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蠻牛娘子 第四章

暗記布坊的後院是遍野的杏林,還有一彎清溪流過,涼風不斷吹來,嗅得怡人馨香,催人欲眠……

只見傅搖扁的雙腳都已經縮在石椅上,正舒服地夢著周公。

夜色已臨,點在後院的幾盞燈火燦亮如星,每個經過後院的伙計莫不放輕腳步,就怕驚醒睡得香甜的主子。

不知為何,前頭鋪子卻傳來陣陣吵鬧聲,不!認真一听,仿佛只有一個人的叫罵聲,吼一陣、歇一陣,不知道到底是在嚷些什麼,只感覺好似暴怒極了,又好似有點無理取鬧的叫囂。

睡夢中的傅搖扁不由得微顫一下,口中喃喃的低咒幾聲,拉緊蓋在她身上的暖被,繼續回頭尋周公。

突地,砰的一聲!

暗搖扁驀地睜大眼,正要開口罵人,卻突地發現自個兒並非在自家院落,而是在布坊後院的亭子里。

已經晚上了……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她狐疑地坐起身子,感覺身上的暖被漸落,她連忙抓起,卻發覺那不是一件暖被,而是一件袍子。

袍子?是誰蓋在她身上的?

敝了!是誰有膽將袍子蓋在她身上?

她眯起美眸,仔細地睇著上頭精美的繡案,撫模質地細致的布料。

她挑眉思忖著這件袍子的主人會是誰。

這是傅記的布料,還是頗上等的織錦,難怪她覺得眼熟極了,只是……

她正思忖著,外頭又傳來咆哮聲,聲音是比方才小了些,但是她非常確定,這就是方才擾醒她的聲響。

暗搖扁先擱下袍子,快步往前頭的鋪子走去。

究竟是哪個混蛋這般大膽,竟敢擾她清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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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聲!

一匹布直線往前沖,不偏不倚地砸在阮棄悠身旁的牆上,發出重響,再摔落地面,教一千伙計全都傻了限,上門的客人更是抱頭鼠竄,趕緊離開是非之地。

「快給我個說辭!」一名身穿玄色袍子的男子怒吼著,他梭巡著里頭一干伙計,目光最後落在阮棄悠身上。

但見阮棄悠完全不眨眼,臉上的笑意依舊不減,他不疾不徐地彎,撿起掉落在地的布匹,緩步走向他。

「不知爺兒怎麼稱呼?」他噙著斯文的笑意。

「喊聲唐爺來听听!」男子狂傲地大吼。

阮棄悠噙著無害的笑意,充滿算計的眸子快速地打量他一番,隨即明白他出身不高,不過是個莽夫罷了。

「唐爺。」他依言喚了聲。

「哼。」

「瞧唐爺氣度不凡,想必是江湖男兒。」阮棄悠睜眼說著瞎話,卻說得埋直氣壯。

「哦?」

「江湖男兒行事瀟灑、狂放不羈,才會有此落拓的舉止。」阮棄悠飽含贊許地道,幾乎快將他捧上天了。「爺兒心里不舒坦,不用說,肯定是敝鋪惹爺兒氣惱,毋需多說,小的隨即命人備好兩匹上等素玄錦,就當是小的今日拜見爺兒的謝禮,不知道爺兒意下如何?」

「嗄?」唐姓男子不由得一愣。

天底下有這般好的事?他不過是來退貨罷了,貨沒退成,反倒賺了兩匹布?

「只是……」阮棄悠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怎麼?」難不成他要反悔?

「這塊交織錦,可是最上等的貨色,是每年進貢的熱門珍品,一匹少說都有十來兩,方才教爺兒給砸在地上,險些把我的心給砸碎了。」他心疼地撢去布匹上的塵土。

「十來兩?」他不由得瞪大眼。

阮棄悠好整以暇地睇著他,半晌後才佯裝訝異,他湊近他道︰「爺兒,難不成是敝鋪的伙計給您多收銀兩,教您氣惱,遂這會兒趕來……」

「不不不……」他連忙揮揮手。

天!家里的潑婦同他說,她花了三兩銀子,他聞言都忍不住要大開殺戒了,豈料這匹布原來要價十來兩……算了、算了,那婆娘算是賺到了。

「能否請爺兒告訴我,究竟是哪個伙計干下這種蠢事,存心多收銀兩作為己用?只要爺兒同我說一聲,我立即將那名伙計押上官府,絕對要他付出代價。」阮棄悠說得義憤填膺,黑眸梭巡著每個伙計。

見狀,唐姓男子連忙揚起手,抱回布匹就往外跑。

「爺兒,您別走,這兒還有兩匹上等的素玄錦。」他跟著跑到門邊,誰知夜色已深,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了。

哇!他倒是跑得挺快的。

阮棄悠搖了搖頭,還未轉身,便听見里頭響起一陣掌聲。

他不禁勾起笑,睇著里頭一干伙計,還有幾個來不及逃出的客人。

「阮總管真是了得!」有人贊道。

「倘若不了得,豈能當上總管一職?」一名常客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贊許。

「許久沒見著你了,听說你上蘇州掌管分鋪,怎麼這會兒又回來了?」

「我家老爺要我回來幫點小忙,畢竟蘇州那邊的分鋪都已經打理得差不多,況且每間分鋪的管事都挺有本事的,自然不需要我太勞神。」他笑容可掬地道。

「說得這般客氣,好似說自個兒像個吃閑飯的。」常客笑了笑。

「是我家老爺提拔,肯賞口飯吃。」他應對得體,壓根兒不逾矩,仿佛是發自內心的忠誠。

「誰都知道傅記布坊,可是由阮總管撐起大梁的,」

「不,全是老爺的提拔。」阮棄悠絕口不提自個兒的豐功偉業。

他豈會不知道自個兒挑起大梁,可是人要懂得韜光養晦,省得惹事上身,唯有平庸之人,才會急著炫耀自個兒的才能。

「可不是嗎?」

身側突地傳來聲響,他不禁抬眼望去,正見著傅搖扁拍掌叫好,他不著痕跡地瞪她一眼。

不仔細看,還以為她是在贊許他,但他豈會不懂她的心思。

「掌櫃。」

所有人一見是她,全都對她打拱作揖。

她輕點著頭,緩步走到他身旁。

睇著他瞬息萬變的嘴臉,真數她嘆為觀止,就算要她耗費一輩子,也沒法子練就他的一成功力!

「你還真是了得,居然連那等人都輕易收服,莫怪爹會這般看重你,是不?」她聲若黃鶯,嗓音又甜又膩,然而字字句句卻透露著只有他才听得懂的嘲諷。

難得能夠在眾人面前逮著機會嘲諷他,她絕對不能放過這大好機會!

倘若只剩下他倆,通常就只有她吃癟的份,若不乘機給他點下馬威,往後豈不是真要看他的臉色過活?

她才不要過那種生活!

「無關了得,只是來者是客。」他斂起笑意,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那乞丐呢?」

明白她是故意在眾人面前拐著彎笑他,他只能隱忍,僅用目光狠狠地警告她,要她別玩火自焚。

見眾人一頭霧水,他隨口說道︰「三小姐定是餓了,是不?小的隨即差廚房準備。」話落,他隨即從她身旁走過,一路走往後院。

想逼他動怒?他可不會笨到在鋪子里發火。

想見他發火,也得找個好地方,畢竟他的忍功已經練得爐火純青;再者,他之所以磨練自個兒的性子,全是為了大好前程,況且想見他發火……她不怕沒機會。

見狀,傅搖扁不由得扁起嘴,無視眾人的目光,徑自跟在他身後。

也好!睡了一個下午,沒用午膳的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待她飽餐一頓,再同他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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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才拐進後院的石板小徑,阮棄悠卻突地停下腳步,害傅搖扁險些撞上他的背。

「你在搞什麼?」她惱火地吼道。

混蛋!他該不會是故意要她撞上他吧?也不想想她是個軟弱的姑娘,若真的撞疼了她,他賠得起嗎?

「我才想問你在搞什麼!」他緩緩轉過身,陰沉的斜睨著張牙舞爪的她,眸底迸現一抹噬血的光芒。

見他態度愀變,她隨即機伶地往後退了數步,確定已經退至安全距離後,才松了口氣。

「我要用膳了。」

居然誆她!明明說要命廚房準備晚膳的,居然在這兒打住,他分明是故意把她堵在這兒。

懊死!她太大意了,居然信了他的話,肯定是因為剛睡醒,腦袋根本不清不楚的關系。

「你這位大小姐可真是好命,一張眼便要吃要喝……」他仿若喃喃自語,然而字字卻帶著敵意。「你干脆回府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不就得了,留在這兒作啥呢?」

她方才居然拐彎抹角地說他是乞丐,那都已是八百年前的事了,她現下還提出來碎嘴,是怕眾人都忘了不成?是乞丐又怎麼著?總好過不事生產的她!

「你……」原來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呢,怎麼方才遇著那麼惡劣的客人,也不見他端出如此凶殘的臉孔,如今面對她,倒是搬出惡臉了?

「我說錯了嗎?」

「我午膳沒吃,現下都已經是掌燈時分了,我當然會餓、當然要用膳,你說這哪門子的渾話?難不成你肚子餓都不用用膳的?」瞧瞧!他那是什麼嘴臉啊?她這個主子難道比一個爛客人還不如?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那也得有干活,才有一頓飽。」他冷眼瞅著她。

這個養在深閨,在商行里來去游玩的千金小姐,她哪里會知道人間疾苦!

聞言,她不禁瞠圓水眸。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是覺得我在吃白食?」他未免把她瞧得太扁!

「哇!你可真是聰明,居然猜對了。」他嘖嘖稱奇,不忘給她幾下掌聲。

「你說什麼渾話?我哪里吃白食了?你說!」傅搖扁氣得直跳腳。

倘若不是他長得人高馬大,她絕對會沖上前去,賞他幾個耳刮子,順便再咬他一口,嘗嘗他的血到底是熱的還是冷的。

不要看她不與人計較,便打算吃定她,若真逼急她了,她絕對會將他遣到最遠的地方,省得他那張惹人厭的嘴臉,老是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那你倒是告訴我,你今兒個干了什麼事?」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她回答。

她不由得一楞,有些囁嚅地道︰「倘若不是你昨兒個……」

「倘若今兒個一名下人同你說,因為他昨兒個如何如何,遂今兒個沒法子上工,你心里作何感想?」他冷然打斷她的話。

「你居然拿下人同我比較?」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他太放肆,太不象話了,她非要同爹說不可!

「下人就不是人嗎?」他微蹙起濃眉。「我告訴你,沒干活兒就沒飯吃,你今兒個睡了一上午,晌午要你謄寫帳本,你寫個幾行字隨即便夢周公去了,一睡到現下,天都黑了,你說,這該怎麼辦?」

天底下就是有這般得天獨厚的人,一出世便餃著金湯匙,過著衣食無虞的生活,習慣呼風喚雨,難怪會被養得倨傲無禮。

一瞧見她,他便有一肚子氣,她憑什麼一出世便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擁有這般驕縱放肆的性子,居然可以過得一帆風順,而她居然還不懂得感激,好似這一切全都是理所當然。

她若不是老爺的女兒,甭想他會同她說上半句話!

「我……」她不由得扁起嘴,「我會把帳本謄好的。」

她絕對不會讓他把她給看得這麼扁,她要讓他知道,她傅搖扁不是一個只會吃白食的千金小姐!

「什麼時候?是十天後,還是一個月後?」他冷笑道。

哼!就憑她?

「我……」話才到舌尖,她不禁強逼自個兒稍頓一下,省得一不小心又掉進他的陷阱里。「你讓我想想。」

好險、好險!聖少這回她沒笨得一激便上當。

雖說才睡醒,腦袋並不是十分清楚,也餓得有些頭昏眼花,但她還是得要先想清楚,省得話一出口,屆時若是辦不到,豈不是又得听他冷嘲熱諷,教自個兒更加難堪。

「別想了!你直接把帳本交給我,我自個兒弄清楚。」他戲謔地笑菩。「因為掌櫃今兒個沒上工,我乘機跑了趟繡坊和織造廠,也到布倉去瞧過了,心里大抵有個譜,不管是要謄寫還是再結算一回,相信都會比你快。」

聞言,傅搖扁的心又鼓噪起來。

要她如何吞得下這口氣?她堂堂一個主子居然被他羞辱到這種地步?

「我明兒個就交給你!」她豁出去了!

「倘若不能呢?」他挑高濃眉,仿若直視獵物的毒蛇。

「倘若不能的話,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要我當你一天的奴隸都沒問題!相對的,若是我做到了,你要怎麼著?」

他戲謔地笑道︰「誠如你說的,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當你一天的奴隸也無妨。」他認定她是辦不到的。

「你今兒個最好早點就寢,因為明兒個可有你累的!」

「是嗎?」

哼,她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張大眼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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