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南,朱家算是當地的望族,黑白兩道都有他們的勢力。
甚至,在朱家的勢力之下,部分朱姓子孫順利進入政壇,在政界也站穩了腳步。
而朱世紳,則是屬于往黑道那一派發展的子孫,幫派名號就叫︰「正義盟」。
他不干販毒、走私軍火、逼良為娼等罪大惡極之事,只是開開酒店、賭場,旗下還有招募各國特種退伍官兵組成類似保鏢集團的機構。
不過雖然朱家子孫繁多,也個個都很有出息,但是朱世紳偏偏只有一個獨生女兒——朱秀雲。
朱世紳妻子早亡,幾乎是一個人把屎把尿地將女兒拉拔長大。原本是挑了一個能干的手下重點培養,打算等女兒長大後,將手下招為女婿,一來可以繼承事業,二來,他親手訓練的人他才信得過,肯把唯一的寶貝女兒嫁給他。
不料朱秀雲卻遺傳到了父親的剛強個性。
她不愛父親安排的男人,反而喜歡上她的同學、同時一起參與生技研究的杜仁,一心只想跟他結婚。
朱世紳當然反對,沒想到女兒一生氣,干脆就和杜仁私奔到美國發展,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朱世紳不是不想女兒,只是咽不下一口怨氣,居然為了一個野男人拋棄爸爸,因此故意不找她的下落。
至于朱秀雲更是愛恨分明的個性,一氣父親將她的婚姻掛上幫派利益,二氣父親不了解她,三來……她想在生技界發展出一片天之後,才風風光光地回家,讓爸爸以她為榮。
但天下間,又有多少事情可以盡如人意?
在她的生技研究眼看著已經突破瓶頸,就要有所收獲的時候,竟然發生意外!
她和丈夫不得不采取必要措施保護一家人,並將兒子杜皓天托付給朱世紳,只希望兒子能在她父親的羽翼下平安無事。
朱秀雲很信任父親的能力。而朱世紳也對自己在台南的勢力自豪無比。
但誰也沒想到,意外會在此時發生。
一輛黑色賓士,很明顯懷著殺人滅口的意圖,沖撞杜皓天和龍依。
朱世紳大怒,倒不是因為親情使然,他還不知道女兒在美國出了事,而在自家門前大馬路上被撞的人就是自己的親外孫呢!
他是生氣,不知何方神聖,竟敢挑戰他這尾盤據台南多時,氣粗力大的地頭蛇。
一獲知有人在他的地盤上意圖殺人的消息,他馬上派人調查對方的來歷。
這一查,讓他整個人徹底驚呆。
手下送上當年他送給女兒當生日禮物的金項鏈,鏈墜盒里一邊瓖著自己和女兒的合照,另一邊則是女兒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留影。
他一眼便認出照片上的中年人是他二十多年未見的女兒和女婿,而中間那一個神采飛揚的年輕人,肯定就是他的外孫了。
朱世紳二話不說,馬上趕到醫院去。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外孫,卻是在加護病房里,本來青春洋溢的年輕面龐如今是一片蒼白,全身上下纏滿繃帶,臉上罩著一個呼吸器,生死難以預料。
朱世紳心頭的憤怒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親外孫在自家門口被人謀殺,地頭蛇像被踩中了七寸處,痛得只想把整塊地都翻起來,將所有意圖不軌的人吞下肚。
于是,他動員整個家族的人,啟動商界、政界及黑道的力量,一股威力強大的血色旋風橫掃整個台灣。
這一個月堪稱所有地痞流氓的末日,只要是稍有嫌疑的人,輕則被痛毆一頓,重則連命都保不住,一時間所有幫派分子、詐騙集團、流氓混混都暫時消聲匿跡。
台灣日漸惡化的治安也因此平靜了一段日子。
朱家人的報復同樣也激起全台黑道分子的憤怒,他們心里想的是,哪個外地來的白痴,誰不好惹,竟敢去惹朱老爺子?
看來主使者肯定不是本地人,才會不曉得朱家人的厲害!
強龍想壓地頭蛇嗎?一股怨氣讓他們也對外來的鬼祟人物進行報復行動。
短短一星期,他們拔除了日本、美國、歐洲等多處有意染指此地的幫派人物。
全台黑道大合作,當然,那沖撞杜皓天與龍依的凶手也被找到了,幕後主使直指華僑界的奇人,周問添。
杜皓天和龍依不知道,在他們昏迷不醒的時候,外界已經因為他們的受傷而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被撞後第三天,杜皓天首先清醒,一張開眼就看見床頭站著一個滿頭白發、卻精神抖擻的老人。
老人眼中帶淚,杜皓天立刻肯定了他的身分。
他試探地喚一聲︰「外公?」
那沙啞虛弱的嗓音,讓朱世紳听得不禁心頭一酸,沒想到自己的女兒及外孫會遭遇如此慘事,還被追殺到自家門口前,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需要這樣斬草除根嗎?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先低頭了。世上有什麼東西比得過他的女兒呢?只是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朱世紳模模他蒼白的臉。「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杜皓天。」杜皓天說。
朱世紳听得十分安慰。「很好很好,秀雲還沒忘了這一輩的排行名『皓』。」女兒總算還惦著老爸,他一時感動得淚都要流下來了。
杜皓天看見外公,雖然說血緣是天性,不過兩人畢竟二十年沒有見過面,一時間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心里掛念龍依反而多一些,連忙開口再問︰「外公,跟我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呢?」
「就住在你隔壁房,已經沒有危險了,但失血過多,還沒清醒。」朱世紳對與外孫一起遇襲的女子也是有幾分好奇的。「皓天,那女孩是什麼人?」
「龍依是幫我逃離美國到台灣找你的人,是爸媽特地幫我請的專家。」
「姓龍啊……」朱世紳微微瞇細了眼。
杜皓天察言觀色,馬上就知道外公對龍依起了戒心,忙解釋道︰「外公,龍依排行第九,是龍門十三英之一。這次我能逃出來,龍門是最大的功臣。」
「果然是龍門中人。」也難怪對付得了周問添,朱世紳心里有了數。
「外公,我想去看看龍依,可以嗎?」
「但你現在的情況……」
「我沒事,除了有些虛弱外,其他方面都還好。」杜皓天真是很惦記龍依啊!
宋世紳實在不知如何跟外孫解釋,這一撞,杜皓天傷到了脊椎,必須再經過一番手術,才有可能下床走路。
而且,那手術還極端危險,成功率並不高。
「外公……」杜皓天實在是太擔心龍依了,一時間沒注意到下半身的麻痹感。
「皓天。」朱世紳無奈地長嘆,伸手往杜皓天的腳底一捏。「有什麼感覺?」
杜皓天一張蒼白俊臉登時僵住。
罷剛朱世紳那一捏,他根本一點感覺都沒有,難道……
「外公,你再捏一次。」他抖著聲要求。
朱世紳低嘆口氣,又捏了一次。
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杜皓天沉痛地閉上眼楮,晶亮的水漬在眼角一閃而過。
現在的情況顯示他的神經受到了重創,而這方面的毛病卻是醫學上最難治愈的。
他才二十歲,難道要就此癱瘓一輩子?
他不甘心啊……
「不要難過,皓天,醫生也說了,你的傷雖然嚴重,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治療,尤其你還年輕,精神體力都很好,只要經過適當的手術和復健,有很大的機會痊愈的。」朱世紳用力握緊了拳頭。「外公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癱瘓,就憑我們朱家的財勢,什麼名醫請不到,就算得傾家蕩產,外公也一定要治好你。」
祖孫倆從未相處過,朱世紳卻能為杜皓天付出這麼多,教杜皓天如何不感動?
但神經方面的毛病不是那麼容易治的,人類的科技還不到那個程度,要復原受損的神經叢,無異是緣木求魚。
杜皓天也只能祈禱自己脊椎的傷不是太嚴重,否則……他這輩子就毆了。
想到要終生癱瘓在床上,他寧願死了算了。
「皓天,凡事都有外公擔著,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開。」
「外公,你說哪兒去了?」杜皓天輕揚起唇,似是在笑老人的多心,實則眼底堅定的抉擇從未動搖餅。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樣的硬脾氣從朱世紳到朱秀雲、杜皓天一脈傳承下來。
朱世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爾,敲門聲起,原來是朱世紳的手下來報。
「老爺子,隔壁房的那位小姐清醒了,說要見少爺,要讓她過來嗎?」
「我過去吧!」听到龍依清醒,杜皓天登時心情好了一大半,馬上就把自己的難關拋到一旁了。
朱世紳看外孫瞬間從死氣沉沉到神清氣爽,就知道龍依在杜皓天心里有著不可言喻的重要地位。
他立即盤算著如何留下龍依,讓她鼓勵杜皓天活下去,世界上有許多身殘志不殘的生命斗士,缺手斷腳照樣活得光彩亮麗。
朱世紳不指望外孫做出什麼光耀門楣的大事業,只希望他好好珍惜生命,不要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上演。
「來兩個人扶孫少爺上輪椅。」朱世紳對著手下命令道。
隨即有兩名大漢走進來,一左一右抱起杜皓天,送他坐到輪椅上。
朱世紳更親手為他披上毛毯,就怕這得來不易的外孫又出了什麼差錯。
杜皓天一時百感交集,半年前他還在大學讀書時,文武全才,縱橫球場,真可說是校園風雲人物。
家變之後,他一路從美國逃到台灣,吃盡苦頭,他也是咬緊牙關,硬是強迫自己追上久經訓練的龍依,幾乎是沒給她扯過什麼後腿。
他是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啊!誰料得到……竟也有落得連路都沒辦法走的時候!
本來該是他孝順老外公的,結果卻要一個半只腳已經踏入棺材的老人家來為他披衣蓋被。
這樣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他心里什麼求生意志也沒有了。
朱世紳親自幫杜皓天推輪椅,來到隔壁病房,門都還沒開,就听見里頭傳來龍依的叫聲。「我說我要去看杜皓天,你們是耳聾了?還是听不懂人話?」他對她不只是責任、工作那麼簡單啊!
半年來的朝夕相處,他們已經是一體了,一個有危險,另一個絕不會置之不顧。
她還記得那輛車撞過來的狠勁,那是鐵下心腸要置人于死地的惡毒。
車子是從杜皓天的方向撞過來的,他首當其沖受到了最大的撞擊力道。
她隨後受創,即將陷入昏迷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口鼻溢血的畫面,漫天的血花在一瞬間將她的心撕成了碎片。
都怪她不好,一見到目的地就松懈了,才會給歹人可乘之機。
她應該更小心的,除非任務徹底達成,片刻的分神都可能發生意外。
所以神智一恢復,她顧不得虛乏的身子,只想著要見杜皓天,除非親眼看到他平安無事,否則她不可能安心。
「但醫生交代,小姐還不能下床啊!」三名小護士手忙腳亂地安撫著正呈現暴走狀態的龍依。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雖然受到撞擊失了些血,但在落地前,我及時翻滾保護自己,應該沒有傷到內髒,不過是有些擦傷而已,為何還不能起來?」這也是為什麼同樣被撞,杜皓天傷筋斷骨,龍依卻只有一部分擦傷的原因。
但她顯然從未想過,既然沒有內傷,外傷也還好,無緣無故怎會流那麼多血?
小護士氣急敗壞。「妳的擦傷是沒什麼要緊,可是妳動到胎氣,差點連孩子都流掉了,醫生交代過,如果妳想保住小孩,在產期到來前,最好都躺在床上養胎,否則孩子肯定保不住。」她說這話的時候,病房大門正好打開。
杜皓天坐著輪椅才一進去,就被听到的話打得眼冒金星。
龍依更是呆若木雞。
孩子!她居然懷孕了,這下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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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醫生一番解說,杜皓天和龍依終于明白懷孕一事。
龍依確實懷孕三個多月了。
三個多月前正是他們踏上台灣的時候。那一晚,在台北來來香格里拉飯店……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醫生謹慎交代,龍依母體受創嚴重,未來的六個月內一定要好好保養身體,不然輕微的話孩子不保,嚴重的話則母子都會受到影響。
龍依听著醫生的叮囑,神智早已飛遠了。
天哪,怎麼會這樣?不過是一夜的荒唐,卻有了結果。
她這個做媽媽的完全沒有發現,經期不正常也沒發覺,每天跑來跑去,這孩子居然還安安靜靜待在她身體內,沒吵也沒鬧。
這一次,她車禍失血,昏迷三日,孩子依然緊攀母體,可見其生存意志之堅強。
龍依呆呆地躺在床上,感受著體內孕育的生命,一點勃勃生趣逐漸在心頭萌芽。
曾經,她不相信任何人,以為這一生都將一個人度過。誰知,一夜的荒唐讓所有的預想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她看向一旁神情呆滯的杜皓天,他正呆坐在輪椅上。
朱世紳看到他們的反應,就知道龍依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他們杜家的骨肉。
想到就要有曾外孫,他心頭的歡喜真非筆墨可以形容,也因此更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杜皓天就要做爸爸了,一旦為人父母,年少輕狂的心性必會有所改變。
況且,孩子是父母最甜蜜、也最沉重的牽絆。他相信,只要龍依能順利生下孩子,杜皓天會尋死的機會就幾乎等于零了。
朱世紳開心地帶走屬下,讓小倆口在病房里好好敘一下情衷。
他倒是完全料中了杜皓天的心思。
如果只有杜皓天一人,他不會委曲求全于殘缺的生命。
但現在他如果走了,龍依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他根本放不下她,更何況現在還有兩人愛情的結晶!
杜皓天閉上眼,沉默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妳還好吧?」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的傷勢看起來比我嚴重多了。」她雖然被命令不準下床,卻是因為懷孕的關系。但他……又捆繃帶、又打石膏,可見傷勢不輕。
他苦笑,並不打算瞞她。
「傷到了脊椎,現在兩只腳完全沒有感覺。」
龍依聞言,俏臉一片煞白。
「孕婦不該情緒起伏太大,有礙胎兒成長。」他跟她認識也半年了,知道她表現得越冷靜,心海越是波濤洶涌。「況且外公也說了,要請最好的醫生為我做手術,痊愈的機會應該不小。」
這回的災難躲過了又如何?幕後主使者不揪出來,日子永遠不會平靜。
龍依嬌顏冷若冰霜。「那撞傷我們的人呢?」
「不過是一個特種兵退伍的家伙,早被外公抓到了,應該正在審訊中吧!」這也是在來看望龍依的途中,朱世紳稍微對他提起的。
當然,朱世紳也問了杜皓天意外發生的前後經過,現在正嚴密部署,準備赴美救回女兒、女婿。
「有結果了?」龍依急問。
「跟我們的懷疑一樣,應該是跟我父母的新研究有關。」
「最先知道你父母研究結果的,應該是研究所老板周問添,得查一查他。」
「這些事外公自有打算。現在我們沒能力,也管不著。」
龍依低下頭,努力深呼吸平抑心里的怒火。
「說得對,在我們身體完全康復前,確實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
「妳……」杜皓天看她神情一片冰肅,一顆心再度深深被吸引,想不通也厘不清,怎麼她就是能夠抓住他的目光?
他好想抱一抱她,只消瞧她一眼,他心底總有萬千情緒在起伏。
「你放心。我會好好保養身體,一定給你生個健康的胖女圭女圭。」無奈她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他轉動輪椅來到病床旁。「龍依,妳應該知道我心里真正最掛念的是誰。」
她眸光移向窗外,鎖住不可知的遙遠處,神態清冷又寂寥。
「我當然知道。」她的話聲很輕,竟如虛似幻。
「但妳不相信。」
「你要我相信什麼呢?」
「我愛你。」
她深吸口氣,眼庭的睥光飄向更遙遠、虛幻的所在。
「杜皓天,你老實告訴我,一開始听見自己脊椎受損,有可能癱瘓時,你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去死。」他回得直接。
她語聲愈低。「為什麼?」
「我不想活得沒有自尊,而且,」他大掌握住她冰涼的手。「一個殘廢追下上擅逃、會躲的妳。」
他深情的呢喃終于吸引住她飄移的目光。
她雙眼緊鎖住他變得瘦削、黝黑的臉龐,她從不相信愛情的心竟然悸動了起來。
「你真的了解我嗎?或許我們曾經一起經歷過一些變故,但也許因此更容易讓人產生錯覺。人們往往因誤會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這一點你不會不知道吧?」
「哈哈哈……」他只是笑。「那句話只適用于一般的柴米夫妻,至于妳和我,就算結婚之後,一定也是聚少離多,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恩愛都來不及了,又哪來的因了解而分手?」
她蹙眉。「你什麼意思?」
「問妳自己啊!妳有可能乖乖在家當個賢妻良母嗎?」
她一頓,她當「閑妻涼母」還差不多。況且她還是閑不下來的個性,要她就此守著一個男人、一個家……殺了她比較快。
「妳是在空中飛翔的鷹、在莽原中橫行的猛獅,如被圈入籠中,就再也不是妳了。」他拉起她的手,細細地吻著。「妳知道嗎?我真想把妳藏起來,永遠地摟在懷里,再也不放手。但如果我那麼做,就會失去妳原本的性情,把妳變成一個不再是妳的妳。」那就不是他最愛的女人了。
所以他非得放她自由不可,盡避這樣做讓他相思難耐,他卻無可奈何。
偶爾想想,他都覺得自己有自虐狂傾向。
她抿唇輕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飄送,蕩漾出一室的溫馨。
好半晌,她看向他。「你就沒想過,以我這種個性,很可能一生都不許下承諾,不結婚的?」
「沒良心。」他回看她,眼里卻有著說不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