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隨風怒氣沖沖地回去,馬上糾集禮部大大小小上百位官員,針對「青樓妓院開苞競標條例」一事,立刻去翻查古往今來所有法令和條陳規矩。
「查清楚有哪一條例律是可以阻止、禁止、廢止清倌開苞的!」他臉色鐵青得駭人。
「是、是,下官等馬上去查、馬上去查……」禮部大小闢員全繃緊了神經,二話不說沖向各自的庫書房去!
沈隨風怒氣騰騰地佇立在原地,握緊拳頭,忿忿地低咒。
「那個女人腦袋到底裝的都是什麼?她到底有沒有一點姑娘家的自覺?她到底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麼?可惡!」
他平坦順利的青雲路上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顆頑固礙事又刺心的大石頭來?
害他失卻理智,失去冷靜,失掉所有為官應把持住的禮制與原則,一想到她即將陪坐陪酒賣笑賣身——
「天殺的!」還害他破天荒飆出粗話來!
早晚他不是被她氣死,就是被她給搞到心髒爆裂而死。
沈隨風焦躁地來回踱步,幾乎都快把地上堅固的青磚給踩穿了。
「開苞?當花魁?」他猛然停住腳步,濃眉緊蹙得都快打成死結了。「哪個不要命的男人敢踫她一根寒毛試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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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查遍前朝和今朝所有律規法令,忙得人仰馬翻焦頭爛額,結果卻是——無、法、可、管!
「該死!」沈隨風重重捶了桌面一記,絲毫不理會拳頭指節乍然爆開的劇痛。
難道他真要眼睜睜看著下個月一到,由著她興高采烈歡天喜地的把自己給賣了嗎?
沈隨風胸口強烈灼燒著憤怒和心痛,還有他死也不肯承認的濃濃嫉妒,煩躁得直想狠狠打斷什麼來發泄一下。
不!冷靜!
他可是素來沉穩內斂、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沈隨風,將來平步青雲封侯拜相指日可待的那個沈隨風,怎麼可能被一個小小女子就搞得他暈頭轉向、暴躁失常?
「仔細想想,我何必這麼生氣呢?不過就是一個吻,不過就是一個頑劣固執不通的女人,不過就是一個沒有善惡是非禮義廉恥概念的——」他揉了揉糾結的眉心,努力深呼吸,試圖恢復往日的清明沉靜。「笨蛋!」
倘若她真的那麼執迷不悟,他又何必替她的清白著急煩躁困擾?
他又不是真的愛上她,犯得著跟個瘋子似的團團轉?
沈隨風猛然一震,呼吸僵止了。
難道——
他真的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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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美麗得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的華服麗裳,曹綠袖原以為她會迫不及待一一試穿。
但是不知怎的,她卻意興闌珊地隨意看了幾眼、模了幾下就擱一邊,神情蕭索地望著窗外發呆。
到底是怎麼了?這不是她盼了十多年的美夢成真嗎?
她成為花魁娘子、傾城名妓的大好機會就要來臨了,她遠大的志向,錦繡的前程,眼看著就要實現了,可她為什麼沒有自己期待中的那麼快樂呢?
曹綠袖一手支著下巴,覺得心底悶悶的、怪怪的,總有說不出來的難受。
「都是那個討厭鬼,干嘛說一些有的沒的來破壞人家的心情呀?」她貝齒緊咬,臉上怒氣難消。「搞得我當花魁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壞勾當……奇怪了,他不是有點喜歡我嗎?既然喜歡我,那以後多多捧我的場、點我的堂會不就得了?」
到底是在發什麼飆,抓什麼狂啊?
嘴上說是這樣說,可是曹綠袖只要一想到他憤怒受傷氣惱的表情,就有種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事的感覺。
「哎呀!煩死了!」她猛地站了起來,隨手抓了一件披風便往外走。「再想下去頭都要爆了,我要出去透透氣!」
穿上套帽披風的原因是為了偷偷模模躲開她娘的視線——自從曹媚娘開始大動作大手筆地張羅起曹綠袖的開苞競標大會後,為了保持神秘感,就規定她再也不能出去拋頭露面,而且每天都要以牛乳沐浴,好讓身子在一個月後變得雪白細致滑如凝脂。
唉,原來要當花魁的條件和事前準備還真不少,除了琴棋書畫得加強練習外,舉凡媚眼的拋法、嘴唇的笑法、身段的扭法、蓮步的走法……都各有講究之處,學得她都快累死斷氣了。
她懷疑娘根本就是公報私仇,故意要讓她知道花魁名妓可不是靠耍耍嘴皮子就能成事的。
幸好她自小的研究功夫可沒白做,都見慣眼熟了的東西,自然一點就通。
開什麼玩笑?她曹綠袖可是塊天生就注定當花魁的好材料呢!
胡思亂想間,她也沒忘了眼觀四面、耳听八方,小小翼翼地穿花拂柳溜出了挽翠樓。
終于,再度見到了久違的京城好風光。
「嘩!」曹綠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小臉滿是陶醉的喜悅。「真是風輕日暖花生煙好一個詩情畫意的春天啊!」
堤岸翠綠楊柳輕輕隨風飄動著,碧草如茵,花香十里,伴隨著往來游人如織和熱鬧擾攘的街市吆喝聲,宛然一幅盛世太平的美麗織錦圖。
她突然想到了娘說過的,等做了花魁,輕易就不得出門,要日日都在那棟象征著艷冠群芳、美絕天下的繡樓里待著,閑時吟詩作對、操琴弈棋,不然就是描唇畫眉點胭脂,好等待貴客臨門。
曹綠袖眨了眨眼楮,突然有一剎那地恍神。
听起來好美、好高貴、好有氣質也好——悶哪!
「以後就真的不能常常出來遛達了嗎?」她喃喃自語,臉上神情有些失落,隨即悚然一驚。「我在想什麼啊?只要能夠成為愛慕者眾的萬人迷,能不能常常出來蹦蹦跳跳玩耍看風景,又有什麼關系?」
對!當花魁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什麼都可以舍棄!
可是——
「我當了花魁,他一定會更生我的氣吧?」她心下掠過一抹苦澀的滋味,喉頭莫名發緊。
「他那麼愛面子,口口聲聲講究的都是禮義道德,還是個正三品的朝廷命官,禮部大員……」她眸光黯淡下來,悶悶不樂地道︰「往後,他一定是不肯再見我的了。」
真是的,舉朝上下有哪個官員沒有到秦樓楚館見識過的呀?
就算不是人人都為色,可點堂會唱曲兒也早就是附庸風雅的尋常事了,偏偏就他這麼死腦筋。
萬一這個死腦筋的家伙將來真的再也不見她、不理她了,那該怎麼辦才好?
她心兒莫名惴惴不安,胃里亂糟糟,腦子更是一團漿糊似的,所有的歡欣雀躍都不知到哪兒去了。
奇怪了,她不是很討厭他的嗎?可是為什麼現在一想到往後有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心頭就有種很酸很酸、很怪很怪的痛楚感?
正在心神紊亂間,頸後突然被人呵著氣,曹綠袖渾身寒毛一炸,胃底翻騰著一股厭惡作嘔的惡心感,閃電般警覺地往後退,怒視來人。
「干什麼?!」
「別怕,是我呀。」海員外滿臉色授魂與地婬笑著,「是你的大好人海員外呀……」
她略一定神,面上擠出了一朵嫣然笑容,一顆心卻依然跳得急狂,「海員外,您可嚇著我了。」
「哎喲!曹小姐,瞧我這粗魯的……」他搓著手陪笑,眼光卻露骨大膽在她身上打量著,「對不起對不起,嚇到你了,怎麼樣?心兒可跳得慌呀?我模模看……」
曹綠袖不著痕跡地往後一躲,避開了他的毛毛手,甜笑道︰「請海員外自重,小女子現在可還是曹家的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您若想一親芳澤,可也得等到‘那一日’您能順利得標了才行呢!」
哼,想白吃豆腐不給錢嗎?
包何況像海員外這種貨色,有再多的銀子她也看不上眼,他還是趁早死了這條豬哥心吧!
曹綠袖嘴角噙笑,眼神卻是冰冷如霜。
「我知道我知道,我可是挽翠樓的老客戶了,曹嬤嬤早就通知過我了。」海員外面上裝作正經樣,可垂涎三尺的色眼卻怎麼也管不住。「嘿嘿嘿,小美人兒,你放心,那一天肯定是我得標,因為我有自信,放眼這京城絕對沒人喊得出比老爺我更高的價錢了……既然早晚都是我的人了,不如先給我香一個吧?」
見他再度靠過來要毛手毛腳,曹綠袖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走。
「想走去哪里?別給臉不要臉,反正就要出來賣了,還在這里裝什麼冰清玉潔的貞女?」海員外惱羞成怒,大喊一聲︰「來人,給我抓住這小娘皮!」
她臉色一變,萬萬沒想到這海員外居然光天化日下就敢叫家丁搶人?
就算他不怕日後被挽翠樓上下人等痛加報復,難道他眼里也沒有王法了?
而且她曹綠袖自小在青樓里混大的,又豈是好吃的果子,隨著他愛吞便吞的嗎?
「慢著!」她臉色一沉。
「怎麼樣?小美人,你想通了,要乖乖給老爺親一口了嗎?」海員外得意地笑了,看著眼前嬌女敕得像顆蜜桃似的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還是干脆待會兒就跟老爺回去雙宿雙飛了吧?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老爺我會好好疼你的……」
「海員外,現在大白天的就想強搶民女,別忘了這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您現在擄我回去事小,可被報官抓進大牢里當犯給鍘了,那事可就大了。」她唇兒彎彎,冷笑道。
海員外聞言遲疑了一下,有些躊躇顧忌。
他身後的管家為了邀功討好,湊興建議道︰「老爺,她可不是什麼良家婦女,不就是個花街柳巷的妓女嗎?頂多帶回去睡了她之後,老爺您補幾兩銀子給挽翠樓也就是了,就算有人報了官,這妓女拿什麼名義告您哪?」
她一驚,惡狠狠怒視那個多嘴的王八蛋。「閉上你的臭嘴!」
海員外卻被這麼一說,登時醍醐灌項,哈哈大笑,道︰「好!就這麼辦!反正爺又不是白嫖不付錢,就算告官也奈我何呀?來呀,把人給我帶回去!老爺今晚就直接幫她開苞了,哈哈哈!」
曹綠袖既驚恐又憤怒,當下真恨不得馬上撂人扁翻這兩個大混蛋。
不過好女不吃眼前虧,見勢頭不對,她二話不說立刻拔腿就跑。
海員外和家丁們做夢都沒想到她的動作竟然這麼快,還愣了一下,這才急吼吼地追了上去。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曹綠袖平常可四處蹦蹦跳跳習慣了,腳力和身子俐落靈活得緊,一下子就將距離拉開了一大截。
可是壞就壞在她方才恍神漫步之時,走到了靜謐的堤岸邊,離熱鬧的大街有段不小的距離,就算想要喊人救命都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就算她跑得快,但是畢竟女子身量小,體力差,怎麼敵得過後頭那些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
她跑得氣喘吁吁,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手就被一個猛力地抓住了——
糟了!
「可逮到你了。」
一回頭,一張丑陋獰笑的大臉得意地欺近。
曹綠袖一顆心直直往下沉,小臉瞬間慘白如死。
她清清白白的身子怎麼能被這只豬給玷污去?
寧可給沈隨風……可她也……只願給沈隨風……
「啊啊啊——」那家丁陡然痛嚎了起來。
曹綠袖低下頭死命咬住了他的右手背,狠狠地幾乎咬出血來——要死大家一起死,她就算要倒楣,也絕不會讓他們好過!
那家丁又驚又怒,高高舉起左手就要痛摑她——她縮了縮身子,緊閉上了雙眼。
可是那預期的巨大痛楚並沒有出現,反而听到那個家丁殺豬般的尖叫慘呼聲,跟著她被擒住的手腕驀然一松,整個人一個失勢踉蹌,瞬間跌入了一個強壯熟悉的懷里。
「你沒事吧?」沈隨風長臂牢牢地緊擁住她,難掩焦灼心痛地問。
「大、大人?」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眼前一片淚霧朦朧,幾疑是自己在做夢。「真的是你嗎?」
還是她已經被嚇瘋、嚇傻了?
否則怎麼會心里才想著他,他竟然就真的出現救她?
「是我。」他低沉有力地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是他,真是他!
這一剎那,曹綠袖終于再也忍不住地緊緊抱住他,小臉埋進他溫暖的懷里,強烈釋然的喜悅和驚悸猶存的顫抖交錯著穿身而過,想努力咬緊牙關克制住顫抖,卻怎麼也憋不住淚如泉涌。
靶謝老天。
「喂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跟我們家老爺搶女人?」隨後趕到的管家驚慌地扶住被扭斷手掌慘嚎不絕的家丁,牙關微微打顫,卻還是鼓起勇氣怒斥。
胖胖的海員外終于追到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氣喘如牛的開口︰「好……好呀,你、你是哪來的臭小子,競、竟然敢跟我搶小娘?」
沈隨風眸光冰冷如萬載玄霜,殺氣一乍,海員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頸項一陣發涼。
「史護衛。」他保護地環著綠袖,冷冷喚道。
「屬下明白!」站在他身後的史翔緩緩步出,緩緩地對海員外和家丁們露出一抹泛著不祥的笑來。
「你、你想干什麼?我、我可是海員外,我……啊啊啊——」
「老爺——哎喲喂呀!」
縮在他懷里的曹綠袖想抬頭看,卻被沈隨風緊緊擁住,他柔聲道︰「別看,我們走。」
「可是為什麼……」
「十八禁,你不適合看。」他不由分說地擁著她離開。
奸邪婬道者,人人得而誅之,先扁完了再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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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樣一路護著她,直到坐入幽雅的茶樓里,還吩咐掌櫃送一壺安神寧氣的參茶來。
沈隨風動作輕柔地讓她坐入舒適的錦墩椅里,目光關注而心疼地盯著她,「還好嗎?你放心,那些混帳再也不能傷害你了。」
「謝、謝謝你……」她的臉色依然蒼白得緊,卻還是努力對他擠出了一朵笑。「救了我。」
一想到方才那個危急的情景,他不由得慶幸自己派了史翔暗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原來,他只是不想她在一時義憤沖動之下,做出什麼提早開苞競標會的蠢事來,所以命親信暗中監視挽翠樓。
這是他生平首次公私不分。
但是……幸虧有史翔跟著她,否則他根本不可能及時救得了她!
一想到她險些落入那種下流卑鄙的婬棍色魔手中,他就心跳猶驚狂如擂鼓,遲遲未能平息。
「來,先喝口參茶壓壓驚。」參茶一來,他迫不及待送到她手邊。
「謝謝。」她的手還微微有些發抖,卻緊緊抓住杯子,試圖保持鎮定。
見她這樣,他心下閃過一陣痛楚。
「現在你終于知道為何我不準你從妓的原因了?」明明滿心憐惜不舍,可他開口的話卻是氣急敗壞。「只要你做了這行,將來像這樣的麻煩和危險就會永無止境,如影隨形地跟著你!」
曹綠袖一僵,腰桿倏然挺直。「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他想起方才那人婬邪的嘴臉,仍是憤恨難消。「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剛剛差一點就變成了他的口中肉?」
「我知道。」她打了個冷顫,隨即咬著下唇道︰「可是如果今天是在挽翠樓,他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動不了我一根寒毛,我娘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
「今天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的男人,只要你成為花魁,就是將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置于這些男人的手掌中任由玩弄。」他眸光痛楚地盯著她,「難道,這樣你也不介意?」
「我……」曹綠袖想嘴硬地反駁,可一想到剛剛幾乎慘遭狼吻的情景,渾身就似有千萬條蟲子爬過般戰栗恐懼作嘔。
她真的可以接受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吻她、撫模她,甚至是……進入她的身體嗎?
她的胃突然劇烈翻攪了起來,小手緊緊捂住嘴巴,強制抑下惡心欲吐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