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慧很想哭,蔣漢城的媽媽愛干淨,最好是肯把咸豬肉掛窗上啦!
她焦慮地敷衍他說︰「現在、現在都缺貨喔,訂單太多,沒有多的可以賣你。」果然撒了一個謊就要用更多謊來圓。
我錯了,嗚……陳明慧低頭,不敢看他眼楮。
「可是……」蔣漢城不懂了。「你爸做的藝術品跟很多蒜頭有什麼關系?為什麼?是要加在藝術品里面嗎?還是顏料需要用到蒜頭?」
「你不要再問了,這是商業機密!」掰不下去了,陳明慧惱羞成怒大抓狂。
她一抓狂吼叫,蔣漢城馬上道歉。「對對對,這是商業機密,我不應該問這麼多,對不起。」
嗚……陳明慧想咬舌自盡,她瘋了才掰這麼多,明明就不是愛說謊的人啊!可是,蔣漢城一臉羨慕跟崇拜的看著她,又讓她感覺很爽。
「真好,你爸是藝術家,我好羨慕你可以跟爸爸一起做藝術品,感覺你爸很棒很厲害。我常看那些講偉大藝術家的書,能作畫或是創作藝術品的人真了不起,我最崇拜那種人了。」
呃……事實上陳阿勇不過就是在市場烤咸豬肉跟烤香腸,而她幫著切肉片跟秤斤兩做買賣。唉,可憐的蔣漢城,被她騙了。在這刻,陳明慧體驗到「自慚形穢」是什麼感覺,面對干淨爽朗,毫無心機的蔣漢城,自己像弄糊了顏料、污穢的圖畫紙,怎樣都清爽不起來,只能帶著這樣黏膩的心情面對他,感覺真糟。
她苦著臉,很沮喪。
「唉……還好啦,就是家里都是大蒜味很不好。我也想要香噴噴的上學,可是沒辦法。」難得說出真心話,只對他講,因為他全然的訇任,她也真心了起來。
「要香噴噴還不簡單,我們家那個牌子的沐浴乳說是洗了以後有四小時身上都是香的喔,我拿給你用。」
「有這麼厲害嗎?」
「就是很厲害,所以我媽很愛。」
因為陳明慧為大蒜味苦惱的表情,像鉛塊壓在蔣漢城心上。所以,這天,蔣漢城回家後,立刻拿了空的玻璃酒瓶,從浴室偷偷分裝了沐浴乳。
晚上睡覺後,想了想,又爬起來,拿出之前買的壓克力顏料,給玻璃瓶畫上了日本料理的圖案。
棒天,好興奮地獻給陳明慧。
「給你,用完了我會再補新的給你,你盡量用。」蔣漢城說。
陳明慧看著漂亮的玻璃瓶子,里面有橙色沐浴乳,瓶身有漂亮的日本料理圖案。
「哇,你還幫我畫了瓶子嗎?真漂亮。」她笑了,都是她愛吃的料理。她拿著瓶子好像拿著什麼寶藏,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里。
這是陳明慧今生收到男生給的第一份禮物。很香,很用心。
從那天起,陳明慧洗澡時,用跟他一樣的沐浴乳,身上有了跟他一樣的香氣。就這樣,陳明慧也常常是香噴噴的了。她從大蒜國被釋放了,變成香噴噴了。而被某個人珍惜,被某個人欣賞呵護,還會讓人打從心里香暖起來。
這是陳明慧的初戀。
她很喜歡蔣漢城,雖然沒有常常講出來,可心里已經烙下愛的痕跡。
這個星期天,蔣漢城跟媽媽外出。
他那位每天都打扮得高貴美麗的媽媽,一年有幾次必須親自下廚。每當公婆北上度假,高夫人高黛銀,就要扮演賢慧的傳統婦女角色。放棄平日熱衷的西式料理,做起傳統的台菜。她跟醫生老公有協議,平日高黛銀要怎麼恣意揮霍,享受生活無所謂,這是忙碌的老公蔣文德寵愛妻子的補償。
可是呢,孝順父母的蔣文德要求妻子在爸媽來時,一定要親自下廚,表現親力親為的好媳婦形象,還必須烹飪公婆指定要吃的料理。
最令高黛銀難以忍受的是,公婆是鄉下人,擁護傳統市場,拒絕那些上流社會愛逛的百貨公司超市。
于是,一早,公婆在看報吃早餐,高黛銀帶著蔣漢城和佣人王媽,笑咪咪地跟公婆請安,就和佣人到傳統菜市場采購。
王媽熟門熟路地帶著夫人到中美傳統市場。「夫人,這里才有賣老夫人指定要吃的那種羊骨頭,這市場被大,什麼南北貨都有,那邊那攤就是專門賣羊肉的。」
斑黛銀一身昂貴格紋套裝,發梳精致,拿絲絹手帕掩著口鼻很不高興地跟著,一邊回頭注意兒子。「你要跟好啊,人很多。唉,叫你待家里寫功課不是很好嗎?干嘛跟著媽媽來這種地方——這里很不衛生,你的手不要亂模啊!」
這里太有趣了,蔣漢城喜歡傳統市場,喜歡菜販們大聲吆喝,擁擠的走道兩旁堆滿五顏六色的蔬果,攤販很有活力地叫賣,真有趣,比和媽媽去那種冷冰冰的超市好玩多了。他興奮地環顧周遭,目不暇接。
斑黛銀雖然討厭傳統市場,但還是堆滿笑臉,氣質優雅地挑選食材,有禮貌地和菜販打招呼,這是她身為貴夫人該有的優雅。
一路走下去,轉眼間,佣人王媽手上的塑膠袋越來越多,蔣漢城看王媽走得氣喘吁吁,自動地拎走兩袋幫忙提著。
王媽大驚失色。「不行,這我拿就好了。」
「沒關系,我幫你。這個……」蔣漢城拿出手帕給她。「給你擦汗——」
王媽感動地接過來,很喜歡這個小少爺,正直、誠懇,令人感動啊!
「你們看那邊——」高黛銀指向路旁烤肉攤,一個年約十歲的小女生站在攤前,正俐落地剁切剛烤出來的香腸,攤上還擺滿一條條咸豬肉。小女生的爸爸在後面的烤爐忙著烤肉。這畫面連高黛銀都動容,忍不住贊美。
「真孝順的孩子,年紀這麼小就幫著爸爸出來做生意,真可憐,家境不好吧。」
蔣漢城呆掉,那個女生?那是天天坐在身邊的陳明慧啊!
她竟然系著圍裙,提刀剁切豬肉,幫著爸爸賣咸豬肉。霎時蔣漢城明白了,陳明慧為什麼天天想睡覺,為什麼身上都是大蒜味,為什麼常常一臉倦容,他心愛的女生竟然在做這種事?跟一條條腌漬的丑陋的五花肉為伍,油膩膩地在肥肉間剁切?站在滿身髒污、頭面油膩的爸爸身旁,在鬧烘烘的市集里賣豬肉?!
她根本不是什麼藝術家爸爸的女兒,她說謊,而且還是超離譜的謊!
小男生的愛慕慘遭嚴重打擊。
他對陳明慧美麗的想像瞬間破滅,油然而生的是另一種激烈的感覺。他頭熱腳脹,汗如雨下,心跳怦怦。
他對陳明慧的喜歡幻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熱烈的感覺。
看陳明慧一手按著豬肉,另一手刀勢俐落快速剁切,同時還能口齒伶俐地和客人應對,在鬧烘烘的菜市場,在喧嘩的各種聲響間,她穩定沉靜的臉容,震懾蔣漢城。
陳明慧……怎麼可以這麼美?
蔣漢城動彈不得,呆掉了。
陳明慧……怎麼有辦法連剁豬肉的樣子都這麼美?
蔣漢城覺得自己整個弱掉了。她好厲害,她好強,她棒呆了。當同學們大家都只會上課念書,玩著玩具看著卡通,陳明慧竟然已經會在菜市場苞人做生意,把五花肉咻地拍一拍,唰地擺平剁剁剁,用刀鏟起肉片傾入紙盒套上橡皮筋,收錢找錢換下一位,這麼酷、這麼帥、這麼動人,這麼的……迷倒蔣漢城。
他先是很緊張,看她拿刀怕她弄傷手,可是她悠哉輕松,淡定中有驚人的美,連媽媽都贊不絕口。
「王媽,這孩子真厲害,你看她切肉的樣子,這麼快,技術真好。」
蔣漢城听著,暗暗虛榮地高興著。這可是他喜歡的女生啊!
王媽也大為贊賞。「星期天還出來幫爸爸做生意,真乖,真讓人心疼。」
「我們多買一些,讓他們早點收工。」高黛銀走近咸豬肉攤,朝小女生詢問質錢。「咸豬肉跟香腸怎麼賣啊?」
「一片都是八十,兩種一起買一百五十元。要多少?要不要切?」陳明慧手沒停,一邊講,一邊忙著剁切。
斑黛銀善心大發地說︰「兩種都要,咸豬肉十片,大香腸十條。」
大戶喔!陳明慧驚喜,抬頭,看見客人旁站著的蔣漢城。她愣住,刀一偏,就往指頭剁下去,霎時眾人驚呼,下一秒,鮮血噴涌!
「陳明慧!」蔣漢城大叫,沖上去,抓住狂噴血的手指。
突發意外,攤子亂成一團——
大人們忙遞衛生紙,陳阿勇驚慌地找出祖傳藥膏,混亂中,傷者陳明慧皺眉,縮著身,不喊疼,倒是蔣漢城大叫大嚷,激動得好像受傷的人是他。
「痛不痛?很痛吧?怎麼辦怎麼辦!手斷掉了啦——」他哭得面紅耳赤,緊緊握住陳明慧受傷的食指,怕血像剛剛那樣噴出來。
「你握著她手干嘛?用衛生紙,放開啊,這兒有衛生紙。」高黛銀試圖掰開兒子的手。「血有細菌你快放開!」
「我怕她會死掉——」蔣漢城哭得驚天動地。
陳明慧驚訝地看著,瞧他這麼激動,她反倒忘了痛。
大人將蔣漢城拉開,陳阿勇給女兒的傷口抹上藥膏,用手帕綁住,還一邊安撫哭得快昏倒的小男生。
「沒事,你看,已經不流血了,不要哭喔。」陳阿勇忍不住又笑出來。「怎麼我女兒受傷你哭得比她還慘?」
「我兒子嚇壞了,真是。」高黛銀蹲下,摟住兒子安慰。「乖,不哭不哭,沒事。」
王媽也蹲下來,拍著蔣漢城的背。「少爺不哭喔,她沒事。」
陳明慧食指被纏成一大包,本來被蔣漢城撞見她在賣咸豬肉很窘的,可是這會兒,他為她哭得驚天動地,窘的人是他。陳明慧這才明白,不管她是藝術家的女兒,還是咸豬肉販的女兒,蔣漢城都一樣在乎她,在乎到毫不顧忌地在大眾場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的手斷掉了嗎……」他啜泣著問她,剛剛看傷口皮開肉綻,切得很深啊。
陳阿勇在一旁哈哈大笑。「什麼斷掉啊,哪有那麼恐怖,你看我,我手上都是疤,我們這個祖傳的紫雲膏很強的,現在抹上去就沒事。」這孩子很善良,竟然為他女兒緊張成這樣,陳阿勇覺得好笑又感動。
「真的沒關系嗎?」蔣漢城還是一直掉淚。
「你看——」陳明慧把受傷的食指伸到他面前,忍痛動了幾下。「沒斷啦,你不要哭了。」
「我嚇死了。」蔣漢城說。
斑黛銀罵兒子。「真是,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愛哭。」大人們都笑了,陳明慧也笑了。
陳阿勇很豪邁地跟高黛銀說︰「這條咸豬肉不算錢,送你,看你兒子這麼緊張我女兒,我太感動了,哈哈哈。」說著打包砧板上的咸豬肉,他的感動令高黛銀很害怕,驚恐地硬拖著兒子走,一邊惶恐地揮手道別。
「不用客氣,真不好意思,我們還有事,我們走了——」那條咸豬肉搞不好都噴到血咧,不能吃,不衛生。
蔣漢城一邊被媽媽拖著走,還一邊擔心地一直回頭看陳明慧。
陳明慧笑笑地朝他揮手掰掰。
「阿慧啊,這個小男生真有趣。」陳阿勇摟著女兒說。
「他是我們班的。」
「你們班的?原來認識的,難怪他那麼緊張你,喉,是不是喜歡你啊?」陳阿勇哈哈笑。「我女兒人緣真好。」
才不是,陳明慧嘿嘿笑。她在班上人緣很差的,不過呢,陳明慧看著蔣漢城的背影,人緣再差都沒關系,只要有一個蔣漢城喜歡她就夠了。她很滿足,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