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叛賊貝勒 第一章

清康熙二十年

坐在行軍營帳里,一身戎裝筆挺的德孋掏出銀白戰甲內的「東珠鏈」,這是當年她被救出謹肅王府時,身上惟一一件可以令她懷念的東西。

這條東珠鏈,是她大婚那日玄煚親手為她戴上的。

東西還在她身上,可是贈與她這條鏈子的人,卻是生死未卜。

八年多了,想不到竟然已經過了八年多了,時光飛逝,快得令人膽戰心驚。

她驀地抬起瀲灩惑人的眼,直視營帳外昏沉陰暗的天色,視線再轉回手中玉白的東珠鏈上,心里不勝唏噓。

倘若當年她能夠有足夠應敵的力量保護自己,玄煚是不是便不會失蹤了?倘若當年她願意跟著他一起練騎習箭,她相信謹肅王府不會在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一直把她當成女兒看待的阿瑪,一直把她當成謹肅王府少福晉看待的額娘,曾經多麼呵護她這個孤苦伶仃的外蒙古格格,想不到她竟然沒有能力幫助他們,甚至還扯了玄煚的後腿……

在黃泉之下,他們會不會恨她?會不會氣她是一個不祥的女人,才會令王府在一夜之間慘遭滅絕?

德孋驀地握緊手中的東珠鏈,像是要把指甲肉嵌入掌心似的。

她一定要把玄煚找回來,不管是生是死,她一定要知道他的下落,一定要找到他的人,或是他的尸!

倘若他真是死了的話,她絕不會獨活的,她會趕到黃泉底下求他們的原諒。

可是現下還不行,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等著她,她必須為萬歲爺殲滅這滋亂的平西王,絕不能讓這場藩亂繼續,苦了天下百姓,這也是她惟一可以報答萬歲爺的方法。

況且,當年謹肅王府遭滅,正是藩亂之初,說不定玄煚便是被平西王給擄去了;只待她將那平西王的首級摘下,便可以知道玄煚是不是在他手中,便能揭開這動亂的真相。

她不再是當年的她,現下的她已足以保護自己,甚至代謹肅王府領兵出征了,倘若再遇見玄煚,他會對她說什麼呢?

「將軍,已是卯時了。」鄂圖泰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帳外。

當年,他便是玄煚手下的第一猛將,如今德孋帶著瓖紅旗出征,他自然是護衛著將軍的副將。

「是嗎?」德孋猛地回神,斂下淒楚哀惻的水眸,將東珠鏈收回懷里,戴上銀白的頭盔,隨即站起身,英姿煥發。「鄂圖泰,命哨兵往前查看一里,若是無埋伏,立即出兵!」

鄂圖泰望著殺氣凜然的德孋,震懾于她的美與魅,隨即應了聲便離去。

倘若玄煚見著她現下的模樣,他會對她說什麼呢?

兩軍對戰于長沙,面對一片黃沙漫漫,手執瓖紅旗的德孋沒有一絲退縮。她知曉,經過這一役,她便可以掌握整個大局,因為這是平西王手下藩兵惟一的一個根據地。

「瓖紅旗兵听令,左右翼兵成雁鳥狀向前突進!」德孋遠觀著對面藩兵的陣形,立即部署自個兒的陣列。

隨著德孋大喝一聲,鼓聲隨即震天響地敲擊著,各列旗兵揚著旗幟,由第一縱面的副手駕馬帶領往前沖擊,直搗敵軍脆弱的中心點。

德孋身著銀灰色盔甲,在金黃的陽光下閃閃發光,像是手持長劍的英武戰神。

「將軍,打完這一役,咱們便可以班師回朝了。」鄂圖泰單腳半跪在她身邊,眼里閃露出喜悅的光芒。

「怎麼,急著想回朝娶媳婦兒了嗎?」德孋英姿凜凜地站立著,微眯起瀲灩的水眸直視眼前的戰況,不敢輕忽。

這一場藩亂至今已有八年多了,眼看便要在她手中平定,盡避這一場戰役的開頭她沒有參與,但是這兩年來征戰沙場的滋味,她可真是體會到其間的痛苦了!包令她明白百姓的顛沛流離、苦不堪言。

不過,殘酷的戰景不會再現,這將是最後一役,不會再出現下一場無情的戰役了。倘若她真的平定了這場藩亂,不僅是她這兩年來東征西討最大的榮耀,應該也可以慰借黃泉下的阿瑪與額娘了吧!

「將軍豈有此說,鄂圖泰不過是不願再戀棧此等生活,更何況將軍身為一個女人,隨著這一班兄弟征戰殺伐,定也是苦煞了,是不?」鄂圖泰淡淡地說著,他倒不是瞧不起她身為一個女人竟然執了瓖紅旗,而是打從心底憐惜她,心憐她這麼一個柔弱的女人,為了一夕之間全毀的家園,背負起丈夫的責任。

打從大清仍在關外時,他便不曾听聞有格格上戰場的,甚至是受封為一品將軍,惟有眼前的德孋是破天荒的一個,但必定也會是絕後的一個。倘若不是謹肅王府遭滅,他相信萬歲爺不會允許讓甫進府的少福晉掌了旗位,倘若玄煚貝勒還在世的話……

「鄂圖泰,我相信玄煚還活在這世上,你信是不信?」

象是看穿他的心思,他用不著說出心底的想法,德孋便已經知曉了。

「鄂圖泰當然信!」他毫不猶豫地喊道。「貝勒爺鴻福齊天,豈會是個短命之人?鄂圖泰千百個相信,貝勒爺必定還活在世上。」

他不是在安慰德孋,而是他也作如是想。他與玄煚雖說是主從關系,可是他倆之間的情誼可不是這般淺薄的,只因他娘是玄煚的女乃娘,怎麼說他們也算是喝同一個娘的女乃水長大的,這等關系,除去血緣不說,與其他貝勒比較起來,他更要與他親上幾分。

「我也是這麼想。」德孋滿意地笑著,輕柔扯開迷人的唇角,甜甜地展露許久不曾出現的笑意。

鄂圖泰望著她惑人的笑靨,不禁也跟著輕笑,隨即他將視線轉回眼前的戰況上,不讓自個兒的心神被她吸引,卻驀地發現——

「將軍!」他暴喝了聲,隨即站起身子。

「我看到了。」德孋眯緊眼,淡然道。

「是陷阱!」他隨之往後輕呼,傳人備馬,便打算要上戰場。

德孋仍是不發一語,只是眯緊了眼,望著眼前的陷阱。難怪方才不管她怎麼看,都覺得敵軍中心像是蓄意露出一個破綻,倘若是不小心的話!那麼敵軍的大將也顯得太愚蠢了,遂這只是一場陷阱,她已然猜到的狀況。

「將軍,請允鄂圖泰上陣。」

面對鄂圖泰的請求,德孋只是旋過身淡淡瞅了他一眼。「傳人備馬,本座亦要上陣。」

「將軍!」他驚詫地喊道。

這一戰非同小可,絕對不如往常那般勢在必得,倘若敵軍將領是個庸俗之輩,必定不敢恁地張狂露出破綻誘敵前進,而今兒個對方這般猖狂,必定是有他的用意在,他豈能讓我方將軍落入他們手中?

若是如此,要他如何面對玄煚,他必定會怨他沒有為他守護好少福晉!

「這一戰不可輕敵,況且對本座的意義非凡,本座自是要向前探探敵軍的虛實,而且本座也不想臨陣月兌逃。」德孋不容置疑地下達命令,動作敏捷地跨上為鄂圖泰準備的馬,隨即踢著馬月復往前奔去,形如閃電凌厲,霎時不見蹤影。

鄂圖泰見狀,隨即跨上另一匹,跟在德孋的身後。

「少福晉,直接與敵軍相對的話太危險了!」

「住口!在戰場上,本座不是謹肅王府的少福晉,而是掌瓖紅旗的一品將軍!」德孋不悅地吼了聲,不容他再擾亂她的思緒。

「可是……」

「眼下這戰況,還容得了你在這兒可是嗎?鄂圖泰!」德孋不悅地吼著,她不願意自個兒永遠是那個等著手下將榮耀捧到她面前的人。「況已由本座親自上陣,不也能鼓舞士氣,不是嗎?」

鄂圖泰還想再說什麼,可是眼見已來到敵我短兵相接的沙場上,也容不得他再碎嘴,只好靜下心來應敵。

德孋驀地放掉手中的韁繩,任由座下馬兒狂奔,手向後抽了枝箭搭在獸弓上,瞄準眼前數十丈外,正坐在山丘上觀戰的敵軍大將;待弓弦繃緊後,她猛地松手,箭翎化作一道雷擊似的,破天凌空而去,穿越重重人海,直射向敵軍大將。

只見箭翎準確無比地射在那身穿戰袍的大將身上,他的身形猛地一倒,令德孋興奮不已,不禁拉開嗓門吼道︰

「本座已拿下敵軍大將,瓖紅旗的勇士們還不快將敵軍擊潰!」

鄂圖泰駕馬來到她身邊,向她報喜道︰「將軍,敵將已倒,我軍勝券在握了。」

射將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既然他們已經拿下敵軍大將,其余的便等著敵軍潰不成軍了!他們再從中擊得他們落花流水,便可以贏得此場戰役了。

想不到這一戰竟是恁地簡單,甚至簡單得令他起疑,不過事實擺在眼前,倒也沒有什麼好多疑的。

手下瓖紅軍听令,隨著士氣大振,舉起手中的大刀與劍砍殺著敵軍,勢如破竹、攻無不克,可是卻不見敵軍退縮。

德孋不禁起疑——難不成他們不知曉自個兒的大將已死?

不可能,戰場上最怕的便是謠言,這謠言可以浮動軍心,更可惶惶人心,他們豈有不潰的道理?

可是敵軍大將明明已被她射下……難不成是替身?

德孋猛地想起這一環!所謂兵不厭詐,說不定……

心念一轉,德孋隨即策馬狂奔,欲到敵軍陣營探個究竟,而身後的鄂圖泰雖不明白她的意圖,也駕著馬兒在後追隨著。

直到來到敵陣前,她見敵軍大將中了她的箭仍在山丘上擊鼓,眼看著她的到來,甚至還駕上馬匹沖下山丘,大有與她對決之意。

德孋一見,隨即拔出腰間的大刀,踹踢著馬月復,令馬更瘋狂地往前奔去,眼看著即要兵戎相見。

她凌厲地朝他砍下一刀,卻被他靈敏地閃過。

「孋兒,你不識得我了嗎?」

敵將驀地大喊,令德孋的心一抽,舉起手中的大刀更是無情地砍向他。

「好大膽的賊人,竟敢放肆地喊本座的名諱!」

懊死,難不成敵軍已然模清她的底細,就連她的小名也知曉?還是玄煚真在敵將的營里?

「孋兒,我還記得你那軟玉馨香的身子,怎麼你不記得我了?」敵將見狀,更是放肆地喊著。

「住口!」她氣惱極了,卻偏偏傷不了他。

他到底是誰,為何會對她說這些話?

他不是她的玄煚,這不是玄煚的聲音,更不是玄煚會對她說的話。即使已有八年未見,但是她仍很清楚記得玄煚的聲音,因為他倆是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他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

盡避玄煚偶爾是放蕩了些,但他絕不會是眼前這無恥的人,

幾聲兵刃撞擊下,令她明白自個兒屈居下風,她要再往前突擊向他的腦門,卻被他以劍擋下,甚至被他用力一拽,重心不穩地摔下馬背,即使想要再站起身應敵,卻已是力不從心。

「好一個孋兒,竟恁地狠心,已八年不見,想不到一見面你便要我的命,箭射不死我,便要以大刀砍死我,真是令我好生失望。」敵將隨即跳下馬,走到她身旁,以長劍拽開她的頭盔。

「你到底是誰?」德孋咬牙怒瞪著他,瀲艷的眸子里怒火翻騰。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不為死前的恐懼,而是為了他下流的話,更是因為她知曉她已經又接近玄煚一步了,不甘願就死在這里,她不甘願,千百個不甘願。眼看著即要大功告成,沒道理要她放棄!

她相信玄煚必定在敵軍營里,否則這個無恥的人不會知道這一切,不會知曉她與玄煚之間的事。

「我是誰?」敵將一把抓起她,用長劍割斷她盔甲上的綁繩,里頭緊身的中衣將她曼妙的身段顯露無遺。「我是那個最愛你、最疼你、最想與你夜夜春宵無絕期的人,你真的忘了嗎?」

「無恥!」她的一雙小手掙扎著,卻苦于無法逃離他有力的鉗制。

無塵的水眸怒瞪著他,像是要把他看穿,要望見頭盔底下那一張臉,到底是什麼樣子。

懊死!倘若她現下手上有刀的話,她絕對會一刀要了他的命,絕對不會允他恁地放肆,玷污了她的身子!

「我無不無恥,你又知曉了?」他偎近她的頸項,放肆地在她白皙的鎖骨上留下一個吻痕。

「士可殺不可辱,你一刀給本座一個痛快吧!」她怒不可抑地吼著,淚水已盈滿眼眶。她的身子只給一個人,這輩子只有那一個曾經成為她夫婿的人可以踫她,其余的人她統統不允,倘若非要這般逼她,她寧可一死!

「我偏不給你一個痛快。」他戲謔地笑著,笑聲低沉而邪枉。

「你!」

德孋怒瞪著他,卻偏又奈他莫何,只能任自個兒氣得戰栗不止,任由指甲掐入掌心的肉里頭。

「讓我親一個。」

他作勢不斷將身軀偎近她,像是個無恥的采花賊一般。

德孋怒瞪著他,小手不斷地推拒著。猝不及防地,她的右手突地得到自由,她旋即掄起拳頭,狠狠地擊中他的臉,甚至連他的頭盔也一並打落。

「孋兒,你這性子倒是一點也沒變,老是這般痛打自個兒的夫婿,倘若我死了,你不就得守寡了?」敵軍大將驀地轉過頭來,沒想到那張邪魅逼人的俊臉竟然是……

德孋來不及開口,玄煚已經一掌將她擊昏,在鄂圖泰趕來之前,將她抱上他的坐騎,隨即揚起一陣沙土,向到營地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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