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文字覺緩緩地睜開眼,失焦的眼直瞅著眼前一張好看的臉,睇了好半響之後,突地勾出一抹笑意。
「字慎?」文字覺咧嘴笑著,卻笑得極為無神。「你難得來找大哥,現下來得正巧,剛好陪大哥喝一杯。」
文字覺緩緩地從亭子里的軟榻爬坐起身,一把拉著文字慎坐到身旁,隨手拿著一只酒壺遞給他。
「大哥,你都已經醉昏了,還要喝啊!」文字慎無奈地搖了搖頭。
了得,果真是了得,都已經喝到醉,醉到睡暈了,把他喚醒,他還是要喝。哪天大哥要是死在酒缸里,他應該不會太意外。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文字覺笑眯了眼,抓了只酒壺,一張口便是飲上一大口。(注)
文字慎側眼睇著他豪邁的飲酒姿態,只能揚起嘴角苦笑。
「九娘病了。」
文字慎話一出口,文字覺提著酒壺的手微微一僵,但他隨即又飲了一大口酒,才道︰「是嗎?是犯了風騷病嗎?」話落,又揚聲大笑,
「大哥。」唉,他該要找大哥清醒時同他說,可……很難耶,他每回見著大哥,若不是正醉著,要不就已經昏睡了,方才他可是硬著頭皮把大哥給搖醒的。
「我是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著,但听說是挺嚴重的,二哥替她找了大夫,就連大夫都搖頭,看來不怎麼樂觀。」
「是嗎?」一抹稍縱即逝的擔憂隨即隱沒眸底,文字覺微挑起眉,不以為意地撇唇笑著。
病得不樂觀,是什麼病?
幾天前瞧見她時,明明還挺好的,怎麼今兒個會……
「大哥,病的是九娘耶!」見大哥不怎麼放在心上,文字慎不禁又湊近了一些,想要再說清楚些,省得他听錯了。
「喔。」文字覺淡聲應道。
「就這樣?」文字慎不禁瞪大眼,訝異不已地看著狀似渙散,卻又好似極為清醒的大哥。
敝了,就算他和大哥不是很熟,可好歹他也知道九娘和大哥的交情極好,怎麼今兒個九娘病了,大哥竟是這般平淡的反應?
「要不,你覺得該如何?」文字覺笑睇著他,豪氣地又飲進一口酒。
文字慎挑起濃眉,直瞅著文字覺好半晌,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轉個話題道︰
「對了,大哥,成親的事辦得怎麼樣了?」既然,九娘病著的事,他壓根兒不擔心,那麼,就談點正經事吧!
畢竟,他們兄弟倆已經許久不曾談過知心話了。
「嗄?」文字覺裝蒜地側眼探去,
「成親哪!」文字慎沒好氣地道。「爹說了,祭祖之前倘若不娶妻的話,爹可要收回這酒肆了。」
大哥不心疼,他還替他心疼呢!
倘若真是教爹給收回去,往後他就少了落腳處了。
「那就教爹給收了吧!」他無所謂地又飲上一口酒,好似真沒將這間酒肆給看在眼里。
「大哥,爹不是說著玩的,爹這一回是玩真的。」聞言,文字慎趕忙勸道︰
「瞧,我成親時,爹真是分給我一大筆為數不小的家產,而且是成親當日便給,絲毫不拖泥帶水,這代表什麼?」
「嗯?」
「代表爹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听他的勸吧!
「喔……」文字覺隨意地點了點頭,打了個呵欠,將酒壺擱回桌上,隨即又倒回軟榻,舒服地窩著。
「喂,大哥?」文字慎頓時傻眼。
不會吧,又睡著了?
老天!看來,大哥不只嗜酒,而且還相當嗜睡,說睡便睡,他話都還沒說完。
文字慎搖了搖頭站起身,臨走前,不忘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哪里像是一朝進士?說他是進士,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可,他還記得大哥以往意氣風發,那八股古板的蠢模樣,誰知道不過是幾年的工夫,大哥便變了個人……判若兩人哪!
唉,他沒法子了,教三哥自個兒來吧!
听著腳步聲走遠,文字覺緩緩地睜開不帶半點醉意的魅眸,深沉地斂了下,高深莫測得教人猜不出他的思緒。
注︰唐李白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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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激昂的嗓音鏗鏘有力地自花滿閣二樓的廂房逸出,然話到末,卻又虛弱得猶如是喃喃自語。
「九娘,你鎮靜一點,要不……」可真是要把自個兒給氣死了。
「你說什麼?」夏九娘瞪大無力的水眸,盡避有幾分渙散,卻依舊狠狠地瞪向床榻旁的文字征,「你在咒我死?」
混賬,一家子沒心沒肺沒血沒淚的鼠輩。
「九娘。」見她一陣暴咳,文字征不禁沒好氣地替她拍了拍胸口。「你冷靜些,別再動氣。」
都病得爬不起身了,她還這般張狂。
「我冷靜?」夏九娘不禁大笑兩聲,接著又暴咳數聲,歇了好一口氣才道︰「我都快要被你們文家人給氣死了,你還要我冷靜?」
要她冷靜?等她死了再說。
「到底是怎麼著?究竟是誰把你給氣成這個樣子的?」文字征在床榻坐了下來,不忘在她的胸口上多拍個兩下。
「還能有誰?」夏九娘瞠大水眸瞪著他。
文字征不由得挑高眉,「不會是我吧?」瞪著他做什麼?他可不記得自己得罪她什麼。
「你大哥!」
那個混蛋……真是可惡到了極點,簡直是泯滅人性、禽獸不如,居然敢那般待她。
「大哥做了什麼?」他不解的說。
大不了就是多喝了些酒醉癱了,再多是一醉不醒,還得差人將他給扶到房里睡上個一天半天來著,他又不瘋、又不鬧,醉了便是乖乖地睡覺,這般也能惹她發火?
上一回醉倒在她房里,她確實也是挺火大的,可還不至于像現下這般氣得病倒在榻上。
大哥到底是對她做了什麼?
「他……」眼看著滿月復的怨言彷若滔滔黃河要往外傾倒,夏九娘卻及時閉上嘴,緊緊地將滿滿的心思給鎖在心底。
這種事要她怎麼說出口?
他非禮她、輕薄她、強吻她,但他竟然沒霸王硬上弓,就這麼掉頭離去,棄她不顧。
混賬,她口頭上雖說不要,肢體上難免有所抗拒,但那是因為她是個姑娘家,自然得有幾分矜持,盡避她年歲大了,算是老姑娘,但好歹還是個姑娘家,難道他就不能多擔待一些嗎?
居然無故棄她而去,眼看著好事快要成,誰知道文字覺竟然說停就停,說走就走。
明明是對她有意的,不是嗎?
要不,他為何要這般待她?難不成如他自個兒說的,他真是把她給當成花娘不成?
醉昏頭了也不是這種做法。
她就不信文字覺真是對她一丁點兒好感都沒有;可……有時卻又覺得他待她淡漠得緊,好像如果不是因為利悉,他永遠也不會靠近她。
睇著夏九娘忽明忽暗的神態,忽紅翻白的頹喪落寞樣,文字征不禁苦笑。
「是大哥對你……」
「沒有,什麼都沒有。」夏九娘想也沒想地掩飾道,水眸炯炯有神地瞪著文字征,「我告訴你,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
她夏九娘往後再也不要見到他,再也不要為他守身,再也不要想著他了。
「呃……」這樣的反應會不會有點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文字征什麼都還沒問,甚至連口都還沒開哩,夏九娘何必這麼大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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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突地嗅到一抹極為濃郁的酒香,教文字征微挑起眉,下意識地往門口探去,果真見著那抹瀟灑的身影。
「啐,字慎還同我說你快要病死了,依我看……嗓門還能吼得這麼嚇人,該是沒什麼事了才對。」
文字覺大剌刺地推開門踏進房,腳步有些踉蹌,但仍舊不偏不倚地走到床榻前,微眯起的黑眸直瞅著文字征擱在夏九娘胸口上的大掌,嘴角浮現吊詭的笑意,陰騖的眼緩緩地移到文字征的臉上。
文字征見狀,連忙將手縮回,趕緊跳開夏九娘兩步遠。
「大哥,九娘真是犯病了。」文字征干笑道。
天啊,他可是好心來探病的,他可不希望因自個兒太過良善,到時候落得掛病號的下場。
「不像。」文字覺淡聲道,似笑非笑,迷人的黑眸摻著難解的笑意,彷若對文字征方才的舉動不以為意,但微抿起的唇和低沉的嗓音卻泄露了他不悅的訊息。「我瞧她好得很,壓根兒不似犯病。」
夏九娘好得很,好到可以在他眼前同其他男人調笑,而那個男人還是他的親弟弟哩!
征弟向來風流,早在幾年前他便知曉他對九娘情有獨鐘,偶爾會晃上花滿閣,不找姑娘,就只找她閑聊……這幾年,收斂了不少,怎麼現下又犯了?
而她,身為花滿閣大掌櫃,自然是周旋在一千男子之間,手兒輕觸、臉兒輕貼,早已是見怪不怪,但這是他頭一回親眼見著,而對象又是他的親弟弟,感覺真是不悅到了極點。
但,他有什麼資格不悅?
他又不能給夏九娘什麼承諾,不是嗎?
年歲不小了,她不該再守著利悉,該要趕緊將自個兒給嫁出去,要不,若是遲了,可真是要守著花滿閣到老。
「虧你這沒血沒淚的混賬說得出這般刻薄的渾話。」听他戲譫的話語,夏九娘氣得硬撐起身子,縴指指著他便開罵。
「今兒個若不是因為你,我又豈會病得爬不起身,你倒還說得出風涼話!」
簡直是天地不容,虧他說得這般薄情的話,她就不信他不曉得是他害她病得這般重的。
「那麼……我還是先走一步,省得一個不經意便將你給氣死。」文字覺勾起譏諷的笑意,轉身便要走。
「大哥……」文字征隨即攔在他的面前。「大哥,你就少說兩句嘛,你不是來探九娘病況的?你就留下來陪陪她嘛!」
哎呀,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明明是郎有情、妹有意,怎麼一踫頭就像是冤家?
九娘明明就是念著大哥,可一見著他,嘴里便吐不出半點好話;而大哥他會親自踏上這兒,表示他心里定是惦記著九娘,怎麼一踫頭又……不成,他待會兒非得趕緊離開不可,要不他遲早會被卷入兩人之中。
四年前,就因為他老愛往花滿閣走,才教大哥給教訓了一頓的,那樁慘事,他到現下還記憶猶新,他才不會笨得再走回頭路。
「她一瞧見我便氣得臉紅脖子粗,我怕我若是待下,不出一時半刻,她大概會吐血身亡。」文字覺帶著狂肆的笑意,說起話來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教人猜不出真偽。
「大哥。」他不禁哀號一聲。
聞他身上的酒味,覺得他差不多是醉了;可瞧他的神色,卻又覺得他清醒得緊,但現下听他這麼一說,文字征由衷地希望他是醉了。
「你給我滾,你以為我想見你不成。」身後傳來夏九娘的咆哮聲,還外帶幾聲碗盤破碎的聲音,砸得一屋子不安寧。
她夏九娘才不需要他佯裝的關心,她不希罕。
就因為他,害得自己像是個妒婦般丟盡臉皮子;就因為他,將她整治得成天心神不寧;就因為他,教她老惦記他、想念他,好似自個兒望夫若渴來著,天曉得要她的男人可是從城南排到城北。
「我倒落個安閑。」文字覺壓根兒不以為意,回頭瞅了她一眼,笑得放肆而迷人。
「你!」
听听,這是什麼話?
文字覺根本就不是人,倘若他是人的話,他怎會說出這等鬼話,好似他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就連她的死活都不管。
她怎會對他情有獨鐘,她……
「九娘?」
文字征忙著要拖住文字覺,卻又突地听著身後古怪的聲響,回頭一探,瞥見夏九娘昏厥在床榻上,忙又喚著︰「大哥,九娘昏了。」
話落,文字征趕到床榻前,一把將她摟起,但就在摟起她的瞬間,一股力道一把將他踢到角落,跌得他七葷八素,一抬眼,便見著大哥擔憂不已地將她摟進懷里,盡避嘴上不說,但那神情是騙不了人的。
大哥明明是心疼她得緊,可說起話來又……這演的是哪一出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