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鬧鐘準時鈴聲大作,谷予軒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
「不許離開。」陸昊將她拉回床上,親吻如繁雨急落。「今天哪里都不要去好嗎?」
「今天安安和李永年要公證結婚,我得去當她的證婚人,晚一點我媽媽出院,我也得去幫忙。不過,我保證回來陪你吃晚飯。」谷予軒飛快的洗了一個戰斗澡,套上T恤和牛仔褲,猶不忘在陸昊額際印上一記親吻。
「我訂了下午三點的班機。」
她匆忙的腳步霎時停了下來。
「你才回來又要走了?」相聚的時光如此短暫,短暫得叫她措手不及。
「是的。」陸昊的手掌撫模著她漫上輕愁的臉。「我一直聯絡不上你,所以顧不得其他,非得回來看你一眼,知道你平安無事才放心。但,我父親要求我,無論如何得把他的酒廠重新整頓好,而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
「也許十天,也許半個月,我會盡快把事情處理完。」
一股突生的思緒令她有痛哭的沖動。不要、不要他走,但,怎麼留住他呢?
「你去了倫敦,公司的事誰幫你處理?」
「沒辦法啦,只好暫時委托楊珊珊幫忙。」怕她作不當聯想,陸昊急著作個解釋。
「我知道,我不會誤會你們的。」她只恨自己不學無術,什麼也幫不上忙,早知道以前就不要那麼……唉,現在想這些根本無濟于事。
那天深夜,楊珊珊還抱著一大堆卷宗從陸昊辦公大樓出來。在事業上,她是陸昊的得力助手,而她,她真的只是當情婦的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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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予軒做夢也沒想到,是日一別,再相見時,已是落葉紛飛的秋季。
一如醉灑的嫣紅,銀杏長年的黃葉從枝頭逐一飄離,在晚秋的午後翩然起舞。其中一片尚未沾染泥塵的枯葉,緩緩地落在一雙級著廉價布鞋的腳邊。
這是輔大外語學院的後邊草坪,谷予軒躺在一株大榕樹下,手里一本葉慈的原文詩集,兩個小時過了,她只翻了三頁。
順利通過大學分發考以後,除了跌破一缸子人的眼鏡之外,生活並沒有小說里形容的那樣多彩多姿。
為了方便上下學,她已從陸昊的海邊別墅搬回室里住。安安卻搬出去了,和李永年在中和買了一間公寓,共築愛巢,羨慕死人了。
現在她每天的工作,除了念書、到速食店打工,就是準時回家接受媽媽的疲勞轟炸,並且安慰她可憐又氣人的老爸。幸好爸爸的同學給了他一份穩定的工作,否則真不知道他的日子要怎麼過。
媽媽從至高無上的老佛爺,被貶成一般民婦之後,並沒有就此安分守己。每天操縱著那台安安買給她的高性能輪椅,穿梭在家里的每個房間,檢查他們父女和菲佣是否背著她干了什麼壞勾當,三不五時失聲痛罵她和安安以及爸爸連成一氣,陰謀活活把她氣死,借此宣揚她在這個家依然堅如磐石的統治權。
最近她的病情好了許多,偶爾也可以到樓下轉轉透透氣,脾氣總算好了一些些,但也僅止于一些些而已。
比予軒光想到母親,就覺得耳朵又癢起來了。
上完最後一堂課,已經四點多,明天周末,恰好她沒課,實在不想再應付母親的連珠炮,急于找個地方透透氣,打了通電話回家,說她想到谷予安家玩兩天。
「不行。」行動不便的崔慈心,只剩下那張嘴巴銳利如昔。「陸昊的爸爸來過電話,要你到海邊別墅去一趟。」
「他有說什麼事嗎?」和陸家二老從上回在餐廳匆匆見上一面後,就沒再聯絡,怎麼會突然想見她?
「不管什麼事你都得去,听好,坐計程車回來換件衣服,我已經幫你準備了一份厚禮,我們谷家的女兒可不能讓人瞧不起。」
必掉手機,谷予軒連考慮都沒考慮就直接跳上計程車,但不是回家,而是直驅海濱。她媽媽那套老掉牙的社交禮儀,完全不符合她率真的性格,這麼多年了,她還不願多了解她這個女兒,真叫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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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包包,走在十數株香楓樹下,飄零的紅葉不時從她發稍、肩背滑落。她垂首深吸了幾口氣,抬眸望著眼前這棟曾留下她和陸昊纏綿過往的別墅,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芳姨應聲來開門,一見她就興奮的摟住她,但只一下下立即放開,怕被什麼人瞧見似的。她們一起穿過前庭,院子里的曇花株,冒出好多雪白的花苞,在夕陽微風中搖曳。
她一進門,陸家二老馬上從坐著的餐桌旁起身.迎了出來,連聲提醒芳姨遞拖鞋給她。
「從新莊到這兒,一路塞死你了吧?」陸父一邊延請她入座,一邊閑話家常,態度親切得讓谷予軒覺得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是呀,幸好我下課得早,避過五點半的尖鋒時刻。」谷予軒驚見餐桌上滿滿的佳肴,猜想這一定把芳姨忙壞了。
席問,陸家二老搶著為她布菜,勸她多吃一點,卻一直不肯說明為何突然要她前來的用意。
比予軒的確很餓,菜也很美味可口,但她卻食不知味。前方是什麼在等著她呢?這會不會是一場先禮後兵的鴻門宴?
「要不要來杯酒?楊珊珊說你酒量很好。」陸父說。
「我?」楊珊珊這陰險小人,竟敢陷害她。「我是可以喝一點,但酒量尚淺。」
「煙呢?你抽煙吧?」陸母接問。
「我不抽煙。」
「真的?我以為混太妹的,總是煙酒不離手。」
懊來的終于來了。
「我不混太妹已經很久了。」谷予軒正襟危坐的等著接招。
陸母興味盎然的瞟了她一眼。
陸父從酒櫃里拎了一瓶九二年份的起瓦士,為谷予軒倒了一杯約八分滿。
「你陸媽媽只是開玩笑,你別放在心上。」
「她說的沒錯,我以前的確很不長進.成天惹我爸媽生氣。」谷予軒忖想,紙包不住火,與其遮遮掩掩,不如老實招供,橫豎她已經改邪歸正,要是還有人喜歡拿她不光彩的過往作文章,她也是無可奈何的。
她的坦白令席上的氣氛一度僵凝,隔了十來分鐘,陸父才問︰「是什麼因素讓你幡然悔悟?」
「是愛。」她出自肺腑的說︰「是陸昊的愛和真誠讓我迷途知返的。」
「所以你很感激他?」
「是的。」
「既然懂得感激就該知道,陸昊一旦娶了你,對他的事業將是一大妨礙。」陸母語重心長的說︰「你還沒為人父母,不知道當父母的苦處。」
「我知道。」她怎會不知道,瞧瞧她媽媽之于安安的費心費力,不正是天下痴心父母的最佳寫照嗎?「你們希望我自動退出,以成全陸昊和楊珊珊?」
陸父嘆了一口氣點點頭。
「可以,只要陸昊親自開口,我保證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
她的阿莎力和要求,反倒讓陸家二老顯得有些錯愕。
「你認為陸昊非你不娶?」陸母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認為感情這碼子事,外人根本無從置喙。」谷予軒放下碗筷,起身預備離席。
在她向二老告別時,陸母揚起嗓子說︰「你配不上我們陸昊的,這點相信你自己比誰都清楚。」
比予軒彎身穿上鞋子,在玄關處作了五秒鐘的低吟,才昂首闊步走出陸家別墅。
「讓我幫你如何?」聲音從轉角處冷不防的傳來,結結實實嚇了她一大跳。
「楊珊珊?你真是陰魂不散。」看到她,谷予軒滿腔的怒火登時燒得劈啪響。
「陸昊明天晚上就回來了。」楊珊珊無視于她眼中狂跳的火焰,接著說。
所以陸家二老才會選在今天擺出這場鴻門宴?谷予軒冷冷的在心里哼了一聲。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趕快進去當你的馬屁精兼報馬仔吧。」
「我只是想幫忙。」楊珊珊今天看起來頗慈眉善目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感情這種事外人怎麼幫忙?真得動用到別人的力量,那麼這份感情就絕對有問題。
「倔強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高興。」長眼楮沒見過比她更矛盾、更雞婆、更煩的女人。「我現在是兵臨城下,你不趕緊趁虛而入,當心讓我找到反攻的機會,到時你就只好含淚祝福我嘍。」
「樂意之至。」
「違心之論。」光看她臉上的表情就是一副言不由衷的奸詐相,還故作大方哩。
她知道她不是個壞人,但女人遇上感情這檔事,就容易變得六親不認,舉止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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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緩緩進入市區,秋雨開始白天空霏霏而下。
背著沉重的包包,在中途下了車的谷予軒舉步如鉛地行走在街道上,突然覺得眼前仿佛蒙上厚重的陰霾,令她佇立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
你配不上陸昊的!
每個人都這樣說,一句話就將她打人十八層地獄,想超生都難。
比予軒深深地、深深地長嘆一口氣,臨到所住社區之際,一輛豪華轎車飛快急駛而至,就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她尚未看清是哪一個住戶,警衛已經沖出來制止人隨便停車。
「小姐,這里是不能停車的。」
「我進去找個人,五分鐘馬上就走。」女人的聲調很特殊,是一種嬌柔軟噥的嗓音。
比予軒認出來了,這個一身華麗衣飾的女子就是她爸爸外遇的對象趙燕隻。
「你要找哪位,我幫你按對講機叫他下來,你還是先把車子開到旁邊,別擋住大門。」
「谷仲安。」
「你找我爸爸做什麼?」
比予軒的倏然出現,令趙燕隻臉色一變。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爸爸把整個公司都給了你,我媽媽被你害得中風,到現在還不良于行,你竟敢大刺刺的跑到我家來撒野,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
「是又怎樣?」趙燕隻拿著不屑的眼光往她臉上輕描淡寫的一瞟。「是你爸爸硬纏上我的,我可沒拿刀子逼他,至于你媽媽那母老虎,她根本是自作自——」
「啪!」谷予軒沒讓她把難听的話說完就賞了她一記大鍋貼,逼她朝後跌退了四五步。
「你,你敢打我?」趙燕隻驚惶地大叫。
「打得好。」一旁的警衛不勸架也就算了,居然還在敲邊鼓。
「給我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否則我就叫你橫尸街頭!」
「你,你……你這個小太妹!」話聲才落,谷予軒自包包拿出的美工刀已經咻地飛過她的頭部,緊嵌入距離她僅僅數步遠的行道樹。「你你,你……」再也撂不下狠話,她倉卒打開車門.猛踩油門——
「有種再來啊,」警衛很馬後炮的指著遠去的車罵,「什麼東西!」
比予軒收回美工刀,一回眸,卻見母親不知何時站在社區大門口,直勾勾的望著她。
母女倆對望了十數秒鐘,什麼話也沒說,谷予軒上前,攙著母親的手臂,兩人無言地坐上電梯後,崔慈心突然伏在她肩上,情緒失控的放聲大哭。
從這一刻開始,她無限地同情母親,漸漸明白她費盡心思要幫安安找個好婆家的心情,一個女人在面對丈夫的不忠時,自然而然會擔心子女步上自己的後塵,跟自己一樣倒霉。
對她和安安而言,兩情相悅,進而共許終身只是理所當然的人生旅程,然對媽媽來說卻是女兒一生的幸福所系,豈能不慎。
想到這兒,她就不再忿懣陸昊母的勢利,也不再怪罪他們卑劣的手段。一切皆出于愛呵。
將母親扶上床時,她猶緊緊抓著她的臂膀不肯放。
「抱著我,軒軒,抱著媽媽,媽媽好怕。」
這一夜,她就那樣和衣躺在母親身旁,直到夜漸漸深了,母親熟睡以後,才輕輕打開房門,來到客廳。
比仲安躺在沙發上打盹,鼾聲如雷,一听到腳步聲,卻立即轉醒。
「軒軒呀,過來,爸爸有話跟你說。」
「那個女人跟你告狀了?」用膝蓋想也知道。
「呃,」他不自在地扶了扶眼鏡。「你都已經是大學生了,講話怎麼可以這麼不禮貌,趙阿姨來找我是有重要事情跟我商量……」
比予軒皺緊秀眉,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你跟那女人的事我無權過問,但是.她要是膽敢再出言不遜,中傷媽媽,我絕不放過她。」
「軒軒,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比予軒壓根不想听他解釋。一個已婚的男人,背著妻子搞外遇,無論有多麼堂皇的理由,都不足以委過卸責。
「我的個性你了解的,把我惹火了,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身心俱疲,連多說一句話都是沉重的負擔。她朝父親擺擺手,便徑自返回房里。
倒在床上,她怎麼也睡不著,滿腦子想的都是陸昊。他離開台灣多久了?兩個月?三個月?都不是,是一百二十三天三個小時又四十五分五十一秒,五十二秒,五十三秒……
為了不打擾他,這一百多個日子,她首度拿出他留給她的電話號碼,執起話筒——
「喂?!」還沒撥號碼呢,居然就接了通電話。
「谷予軒嗎?是我。」楊珊珊的聲音听起來既疲憊又慌張。
「很晚了,我要睡了,天大的事都等明天再說吧。」
「陸昊出事了。」
「他,他出了什麼事?」一定是很糟糕的事,否則楊珊珊不會這麼晚了還打電話來。谷予軒拿著話筒的手不自覺的顫抖了起來。
「他的車在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
一顆心像停止跳動,徑自發疼著,谷予軒強壓抑住不安情緒,急問︰「他有沒有怎麼樣?」兩手忘情的死握著話筒。
「車子半毀,人目前被送往鄰近的醫院急救。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楊珊珊再問︰「明天你可不可以一起到倫敦一趟?」
轟的一聲,谷予軒只覺腦門嗡嗡作響,雜亂得毫無頭緒。
「我、我……」我怎麼去呢?
「我已經訂了明早八點三十五分的班機,七點五十以前沒見著你的人,我就自己去了。」
話筒那頭傳來嘟嘟響聲,谷予軒仍呆愣的坐在床上,不敢相信剛剛听到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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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清早,谷予安就從中和趕回來。
「軒軒,你真的要到倫敦去?萬一陸昊他……」谷予安不安地塞了一大疊美金在谷予軒手心,再三叮嚀,「凡事要看開點,你的生命里頭不只有他,還有我和爸媽。」
「我懂。」谷予軒緊緊抱了抱她,心中的悲傷和憂慮自此決堤。「幫我找個借口跟媽和爸解釋。」
提著簡單的行李,坐上李永年的車,她再也止不住淚水,任性地哭得傷心欲絕。
「不要太難過,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陸昊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他的安慰比不安慰還糟,她甚至哭得比先前更加肝腸寸斷。
到了機場,她才知道同行的不只她和楊珊珊,還有陸昊的父母親。
四人目光短暫交會,便各自低眉垂首,生怕觸及到不想思考的話題。
在飛機臨到倫敦機場時,陸父突然開口問谷予軒,「萬一陸昊有個三長兩短,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想那麼多,也不願想那麼多。」谷予軒直視著他淡然一笑,「但,如果真的不幸,我會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秒鐘。」
「希望你不要忘記你現在所說的話。」
「需要我錄音存證嗎?」她嘲弄地牽起嘴角,眉間眼底有股悲涼,更有股不屈的傲氣。
空姐開始廣播,飛機馬上就要降落,她的心情也跟著蕩向谷底。
全然未知的前程,是什麼樣的結果等在那里?她直起腰桿,準備即使有千萬困難,也要堅忍的挺過去。陸昊呵!等著我,我來了。
Π±Π
經過近三十個小時的急救,陸昊雖然已經月兌離險境,但仍需待在加護病房觀察。
護士見他眼楮睜開時,馬上趨前檢查他的意識狀態。
「記不記得你叫什麼名字?」
「給我手機,我要撥一通越洋電話。」陸昊艱難的支起上半身,並示意護士幫他把枕頭墊在背部。
「你的雙手目前還不能動彈。」護士望著他俊美的臉龐,口氣倍極和善的說。
「我急著要通知在台灣的親人。」
「我們已經幫你聯絡過了,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趕到。」
「不,還有一個人。」他痛苦的咽下一口唾沫,麻藥逐漸退去後,受到重創的四肢開始如針螫般的疼入五髒六腑。
「你心愛的人?」
他喑啞地發不出聲音,只能頹然的點點頭。
「把電話號碼給我吧,她叫什麼名字?」護士善解人意的道︰「她要是能來一趟,相信對你的病情大有助益。」
陸昊除了苦笑還是只能苦笑。這數十個小時,他跟死神搏斗得已屆筋疲力竭,根本還沒有時間去詢問自己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什麼程度。
幾分鐘後,護士沒有帶回任何消息,倒是他想見的、不想見的人統統到齊了。
楊珊珊很俗氣的買來一大束花,卻找不到花瓶可以插,只好纏著護士幫忙想辦法。
陸昊的父母和酒廠的部屬圍著陸昊忙著問明情況,只有谷予軒立在一旁,像是多余的。
「我去找花瓶。」接過楊珊珊手中一大束五顏六色的花,她來到茶水間,方才那名護士適巧也在那兒洗滌醫療器皿。
「你叫Fiona?」那是谷予軒的英文名字。
「你怎麼知道?」真是意外,谷予軒瞪大眼楮瞅著她。
「陸先生告訴我的。」護士從左側的大鐵櫃中,取出一只陶瓶遞給她。「他醒來時,第一個想聯絡的人就是你。」
「但,你怎麼猜到那個Fiona就是我?」棄惡從良,發狠K書後,她的英文能力好多了,和老外對答起來,居然絲毫不費力。
「他的眼神。」護士笑著說,「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雖然你們一直沒機會多講幾句話。」
是嗎?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她此行最大的安慰。
「他的傷什麼時候能好?」
護士一愕,臉上的笑變得很不自然。
「他傷得很重,要完全復元並不容易。」
「什麼意思?請把話說清楚。」
護士十分惋惜的嘆了一口氣。「他手腳的筋骨全斷了,就算出院,也還需要一段很長的復健期。」
「然後呢?他可以走路,可以……」
「你是想問,他會不會變成殘廢?」護士愁眉深鎖的頓了下,「坦白說,我不知道,你得去問主治醫生。花,你把花都插到瓶子外面去了。」
比予軒趕緊把花束全部塞進陶瓶里,沒注意到水一下就溢了出來,弄得她狼狽不堪。
「別難過,事情也許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
護士走了以後,谷予軒還呆杵在水龍頭前,心里面異常惶恐,眼淚迅速爬滿她的臉。
「怎麼回事呀,找個花瓶找了半個世紀那麼久。」楊珊珊從她背後模了進來。「喂你,」一見到眼前的淚人兒,她就知大事不妙。「壞消息?」
比予軒沒回答,捧著花瓶回到病房。
當醫護人員要求他們不要打擾病人太久時,陸母出乎意料之外的要她留下。
「她也不能留下來。」護士說︰「明天早上八點半,你們才能再來探望他。」
那一夜,是谷予軒生命中最長的一夜。她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邊,看著異國的天空,不吃也不喝。
即使楊珊珊快問破嘴皮子了,她仍是無言地緊抿著雙唇。
三天後,陸昊終于轉到一般病房,但醫生同時也宣市了他因傷勢過重,只有五成機會可能完全康復的惡耗。
陸母抱著兒子哭紅了眼楮,連陸父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哀傷爬上了每個人的臉,只除了谷予軒。這一刻,也許因早已知情,她顯得沉靜、堅強而冷酷。
「我兒子傷成這樣,你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流?」在醫院甬道上,陸母的指責,宛如拿著刀子直剖谷予軒的心。
如果痛哭流涕就能讓他回復原來的樣子,那麼她情願哭瞎了眼。
「陸媽媽……」楊珊珊想開口說幾句公道話,立即遭到制止。
「你別替她辯解,所謂患難見人心。」她虎視眈眈的瞅著谷予軒。「現在陸昊傷成這樣,你一定很後悔跟來吧?」
「如果說這些話能夠讓你好過一點的話,我不介意。」谷予軒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整個人跌進一旁的椅子,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來。
「那你說,你有什麼打算?」恨意蒙上了陸母的臉,她急著找一個人來發泄心中的哀戚。」
「留下來照顧他。」
「哼,你能照顧他多久?」陸父也失態了。他們都忘了,這是一起意外,谷予軒和他們一樣傷心、一樣難過。
「一輩子。」她淡淡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