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穹蒼痊愈的速度有如神助,也才三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甚至罵人了。
人人都知道這要歸功于那個灶婢,雖然不需要她親自侍奉湯藥什麼的,可是只要她的人待在王爺房里,要王爺吃藥、睡覺、用膳,他都合作得比小花貓還要乖巧。
「不要再拿那種眼光看我,你都看了整整三天還不夠嗎?」她拿軟椅上的錦團出氣。
不要她幫忙,卻只拿那雙老是叫人心跳加速,臉紅無措的眼瞧她,就好像她是令人垂涎好久、好久的食物。
他說,他什麼都不要她做,她只要留在他眼楮能看得著,手能模得著的地方就好。湯藥、飯菜、擦身,再細微的事情都有人伺候,她留下來唯一的用處不會是被當做風景觀賞吧?
當然他也會喚她近身,為的是每天三回為她那雙見不得人的手抹上珍珠霜,可是常常抹著抹著,眼光又會像現在這樣擦槍走火。
項穹蒼沒辦法,只能收回赤果的眼光,不敢說他怎麼都看不夠她。
不過他也發現每回侍女進來,他的喜兒就開始找事做,她擦瓷瓶,抹彩繡小屏風,撢條案,排列古董架上的珍玩和書籍,就是要讓自己一刻不得閑。
她的渾身不自在項穹蒼看在眼底,心里有了計較。
「喜兒,你快把那只鎏金斗彩花卉轉心瓶的釉彩都擦破了。」
這當然是唬他可愛的小妻子的,只見她匆匆放下那個模樣精致的瓶子,雙手垂放,一副做錯事的無辜神情。
「別做那些事了,如果無聊,陪為夫的下盤棋怎樣?我已好久找不到可以跟我對弈的人,心好癢。」
「不玩。」哪有人家這樣形容棋癮的。
「為什麼?」
「你這身子,就別傷腦筋了。」
「就一回。」他央著。
「每次比你都是輸家,到底有什麼好玩的?」這叫青出于藍嗎?
「拜托!我無聊嘛。」
「輸的人不可以生氣,生氣的是小狗。」
以前在黃家村為了節省油燈,兩人常常把燭火給熄了,然後手牽手坐到屋檐下的階梯乘涼,要是冬日,便用透進來的雪光還有月光下棋。
棋是他教的,後來老是編著要玩的人也是他。
窮困的他們哪來的閑錢買棋盤,各色小石頭撿一撿,用小刀把棋盤刻在小桌上,不花一文錢,殺了時間,也有了夫妻情趣。
項穹蒼見她允諾,大喜,讓人捧來象牙雕的棋盤。
大慶在寢床上架上矮幾,棋盤跟棋盒就擺在上頭,來喜兒也只好月兌了鞋上床,兩人各踞一邊,分了黑白兩子,兩軍捻子對峙,廝殺起來。
雖說觀棋不語真君子,走棋的人更要全神貫注,一個子輸了可能就全軍皆沒,可項穹蒼打的可不只有跟娘子對弈的主意而已……
他們聊了不少,應該說項穹蒼問,喜兒選擇性地答,在以往,喜兒是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不用他問,每天都有倒不完的話籮筐,時過境遷,時間改變了很多,她變得沉潛靜默,謹言慎行,應該說不再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了吧?
他叫自己不要去勉強喜兒。
畢竟,他們之間有著兩年多的空白,需要時間去調適彼此的。不急不急,他得先把娘子的笑容找回來。
「你的炮確定不跑?那我吃了它嘍?」他很大方地提醒,給條後路。顯然對方不領情。
「將軍。」項穹蒼替這盤棋敲了喪鐘。
「你的棋藝進步不少。」她卻是生疏了。
把殘棋抹了,「再來一盤?」
「剛剛說好只玩一回。」就知道這只黃牛又耍賴。
項穹蒼笑了,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
或許從喜兒哭倒在他懷里的那一晚開始,心里有什麼被洗滌干淨了,她對項穹蒼沒有再不理不睬,可是也回不去兩年前那個無憂無慮,只要把一家大小吃穿打理好就心滿意足的小娘子,要是項穹蒼不問她話,她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上半天,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像是離他非常遙遠。
項穹蒼不喜歡喜兒那抽離的樣子。
人總是貪的,雖然現在的她能健健康康地坐在這陪他下棋,已經是老天爺的恩賜,可是他更想要以前那個會對他笑、會捶他、會對他發脾氣、會撒潑、有話就說的好姑娘。
「我可以有個要求嗎?」來喜兒忽然提出要求。
項穹蒼眼楮發亮,他就怕她不要求,不論她要什麼,只要說得出來,就算要的是天上的星子,他也會想盡辦法去摘下來給她。
她有些赧然,有些難以啟齒。「真的可以說?」
「你跟我有什麼不能說的?」
這話殊難開口。
項穹蒼也不催促,安靜等待。
「如果可以……我想痛痛快快地沐浴,我很久沒有洗過熱水澡了。」她扭捏,不滿意自己身上的體味。
她卑微的願望竟然只是泡個熱水澡,項穹蒼胸口一陣熱烈悸動,酸澀還有綿密的柔情化成深沉的自責──
身為他項穹蒼的妻子,過的卻比路邊的乞丐還要不如……
「以後不管你想做什麼,吩咐旁邊的人就好了,我會讓他們知道,你的命令就等同我的命令。」
他立刻讓人去準備熱水,然後喚來婉如。
「伺候王妃沐浴更衣。」
訝色從婉如眼中飛掠,不過她馬上恢復一貫的恭敬,朝著來喜兒彎腰。「請跟我來。」
來喜兒對王妃頭餃並不是那麼喜歡,可是現在也不是與項穹蒼爭辯的時候,她下床穿了鞋,隨著婉如走進一間由重重紗幔隔開內室與外室的房間,屏風里,已經放著熱氣蒸騰的浴桶了。
「姑娘,我就在外面候著,有事喊我一聲我馬上就來。」婉如垂首,對來路不明的喜兒不敢展現太多的熱情,只能憑著直覺拿捏分寸。
「謝謝。」很顯然這位通房丫頭對自己一點印象也無。
這也難怪,在灶間的她常常灰頭土臉的,兩人連點頭的機會也沒有。
婉如這輩子第一次接受別人的道謝,臉皮扭動了下,手挽著喜兒月兌下來的衣物退了出去。
眼見四下無人,來喜兒踏著小梯泡入木桶中,她滿足地嘆了口氣,水面上充滿著玫瑰濃郁的香氣,因為太舒服了,她閉眼,享受載浮載沉的熱水,一身的疲憊很快地被洗去。
新奇新鮮,這澡一直泡到水有點涼了她還意猶未盡地不想起身,不過在外面候著的婉如可擔心了。
「姑娘?要添點熱水嗎?」
「啊,不用了。」
喜兒恍然醒來,趕緊踏出浴桶,候著她的不只有婉如,兩個垂髻小丫環捧著衣料和巾子,手腳利落地抹干她身上的水。
她這輩子都是伺候人多,哪曾被這樣對待過,一時慌了手腳不說,迭聲說要自己來。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被其他女人看光了身體還真是不習慣,就算其中兩個是小孩。
「夫人,請讓我跟妹妹伺候您,我們要是做得不好王爺會生氣的。」孿生小丫環粉雕玉琢,非常可愛,而且一開始就把喜兒當成終身要伺候的主子,不像婉如多了份心眼。
「你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會受到垂問,單眼皮的頂了頂雙眼皮的丫環。「你說。」
「稟告夫人,我叫平安,我妹妹叫寧馨,王爺派我們姐妹來伺候夫人。」原來雙眼皮的是姐姐,單眼皮的是妹妹。
「我不需要人伺候。」她盡量不讓自己去看雙生子失望的眼神。
雖然這對雙生子真的好賞心悅目,人人都愛看漂亮的東西,她也不例外,不過,她更清楚地知道這麼小的孩子應該進學堂私墊,快樂地去玩耍,而不是在這里看人眼色討生活。
她想,她得找個機會去同項穹蒼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