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陪嫁鳳凰 第三章

日落西山。

星子散落在黑幕,似碎鑽,熠熠傲然。

佇立于黑暗中,誰都沒有開燈的舉動,也許在暗處,更能夠褪去虛偽,說出真實的話。

「我的條件很簡單。」新堂修冷冷開口,沒有溫度,「只要你月兌離龍幫,誓言效忠於我,我就和尚倚雲結婚。」

結婚只是保證,一旦龍幫和山口組聯姻,凡是山口組運銷至台灣各地的毒品或槍械,將完全由龍幫接手運銷。

而讓龍幫獲得這項利多的條件,竟是要她背離龍幫,投靠新堂修?

「新堂幫主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梵伶不可置信的瞪著黑暗中的男人。

在黑暗中,照理說,她是看不到他的,但是梵伶卻是很清楚的知道他在笑。

冷冷的笑。

「梅已經死了,而我的身邊需要更忠誠的狗。」新堂修對梵伶的疑問不當一回事,他雲淡風清的緩緩說著,「從今天開始,你的代號就是梅。」

「你如此肯定我會答應?!」那狂妄的說話方式讓梵伶覺得受辱。

「你要報恩嘛。」輕輕撇下一句冷諷,新堂修率先往外走去,邊走他邊用對僕婢說話的口氣吩咐著,「直升機已在停機棚等著,梅,你該先去做安檢,不是嗎?」

十分輕視人的作法,抹去她的名字,從此只有代號。

可是梵伶只能選擇接受。

為了龍幫,也為了她的好朋友方潔瑀。

從她父親被龍幫幫主尚義人從賭場救出,從她住進尚家大宅的那天起,她就已經失去選擇的權利了。

其實新堂修又何必抹去她的名字,她,梵伶,早在成為龍幫小姐的貼身護衛時,就已經不是她自己了。

她只是一顆從龍幫手下走進新堂修棋盤的棋子,如此而已。

***

梵伶知道新堂修一言既出,便絕不反悔。

但是,她沒想到婚禮會在相親過後短短的一個禮拜決定,像是完成一項交易般簡單。

通知龍幫新堂修有結婚的意願後,她的父親,龍幫的正牌軍師就趕到日本來接洽一切事宜,當然關于條件,她只說少主希望她能留下服侍人生地不熟的尚倚雲。

知道內情的只有她的父親。

從那天起,她不再和新堂修有任何的交談,即使他來接尚倚雲出去,兩人的視線也毫無交集。

「梵師爺說你也要留在日本,這是真的嗎?」尚倚雲在下人替她梳頭的當下,冷冷的問著立于一旁的梵伶。

「是的。」她沒有起伏的平淡回答。

「為什麼?」尚倚雲嗔叫,不滿得幾乎要拍桌而起。

「怕小姐不習慣日本的生活。」這些都是交易內協定好的說詞。

「修這麼疼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尚倚雲驕縱的斜視著梵伶,也許是出自嫉妒以及女性的直覺,她不喜歡梵伶留在這里。

「幫主的交代,請小姐多包容。」她早就已經習慣尚倚雲的無理取鬧,這些話也是她一貫的說詞。

「哼!」尚倚雲瞪她一眼,怒火中燒的說不出話。

就是這樣,好似她是替龍幫來監督她這個不學無術的女兒!

苞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卻一點也沒有心月復的自覺,出口動不動就是龍幫,尚倚雲最討厭的就是梵伶那雙冷冰冰卻又好似看透一切的眼。

像是在嘲笑她的無知似的。

「替我撥個電話到台灣,我要我爸爸換人。」尚倚雲高傲的對梵伶下命令。

化妝室內有多名山口組派來服侍尚倚雲的下人,她們都是懂華語的。

即使訓練有素,卻也因尚倚雲明顯的厭惡而看不起她,那細微的表情她還是了解的。

這不是第一次,她刻意為難她,讓她難堪。

「知道了。」她也只能這麼回答。

走出換衣間,她到隔壁的會客室拿電話。

山口組十分大方,在主屋特別清出一個獨棟日式別墅供尚倚雲使用,非但部署了齊全的安全人員,連食衣行都一應俱全。

有錢有勢的山口組和日落西山的龍幫,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是梵伶。」她說話的溫度不冷不熱。

然後一個倚在門邊的身影,奪去她的注意力。

新堂修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他單手撐在門口,範倫鐵諾的深紫色西裝穿在他身上不輕佻也不老氣。

他嘴里嚼著口香糖,眼眸凝視著她,帶著溫柔的微笑,好似他是來接她出游的男伴,十分耐心的在等待她講私人電話。

「幫我接尚幫主,小姐有事要找。」她的口氣一如往常,持著電話筒的手指卻微微發抖。

因為他蠕動的唇,讓她想起那夜他貼著她唇的氣息,炙熱纏綿。

「幫主,是,小姐有事找您,我馬上替您接過去。」梵伶咽下喉頭的唾液,拿起無線電話,抬頭挺胸的走向新堂修。

新堂修的視線並沒有隨著她的步伐,跟著她的身影移動,他目視前端,直到他們的距離只剩不到一個手臂的距離。

他長手一伸,摟過她縴細的腰,讓她整個人正面貼在他身上,以吻封緘。

他的舌頭強悍的撬開她的牙關,在她的口腔內刮起一陣旋風,當他熟練的唇舌攪動她唇內敏感的肌壁時,她軟弱的無法使力抵抗。

連驚呼都來不及,因為他已經放開她,在她張大的眼中,她看見他狡黠的瞳眸閃耀得逞的光芒。

「你從不擦口紅,這是一個好習慣。」新堂修說完後,便自在離去。

她站在門口,听見從換衣間傳來的尚倚雲喜悅歡迎聲,和新堂修寵溺的言語,忽然間動彈不得。

「別生氣了,我帶你到一個很棒的義大利餐廳吃飯。」那說話的口氣彷佛尚倚雲是他珍視的寶貝。

「真的?」尚倚雲高興的在他的臉上印了一個吻,「我還以為結婚前你會忙得不理我呢,」

「我怎麼舍得。」

他挽著她的小手走出換衣間,尚倚雲臉上有著任誰看了都羨慕的幸福色彩,當他們經過梵伶的身旁時,尚倚雲甚至已不記得前一刻她自己的命令。

梵伶在他們走下樓後,拿起手上的電話。

「幫主,請恕罪。」她的聲音並沒有發抖,也沒有沮喪。解釋理由時,聲音的溫度甚至比以前更為中庸。

「我知道,謝謝幫主。」結束通話後,她的腦中是一片空白。

「梵小姐。」一個山口組組員恭敬的站在她身側。

她心一驚,什麼時候當有人靠近她時,她竟一無所覺!

「有事嗎?」

「少主吩咐,明天起,請您移住到君子居。」

「我知道了。」

因為後天是他和尚倚雲的大婚,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她為他獻忠了嗎?

明天龍幫幫主抵達時,她竟沒有站在小姐身邊保護她,龍幫的人只會當她是忘主了。

她的父親不會為她解釋的。

「你要記住,你效忠的對象還是龍幫。」梵泰在听完她的說明後,冷冷的對她說,「當然表面上,為獲取山口組的信任,你是假留下服侍小姐為名,實為見風轉舵,主動成為山口組的人。」

「幫主呢?」她有些慌亂,「也要瞞著他嗎?」

「欺敵先欺己,當然不能說是山口組的少主要求的交換條件—.」梵泰堅定的完全沒有轉圈余地。

那麼她多年來的忠心耿耿呢?龍幫幫主多年來對她的信任呢?

「雖然說新堂修是山口組的領袖,不過,他尚且年輕不足以服眾,你在他身邊也好,有什麼風吹草動,四大長老自會派人和你接應,你到時隨機應變即可。」

龍幫是站在四大長老這邊的,而她,順理成章的成為三面諜。

「這麼說,我是一定要犧牲了,是吧。」她終究只是一顆棋子啊!

她的自憐看在梵泰的眼底引起他深深的不悅。

「梵伶!」梵泰怒吼,冷不防的一巴掌打在她臉上,「認清你的身份!要是被其他人知道,新堂少主是因為你答應留下服侍他而應允這段婚事,尚小姐的面子要擺在哪里?龍幫幫主的面子要擺在哪里?」

她撫著被掌摑的臉頰,被梵泰毫無留情的一掌打得跌落在地,面無表情。

「記住了,你誓死效忠的對象是龍幫,必要時,任何的犧牲也在所不惜!」

認清你的身份……

這句話仍然震撼的響在她耳邊。

她楞楞的背倚門扉,覺得好冷。

口腔內一個不屬于她正常器官該有的觸感讓她的注意力轉移,她咬了咬。

是一塊香甜的口香糖。

一塊沾滿新堂修口水的口香糖。

尚倚雲可以擁有新堂夫人的頭餃,掌握為新堂修生兒育女的合法權力,獨佔新堂修所有的溫柔。

被新堂修強吻的她,只配留下新堂修的口水。

***

有了山口組的保護,梵伶在日本恍若成為無用的閑人。

這是她住進君子居前最後一天的夜里,她悄悄的離開山口組主屋。

「到歌舞伎町。」她吩咐計程車司機。

她需要透口氣,情緒已經被壓抑到臨界點。

「小姐不是日本人吧,自助旅行嗎?」司機見她沉默不語,主動與她談天。

「啊,是。」

「歌舞伎町很亂,你一個女孩子要小心哪。」

「我知道。」她靜默的回答。

陌生的叮嚀。

這些話,她的父親、或是龍幫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曾對她說過。

因為不需要,她很強,所以不需要。

彬了一整天,還能自己站起來,你到底是受過怎樣嚴格的訓練啊?!

砰!砰!

她的心跳因為想起這些話而強烈鼓動。

龍幫的人還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說這些話?為什麼他在決定要和尚倚雲結婚後,還要吻她?是戲弄她?還是……

認清你的身份……

是的,別再想了,認清自己的身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將只會是新堂修住在君子居里的一個私人侍從。

君子居不屬于山口組管轄,也就不在山口組主屋內,梅、蘭、竹、菊是新堂修私人的心月復,簡稱四君子。君子居位於東京近郊山區,四個代表梅蘭竹菊的獨立院落圍繞一個中心主屋而成。

主屋是新堂修常住的地方,有個別致的中文名字——離恨天。

包多的她就不得而知了,四君子是神秘的,神出鬼沒、不具身份的。

「在這里停就行了。」

她在歌舞伎町中央的噴水池旁下車,步行往內走。

梵伶一向有做功課的習慣,即使是初次到日本,對於日本東京以及幾個大城市,她都事前做了了解,甚至是山口組的產業和勢力範圍,可知的部分她都瞭若指掌。

拌舞伎町是束京的娛樂中心,標準的不夜城。

找了個安靜的酒吧,不屬於山口組的,她坐在離吧台有一段距離的位子。

「請給我Genever,謝謝。」

梵伶點的是荷蘭琴酒,她慣喝的。

她並不習慣喝調酒,喜歡喝純酒是因為那股無可取代的芬芳與純粹。

聖誕節剛過,玻璃窗外卻依稀透露著歡愉的聖誕氣息,人們臉上好似都帶著微笑,是她的錯覺,還是歌舞伎町的氣氛迷惑了她?

淺嘗辛口的琴酒,她不去想明天的事。

酒吧的二樓是特別座,因為酒吧的所有人很喜歡它的寧靜,所以特別設計出一席專位。

昏暗卻不至漆黑,明亮卻不甚清晰的特殊燈罩下,二樓的客人可以倚著琉璃架看清樓下的一切。

「一個女人獨自喝閃酒,未免太可憐了。」天王單耘疾晃著他的酒杯,別有用心的問,「你說是嗎?新堂少主。」

新堂修的回應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單耘疾知道這是新堂修逃避話題的一貫把戲,他才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他咧。

這家酒吧是屬於永夜的。

梵伶走進酒吧的第一步他就知道了,今夜的她,不是黑色的,而是純潔如梅花似的瀟灑白色褲裝。

她是一個愚忠的女人,恐怕她從不質疑自己的身世,也不違逆自己的命運。

為什麼?

「或者她是來找人的呢?」單耘疾用他打不死的蟑螂的精神,再接再厲的試探,「畢竟一個應該陪未婚妻宵夜的居然坐在樓上,另一個應該待在主屋養精蓄銳的居然坐在樓下。說是巧合嘛,太勉強了。」

新堂修涼涼的回了一句,「你可以下去請她喝一杯,我不會介意我的員工下班後休閑的。」

「喂,她可是你的梅,又不是我的。」單耘疾打火趁熱的暗示。

「消息可真靈通。」新堂修只是揚起一抹沒有任何意義的笑,並沒有被單耘疾激出話來。

沒人接話,暗處的一個影子反而探出身來,他打量著梵伶。

「她…….龍幫的鳳凰女,是主子的梅?」奇非驚訝的說。

「竹,你之前不也是猛虎幫的幫主,這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新堂修淡淡的說,「世事無常,習慣就好。」

「其實你跟她也算舊識了,要不要下去打聲招呼?」單耘疾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非要讓大家通通湊在一起不可。

對奇非而言,梵伶像是高不可攀的女神,雖然他曾經狙擊龍幫,但是卻不曾和梵伶正面打過一父道。

梵伶,在這個成熟的女人面前,他像個急躁的小夥子。

「不,我現在是竹,不再是奇非了。」奇非選擇了重新開始這條路,這是永夜給他的機會。

他已經二十歲了,看看眼前這些厲害的人物,不過大自己幾歲,卻擁有過人的能力。

經過永夜寧槐給他的教訓,他已經徹底覺醒了。

「喂,你明天就要去美國了,去說說告別話也不錯啊,你們現在是同僚了,說說話沒有什麼的。」

單耘疾說這席話是有目的的,看他笑得像只狐狸。

奇非的視線飄向新堂修,他的主子。

「竹是應該認識一下梅的,你們都是我的四君子。」新堂修眉頭皺都沒皺,一點也不受單耘疾影響,他反而大方的揮揮手說︰「去吧。」

「是。」既然是命令,奇非恭敬的單膝落地後離去。

新堂修的表情、肢體語言都沒問題,讓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但是單耘疾知道自己的努力還是沒白費的。

瞧瞧,新堂修的杯內的酒都喝光了。

一整杯不加冰塊的純伏特加耶!

新堂修從不讓自已喝太多酒的,他總是刻意的保持清醒,想要他性命的人如過江之鯽,多的數不清。

現在他卻在短短幾分鐘內喝光杯內的烈酒?!只因為奇非眼中閃耀的傾慕之意?只因為梵伶只身孤影的寂寥神情?不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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