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撐一間賭坊真是累煞人的事,若不是有阿東阿西阿南阿北四個主要的伙計幫手,還養著一票「大的保護」「小的跑路」的下人們听憑差遣,多多恐怕早就累斃在樓梯口被踩來踩去了。
「盈盈怎麼還不回來?」她哀嚎著。
罷剛主持了七場的骰子和五場的牌九,還斗了三個時辰的斗雞……她現在全身的骨頭只要稍稍一推就會整具散開來了。
嗚嗚嗚……好苦命喔,下次她也要爭取去做偵查的工作,就算跑路跑到兩條腿軟掉,也比全身的骨頭都散掉好吧?
「阿南,我先上去休息一盞茶辰光,樓下有事再叫我。」她無力地拍拍阿南的肩膀,交待道。
阿南恭恭敬敬道︰「是,多姑娘……耶,盈姑娘你回來啦?」
多多猛然回頭,「盈盈!」
「看到我干嗎一臉熱淚盈眶?」盈盈好整以暇地走了進來。
多多飛撲過去,一把巴住她,「盈盈,我要換班,明天換我去偵查,你看場子……嗚嗚嗚。」
「那怎麼行?」她頰畔的梨窩曇花一現,快得讓多多以為自己看錯了。
「為什麼不行?」
「好不容易我跟對方套上點交情了,事情開始有點進展,現在換手只會破壞大局。」她正義凜然地道。
何況她跟他約好了,明兒要一起共游碧山慈若寺的,嘻嘻……
多多張口結舌地看著她在笑,訥訥地道︰「可是,可是……」
「乖多多,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賭坊就辛苦你了。」她拍拍多多女敕女敕的臉頰,笑吟吟地道︰「我有大事待辦,是很重要的,關乎我們賭坊生死存亡的大事,你忘了嗎?所以再怎麼忍辱負重,再怎麼艱辛困難,我都會完成任務的。」
呵呵……郝公子還說明天要請她吃上好的素齋,慈若寺旁的「蓮子居」一桌素菜動輒就要三五兩銀子以上,好吃得不得了,她已經迫不及待明天的到來了……」
多多滿臉同情地望著她,「你在外頭奔波,真的很勞累喔?對不起,我都忘記了你是冒著多大的險去和敵人周旋,又是吃了很多苦才能潛伏到敵人的身邊探听消息,模清底細……我真不應該,在賭坊里還敢叫苦……盈盈,對不起,你放心,賭坊有我在,你放心去完成任務吧!」
看著多多認認真真的神情,盈盈忍不住有一絲心虛和愧疚。
「明天幫你帶蓮子居最好吃的點心回來,好不好?」她模模多多的頭。
多多眼兒一亮,歡呼了起來︰「好!好棒喔!就這麼說定了。」
「今天賭坊里有什麼狀況嗎?」她主動挽起了多多的手,關切地問著,邊往樓上走,還不忘吩咐阿南。「讓廚房送幾籠湯包上來,再泡一壺鐵觀音。」
「是,盈姑娘,馬上就來。」
深夜。
夢淮支著下巴,迷人清澈的黑眸痴痴地望著窗外的月亮。
現在,盈姑娘在做什麼喔?
一想到明天就能跟她踫面,共游碧山,還能坐下來共斟共飲共食……他的胸口就止不住地狂跳,怎麼也抑止不了那怦怦然。
盈姑娘真是個了不得的女子,打點支撐著那麼大一間賭坊,難得的是可以將平素烏煙瘴氣的聚賭之地.變成一處又雅致又高貴的地方,將賭的境界提高,不落俗套……
這樣精明的商業頭腦和非凡手腕,果然不是尋常人能及。
爺爺和爹一定會很喜歡她的……
「我在胡思亂想什麼?」他連忙將放肆的思緒抓回來,暗罵自己.「盈姑娘是個像夭仙船的人物,我這種凡夫俗子怎麼匹配得上喔?再說我們才剛剛認識兩天,怎麼可以起這種冒昧唐突的念頭喔?」
他拼命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氣惱自己的居心不良。
「我真不是個君子,怎麼可以這樣亂想喔?」他勉強鎮定下來。
只是望著皓月當空,他的腦子里又充滿了盈盈的一顰一笑……
這種事,恐怕不是想管就管得住了的啊!
同一個深夜——
沐浴餅後,一身清爽香暖的盈盈裹著銀月色的錦袍,蜷縮在窗前望著天空發呆傻笑。
多多端著一盤熱騰騰的小包子走了上來,見狀差點把滿盤的包子撒了一地。
這這這……這會是她認識了一輩子的盈盈嗎?
「盈盈,你……」她悄悄吞了口口水,走到她身邊,小手在面前揮了一揮,「還好嗎?」
盈盈懶洋洋地回過頭來,「嗯?」
她的思緒還陷在今天牌樓里發生的點點滴滴……還有他溫暖有力的懷抱。
盈盈的瞼頰兒紅了起來——真是羞死人了。
「你居然在臉紅。」多多指著她的臉花容失色。
「誰臉紅?」她白了多多一眼,睜眼說瞎話,「你看錯了。
「可是你明明……」
「那是剛沐浴完,給熱氣燻的。」盈盈理所當然地道。
多多撓撓耳朵,必須承認她真的是很笨,從以前到現在都弄不懂盈盈。
「好吧,沒事兒就好了,」多多在她身邊窩坐了下來,拿起一顆小包子嚼了起來,「對了,今天有飛鴿傳書,是愛愛。」
「她有消息了?」盈盈果然關心起來。
「是啊,說她家那個君子言帶她到雲南去了,還把雲南形容得說有多美就有多美,而且東西說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多多嘆了一口氣,羨慕得不得了,「為什麼找到十全大補好相公的人不是我喔?又多金又英俊又疼我……這樣兩情相悅的人哪里找去?」
「或許也不是很難找的。」盈盈沒頭沒腦冒出一句。
「咦?」多多狐疑地瞥向她,可是怎麼也捕捉不到她臉上任何一絲異狀。
盈盈隨手拈過一個小包子,也吃將起來,「信里還說什麼?她會回來看我們嗎?」
「她說雲南離這兒太遠了,而且他們回程的時候還要到京師去拜見父母,所以如果回到數來堡,恐怕也是明年開春的事兒了。」
「女人果然是有了異性就沒人性了。」盈盈的話里沒有任何火氣,有的只是冷靜剖析後的覺悟。
「可不是嗎?」多多哀聲嘆氣,「可我還是很羨慕。」
盈盈笑了起來,溫暖地看著她,「傻丫頭,有什麼好羨慕的?姻緣天注定,說不定很快你也會找到屬于自己的真命天子。」
「怎麼找?」多多捧著小臉,眨眨迷蒙的大眼楮,「唉,還是多賺點錢比較可靠吧。」
「錢要賺,人也要嫁……」盈盈自言自語,臉又紅了。
多多再度警覺地瞥向她,不過盈盈精明得不得了,表情又立刻恢復平靜。
「干嗎一直盯著我瞧?」她淡淡地挑眉,「早點兒吃完早點兒睡吧,明兒還有很多事要忙喔!
「……噢。」是她疑神疑鬼嗎?怎麼覺得……盈盈好像有點兒不太一樣了喔?
低頭思索了老半天,多多還是研究不出個什麼來,最後只好宣告放棄。
老實說,要她這顆簡單的腦袋瓜想那麼復雜的問題,還真是大大難為她了……
睡吧睡吧!
盈盈今日沒有刻意打扮,自然已唇紅齒白嬌媚若花,足以顛倒眾生。
但是說不打扮,她還是簪上了一柄寶玉金黃梳,將滿頭烏黑的青絲襯映得更加柔美動人。
夢淮緊張地站在湖畔等她,修長玉立的身子穿著一襲簡單的白袍,束腰紫帶下系著一方翠綠的隨身玉佩……
他也是一身清雅樸素,卻自有一股掩不住的風流意態。
盈盈發現自己開始同手同腳……
等到來到他跟前,他唇畔那抹歡然的笑容更是害她忘了怎麼呼吸。
「盈姑娘。」他毫不掩飾見到她的歡喜,「你今天好美。」
她好不容易鎮定住的心魂,一下子激蕩得亂七八糟了。
「呃,我們……走吧。」她四肢僵硬得繼續同手同腳。
「你今天身子不適嗎?」、他跟隨在身邊,有點憂心地問。
「沒……有哇!」她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這才稍稍冷靜些,「你今天要有心理準備,碧山慈若寺有三百層的台階,尋常人等爬到一半就沒力了,我可不希望待會兒半路還得背你。」
她的關心讓他感動,「盈姑娘,我會努力的,決計不造成你的負擔。」
她輕哼了一聲,睨了他一眼——體格瞧起來是不錯,不過一般的世家子弟向來手軟腳軟,耐不得操,她已經準備好了待會兒他累癱在階梯上的時,要一路踹他,怎麼也要把他踹上去。
因為蓮子居就在慈若寺旁,沒爬上去怎麼吃得到好吃的素齋喔?
只是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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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爬不動了。」趴在台階上喘得像條老狗的居然是她自己!
可惡,不過半年沒來爬,她的體力竟然退化成這樣?才爬了不過一百二十階……
盈盈累得頭昏眼花,粉女敕的額頭滿是汗珠,她揮著手,一臉打死也不再繼續爬了的表情。
夢淮發不亂氣不喘,還是那副玉樹臨風的模樣,他關切地蹲坐在她身邊的石階上,好心地用袖子幫她拭著汗。
「你還好嗎?」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
「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很好的樣子嗎?」她喘著,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嗚,真丟臉,虧她還是撂過狠話的。
他雖然被罵,還是好脾氣地繼續替她擦汗,關心地道︰「如果你真的很累,不如我們下山吧!」
「不行!’,她的兩腿又酸又虛,簡直就像篩子般顫抖不停,可是一想到這一下山就跟好吃的素齋揮手道別了,她就滿心不甘。
好吃的,免費的,有人請的素齋,怎麼可以錯過?何況她答應了多多要帶蓮子居最好吃的點心回去的。
「那……」他想了想,眼楮亮了起來,「我背你吧!」
「你……背我?」她呆了一呆。
「是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靦腆地道。
她懷疑地打量著他……嗯……手臂很有力這是考驗過了,可是他的腿力……尤其背著一個人爬階梯上山會不會不穩,沒走幾步路就直接從一百二十幾階嘰里咕嚕滾下來?
到時候她還得當墊背的,一路滾下去不死也重傷……
夢淮壓根沒想到她把自己的「能力」想得如此不堪,還以為她是在體恤顧念他,怕他太累……他感動得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
「盈姑娘,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眼神發燙,表情專注。
她心兒咚地一聲,雙腿又開始發軟……可惡,都歇息好一會兒了,怎麼身子還是這麼熱,腿還是這麼虛弱?
「那……好吧!」她勉強點點頭。
他歡呼了一聲,很快就背對著她蹲了下來,露出寬闊的背。
盈盈的臉好紅好紅,她羞澀地搓著手,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凝視著他偉岸的後背,突然發現……他可是個男人……堅硬的、強壯的、頂天立地的大男人。
真的……可以嗎?
她的腦際閃過男女授受不親這幾個字,可是他的後背散發著溫暖和令人深深信賴的氣息……她情不自禁地心動了。
「盈姑娘?」他迷惑地回過頭來。
她一驚跳,小臉更滾燙了,「呃,馬上好,馬上好。」
扎手扎腳地爬上他的背,他堅實的手臂很快地托住了她的臀,緩緩起身……她趕緊抱住他的脖子。
「要抓緊喔!」他叮嚀著,開始舉步爬階。
「嗯。」她軟軟地應道。
這樣趴在他身上,姿勢不是很好看,卻……很暖心。
他烏黑的發絲綰著豐厚的發髻,漾著淡淡的、清新又濃冽的香夷子氣味,微帶麥色的頸項和耳垂模起來也很舒服……她發現自己像只小狽般,趴在他耳邊、頸邊嗅著聞著,而且還樂此不疲。
她偷偷地笑了,連忙忍住。
呵,雖說他的腳步還是很穩很有力,不過太陽當空又背著她,他還是有些流汗了哩!
她忍不住騰出一只手來,偷偷地抹著他頸上的汗珠……還可以感覺到他肌膚敏感地顫動了一下。
「盈姑娘……」前頭的他,聲音有點怪怪的,好像帶著一絲壓抑的低沉和沙啞,還有微微的喘息,「這樣有點……癢。」
不只頸項的肌膚癢,連……心都亂糟糟地癢起來了。
她輕掩小嘴,「唉呀對不住。」
嘻嘻,人家說怕癢的男人會疼老婆喔!
不知怎的,看他背著自己一副刻苦耐勞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要欺負他一下。‘
走著走著,她強忍著繼續玩弄他頸子和發絲的沖動,吐氣如蘭地在他耳邊呵道︰「你說點什麼話好不好?很無聊的。」
他渾身肌膚敏感地覺察著她不時散發出的幽香和溫暖呵氣,勉強抑制著騷動的情緒,努力想著在這種「要命」的時分可以聊點什麼。
「盈姑娘……你平日……有何消遣喔?」匆忙間,他只想得出這種老套的話。
她噗地一聲,還是忍住了笑,「嗯,我想想喔,開場子賺錢贏錢,是我最喜歡的消遣。」
他傻眼了,「呃……」
「那你喔?你平時又有何消遣?」她反問。
「平時幫家里處理點小生意,寫寫字看看書,就這樣。」他靦腆地道,對自己生活的枯燥乏味甚感歉意。
「小生意?」她有點兒失望,肯定是賣賣燒餅或牛肉面,要不就是茶鋪子什麼的。
小生意嘛。
那他就不是她心目中那種很有錢很有錢的相公對象了。
不知道為什麼,盈盈心底強烈的失望像是不單純只是這個原因……
他覺察到背後的她沉默了,有些忐忑地問道︰「盈姑娘,怎麼了?」
「沒……事兒。」她清了清喉嚨,努力振作精神。
問明白了,不是很好嗎?這樣她就可以死心了,別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要查明了他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贏錢的,就可以揮一揮衣袖,從此老死不相往來了。
可是為什麼她卻一點都快樂不起來喔?
「盈姑娘,你一個姑娘家要支撐一家賭坊,很辛苦吧?」他的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敬佩和憐惜。
她微微一震,小臉竟有些熱撲撲,「沒什麼,有多多和伙計們跟我一道,何況賺錢是件多麼有趣的事,一點都不辛苦。」
「你的家人喔?」
「我的家人……」她愣了愣,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想到往事了,「很早就不在了,我和愛愛、多多是遠方一個村莊的青梅竹馬,十歲那一年,發生大瘟疫,我們的家人都沒能逃過……從此浪跡天涯,後來因緣際會之下,我們輾轉來到了數來堡,就在這兒落地生根。」
他的眼眶驀地熱了,隱隱水氣蒸騰,怕她瞧見急忙眨掉,可是聲音卻怎麼也無法掩飾那份憐意和沙啞,「對不起,提到了你的傷心事。」
她也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把這麼私密的往事告訴他喔?不過既然說都說了,也沒什麼好怪罪的。
.「世上傷心的事不止我們這幾件,」她輕輕道,「何況都過去了,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氣氛隱約彌漫著淡淡的郁然,盈盈感覺到他背著自己的動作更加輕柔,手臂卻是更加抓緊了她,竟莫名有一種被撫慰的溫暖……」
她好像……能感覺到他在想什麼,他的手臂像是在緊緊地保護她,無言地告訴她,他會保護她……
她的心沒來由地柔軟了。
盈盈輕輕地偎近了他的肩頭,將下巴完美熨貼地倚入他的頸項,小手抱得更緊了。
對他,她的確有一種奇妙的信賴感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