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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冷少 第三章

冬夜正好眠,可不知怎地,她老覺得自個兒睡得不安穩。

有人在推她!好粗魯……微柘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粗魯了?她的骨頭都快被她搖散了。

「微柘,等等嘛……」巧葵迷迷糊糊地道。

讓她再睡一會兒嘛,反正又沒事做,要她一大早起來作啥呢?

天天爬到樓台上做白日夢也是挺辛苦的,微柘應該要體諒她這個沒人要的貼侍,天天得為了找些無聊事做煞費苦心;到了晚上,該是早早讓她入夢,到了天亮,該是讓她多窩一個時辰再喚醒她嘛。

近年關,細雪如銀針般飄落,點點雪花落在窗台外的梅樹上頭,冷冽的香氣硬逼著她入夢不醒。

正好眠呢,不要吵她嘛……

可,推著她肩頭的人卻對她的請求置若罔聞,益發使勁,逼得她不禁微惱地擰起眉頭。

「微柘,你把早膳放著就好,我待會兒再吃……」她氣惱地道。

微柘怎會這般不解她的性子,見她睡得正香甜,何必吵她呢?

真是的!好歹有十一年的交情了,她該是懂的呀……

「好個福大的貼侍,居然連早膳也要動用我的貼侍送進房里!我懷疑你根本不是貼侍,而是專會差使人的大小姐。」

帶著戲謔意味的嗓音,仿若冰雪般一古腦兒地落在她暖暖的被子里,盡避神智不甚清醒,她卻已自動彈坐起身。

眨了眨惺忪水眸,巧葵瞪著一臉陰鷙的君從三,不由得縮到床角。

「三少……」她在發夢嗎?

不對,眼前的男人真的是三少,而且……她好冷喔!

斂眼一瞧,發覺身上的被子掉了,她想將之拉起,卻見他凌厲的目光似箭般射來,她不得不扁嘴放手。

天氣真的很冷嘛……她不過是多窩了一下,犯得著這麼生氣嗎?

「微柘押船北上了。」他睇著她半晌才道。

「哦。」對了!幾乎每個月微柘都會押船送木材到汴州去。

「我待會兒要去收田賦。」

「哦。」偷偷打了個呵欠,巧葵勉強睜開又酸又澀的眼。

听她這般答復,君從三不悅地雙手環胸,幽黑魅眸直瞪著只有六分清醒的她。

「就這樣?」「嗄?」不然哩?

以往微柘押船北上,三少也不曾找過她呀!不論他要做什麼事都不曾喚她一聲,現下同她這樣說……作啥呀?

「是誰說要替我分憂解勞的?」他的聲音冷硬,是發怒的征兆。

巧葵用力攢緊眉頭,細細分析他話中的意思,突然擊掌。「三少!你是要我陪著你一道去嗎?」

「這是你的本分!」他怒斥。

誰需要她作陪?她搞錯自己的身份了吧?

「是。」他的怒喝仿若一桶當頭淋下的冬雪,教她霎時清醒,趕緊跳下床。

可不是?她怎會把這事兒給忘了?

都怪三少,他向來是不睬她的,誰知道他昨兒個說要考慮,今兒個便要拖著她去收田賦……她該感到開心嗎?

「還不快些,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見她跳下床榻便杵在一旁發愣,他沒好氣地放聲怒斥,隨即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巧葵抬眼睇著他的背影,見他替她帶上了門,不知怎地,竟緩緩地扯出甜笑。

這樣也挺不錯的,否則天天吃喝玩樂外加吹冷風,她也是挺累的……現下就先這麼著吧!

***

外頭雖無大雪暴雨,可颼颼冷風卻快要刮進骨頭里。

巧葵小跑步地跟在君從三身後,二人在城外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無論停了多少次、走了多少戶,她始終不解。

不解什麼?

方才收了幾戶田賦,可三少收的金額都不同,教她大起疑心……雖說,她不曾在冬令時陪著二少在外頭收田賦,可她知道田賦應該是每一戶都一樣,怎會相差如此之大?

離開剛收完田賦的人家,巧葵偏著螓首想破頭也想不出緣由,她索性往前跑上幾步嚷道「三少!為何每一戶的田賦都不一樣,是不是你從中拿了好處,然後……」

眼前的男子突地停下腳步,她一時反應不及,結結實實地撞上他的背,疼得她連話都說不出口。

「你這蠢奴才!」他不禁怒聲斥道。

「三少……」倘若她又說錯話了,就大人有大量地別同她計較嘛,反正又不是頭一回了,他應該習慣了吧?

「在來的路上,我不是同你說過了嗎,」他沒好氣地提醒。

「嗄?」有嗎?

她那時還不太清醒,可能……听漏了。

「怎會連這種事也要我一說再說」他乏力地瞪了她一眼,隨即快步往前走。「不是同你說過了,得分田地大小、土地貧瘠肥沃、種植谷類、人丁多寡,再決定田賦要收多少嗎?」

她就非得說些沒腦筋的話傷他嗎?

「哦……」她好像有點印象。

對了!要不然就不公平了……說得對極了。

「三少,對不住,我一時嘴快……」她扁了扁嘴,走在他身後,快步跟上。

「哼!那八成是你的肺腑之言吧。」他頭也不回地道。

真搞不清楚她那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怎會笨到這種地步!在她眼里,八成只有不二那笨蛋才是真正的清廉,而他就像專門壓榨他人的奸商,甚至還不忘中飽私囊。

有啥法子?他又不像不二那笨蛋只會寵她……正如義父說的,太過剛直的人總是惹人嫌,唯有瘋癲的不二獨受義父青睞,連到長安也不忘帶他一道上路,更不忘替他牽成姻緣。

一樣都是教他給撿回來的,為何際遇卻相差如此之大?

他們這些被丟在廣陵的義子,不只被放任著自生自滅,每年還得擠出大筆銀兩供他老人家花用……

「三少,我只是說錯話了嘛。」

耳邊突地傳來她愧疚不已的道歉,他微挑起眉,冷聲道︰「你不過是直話直說,有什麼錯?」

听他這麼說,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加快腳步跑到他身旁,她小小聲地道︰「三少!我失言了、我說錯話了,你罰我吧……」是她的錯,她沒道理不承認,況且她要是不認錯,到時候他肯定又說是二少教壞她了。

君從三覷了她一眼,哂笑道︰「倒是知道自個兒的分寸了。」她也會認錯?

「三少……」她扁起嘴央求。

君從三再睇了她一眼,隨即目不斜視地往前走,然而方才的惱怒卻在剎那間消失了大半,可……他不會好心地告訴她。

「三少,等等我。」

「我不等你。」君從三頭也不回地道。

「三少……」打她起床至今,這一雙腿都沒怎麼歇息,現下讓她歇一會兒,算是過分的要求嗎?

就算她說錯話了,可他也不能這樣罰她呀!再說,都過了晌午她還沒用膳耶……她養尊處優的肚子喊餓啊!

「你待會兒想不想吃香喝辣?」他的步調依舊沒放緩。

「咦?」她在後頭追趕得辛苦,盡避有點無法置信,可是怕他反悔,她連忙應了聲︰「要!」

怎能不要哩?她會哭的。

只是,他怎會突地說到這事兒了?他不是在生她的氣嗎?怎會想要帶她去吃香喝辣?

以往,好似也不曾听說他帶微柘去吃香喝辣……

「那就快些。只剩下最後一戶了。」

「哦。」

她笑得水眸微彎,腳步也顯得輕盈不少,卻突地發覺天上不斷飄下細雨;她趕忙撐起一直拿在手上的油傘,小心翼翼地不讓半點雨絲襲上他的身子。

君從三側眼瞪她,教她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

「怎麼了?」見他那雙凌厲的眸子緊瞅著自個兒,她不禁有點膽怯地問。

她什麼話都沒說,不可能又說錯話了吧?再者,她替他撐傘,這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對……可他正瞪著她,卻是事實。

嗚嗚……三少的脾氣真的很難捉模。

「三少?」見他惱怒地推開油傘,快步往前一躍,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隨即不見蹤影,她不禁傻愣地對著空氣喚他。

她又做錯什麼了?

難不成三少是嫌她撐傘撐得太慢?可她已經盡量快了……怎麼自顧自的跑了,她該怎麼辦?

不對!她的美食佳肴哩?

她到底又是哪里得罪他了?他的性子比入冬的氣候還要教人難以捉模……

***

坐在西院大廳內,巧葵一邊打盹、一邊努力打起精神。

她真的不知道三少究竟是上哪兒去了;可現下微柘不在,她好歹也要擔起貼侍的責任,負責守門。

她從沒守過門,不知道自個兒到底要不要等他,可……早過了掌燈時分,主子尚未回來,身為貼侍的她,總不好早早就寢吧?

但……他到底回不回來啊?

二少以往常常徹夜不歸,倘若三少也同他一般,她在這兒等,豈不是像個傻子?況且,一旦人夜天候又凍了幾分,大廳又沒起個火盆,坐在這兒耗著,可真是一種折磨。

到底該不該再等下去?

已經是二更天了,說不準三少根本不打算回來,她干脆回房窩被子……可,若是他回來卻發覺她沒等他,到時候又拿二少拐彎抹角地罵她,難受的人還不是她。

唉!模不透啊,好久以前就模不透三少的性子,可她也沒打算要模清楚他的性子,只不過現下主子換人了,她再不願意也不行。

真是不懂他突地離去是為了什麼……

好倦哪……先睡片刻好了,她的眼楮酸澀得快要睜不開了。

心念一定,她合上的眼便不願再睜開了,索性往旁邊的茶幾一趴,連腳都縮到椅子上溫暖有點發凍的身子,安心地打起盹來,壓根兒沒發覺有道身影已悄悄來到她身旁。

「誰準你在這兒睡的?」毫無預警的暴怒聲,毫不客氣地在她耳邊響起。

巧葵驀然驚醒,仿若驚弓之鳥往前一跳,直往君從三撞去;不過她沒將他撞倒,反而撞進了他冰涼的懷里,教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三少?」她干笑著,很識相地往後退了一步。

敝怪!方才好似有什麼東西刷過她的唇……既干澀又冰冷,八成是三少身上的襖子吧,手工真差,磨得她的唇有些發疼。「這是什麼天氣?你居然沒起火盆便在這兒打盹,你該不會打算將自個兒的腦袋凍成雪塊吧?你還嫌自個兒不夠笨嗎?」君從三冷睇著她有些發白的唇。

「我……我在等你。」她囁嚅著。

早知道就不等了,無端招來一頓臭罵。

「有什麼好等的?難不成沒了你守門,我會找不到自個兒的房間嗎?我又不是你家的蠢二少!」他沒好氣地吼道。

「二少不蠢,三少……你別老是這般說他嘛。」盡避沒有血緣關系,可他們好歹是義兄弟,何必一開口便這般傷人,全然不留情面?

「怎麼?罵你的主子,傷著你的心了?」他哂笑道。「多多少少。」好歹是她伺候了十余年的主子,雖說她沒怎麼盡到貼侍的責任,可二少待她極好,做人總是要感恩圖報嘛。

「你倒是挺忠心的……」他不客氣地啐了一聲。「可惜的是,你家主子不領你的情,已在長安成家立業了!」

「三少……為何你對二少這般厭惡?」還連帶地討厭她。

君從三瞅著她一頭霧水的神情,更加氣惱。「厭惡一個人還需要理由嗎?」他就是討厭他,成不成?

「那……三少又是為何厭惡我?」其實,她也知道自個兒沒權利這般質問主子,可她就是想知道嘛……無端端地讓人厭惡,她心里也不好受呀。

「我何時說我厭惡你來著?」他努力地壓下怒火。

這丫頭真是來磨他的性子的,她總是可以輕易地在他的心底點燃一把難以熄滅的火。

「你嘴上沒說,可……」她再蠢,也會發覺不對勁啊。「就像今天你說要收田賦,下雨了我替你撐傘,你卻二話不說地走了,還說什麼收完最後一戶要帶我去吃香的、喝辣的……」結果,她只嘗到滿口冰雨寒風。

「你既然知道我要收最後一戶,為何沒跟上?」他別過臉去,偏偏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又不知道最後一戶在哪兒……」她也想過要追啊,可她又不知道地方在哪兒。

「要出門前,我不是有拿冊子給你瞧過嗎?」他咬著牙怒問。「咦?」有嗎?

「我要你看清楚上頭每一戶要收取的田賦,要你看清楚每一戶人家在何方,結果你……」簡直是蠢得令人匪夷所思……她到底在想什麼?「我……」

「瞧瞧你家主子把你寵成什麼樣子了!田賦之事全是你家主子在處理的,跟在他身旁的你,怎會一點都不懂?」他真是受夠了。「你回房吧!沒事就待在房里,我會差人替你送早膳過去,我和你家主子一樣待你像個千金小姐,你回去吧!」

早知道她一竅不通,早知道她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可他就是氣,氣到幾乎無法自持。

然,他氣的到底是哪一點只有他最清楚……繞了一大圈,他最氣的是自個兒!不願承認的是……不二對她果真疼惜,而她更是習慣了不二的疼惜;兩人之間壓根兒不似主子和貼侍,說是夫妻似乎還貼切些……

混蛋!管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他何必這麼氣?

可,他就是氣,氣自個兒何必多管閑事!放任她自生自滅不就得了?何必硬逼著自個兒像不二那般寵溺她?

一個是君不二,一個是君從三,他何必擺在一塊兒比較?

就像今兒個,倘若不是他說要帶她去吃香喝辣,她會那般好心地替他打傘,甚至把傘都讓給了他,盡避淋濕了自個兒都無所謂?

只要有人待她好,她便能輕易地對人推心置月復?

笨女人!難不成她只要有得吃喝便已足夠?她未免太容易被收買了吧!

然而最蠢的人卻是他……不過是听了她的軟聲央求,他便忍不住想帶她上酒樓……這是她與生俱來的魔力,還是他變蠢了?「三少……」她一頭霧水地瞪著他。

真的犯得著這般惱火嗎?早知道會惹得他這般不快,她會乖乖地閉上嘴……不不不!她應該要更聰明一些,打一開始就別守門……

「還不回房!」他怒聲咆哮,長指指向外頭的小徑。

「是。」

微柘……嗚嗚,你到底還要多久才會回來啊?她真的模不清楚三少的性子,更不可能知道他到底在氣惱什麼……她只知道自個兒往後的日子鐵定會很難過,說不準就算微柘回來了,她一樣沒有好日子過……

見她一臉委屈地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通往東院的小徑,他的眉頭不由得緊緊攏起,惱火地坐在一旁。

蠢女人!真是蠢得教他不知道該怎麼罵她。

天候這般凍,她居然坐在這兒等他……該不會是不二留下的規矩吧?哼!她還真是忠心,而不二更是比他知道怎麼擄獲人心……

是啊!他永遠都沒有辦法像不二那般收買到她的心。

君從三微惱地欽下深沉的黑眸,長指掠過溫熱的唇,眉擰得更緊了。

不過是一個不經意的吻,也能教他這般雀躍,他簡直是……病入膏盲、藥石罔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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