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就懂得感激,是人就有感情,是人就曉得人情世故,是人就明了遠親不如近鄰,伸手不打笑臉人。
然而——
慕藏鱗發現,是人的確都該如此,但陳穎是非常人。嗚∼∼泣血!
短短一個星期,他吃了好幾晚閉門羹。每一次都滿懷希望上樓找她,渴望再見硯台一面,但每次都帶著沮喪和憤怒離開。
星期一,帶一箱隻果,他上樓按鈴。
她隔了很久才開門,那雙多疑的眼楮、不耐的神色,令他笑容也跟著凍結。老天,她隨時都臭著一張臉嗎?
「呃……」他奉上一箱隻果。「我老家寄來的,吃不完,分一些給你。」
陳穎斜著臉,瞅著他,多疑的視線看得他頭皮發麻。
「我不愛吃隻果。」她說。
他一臉愕然。「很甜……」
「再見。」「砰!」她關上門。
他傻了,是人就懂得感激,摔壞一百多萬古董不要她賠,她該感激;送她隻果,她該感動,但她沒有,她冷酷冷漠無情無義。
下樓時,慕藏鱗氣得想拿整箱隻果打爛她家門,但想到那可愛可憐的古硯——他忍!
星期二改拿被薩去按鈴,一樣又是過了很久才開門,一樣冷漠的眼楮,狐疑的表情,不友善的態度。這次他修正方式,決定先跟她聊聊。
「嘿,吃飯沒?」他問,像個朋友。
「沒。」她凝起眉頭,沒有被關心給感動。
和她說話沒來由地令他緊張。「太好了,要不要吃披薩?我剛訂的。」讓我進去吧!他想著可愛的硯台,它還好嗎?它無恙吧?它好像正在那不起眼的角落呼喚他。
「不。」她開始用一字真言打發他。「拜。」「砰!」關上門。
慕藏鱗錯愕,啊∼∼氣煞人也!是人都有感情,但她冷血。
星期三,不屈不撓的慕藏鱗決定用美男計,買了一把玫瑰花,穿了一套阿曼尼黑西裝,決定約她去吃法國餐,送她返家後乘機上樓看硯台。他才不想也不要追求她,但沒法子,或者她喜歡浪漫,一頓晚餐可以軟化她的沒心肝。
他訂了台北最貴的餐廳,深信她听了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結果她倚在門邊靜靜听完他的邀請,不疾不徐地反問他。「我有說要跟你吃飯嗎?」
陳穎細長古典的丹鳳眼,這剎從他眼中看來是可惡又刻薄。
他怔住。搜尋她秀白清麗的臉容,那上頭除了冷漠,真的沒有一絲興奮的表情。
她不痛不癢又說︰「沒有是吧?」看著他就像看一個蠢蛋。「還有,我已經吃過晚餐,拜。」
「等等——」自尊掃地,但是花都買了。「花送你。」遞給她。
陳穎看著他,又看看那把紅玫瑰,仰頭瞪住他,她開口說話,那話讓他嘔得想殺人——
「慕先生,你不覺得紅玫瑰很俗嗎?」「砰!」她關門。
啊∼∼這女人有把人氣死的本事,這次他忍不住了,踹一下門,很嘔的下樓去。
當小偷直接把硯台干走還比較省事!
星期四,欲振乏力,但再接再厲。這世上唯有古董能令慕藏鱗把自尊拋棄,這一回,他不帶玫瑰、不帶隻果、不買披薩了。他決定,借東西,跟她借醬油。電視都這樣演,借來借去,鄰居就是這樣熟的。為了謝謝她借醬油,他就有藉口送東西,就有機會進她家,就有辦法見硯台,就能試著買下它!炳哈哈,慕藏鱗感覺這計劃真是太完美了。
「對不起。」他風度翩翩,親切微笑,整齊好看的一口白牙在日燈下閃爍,精神的眼楮注視著陳穎。「我醬油剛好用完,你有——」
「沒有。」她直接打斷他的話。「上個月用完我就沒再買。」
他不信,但她認真的表情不像說謊。為什麼偏偏是醬油沒了!?啊∼∼他在心中哀嚎。他詫異地問︰「上個月?老天,你都不開伙的?你晚餐都吃啥?」他聞到泡面的味道,他挑眉。「你吃泡面?」對喔,這幾日上樓好像都聞到泡面的味道,他忽然有點不忍心。「吃泡面對身體不好,那種東西加很多防腐劑,你天天吃嗎?」這關心出自真心,和硯台無關。
陳穎斜臉瞪他。「不行嗎?」
「對身體不好。」
「很方便。」
「是,但身體比較重要。」她奇怪地望著他,他嚴肅叮囑。「很多人吃泡面吃到最後得肝癌,你這樣日日吃下去怎行?怪不得這樣瘦,面色這麼蒼白!」
「不關你事。」「砰!」再一次,她捧上門。
慕藏鱗震驚,媽的!這不知好歹的家伙!
陳穎扣上防盜鎖,低頭注視門把,臉腮一陣熱,心跳快了。她在門前呆站一會兒,貓咪溜過來磨蹭她的腳。忽然她雙手抵上門扉,額頭抵住門靜靜佇立,面色透著疲憊。
星期五,他拿陳穎沒轍。但是已經五天,他思念硯台就快發狂。同一時間,還是振奮精神上樓,他買了貓用的進口頸圈,記得她只對貓有熱情,看來他只好對貓下手了。
他蹣跚上樓,赫然止步。門開著,陳穎靠著門倚著,雙手環抱胸前,一副早料到他會上來的模樣,擺明在堵他。
他駭住。他很高大,她好縴瘦,但是他竟然怕起陳穎,他一下子耳根好熱,胸口好熱,感覺尷尬……是因為心虛嗎?
見到他上樓,她毫不意外。她站直身子,精明地瞪著他。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到底要啥?」她高聲問,他驚得差點跌下樓。
佇立梯上,他不得不仰望上邊的她。她看起來很不友善,他應該說實話嗎?她會乖乖把硯台賣他嗎?還是賣給別人?她會不會故意刁難他?
他們四目相對,一雙眼中充滿質疑,另一雙則滿是心虛。
硯台啊硯台,我的瓖塵硯啊!慕藏鱗心中好煎熬,拽緊了手里的頸圈,听見自己狡猾撒謊——
「想跟你做朋友。」才怪,跟她做朋友會短命!但為了夢幻逸品,他決定違背良心。
「為什麼?」她並不天真。太奇怪了,本來氣她氣得要死,她還摔壞他古董,現在竟然想跟她做朋友,這里頭肯定有文章,她眯起眼楮打量他。
慕藏鱗回避視線,心跳得好快。哇勒∼∼這女人不笨嘛!「為什麼……唔……」他努力找藉口。「因為……遠親不如近鄰啊,你不覺得嗎?」
「很多人家里遭竊,結果都是鄰居偷的。」她說。
哇勒∼∼慕藏鱗正色道︰「摔壞我一百多萬的古董都不要你賠了,放心,我不會偷你東西。」除了硯台。
她听了睜大眼楮。「一百多萬?那些花瓶?」
他按捺脾氣糾正她。「古董花瓶,清朝的,你懂嗎?」
她不懂,繼續駭嚷道︰「有人花一百多萬買花瓶?」白痴吧!?
他臉色更難看了。「還有一千多萬的。」她家那硯台就值千萬,可她不識貨。
「告訴我,我摔壞哪些。」他正要說時,她忽然道︰「等等——」隨即轉身入內。「你進來,我拿紙抄。」她不信真那麼貴。
進去!?慕藏鱗愣住,連忙上樓進屋。YES!那只硯台安然無恙地躺在原來的地方,萬歲!他感動得想掉淚。沒想到再相會竟是這麼不易、這麼坎坷。
坐在沙發上,他心不在焉跟陳穎說那些打碎的花瓶名稱及朝代,一邊不時偷覷那只硯台。
陳穎一一記下。哼,不信真要一百多萬,假使真那麼貴,他哪可能輕易放過她,她要查!
她立刻開了電腦,搜尋中華古物網站,把她打碎的古物名稱打上去查詢,價碼立即一個一個彈出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楮越瞪越大。
慕藏鱗得意極了。「我沒騙你吧?」
「這些人有錢沒處花嗎?這樣貴也買!」她覆額嘆息。「我要有個古董就發了。」
慕藏鱗立即聰明的保持緘默。
他看她安靜下來對住電腦螢幕不知在想啥,她秀麗蒼白的側臉,輕輕抿住的嘴唇,燈下她縴瘦的側影感覺有點迷惘。
貓咪溜過來跳上慕藏鱗膝蓋,喵喵叫著跟他撒嬌。
陳穎緩緩轉過臉來瞪住他。「一百多萬你不要我賠?」一百多萬啊!
他看著她,她迷惘的表情令他失笑,他低聲回答。「是啊。」現在終於懂得感激啦。
「你頭殼壞掉嗎?」她問。
他怔愕。ㄏㄡˋ!這女人嘴巴真刻薄。「我想我們既然是鄰居……」當然最大因素是為著硯台。「而且你也不是故意的。」假使沒有硯台,說真的,他覺得自己最後可能也只會要她意思意思地小賠一些,他不習慣跟女人計較,何況她也不是多有錢的樣子。假使她不要那麼強勢,假使她也像一般女人做錯事時可愛地撒個嬌,掉幾滴眼淚,他肯定會饒過她,但是她自始至終立場一致地激怒他,他才會……
「沒道理對我這樣好。」她充滿敵意地瞪著他。
「……」慕藏鱗一剎無語。她冰冷的視線令他不寒而栗。
她直截了當一句。「說,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她想弄明白,她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暈黃的小燈映著他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
小小客廳,沙發柔軟,這該是溫馨的小地方,他卻感覺好似沙漠那樣荒寂,又像雪地那樣寒冷。
電視新聞正播放著一日消息,他們四目相對,在彼此詭異的視線底,聲音好像悄悄地消失遠去。一種寂寞的氛圍無邊無際包圍住他們,讓人喘不過氣,空氣忽然變得很有重量。
怎麼回事?
看著她,慕藏鱗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心底很不舒服。她懷疑的眼色,她冰冷的詩語,穿透過她眼瞳深處,他竟感覺到某種深沈的孤寂,那雙清澈的眼楮底,透露對人的不信任和敵意。
她篤定地認定他對她的好都是為著要得到什麼,都是另有目的。好吧,他承認他確是如此,問題大部分時候,他關心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得到什麼回饋啊,別人對他好,他也不會這樣想;而她卻是這樣地抗拒,並質疑旁人的好意和關心。
慕藏鱗緘默了,陳穎冷冷地質疑他——
「世上沒這等好事,沒道理對我這樣好,究竟為了什麼?你說吧。」
他黯了眸色,表情嚴肅。望住那雙清澈的眼楮,穿過那漆黑的眼瞳,他仿佛看見一個冰的世界。
她身上沒有溫暖,她的心怎麼了?為什麼對人充滿敵意?為什麼這樣多疑?忽然間慕藏鱗感覺好冷。
眼前這女人,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個性?這樣的她,快樂嗎?
在陳穎的質疑下,他說不出話。
這天晚上,貓沒有發情。這個夜,窗外只有風吹拂過樹梢沙沙的聲響,枝上樹葉顫抖,窗內,床上的慕藏鱗輾轉反覆,難以入眠。
陳穎的貓安分了,他卻還是失眠。前幾日是她家那只硯台害他失眠,他老計劃著要怎樣親近陳穎,怎樣騙來她的硯台。
可是這晚,他閉上眼楮,黑暗中浮現的都是陳穎那張白皙的臉,還有那雙冰一樣冷、質疑他的眼眸,他感覺很不舒服。在那一雙眼眸注視下,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很卑鄙,一股罪惡感不由得襲上心房。
他在陳穎的質疑下啞口無言,最終他狼狽地道別,離開她家。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也沒有說出真相;而她也只是冷漠地目送他離開。
自那日起,慕藏鱗不再上樓找陳穎,可是那只硯台依然教他念念不忘,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坦承告訴她真相?他開始斟酌,為了那只硯台,他願意付她多少價碼?
※※※
「不用賠!?」茶水間,溫霞飛駭嚷。
陳穎攪拌咖啡。「嗯。」這幾日慕藏鱗不再出現,很好,本來她就不喜歡被人煩,她對他態度一直很差,果然把他嚇跑。陳穎沈思著,不知為何胸口悶悶的。
溫霞飛錯愕地在她背後問︰「怎麼可能?他這樣好喔?是古董ㄟ,ㄏㄡˋ∼∼除非都是贗品。」
陳穎轉過身,靠著平台,啜飲咖啡。「要一百多萬,我查過了。」
溫霞飛瞪大眼楮,張著嘴驚愕地說不出話,那傻樣叫陳穎失笑。
「溫霞飛!」蔚茵茵嚷過來,在茶水間逮著她。「臻諦珠寶的案子你搞定沒?」看見陳穎又問︰「ㄟ、大小姐,怎樣,賠了多少?」
陳穎飲著咖啡,得意洋洋。
霞飛轉頭對茵茵道︰「一毛都不用喔,一百多萬ㄟ,可是那老板說不用賠了。」
茵茵沒有像霞飛那樣驚駭,只是定定望住陳穎,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然後緩緩道︰「你該不會陪睡了吧?」
噗∼∼陳穎嗆到,霞飛驚呼。
「怎麼這樣說啦!」霞飛義正詞嚴。「陳穎才不是那種人ㄟ,你別亂說話!」
陳穎抽紙巾抹嘴,拍著胸口順氣。
茵茵聳聳肩。「沒有喔,呵呵呵∼∼誤會誤會,可是你沒給那大老板好處,他干麼這麼慷慨饒了你?怪了!」茵茵瞪霞飛一眼。「幫我沖杯咖啡,快,我要開會了。」
霞飛嘀咕。「自己不會動手喔……」可是還是幫組長泡咖啡。
茵茵對陳穎說︰「我看喔,除非那老板喜歡你,想佔你便宜,要不然怎會……」
「組長!」霞飛抗議。「拜托你別把男人想得那麼卑鄙好不好,人家大老板賺那麼多錢,一百多萬可能不放在眼底,所以不跟陳穎計較……」
陳穎和蔚茵茵同時瞪住霞飛,霞飛縮起肩膀。「不是嗎?不可能嗎?我說的沒道理嗎,他可能只是懶得跟我們計較啊,沒別的目的吧!?」
「你太天真了!」
「你太單純了!」茵茵和陳穎同時對霞飛嚷。
哇勒∼∼霞飛扁扁嘴,這兩個幾時同一陣線了?
「陳穎,」茵茵問她。「你也覺得奇怪對不對?」
「嗯。」陳穎扔了紙杯。
茵茵追問︰「他有沒有暗示要跟你上床?」
「沒有。」
「他有沒有色迷迷地瞪著你瞧?」茵茵問。
陳穎眯起眼楮回想。「沒有。」他的眼色一直都很正直,他的態度一直很君子,他連說話都保持距離,他臉上從沒有暖昧的表情——正因為這樣才更令陳穎困惑。
茵茵撫著下巴思索。「怪了,那他有約你出去嗎?」
「有。」陳穎道。「幾天前他訂了餐廳,送了一束玫瑰。」
茵茵拍手大呼。「這就對了!」茵茵眯起眼楮。「這只老狐狸肯定要先跟你吃飯,然後再拐你上床。」
陳穎沒答腔,她感覺不出他是那樣邪惡的男人。當他說吃泡面對她不好時,他的態度很認真,那模樣很令她詫異。
「ㄟ……」溫霞飛不認同茵茵的說法。「送玫瑰請吃飯,這表示他對你有好感啊,我看那老板人很正直,不像只想上床的,組長你別把他說得那樣卑鄙。」
「人不可貌相!」茵茵瞪霞飛一眼。「衣冠禽獸听過嗎?」
霞飛繼續抗議。「搞不好人家對陳穎一見鍾情,請她吃飯送玫瑰很浪漫啊!」
「一見鐘情?」茵茵大笑。「我不信他會對陳穎一見鍾情。」
霞飛沈著臉問︰「為什麼?」陳穎又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怎麼看也是個清秀佳人啊!
「為什麼?」茵茵笑著問陳穎。「他約你晚餐你怎說?」
「我說我吃過了。」
「他送你玫瑰你怎說?」
「我說紅玫瑰很俗氣。」
「嗄?」霞飛傻了,茵茵駭笑。
茵茵拍霞飛肩膀。「你看吧,你說會有男人對她一見鐘情嗎?一見『傷』情還差不多!」
霞飛瞪著陳穎冷冰冰的臉。「你……你真的這樣說喔……」真不敢相信。
陳穎聳聳肩。「嗯,對啊。」她說的是實話啊。
「這樣說很傷感情ㄟ……」怪不得沒人敢追陳穎,怪不得她一直單身,誰能忍受自尊被踐踏,誰能忍受這樣難討好的人。
※※※
慕藏鱗剛起床,早上他都待在家里看報查資料,他的工作都是從中午開始。有時去拜訪客戶,有時去收取商款,沒事時就到店里,要不就待在家里上網收集資料、聯絡客戶。
今日起床,他對著那只裝硯蓋的槐木盒又再默哀一遍。
「唉!」為什麼偏偏是那女人擁有他追尋的寶藏?真是孽緣!
他跨入廚房,煎了火腿培根,打開咖啡機,院子忽然傳來窸窣聲,他關了爐火,穿越客廳查看聲音出處,驚見那只不肖貓又在池邊荼毒他的風水魚!
「嘿!」他出聲制止,趕緊上前將它托起。
「喵嗚∼∼」它不肖地對他搖了下尾巴,腳掌還濕濕的。敢情他這兒變成貓咪游樂場了!?
慕藏鱗抱著它去按鈴,陳穎不在家。應該去上班了吧!?
慕藏鱗將貓咪放到他家牆頂,貓咪坐下來。
他指著二樓陽台對貓命令。「回去!」試圖趕它走。
貓咪望著二樓空蕩蕩的陽台,回頭,哀怨的眼神望住他,懶洋洋背對他坐著,不打算乖乖返家。
慕藏鱗嘆息,瞪著它。「那些魚是不可以吃的,知道嗎?」故意板起臉教訓它。
貓咪回望他,舌忝了一下唇,顯然不同意。
拿它沒轍,他將它從牆頂抱下來。掐它耳朵,低聲訓它。「那些魚不可以吃!」要是被陳穎看見他掐它,肯定吐血。
貓咪被掐得不痛不癢,伸出舌頭舌忝他手腕,它問到了火腿的香味,柔軟的舌頭舌忝得他心軟。
「笨貓,再吃我的魚,閹了你!」他凶道,但眼楮在笑。陳穎很冷,但她的貓好可愛。
※※※
貓咪非常快樂,這里是它的天堂。它呈大字形趴著,趴睡在慕藏鱗的深色長椅上,空調無聲,室溫剛剛好,它趴臥冰涼舒適的椅子上,它愛死這里。
這偌大的客廳是貓咪的天堂,地上空著的盤子里有它吃剩的半尾魚。這人親自蒸了新鮮的、香噴噴的鮪魚給它吃,啊……它娘就只會靠罐頭。因為吃得太飽,它沒法走路、沒法跳上牆、沒法爬回二樓的家。「親愛的」索性就趴著,肥肥的四肢伸得直直,肚皮貼著椅子,呼呼大睡去也。
慕藏鱗坐它旁邊,盯著電腦正搜尋一筆買賣資料。為了不讓貓再去動他的風水魚,只好先把它關在屋里。他不時偷覷貓咪的動靜,看見它毫不優雅、毫無防備的睡姿,不禁微笑。真不怕生啊,跟它主人差好多。
罷剛蒸了鮮魚請它時,看它吃得狼吞虎咽,他不禁失笑。
它吃魚時他蹲在地板對貓說︰「你媽媽肯定不會煮魚吧?」他笑問貓咪。「她天天吃泡面吧?真是個笨女人對不?」
貓咪可憐兮兮地喵嗚一聲,搖著尾巴附和他的話。
那端,午餐時間,陳穎照例逛進便利商店,她胃口不佳,中餐總是隨便買個零食打發。
冷藏櫃內的水餃吃膩了,國民便當菜色天天一樣,御飯團毫無新意,三明治看起來就冷冰冰。她想吃點熱的,最後挑了一碗杯面,走到櫃台付帳,回公司茶水間沖泡,蒸氣噴涌,辦公廳很安靜,大家都呼朋引伴去餐廳吃飯。
陳穎很厲害,V.J.員工近百人,全公司上下沒人喜歡跟她用餐。她不是個好的說話對象,光看她招牌冰臉,就可以得厭食癥。
陳穎拿了杯面回到自己的位置,像往常一樣享受屬於自己的用餐時間,享受屬於自己的寂寞氛圍,她撕下杯蓋,看著油黃的面條,聞著人工香料。
吃泡面對身體不好……
忽然想起他說的話,陳穎傻了,瞪著杯面,眼前浮現那張輪廓深刻的臉,陳穎覆額,忽然感覺自己好狼狽。
※※※
晚上,慕藏鱗在喧嘩熱鬧的餐廳跟客戶吃飯時,陳穎則蹲在家里客廳,對著貓咪發脾氣。
「怎啦?」她搖晃著地板剛開的鮪魚罐頭。「這不是你最愛吃的口味嗎?親愛的快吃啊……」
貓咪無動於衷,它看了罐頭撇開臉去。跟中午新鮮的魚比起來,陳穎給它吃的根本是垃圾!它不屑地緘默抗議,它拒吃!
陳穎皺眉。「怎麼搞的?」她揪它過來,將它輕輕按向罐頭。「快吃啊,你不是一向胃口很好嗎?」她擔心了起來。
貓咪硬著頸子,不高興地發出嗚嗚聲,抵死不從。
陳穎嘆息,將它整個托起,在日燈下打量。
「生病了?」
「……」貓咪眯起眼楮,不是生病,是生氣。原來樓下的陌生人對它更好,樓下有魚玩有魚吃有舒適的椅子睡,貓咪掙月兌陳穎,它愛上樓下那個高大的男人。它要的不是很多罐頭、很多擁抱、很多漂亮的貓毯子,貓咪坐在陽台前對著月亮又開始喵嗚喵嗚叫。
它要的是新鮮的魚,它要玩伴,它好寂寞。
一向貪吃的愛貓沒有食欲,陳穎急了,她踱向陽台,將它揪起。
「你肯定病了,媽帶你去看醫生!」抓了貓籃將它塞進去。
貓咪驚恐,淚水上涌,嗚嗚∼∼我沒有生病啊!
「沒有生病。」獸醫說。
「但它沒有食欲。」陳穎擔心。
貓咪被放到秤上,秤上指針晃得很激烈。獸醫睥睨地看著它。「它太胖,剛好減肥。」
太胖?陳穎望住貓咪,它羞愧地低下頭。
醫生說︰「陳小姐,你的貓咪的確有病。」
「嗄?」她瞪住醫生。
他酷酷地瞅著貓咪說︰「你看它多腫,你該擔心它中風,而不是擔心它沒食欲。」
哇哈哈哈,院內客人們听了哄堂大笑。
親愛的仿佛听得懂,覷著四周鐵籠里苗條的貓咪們,感覺它們也都在恥笑它,它自卑地低下頭。
陳穎脹紅了臉。「好……我知道了。」然後狠狠瞪了那群沒禮貌的客人,她抱起愛貓。
眾人看陳穎吃力地抱起那超級肥胖的腫貓,笑得更激烈了。听見笑聲,陳穎氣得遠遠離開。
這是一件好詭異的事,在那日後陳穎買遍寵物店推薦的各式罐頭,親愛的貓咪一樣沒有食欲,問題是,它還是一樣肥胖。它真的沒病嗎?陳穎為著愛貓的問題困擾,而樓下的慕藏鱗也不好過。
每日中午時分,陳穎的貓咪就會跳進他院子討魚吃,他放它進來,幫它準備豐盛的午餐看它大快朵頤時,心里想著的都是他喜愛的瓖塵硯,他該怎麼跟陳穎提呢?
※※※
這天中午,V.J.經理們聚餐,陳穎得了半天假,提前返家。陽光燦爛,天氣炙熱,她再一次去寵物店,再次買了各式罐頭,然後返家。
「親愛的?」照例一開門就呼喚它。
空蕩的客廳,愛貓不見蹤影。沒在陽台?
陳穎呼喚。「親愛的?」房間也沒有,廚房也沒有,陳穎踏入陽台,俯身欄桿上,俯瞪樓下那男子的庭院。
難道!?
陳穎驀地下樓。
慕藏鱗正在廚房煎牛排,他剛熱好鍋子,門鈴響,他熄爐火,擦淨手,穿過客廳院子去開門,燦爛日光前,是苗條縴瘦的陳穎。
雪白容顏,烏黑眼瞳,黑色套裝,她忽然就這樣出現他面前。
她目光犀利地望著他。「我的貓在這兒吧?」
「是。」慕藏鱗側身。「進來吧。」
陳穎搜尋庭院。「它在哪?」
慕藏鱗推開落地窗紗。「在屋里,我怕它吃池塘的魚,所以……」
「親愛的?」陳穎踏入客廳,看見地上盤里吃剩的魚。「你喂它?」陳穎看他一眼,他聳聳肩。
「因為……」
她面色一凜,什麼都明白了。打什麼時起,親愛的喜愛這里更甚她的地方?他喂它、他賄賂它,它不再只跟她親昵了。陳穎懊惱,急著要帶走貓。
「親愛的?」她環顧大廳。「它呢?」陳穎穿越玄關,停在一扇門前,扶著門沿,瞪著他的房間,她的貓也瞪著她。它臥在他床上,那張床好大,床單是灰色的,它匍匐在床上一副很舒服的樣子,仿佛這里才是它的窩。她像逮著犯錯的小孩那樣怒瞪它。「過來!」她命令,它望著她並沒有起身。
慕藏鱗站在她身後,跟她解釋。「它吃飽了就喜歡到我床上撒野,剛剛睡著,你把它吵醒了。」他微笑道。他不介意一只貓的打擾,反而是陳穎臉色很難看。
她收緊手心,背脊一陣冷。它是她情感的唯一出口,而它卻好像不再識得她這個主人,感覺好陌生。
「這情形多久了?我上班時它都來這里?然後你就拿魚喂它?」
靶覺到她不悅的情緒,慕藏鱗耐心解釋。「反正中午都要吃飯,就順便蒸魚給它!這沒什麼。」他說。「它挺愛吃的,胃口很好。」親昵的口吻好似比她更理解它,好像他才是它的主人。
陳穎緘默,怪不得它晚上都不吃,這兒有人天天蒸魚喂它。怪不得它喜歡這里,這里有院子還有舒適的床,陳穎心底一陣難受,會不會哪天它連家都不回了?連只貓都不喜歡她?連一只貓都留不住?一些不堪的記憶涌上心頭,陳穎合目深吸口氣,然後轉頭瞪住他。
「為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可以把陽台的紗門鎖起,干麼讓自己這樣麻煩?」
她的憤怒令他不解,他抬起濃眉打量她。「它不發情時,還挺可愛的,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她怒道。
他挑眉。「陳小姐,這不是什麼值得生氣的事,OK?」莫名其妙!他也火了,對她失去耐性,他高聲道︰「你的貓跑進我家,你不在所以我讓它進屋里。我只是喂了它幾次,我沒在魚里下毒,也沒把它抓去閹,你不用那麼激動!」他俯瞪她,她也仰著臉瞪他。
他說得沒錯,她是小題大作,陳穎板著面孔,心底的痛苦他又如何能懂?這只貓對她而言是她情感的唯一寄托,看見它躺在他床上,和他變得這樣親昵,陳穎有被背叛的感覺。
她別開頭,大步上前揪貓。「回去了,過來!」
慕藏鱗看陳穎抓貓,她跟它發脾氣,她對貓咆哮,貓跳下床不給她抱,陳穎氣極,嚷嚷著追著它跑。它溜進矮櫃底下,陳穎氣惱,匍匐地上臉貼在地板,伸手去抓,慕藏鱗不禁失笑。
她喝叱。「出來、快出來!」
貓咪縮著身體不依。她咆哮。「快出來!」
慕藏鱗看不下去,他上前問她。「要不要我幫你?」
她倔強地說︰「不用!」氣死了,他覺得很好笑吧?貓是她養的,卻不願意跟她走。陳穎氣急敗壞嚷著它。「你出來!」貓咪嗚嗚躲,陳穎動怒。
「壞死了你!」第一次罵它,揪住它前腳,她使力硬是要將它拖出來;貓發飆了,死力掙扎,陳穎不肯放手仍用力拖它,貓開始嗚嗚怒咆。慕藏鱗憋住想大笑的沖動,靜觀人貓大戰。陳穎大發飆,他不敢出手幫她,怕她更氣。
陳穎嚷嚷,抓住它不放。「你出來,出來∼∼」終於出來,但它生氣了,奮力掙扎,陳穎硬是要抱它,它喵了一聲巴她一掌,痛!陳穎松手捂住臉頰。貓逃走了,她臉頰一陣刺痛。
慕藏鱗即刻蹲在她身旁,扣住她手腕。「怎麼?我看看?有沒有受傷?」他拉開她的手想查看傷勢,她緊緊按著左頰不給他看。
她好狼狽,坐在地上,掩著被抓傷的臉,痛的不只是臉,還有她的心。陳穎低頭不吭聲,貓咪溜出臥房。
慕藏鱗看著她,她輕輕喘著氣,她斂眉,垂著眼眸,只是捂著被抓傷的臉,一句話也不說,回避他關心的視線。
「沒事吧?」
「……」
「讓我瞧瞧,有流血嗎?」他輕聲問,她低著臉還是不理。
第一次,她的貓抓傷她。震驚的感覺大過憤怒,被抓傷的好像不只是臉,她繃緊身體,緊緊抿唇。心口好像破了個洞,好冷好空虛,好孤獨好傷心。她只好繃緊了身體,抵抗那洶涌的沮喪感,被他看見她的狼狽,真是太丟臉了。
他靠近她,她縮了一下肩膀。他扣住她掩面的那只手腕,使力要將她手拉開,她頑固抵抗,他力量好大硬是扯開她手,看見了殷紅的爪痕,細細地劃破她雪白的臉頰。
「你流血了。」他低聲說。
陳穎不語,何止流血?她目眶潮濕,老天,她好像快要哭了?不行,她咬牙忍住,她感覺很難堪,她不看他,他在這里讓她好難堪。
他嘆息,蹲在她旁邊,像是知道她的傷心,像是懂得她的惶恐。他用著穩重可靠的口吻安撫她。「它不是有意要抓傷你,你嚇壞它了。」
陳穎不看他,陳穎也不說話,只是繃緊身體,垂眼揪著眉。
「它只是一只貓,哪兒有魚就往哪兒跑。」他說一句,擊中她的心。「並不是它比較喜歡我,每天傍晚它會回自己的家,它知道那時你就回來,它記得你回家的時間,它記得要回家等你,它是一只很愛你、很忠心的貓……」
眼淚在這時候墜下陳穎臉龐。
心悸也是在這時候發生,發生在慕藏鱗心坎。心悸她這樣無助的一面,心悸這看似冷漠的女子其實這樣脆弱,心悸她的眼淚這樣令他心軟,他伸手觸模她冰冷的臉,她驚愕抬頭,眼淚忽然珍珠似地斷出她眼眸,濡濕他指尖。然後一直淌,也濡濕了她的嘴唇。
她像個孩子似,淚眼迷蒙望著他,好像迷了路找不到方向。
她的眼神為什麼這樣無助?這樣哀傷?她的眼淚越淌越多,他不知怎麼止住她的淚。
結果他托住她下巴,低頭輕輕吻了她。
奇異的是,她沒有反抗,這麼一個溫暖的吻,融化她的心,她閉上眼楮,任眼淚越淌越多。
實在很荒謬,他吻了她。
事後慕藏鱗也不清楚,在那個時候,那麼混亂的時候,他怎麼會吻了她?
可是當時,除了親吻她,仿佛沒有更應該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