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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年怨偶紅娘 第9章(1)

茶館依舊人聲鼎沸,說書的茶博士在告假了一個月後,再度在眾人熱烈掌聲中上場。

樓上雅座里,喜鵲呆呆地坐著,全然不管不顧兩個相親的男女正尷尬得沒話可說,紛紛求助地望著她。

「喜鵲姑娘……」男方清了清喉嚨,驚駭地瞪著突然流淚的她。「你、你怎麼了?」

喜鵲搖了搖頭,忙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痕,「老毛病,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女方欲言又止,有些不安地看著她。「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話,你要不要先回去歇著,我們自己來就成了?」

「沒關系。」她還是搖了搖頭,小圓臉又是淚意隱隱,低道︰「你們就當我不在吧,繼續。」

問題是她就大剌剌地坐在這邊掉眼淚,旁人哪還有心思聯絡感情啊?

相親男女相覷了一眼,都有些坐不住了,很快地藉詞匆匆離開。

喜鵲沒有阻止,只是嘆了一口氣,眼神郁郁地望著窗外。

反正就這樣了,至多七夕一到,魂飛魄散,她還有什麼好失去的?

自那日當殿拒婚之後,她已經半個月沒有再見過他了。

「當然理該如此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落寞一笑。「堂堂總教頭被個女人當殿拒婚,面子里子全沒了,他肯定恨死我了。沒有來找我算帳,就已經是顧念最後一絲昔日的情分了。」

就恨吧,恨得越重越好,這樣他就可以把曾經發生在彼此之間的一切一不管是好的是壞的,開心的不開心的,是有情的或是無意的,統統忘得干干淨淨。

兩個人里,只要有一個人痛就好了。

「欸,媒人婆,今天沒作媒呀?」一個蒼老卻笑嘻嘻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喜鵲怔怔地抬眼,看著白發蒼蒼卻騷包依舊的茶博士。「老爺子,今兒沒說書啊?」

「怎沒有?你剛剛沒听到底下掌聲如雷、群眾狂吼‘再一次!再一次!’嗎?」茶博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不請自來地晃到她面前坐下,自碟里揀了顆五香花生扔進嘴里,嚼得滿口香。「唔,真好吃……我說媒人婆,老夫看你印堂發白、臉色發青卻眼楮發紅,哎呀,不妙啊,這明顯是中了桃花瘴,要不要費個一兩七錢銀子請老夫幫你化解化解?」

「什麼桃花瘴,什麼化解不化解的,你不是說書的茶博士嗎?怎麼搞得好像是街上擺攤的半仙似的。」她心情不好,懶待和他斗嘴。「你何不去休息一會兒,喝口茶喘口氣,下午不還有一場嗎?」

「你這小妮子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茶博士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惋惜表情,然後自懷中掏出了一張名刺。「來,給你瞧瞧老夫可是專業的。」她沒精打彩地接過那張名刺,瞬間瞪大了圓圓眼兒,「啥?」

上頭墨字龍飛鳳舞地寫著︰黃半仙,專長卜卦、紫微斗數、鐵板神算,專攻夫妻姻緣、家庭事業、消災解厄等等……

「怎麼樣?夠專業吧?」茶博士得意洋洋地撫著長須,「這年頭沒有個三五招,怎麼出來行走江湖?」

「茶博士,你還真忙,到底一天要兼幾個差呀?」饒是心緒不佳,她還是有些啼笑皆非。

「唉,這你就別問了,總歸是能者多勞,活月兌月兌一本江湖奮斗血淚史啊!」茶博士嘆了一口氣,揮揮手道。

喜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想起懸宕在心底深處很久的一個疑問,小圓臉嚴肅了起來。

「對了,茶博士,你說的那些古記傳奇,都是打哪兒听來的?上回听你說牛郎織女的故事,好像還听你提到過……天上的信鳥喜鵲、忠牛、天兵天將什麼什麼的……」

她越說越小聲越忐忑,滾圓的眼兒卻是牢牢地緊盯著茶博士,仿佛想看出他老潑皮的外表底下,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茶博士……該不會是京師的土地爺爺扮的吧?

噫,不對,土地爺爺哪可能這般犧牲色相拋頭露面來說書?再說了,他上次說的那些都是天機,既是神只,就更不會泄漏天機了。

這茶博士到底是誰?

「其實老夫本是不能說的,」茶博士單手握拳抵在額頭上,做一臉沉思樣。「不過看在閣下聰明伶俐,骨骼清奇,乃是一個百年不遇的媒婆奇才份上,老夫就跟你分享這個秘密。附耳過來!」

她心跳得好快,立刻傾身過去。

「費用一兩七錢銀子拿來先。」

喜鵲隨即火大,坐直了身子,要不是出于敬老尊賢的禮貌,早一根青蔥玉指戳到茶博士鼻頭上去了。「敢情您老是蓄意來坑蒙拐騙我這善良無辜好孩子的血汗錢的吧?」

「老夫釋疑解惑不要錢啊?就大夫出診都還有診金收呢。」茶博士咄了一聲,睜大眼楮,懷疑地瞪著她。「難不成你個小丫頭片子連老人家的錢都要苛扣?」

她抬手捂住腦袋瓜,頭已經夠痛的了,這茶博士又來添亂。

「好好好,那打個折,一兩五錢銀子,不能再少了,老夫這可是業務機密……」茶博士哀怨地叨叨絮絮。

「好,我給。」她嘆氣,自繡花荷包里拿出了一兩七錢銀子塞進茶博士的手里。

「小泵娘果然爽快!」茶博士老臉一亮,眼楮立時笑眯了。「其實啊,事情是這樣的,老夫晚上睡覺的時候,常常會夢見有一仙人來同老夫對弈,我倆棋藝相當,常常殺得不相上下,若老夫勝了,那仙人便說些天界上的秘辛供老夫做說書題材之用,賺點零用花花,若是那仙人勝了,老夫便得說些人間的秘辛給仙人當笑話听,以供娛樂。」

她听得一愣一愣,迷茫地張大了嘴。「什麼?」

誰啊?哪位仙人啊?這麼沒職業道德的事也做得出來?

難道是太上老君爺爺因為氣她偷吃了藥渣,所以故意泄她的底細來著?可老君爺爺不像是這麼口無遮攔的神仙啊,老是愛跟她搶蟠桃吃的天蓬元帥倒還有三分可能。

喜鵲陷入深思。

「這不,像昨兒晚上老夫輸棋,便說了近日听來的有趣流言。」茶博士神秘兮兮地湊近她耳邊,低聲道︰「听說啊,沐將軍暗戀相府千金鳳華小姐,可鳳華小姐傾心于範公雷霆總教頭,所以沐將軍沖冠一怒為紅顏,便投入禮親王的陣營,還三天兩頭尋總教頭麻煩,結果……嘿嘿,到最後還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人生如夢啊!」

「連這種宮廷秘辛你都知道?︰」她驚駭地瞪著茶博士。「啐,老夫敢出來混,當然得有點真功夫,不然怎麼在江湖和說書界立足?」茶博士撇了撇唇。「老夫還知道範總教頭日前遭受嚴重打擊,如今已是臥病在床不起很久了,唉,鐵錚錚鐵打的一個好漢子……不過究竟是怎樣的打擊,老夫至今還未查出來以供說書之用,唉,真是太可惜了。」

「什麼?他、他病了?」她臉色變得慘白。

「可不是嘛,老夫在猜想呀,說不定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茶博士正感嘆,卻發現眼前哪里還有人在呀?

欸?人呢?

他臥床不起,他病了,他臥床不起了,病了……

喜鵲滿腦子回蕩的都是這兩句,腳下自有意識地往總教頭軍府奔去,可是當終于來到軍府對面街口的老槐樹底下,她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了。

緊緊盯著那熟悉的鑄鐵玄黑大門,她忍不住淚眼模糊。

就算知道他病了,就算心焦如焚,那又怎樣呢?她還能怎樣呢?

再半個月後,她不是回返天上,就是魂飛魄散,如今再出現他面前糾糾纏纏,不過是將痛苦延長罷了。

可是不管理智如何鞭笞,她的雙腳還是猶如釘在了地上,趕都趕不走。

她痴痴看著總教頭軍府那扇緊閉的大門,看著那兩名虎背熊腰的御林禁衛軍,心下翻騰不已的都是「我想見他、我要見他」的沖動。

就算不能見,可……可她總該可以問問那兩名御林禁衛軍,打探看看他現在病有沒有好些了,有沒有尋個好大夫醫治,藥有沒有按時服用……

心念激蕩之下,她抬腳就要跨出,可一想到她日前殿上拒婚,害得他們的頭兒打擊之下臥病不起,十萬御林禁衛軍恐怕都恨不得砍了她了事,好替自己的頭兒出氣,他們若是見了她,怎麼還會跟她說他的消息呢?

她黯然地再度躲在槐樹後,眼圈兒又紅了。

可,她多想再見他一面,她想告訴他,她會拒婚並不是他不夠好,而是他太好了,好到就算對她不是男女之情,可那些溫柔,點點滴滴,都是她這七世以來最真實的幸福。

不能嫁給他,全都是她的問題。

喜鵲幾欲沖動地想上門求見,可是理智和情感不斷在腦中爭戰不休,她迷茫失措,完全不知該如何做才是對的。

她就這樣在老槐樹下整整站了一個下午。

直到黃昏夕陽霞光染紅了大半個天空,她幽幽低嘆了一口氣,失魂落魄地轉身就想走。

可是突然傳來馬蹄聲響,她回過頭去,心瞬間痛縮成了一團!

茶博士不是說他大受打擊臥病不起嗎?那現在這一幕又算什麼?

範雷霆,一身剽悍英氣,沒有半點病容,身著玄黑瓖紅軍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懷里偎著的是楚楚可憐的……相府千金?!

她呆呆地看著他擁著佳人,策馬停在總教頭軍府大門前,看著他小心翼翼地抱扶著佳人,溫柔得像是怕弄疼了人家,就這樣要進門——

那一聲痛苦心碎的低微嗚咽是從哪兒傳來的?喜鵲恍恍惚惚間,這才發現原來是從自己緊咬住的牙關里偷偷逸出的。

被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定是他氣她當殿拒婚損了他的面子,所以記恨在心,干脆放出自己臥病不起的風聲,免得她又來糾纏他……壞了他和相府千金的好事!

胸口像是快碎了,劇痛得她顫抖了起來,小手緊緊揪住左胸處的衣襟,試圖阻止有什麼自里頭嘩啦啦地流淌出來。

喜鵲轉身就跑,模糊的意識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她要離開這兒,她要遠遠地離開這兒,她——

下一瞬間,她被用力地擁進了一個溫暖寬大的胸膛里!

「你想跑哪去?」

她渾身一震,淚水幾乎潰堤而出。

「為什麼要跑?」範雷霆緊緊地箍擁著她的腰,仿佛怕稍稍松開一些,她又會立刻消失在他眼前。「爺在問你話,為什麼見了爺要跑?」

這熾熱堅實的懷抱,他低吼嘶啞的聲音,還有他身上陽剛好聞的氣息,一切熟悉得就像是日日夜夜的幻想成真……

她身子癱軟了一瞬,隨即又僵硬挺直了起來,眨去眼底的灼熱淚水,冷冷地道︰「小的是路過的,現在要回去了,還請總教頭高抬貴手。」

「爺不放。」他好不容易才又將這魂牽夢縈的小女人抓在懷里,又怎麼肯放。「放了,你又跟爺賭氣甩手就走,爺怎麼辦?」

她心一熱,隨即一陣酸楚淚意又涌上了鼻頭。「大人……請自重。」半個月來沒音沒訊的,剛剛還擁著佳人「一臉」心滿意足意氣風發的模樣,現在又來對她甜言蜜語摟摟抱抱的,當她傻子啊?隨便給人騙都信啊?

喜鵲知道自己無理取鬧,自己腦子進水了才會當放不放,糾纏未休,可她就是忍不住怨慰,忍不住醋意,忍不住……想哭。

範雷霆慌得急急解釋︰「爺就知道你誤會了,方才是爺回來的路上,鳳華小姐半路攔住,說是要請爺向皇上為相府求個情,然後她說著說著便暈厥了過去,爺一時沒法子,這——」

「大人何必跟我這些?」她打斷了他的話,小圓臉蒼白而緊繃。「我又不是大人什麼人。」

「再說這種話,爺打你!」他呼吸急促濃重,咬牙道︰「爺忍了半個月沒去找你說個清楚,就是想你冷靜些,好好細想明白咱們相識以來的這些日子,爺待你究竟是何心思。皇上說了,你興許誤會了爺和他有曖昧一可在你眼里,爺是那樣的人嗎?」

所以那個臥病不起的風聲不是他放出去的?那是茶博士騙了她?可茶博士干嘛吃撐了沒事蒙騙她?

等等,現在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和皇上——

「你……他……你們沒有?」喜鵲呆住了,一時忘了掙扎。「可他——皇上明明對我說,你們同榻而眠不只三五年了,是他親口說的。」

什麼誤會不誤會,曖昧不曖昧,他都說到那份上了,還有什麼好抵賴的?

「我們同榻——」他惱火了,二話不說將她轉了過來,強迫迎視自己熾烈的怒眸。「皇上隨便說說你就信?難道你都不追問清楚的?所謂同榻而眠,不過就早年同在帝師底下讀書,兩個毛孩子書讀累了趴在同張榻上睡覺,就這麼過了五年,直到先帝改而調派爺入軍隊學習練兵之道——就是如此而已!」

耶?什麼?

她小嘴吃驚地張得大大的,簡直可以吞下三顆鹵蛋了!

「你就為了這個生爺的氣?甚至當殿抗旨拒婚?你讓爺生不如死足足心痛了半個月,如今還好意思見了爺就跑?」範雷霆想越生氣,吼完索性一把將她扛上肩帶走。

「喂!放我下來!」她倒栽蔥掛在他堅硬的肩上,又暈又驚又惱。「我、我又沒說我是因為吃醋拒婚的——範、雷、霆!放我下來!」

「膽子肥了,連爺的名諱都敢直呼了?」他凶猛狂悍地吼,可黑眸卻是閃動著久違的明亮笑意。

這小媒婆子,折磨得他這半個月來幾乎斷氣,現在總算又回到他身邊,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放手了!

「明明就是你自己做錯事,你、你自始至終都在蒙我、騙我——哎喲!」她被晃到快吐出來了。

「閉嘴!」他恫喝一聲。「再吵爺就當街吻你!」

喜鵲嚇得立刻緊閉小嘴,卻是滿心憤慨氣惱難平。

這個土霸王,野蠻人,講不講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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