︰「大話不要說太早,我們家劍會帶回來的可是清秀佳人,聲音有如黃鶯出谷……不不,比黃鶯出谷還要好听,等會你們就知道厲害了。」
「吹牛皮,哼!」馬老太爺和蔣老太爺不約而同地揮了揮手,不過等到戲幕緩緩拉開時,他們還是情不自禁地傾身向前,聚精會神地緊盯著戲台。
誰教他們三個是老戲精,早就上了癮呢?
老魯叔一臉滑稽扮相,臉上和鼻子抹了團大白印,笑咪咪地揚聲拉腔道︰「年少爭夸風月,噯,場中波浪偏多,有錢無貌意難和,有貌無錢卻不可,就是有錢有貌,還需著意揣摩,那個知情識趣俏哥哥,此道誰人賽——我!」
他唱完了這一闋形容風月場所中行走妙訣的「西江月」,大大吆喝一聲,「列位貴賓不用急,且听我來唱分明,今日有那俊俏小生小郎君,和那美賽天仙小花旦,齊聲粉墨又登場,慶賀今日金家老壽星,福如東海祿壽齊呀祿壽齊!」
「好,好哇!」金老爺子率先鼓掌叫好。
接下來好戲正式登場,女主角莘瑤琴因戰亂與爹娘分散,被人賣到西湖煙花干家,改名美娘,習得琴棋書畫,成為艷冠群芳的花魁。
彈兒一身飄逸嬌美的花旦扮相登場,看得台下眾人喝彩不斷,金老爺子笑咪了瘋狂叫好。
「好呀、好呀,這個花旦好呀!」
彈兒目光流轉,對著金老爺子露出盈盈一笑,開口唱道︰「可憐絕世聰明女,煙花羅陣中,爹娘遠在天際外,不知女兒命如風……」
她的嗓子淒艷婉轉,又似輕嘆又似哽咽,一開始就緊緊掐住眾人的心,幾個老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嗚嗚嗚……可憐的小泵娘啊……」
戲唱到本來美娘是賣藝不賣身,卻被狠心的王九媽陷害失了身,從此以後索性夜夜笙歌,撒開手段來賺盡胭脂客的銀兩,為的是忍辱等待,終有一日爹娘或有情人的出現。
李大娘擔綱演出戲分多多的王九媽,鬢邊點了顆美人痣,扭起撒起潑來真是無人能敵,看得台下又是笑聲又是罵聲,顯然人人都人戲了。
當俊挺傲然的劍會身穿賣油郎的粗劣衣裳同手同腳走出來的時候,台下笑聲大作,其中捶胸拍腿,笑得最大聲的是金老爺子、金大爺和金夫人。
真要命,他一世英名盡毀于一旦。
劍會無奈地瞪了台下一眼,心一橫,索性硬著頭皮張口唱︰「刻薄不賺錢,忠厚不蝕本,我乃秦家賣油郎,要買好油尋我拿……唉。」
金老爺子拍紅了手掌,怪聲轟叫,還不忘圈起手掌放在嘴邊大嚷︰「小生不要亂改詞啊,大聲一點,我們沒听見呀!」
這個怪老頭……劍會濃眉一揚,還是只得咬牙切齒地繼續唱下去。
接下來就是男主角秦重無意中看見了美娘,從此魂牽夢縈日思夜想,努力攢了夜度費十兩銀子到煙花樓里,為圖再見伊人一面。
只是美娘赴宴遲遲未歸,秦重等到快睡著了,終于等到伊人回來了,卻是醉得一塌糊涂。
台上的劍會扶住了恍若酒醉顛顛倒倒的彈兒,溫柔得完全不像剛剛那個同手同腳、渾身僵硬的「秦賣油」,甚至在將她扶臥到床上時,更是深情款款地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彈兒的臉紅了起來,偷偷在他耳畔急語,「戲文里沒有這個啦。」
他含笑狡猶地眨一眨眼,「我情不自禁。」
她的臉紅得跟石榴花一樣,完全不必上妝就有酒醉臉紅的模樣出現了。
金老爺子在台下看得眼楮連眨都沒眨一下,他暗暗一笑,對著身邊的老友擠眉弄眼,「嘿嘿,姜還是老的辣吧?」
「喂!」馬老爺子和蔣老爺子兩顆腦袋可疑地湊了過來,低低地道︰「這可是咱們三個一起想出來的妙計,別把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去。」
「知道啦、知道啦。」金老爺子笑到嘴巴都咧到耳朵了,「咱們看戲,看好戲,嘻嘻!」
接下來就是花魁吐了賣油郎一身,卻親眼見到了賣油郎的善良與深情,從此把個小小賣油郎放在心坎底。劇情一轉,女扮男裝飾演壞痞子吳八公子的畫眉大搖大擺的走出來,一聲令下就把不願接待他的美娘給拖上了畫舫,然後把美娘月兌了鞋給扔回岸上。
可憐的美娘無鞋難行,小腳無力地倚在岸邊,想起自身命運悲從中來,恰巧被日思夜想的秦小倌人給遇見了。
秦重與美娘互訴衷情,相約生生世世永為夫妻;美娘並將幾年來存下來的銀兩取出來為自己贖身,快快樂樂的嫁給了勤勞寬厚又深情的賣油郎,從此以後夫唱婦隨、白頭偕老。
到戲終的時候,男女主角悄悄隱沒在簾幕後,旋即美妙的歌聲齊齊響起——
「春來處處百花新,蜂蝶紛紛競探春,堪笑豪家多子弟,風流不及賣油人……」
絲竹聲歡歡喜喜漸漸悠然,金老爺子歡喜得站了起來,大聲拍手稱贊。
「好,果然唱得好,演得好,我幾十年都沒看過這麼好看的一場戲了,我今天真是太高興了……」
現場也是掌聲如雷,歡聲雷動,到處都是意猶未盡的討論贊嘆聲。
「各色角兒出場謝采!」司禮先生高聲道。
簾幕一技,配角們統統上台欠身作禮歡然揮手。
一時之間,獻花的獻花,發紅包的發紅包,因為影城好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不過卻不見小生和小旦的身影,所有人都大感納悶不解,開始議論紛紛、四處問來問去。
「咦,男主角和女主角呢?」
「是啊,小生和小旦呢?」
金老爺子也跟著納悶得不得了,搔著腦袋瓜左問右問,「那小兩口到哪里去了?該不會戲唱完就忙著跑了吧?」
金大爺一臉無辜,「爹,這我們也不知道。」
金老爺氣咻咻地道︰「這個小兔崽子該不會戲演完就忙著把人給攆下山了吧?」
在一旁竊笑的金夫人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清清喉嚨道︰「呃,爹,這您就不必擔心了,因為我剛剛看見會兒把人家拉進劍樓去了。」
「劍樓?劍摟不是那小子的臥房?」金老爺子又歡天喜地了起來,「嘿,了解了解,很好、很好,哈哈哈!」
相較外邊的鬧哄哄,劍樓里,卻是此刻無聲勝有聲了。
姻緣本是天注定,莫笑人生一出戲,喜怒哀樂隨心演,道盡世間情與義。
春風欲來掩不住,笑語嫣然花鋪路,自古才子佳人配,共譜傳奇一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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