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亭子里,暮色霞光暈染,晚風送爽——
「人贅?」他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盈盈說得理所當然,「對啊,既然我們志同道合又彼此喜歡,那你就入贅史藥錢賭坊吧,從此以後我們夫唱婦隨,一定能夠贏遍天下的賭金!」
「盈盈……」他有一絲為難。
相較之下,她顯得格外興奮,「你不喜歡這個提議嗎?」
「盈盈,我希望你嫁給我,跟我回到郝家莊。」他握住了她的小手,溫柔地求懇。
她微微一怔,笑容有一絲僵硬,「跟你回去干嗎?做做小生意嗎?」
賣燒餅賣牛肉面?不不不,她的志向那麼大,怎麼可以甘心屈身當個小小的牛肉面攤老板娘喔?要做就要做大的,起碼也得是十幾家連號的牛肉面攤老板娘。
而如果要有本錢經營這麼大的連鎖牛肉面攤,就得有豐厚的資金,所以她可以跟著他去熬去打拼,但是不能貿貿然就把自己給投人進去……這樣前程太不保險了,也不是她的行事作風。
「我們倆能夠在一起一輩子白頭偕老,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做不做生意有什麼關系喔?」他有些迷惑。
「你不明白。」她的口氣有點僵硬,夢你既然有這麼好的技術,為什麼要浪費喔?」
什麼技術?
他滿臉都寫著茫然,不過他真的很渴望立刻帶她回到郝家莊,見爺爺女乃女乃和爹娘,他們一定會好喜歡好喜歡她的。
「盈盈,我是家中獨子,我不能人贅。」他誠懇地告訴她。
「那沒關系,我嫁你,但是我們繼續留在數來堡。」她爽快地道。
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可是……你不希望回到我長大的家鄉看看,不想要見見我的家人嗎?」
「還不到時候。」她挑眉。
她未來的爺爺女乃女乃和公公婆婆自然是要見的,可是她藥盈盈若是要「回鄉」,也要衣錦榮歸地回去,讓未來的一家人從此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
他們身負振興家業光耀門媚的重責大任,怎麼可以有稍稍的懈怠喔?
她可是認真的。
不過話說回來,盈盈突然很想苦笑——她果然是變了,要是從前,打死她也不可能會做出這種倒貼的行為來,如果未來的相公不能給她過榮華富貴,那麼她說什麼也不會想要嫁人。
可是現在,她居然很認真地想嫁人,而且還認真地替未來婆家打算起來了……唉!
虧她還笑愛愛喔,結果自己更沒骨氣。
愛愛的相公起碼還是好幾府的巡按大人,家大業大勢力大。
而她喔?未來的相公溫文有禮又靦腆,這不打緊,除了擁有看不出哪邊厲害卻還算厲害的賭技和念詩外,其他賺錢功能可說是乏善可陳……
夢淮有一些受傷,他試探地問︰「你……是不想還是不願?莫非你嫌棄我的家世?」I
他們家名義上雖說是書香之家,但是老實講,代代都是暴發戶,因為除了經商厲害之外,富可敵國的大部分家產都是無意中「踫見」的,不是暴發戶是什麼?難道她會因為他們一家子狗屎運好到太恐怖,就會因此而瞧不起他們嗎?
夢淮一顆心開始莫名其妙紊亂了起來。「我沒有嫌棄,只是………」她皺皺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解釋。
「我們今天都累了,這件事以後可以慢慢長談。」他盡避心底像是沉甸甸地栓上了一個重鎖,打了個好緊好緊的結,還是佩柔體恤地模了模她的頭,「我送你回去吧?」
她眨眨眼,不明白他的神情,為什麼變得有些寂寥,可是一切對她而言都很快也很陌生,她壓根兒還不知道要怎麼對待、猜測情郎心底在想什麼。
這果然跟計賬算賬賭錢不一樣呵!
「好吧,」她想了想,在他的攙扶下緩緩起身,仰望著他,「我們慢慢再談。」
盡避他牽著她的手依舊溫柔有力,可是不知怎
的,盈盈覺得剎那間好像有點不一樣……
「唉!
多多背脊僵住。
嗯,是听錯了。
「……唉。」她的耳朵有問題。
「唉……」
多多再也忍不住,挖了挖耳朵,自言自語道︰「最近太忙了,忙到不但會閃神還會出現幻覺幻听……改天真該找個時間去看大夫了。」
「唉……」嘆息聲越大。
「哇!」她跳了起來,望向嘆息聲來處,伸出食指顫抖地指著她,、「盈盈,剛剛……剛剛真的是你在吧氣嗎?」盈盈伏案書寫著賬目,抬起頭來面無表情——多多以為自己真的瘋了。
「對。」
「啊?」她拉拉耳朵,想听清楚一點。
「對,是我在嘆氣。」她承認,繼續趴回去算賬目。
開什麼玩笑?!
多多整個人飛撲過去,「你為什麼在嘆氣?你怎麼會嘆氣?你不是從來都不嘆氣的嗎?」
盈盈頭也不抬,指尖飛快撥弄著算珠,「以前不會不代表現在不會,想嘆就嘆,沒有什麼為什麼。」
連她自己都弄不懂的東西,更別說是多多了,只怕越講越迷糊。
「你……」多多戒慎地瞅著她,「還好吧?打從那個郝公子出現後,你整個人都怪怪的,一點兒也不像以前的你。」
盈盈臉上一熱,「多多……」
「咦?」
「如果……」她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搖搖頭,咽下話,「沒事。」、
「明明就有事,」多多拉著她的袖子,苦苦哀求,「你有什麼心事別瞞著啊,雖然說我沒有愛愛聰明,也沒有你精明,但是我們都是好姐妹,正所謂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說不定我能提供一點有用的意見喔!」
盈盈凝望著她,陡然鼻頭一酸,感動極了。
「多多,」她揉揉她的頭發,「我不會故意瞞著你的,只是有些事在我自己尚未理清前,說了也是白說,你明自嗎?」
「啊?」
靶情的事,果然還是自己心中最明了。
「沒事,我渴了,你可以幫我下去泡壺桂花茶嗎?我記得昨兒李老板送來了一大斤,說是今年的新茶,都還沒嘗過喔!」
多多的腦袋向來單純,一次只能容納一個話題一下子就被成功轉移掉注意力了。
「我去泡我去泡,听李老板說,今年的桂花早開了,香得不得了,一定很好喝!」多多蹦蹦跳跳下去了。
用計把多多調開了,盈盈伏在桌上,小手盡避還滴滴答答地撥著算珠兒,可是一顆心早不知飄到哪里去了。
「唉……」
真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啊!
這一日再相見,他倆在彼此臉上都看見了苦思多日、煩惱的痕跡……
盈盈有些觸目驚心,卻也掩不住心頭的淒惻。
他們好像進展得太快太快了,誰也還沒適應好全然接受另一個人進人自己的生命,尤其,誰要配合誰,更是一大傷神難題。
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是她有她的世界,她的理由,怎麼也不可能現在就隨他回郝家莊去。
看來……他也有相同的堅持。
盈盈突然覺得莫名地煩躁起來。「我們隨便走走吧。」
他緊盯著她的神情,失神落魄地點點頭,依順地跟隨著她的蓮步漫游在數來堡的大街上。
金風送爽,秋意微涼……河畔的楊柳兒有絲絲微黃了,卻依舊隨著風兒擺動著飄逸之姿,不住拂蕩。
走著走著,兩人誰也沒有主動打破這靜寂沉默——
「我想……算了罷。」盈盈輕輕開口。
他猛然一震,剎住了腳步,「什麼?」
她翩然回頭,眼底有著淡淡的無奈和悸動,「我不合適你的。」
「為……為什麼?」他像是受到重大的打擊,聲音都變了。
他做錯了什麼?就因為他希望能夠熱熱鬧鬧將她迎娶回郝家莊,接受全家人的祝福……嗎?
「你應該找個比我柔順的姑娘,會死心塌地跟著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永無怨言的姑娘。」她不無感傷地望著他。
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可是……她沒有辦法喜歡他到放棄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人生。
小時候她已經窮怕了,當年的瘟疫,他們史家藥家錢家就是因為窮困,所以沒有辦法買昂貴的藥物,沒有辦法逃出生天,所以才會遭此浩劫……
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這滋味她深深切切地嘗過,現在無論如何也瀟灑不起來,更沒有辦法一條花裙子一個破包袱就走天涯。
她需要有保障的生活,就算沒人給,自己也要努力爭取得來。
她不能讓過去的悲劇再重頭發生一次……
她的心意,他能明白嗎?
「你喔?你沒有辦法喜歡我喜歡到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著我一輩子永無怨言?」他震動地盯著她,喑啞而痛楚。
如果她嫁給了他,他會用一輩子的生命來誓死保護她,決計不會讓她嘗到半點的苦、受到半點的委屈,難道這些時日來的相處,她還不明白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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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的究竟是什麼喔?
是不是終究……他怎麼也比不上賭坊對她的重要?
「我喜歡你,但是……」她低下頭來,不忍心見到他眼底的打擊和痛苦,「我有我的想法,我的原則,我不能拋下一切跟你走。」
「盈盈,」他倏然緊緊抓住了她的臂,強迫她抬頭看自己,「難道我們倆對彼此的愛意,薄弱到無法穿透這些世俗觀念嗎?」
她望著他,心底百轉千回卻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那一日的沖動問情、認情……是出自內心深處強烈的驅使,一時的忘情承認了對他的感情,可是現實來得好快好快,就算她再怎麼喜歡他,一也無法蒙上眼楮、遮住耳朵,忽略現實的嚴酷考驗……
她整個人都亂了,只想逃開、逃開……
「你不要逼我,我不知道,我現在什麼都想不明白。」她祈求地望著他,眼底盈盈有淚光。
他胸口狠狠一震,啞口無言地放開了她。
一向冷靜鎮定,慧黠聰明的她變得如此脆弱……都是他害的。
「對不起,我、我太急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疼地將她攬人了懷里,嘆然道,「我不逼你,讓我們彼此都慢慢想,畢竟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並不急在這一時,說不定到時候,已經讓我們想出解決的法子了,是不是?」
她可憐兮兮地偎在他溫暖的懷里,汲取著特屬于他的清暢氣息……她怎麼舍得離開這一具胸膛、這樣的懷抱?
「真的會想出解決的法子嗎?」她小小聲地,脆一弱地求證著。
「一定可以的,只要你還要我。」他低沉有力地道,雙臂更加擁緊了她。
「我怎麼會不要你喔?就怕……」她的喉頭哽咽了,「……要不起你啊。」
「盈盈,只要你願意,我永遠是你的,永遠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他低下頭來,深深起誓。
她沒有說話,只是更加用力地環緊了他的腰……
可能嗎?可以嗎?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誰也沒有主動提起這個話題了,像是刻意要避開這件事,權先淺嘗彼此的深情意重……
知己罕尋,情人難得,他們現在格外珍惜和彼此相處的日子。
初秋進人仲秋,楓葉紅得更醉人,四處都是熱熱鬧鬧準備要過中秋佳節的鄉親百姓們,做餅的做餅,洗刷屋舍的洗刷屋舍,還有些婦人們正忙著備香素果,準備到廟宇拜拜。
數來堡有一座嫦娥廟,听說未婚男女來此廟抽簽問姻緣,一般都很準,所以越近中秋,就越多人來上香。
盈盈今日難得沒挑滿櫃子的銀色衣裳,而是換了一身絳紅色的宮裝,綰著烏黑小髻,清清艷艷地挽著高大秀雅的夢淮,拾梯而上。
這一對男俊女俏的璧人一上山就吸引住了眾人的目光,眾人嘖嘖稱贊著,無不羨慕至極。
「是史藥錢賭坊的盈姑娘喔!」
「是啊是啊,瞧她身邊的男兒……又清俊又溫柔,唉呀,真是教人好生羨慕。
一干欣羨的姑娘們挽著籃子,竊竊私語著。盈盈表情恬淡自若,心底卻是甜滋滋的,忍不住偷偷對他道︰「你要不要對著她們笑一個?」
「誰?」他一怔,滿眼滿心通通系在她身上了,眼楮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那些仰慕你的姑娘們啊。」她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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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瞅著她笑了,「除了你以外,沒有人會看上我,我也不要其他任何人。」
「嘴巴越來越甜了,是不是這些日子給我帶壞了?」她嬌嗔地瞥了他一眼。
沒想到他也學會耍嘴皮子了。
「近朱者赤嘛。」他認真地道,「這叫婦唱夫隨。」
她一怔……
如果真能婦唱夫隨,那就太好了。
不不,說好了不再想這個了;她抬頭對他嫣然一笑,「好,那你就隨我去上香抽簽吧!」
擠過人群,他們虔誠地在嫦娥仙子神像前拈香敬拜……
盈盈望著翩然若鴻、淡雅慈和的嫦娥像,心底默默祝念——
嫦娥仙子,求求您跟月老爺爺說一聲,讓我和夢淮有幸能成雙成對,白首偕老吧!.
夢淮微微側頭,凝望著盈盈緊閉著眸兒,誠摯而專注的神情……她雪玉般的小臉,在香煙裊裊中,顯得格外瑩潤美麗……
嫦娥他子,求求您庇佑,讓我和盈盈有幸能成雙成對,白首偕老永不分離吧!
拈香祝禱完後,他們兩人各自抽了一支簽。
「我好緊張。」她根本不敢看,遞給了他,「你的先給我看,你求的是什麼?前程嗎?」
「我求的是姻緣。」他問的是盈盈會願意與他回到郝家莊廝守一生嗎?
她更緊張了——那還不是一樣?
徐徐展開簽詩,上頭寫的是上吉,他心頭一寬,可是這四句詩卻讓他頓時跌人五里霧中。
「姻緣由來天注定,半起風波自是生,真心不必金石盟,白雲青天也成城。」
簽中有謎也有迷,像是要他不用擔心姻緣之事,自有成就之時,可是這個「半起風波自是生」……卻隱隱喻比著他們的情事姻緣還會再生風波。
「這是什麼意思?」她湊近來,屏息問道。
他清醒過來,強笑著解釋︰「是大吉的簽,說姻緣可成。」
她臉霎時紅了,「那我這支簽就不必看了吧!」
她實在很怕自己的手氣太差,抽中了支下下簽,到時候變成她的姻緣跟他的姻緣是兩段全然沒有干系的姻緣,那該怎麼辦?
「我來幫你看。」他接過她手中緊捏著的小簽卷,輕輕展開。
「鴛鴦同池同戲水,比翼雙飛雙飛蝶,姻緣依附笑人夢,紅燭高燃不思鄉……」
一樣是如夢似幻,似喜似愁的簽詩,到底是要意喻他們什麼喔?
「我抽到很不好的簽嗎.?」她的小臉白了。
「不,是好簽。」他指了那個上吉給她看,輕笑著安撫道︰「我們倆像是注定要在一起,同時都抽中了吉利的簽喔!」
「真的嗎?」她歡欣地接過簽詩,細細看了起來,快樂地將紙條壓在胸口,「太好了,我一定要把它好好地收藏起來。」
連嫦娥仙子都成全他們,都說他們是一對,那麼她就不必煩惱了吧?
所有的事,都會水到渠成的!
夢淮看著她喜悅滿足的神情,暗暗咽下了後面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