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帖的內文擬好了嗎?」
雖然夜已深,內閣學士府里的書齋仍燈火熒然。
司徒漠頭也不抬的埋首于桌案上堆滿的卷宗,手邊則放著一杯上好龍井茶,只是那杯茶從熱氣四冒放到涼透,他也無暇抽空喝它一口。
站在書桌前的浮扁立即遞上草稿讓司徒漠過目。「已經擬好了,日期就訂在下個月二十。」
司徒漠先批示完手上的那一份卷宗,將筆倒插入筆筒中,才接過浮扁呈上來的草稿,一目十行的掃完所有內容。
「太慢了,日子必須提前。」司徒漠將紙箋推回浮扁面前。「把日期改成這個月二十,然後盡快抄送出去。」
這個月二十?
啊扁那張向來被弟弟掠影戲稱為「棺材臉」的一零一號表情顯得有些詫異,但隨即又恢復自制。
「宴請百官的賞楓宴還有許多細節尚待解決,將日期整整提前一個月,屬下認為時間太過緊迫。」
為了籠絡大臣,地點、菜色、美酒、美女與余興節目樣樣都不能含糊,現在時間縮短那麼多,要做的事情卻一樣不少,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辦不到。
「加派人手,銀兩不足要靳叔去庫房提領,盡快將那些細節擺平。」司徒漠彈了彈指示意家僕在燈中添入更多燈油,看樣子他打算挑燈夜戰。
他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耗。
女皇的病況看似控制住了,但太醫所開的藥方子下的全是猛藥,一旦藥效壓制不住病情,女皇的病情就會以驚人的速度惡化,無力可回天。
一旦女皇倒下,王位之爭就會提前引爆。
啊扁深吸一口氣,將草稿收進衣袖。「我知道了,這就去辦,屬下告退。」
啊扁一走,司徒漠正要回桌案後繼續未完的工作,但他像是感應到什麼般,驀然轉身走出書房,對著空曠無人的花園冷道︰「掠影,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給我出來!」
突然,屋檐上無聲無息地探出一張討喜的笑臉。
「哎呀呀,被發現了嗎?」司徒漠到底是哪門子的怪物啊?連他自豪的「無音腳」都逃不過他的耳。
可惜掠影的笑臉未能融化司徒漠臉上的冰霜。
他冷睨著屋頂上的不速之客,從牙縫中進出。「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嗎?」每次都像做賊一樣,偷偷模模來陰的。
「沒想到內閣大學士司徒大人這麼愛說笑!我是直接听命于女皇的密探,要是讓別人知道我還兼差替你跑腿辦事,我的腦袋哪還能安穩的擱在脖子上嗎?」掠影一面說笑著,一面翻身躍下,落地無聲。
司徒漠逕自往屋內走,對掠影耍帥的落地姿勢視若無睹。
「要你去辦的事辦得如何?」
無敵帥姿立刻被冷淡言語擊潰,笑臉也垮了下來。
「真無情哪,幾日不見,連聲問候也無,就直接跳到公事上。」掠影追上去抱怨著,覺得司徒漠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沒人性。
司徒漠轉過身,用一種和善得過火的聲音道︰「直接跳到公事和跳上床躺十天半個月,你自己選一個。」不要說他沒讓他選擇。
對上司徒漠那雙陰森笑眼,掠影縮縮腦袋,很識時務地嘿嘿笑道︰「我、我看我們還是直接談公事吧!」
尾隨司徒漠走進書齋,掠影用眼楮環室溜了一圈。
沒變,一切都是老樣子。
桌案上的大量公牘雖說換了一批,但數量一樣驚人,而書櫃上那些光看書名就會打呵欠的書冊也在老地方屹立不搖,縴塵不染,顯示司徒漠忙雖忙,該看的書一本也不少。
「長公主那邊有動作了嗎?」司徒漠往後靠在太師椅上,星眸半眯。
「表面上風平浪靜,私底下倒是小動作頻頻。」掠影窮極無聊的站在書櫃前翻找著,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書。
「怎麼說?」他解開喉上的盤扣後,提起筆來又開始伏案工作。
「長公主為了表現自己的孝心,跑到天壇齋戒七日為女皇祈福,但事實上是藉出宮之便積極的在招兵買馬。回程時就更扯了!听說長公主在北陵河畔拾到一塊璞玉,上面竟有‘福壽綿延,帝業永昌’幾個字,人人都說是長公主孝感動天,所以上天顯靈。呿!我看是‘笑’感動天吧?這麼可笑的招數,虧長公主那幫人想得出來!」
惡,連一本畫冊也沒有,司徒漠怎麼有辦法待在這麼枯燥的地方?
司徒漠聞言不由冷笑。
他一點也不意外長公主一黨會祭出這一著,畢竟用「天降神跡,萬民歸心」這一套來做號召,騙騙無知的愚民是滿管用的。
司徒漠一心二用,還能分心發問︰「女皇听了之後怎麼說?」
「陛下是收了那塊璞玉,不過什麼也沒說。」掠影逕自挑了張椅子坐下,右腿大刺刺地架在左膝上,足尖還抖呀抖的,一副落拓不羈的散仙樣。「話又說回來,我也不是不能體會陛下的感覺啦,畢竟自己的皇位繼承人選用這種方式巴結諂媚,換作是我大概也只能無語問蒼天。」
司徒漠從卷宗里抬起頭,投去一記警告的目光。「少說廢話,我不是要你來發表高論的。」
「高論不敢,只是一點個人淺見。」他是很謙虛的。
「掠影,沒想到半個月不見,你耍嘴皮的功夫倒是精進不少。」簡直皮癢!
掠影嬉皮笑臉地拱手。「多謝大人夸贊。」
「我可不是在恭維你。」司徒漠眯起眼楮,冷睇掠影在那里唱獨腳戲。
掠影被他看得全身直發毛。
「司徒漠,你干嘛那樣看我?」好像青蛙被蛇盯上的感覺,怪恐怖的。
「那就要問你了。」他執筆書寫著,毛筆在紙上摩擦出類似蛇吐出舌信時的沙沙聲,掠影听來更是頭皮發麻。
「問我?」掠影的笑容開始變得僵硬,甚至覺得軟綢椅墊上好像冒出刺來,害他連坐都坐不住。「問我什麼?」
司徒漠柔聲寒吟,親切提醒。「問你隱瞞了我什麼。」
冷汗霎時沁出背心!
媽呀,不會吧?他明明掩飾得很好,也沒露出馬腳啊!司徒漠到底是什麼怪物,連他藏在肚子里的秘密都可以洞悉,還是說他天生就有透視眼?
「掠影。」他不耐地提高聲音。
掠影還想做困獸之斗,舌忝舌忝發乾的上唇,小聲道︰「我哪有隱瞞……」
「啪!」的一聲,掠影親眼看見牛角制筆桿在司徒漠手中硬生生地斷成兩截,不由得頭皮發麻。
「掠影,我的耐性不多,別讓我再問第二遍!」
嗚嗚,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從容就義,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是三公主……」看見司徒漠瞬間變色的臉,掠影已知道自己的不場不會太好過,卻也只能認命招認。「她不見了。」
除了出走,瑯琊晶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逃開司徒漠的控制。
「公主,要是被司徒大人知道,鵲兒……鵲兒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的!」鵲兒苦著臉,背著兩人的行囊,步履沉重地跟在勇往直前的主子身後,在想到自己可能會有的下場時,下垂的雙肩仍忍不住顫抖。
鵲兒作夢也沒想到,公主竟在半夜把她搖醒,告訴她她的月兌逃計畫,還把早已打點好的行囊塞給嚇掉半條命的她,要她穿上衣服後立刻隨她潛逃出宮。
「有我在,他動不了你的。」身著儒衫做男裝打扮的瑯琊晶停住腳步,回過身等待鵲兒趴上來。「快點!天就要亮了,我們必須趁著宮里的人找來前出城。還有,出門在外,叫我公子。」
「是,公……公子。」鵲兒連忙打超精神,快步跟上。
于是,主僕倆有好一會兒不再交談,只是悶著頭趕路。
鵲兒擔心事跡敗露後的下場,她又何嘗不是?
司徒漠是絕對不容許被背叛的,要是被逮著,她很可能會被司徒漠下令軟禁,再也踏不出寧心宮一步。
但是她別無選擇。
如果她不逃,她會淪為司徒漠手中的一顆棋子,被他利用著除去自己的姊姊,好讓他坐上攝政王位。
她不相信大姊會對她不利,更不相信司徒漠。她不要成為他奪權的工具,所以只要她逃出宮靜候女皇宣布接位人選,她就會再回到宮里,這樣一來,就不會有手足相殘的紛爭,也不會有人流半滴血……
東方的天空呈現魚肚白,五更天,雞鳴破曉。
鵲兒輕喊︰「公……公子,城門開了!」
瑯琊晶松了一口氣。太好了!看來事情進行得很順利。
主僕倆速速通過大開的城門,順著同慶大道往南走去。
不過走沒幾步,她們就听見快馬疾馳在官道上的霹靂聲響。
眼尖的鵲兒,一眼就看見為首的男子。
「啊!是司徒大人!」她失聲叫道。
瑯琊晶也看見了,她慌忙掩住鵲兒的低呼,拉著她躲到一旁的福德廟後。
鵲兒一臉慘白,她猜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司徒漠能這麼快就發現她不見了?難道是……
司徒漠為首的一行人在城門前停住,他身旁一名帶刀穿著戎裝的男子矯健地翻身下馬,守城將領匆匆出迎。
瑯琊晶認得那個戎裝武人,他是皇城禁軍隊長,滄離。
他亮出九龍金令,朗聲宣告。「女皇有令,昨夜皇城有刺客闖入,今日上午城門關閉,午時過後開啟,對于出城人士需嚴加盤查,不得有誤!」
「末將遵命!」
雖說鵲兒的聲音極輕,但仍听得出正瑟瑟發顫。「公主,您听見了嗎?昨夜皇城里鬧刺客!」她們也是在昨夜出宮的,要是好死不死遇上刺客……啊!實在是太可怕了!
瑯琊晶搖搖頭,壓根兒就不信。「那是幌子。」
認識司徒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不敢說自己有多了解他,但是相處了那麼久,他的心思她還是可以模到幾分。
可是,她不懂他為何不將她私自出宮的事低調處理?現在娘的身子那麼虛弱,禁不起任何刺激……
鵲兒訝然,詫異的看向主子。「啊?幌子?」
她伸手掩住小嘴,附在鵲兒耳邊壓低了聲音道︰「昨夜宮里根本沒刺客,他們是假藉搜查刺客的名義找尋我們,這是司徒漠不想打草驚蛇時的一貫作風。」
瑯琊晶在幽微的晨曦中,凝視著高踞在馬背上的司徒漠。
他一如往常地穿著一品官的玄黑品服,微光勾勒出他的絕俊側臉,深深的怒意掩藏在文風不動的神情下,看起來格外令人膽寒。
現在司徒漠的眼楮,就像是兩只緊蓋的鍋子,而鍋里的水已沸騰,很可能下一刻熱氣蒸騰的水就要沖破蓋子噴濺而出──
彷佛意識到她專注的凝視,司徒漠突然往她們躲藏的方向看過來,嚇得瑯琊晶與鵲兒連忙縮回小廟後。
若不是親身體驗,她絕對不會相信司徒漠有這麼恐怖的直覺!
「司徒大人,有什麼不對嗎?」注意到司徒漠凌厲的注視,滄離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好半晌,瑯琊晶沒听見司徒漠開口,一滴冷汗滑下臉頰,她感覺自己的胃部因為過度緊張而翻攪著。
走呀!快走!她在心里吶喊著,一心希望司徒漠能快快離開此處。
「大人?」滄離又喚了一次。
寂靜中,司徒漠悅耳清冷的聲音听來格外清晰。「沒什麼,走吧!」
「是。」于是大隊人馬再度開拔。
听著馬蹄聲逐漸遠去,瑯琊晶心一寬,雙腿一軟,便無力的跌坐在地。
「公主……不,公子,您還好吧?」鵲兒扶起虛軟的瑯琊晶,自己也被那可怕的氣氛嚇得渾身打顫。
「我沒事……快走吧!」瑯琊晶拉著同她一樣面無血色的鵲兒,像是後面有鬼在追一般,沒命的向前跑去。
即便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闔眼,體力也已接近透支,但瑯琊晶就是無法入睡。
「嗯……」她一陣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公……公子,您就吐出來吧!吐出來會舒坦些!」鵲兒拿著在河水里打濕的巾帕擦拭她冷汗涔涔的額角,憂慮寫在清秀的臉上。
「我……吐不出來。」瑯琊晶虛弱地搖頭,卻是暈得手腳發軟,只說了一句話就虛弱得沒有力氣接下去,她不斷吸氣,凝聚些許體力後才又微弱地開口。「鵲兒……好吵喔!怎麼有聲音一直從我肚子里傳出來?」不會是得了什麼怪病吧?
鵲兒的表情霎時變得很奇怪,好像是想笑,可是又竭力表現出嚴肅鎮定的模樣。
「公子,我想……那是您肚子餓的聲音。」
「喔。」原來是肚子餓。
因為被伺候得太周到了,所以她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捱餓的感覺。
從私自出宮以後,為了躲避司徒漠的耳目,她們主僕倆就一路南奔,途中為了躲避追查,由陸路換成水路,絲毫不敢停下,就怕稍有停頓會被人追上,以至于到現在為止依然粒米未進,可能就是因為如此,所以連暈個船都沒有東西可吐,只能頻頻乾嘔。
想到這里,她又捧起痰盂,傳出一陣乾嘔聲。
看著主子痛苦欲絕,鵲兒也憂心忡忡。
「公子,我們真不該搭船的,我問過船家,他說這船到南方的天守城,起碼也要四、五日,您瞧您這副模樣……我該上哪兒去請大夫呀?」鵲兒不停地給瑯琊晶揉太陽穴與拍胸,想盡可能的舒緩主子的痛苦。「唉!要是喜兒在就好了,她對推拿、穴壓最拿手,一定可以讓公子……」
瑯琊晶虛弱地搖搖頭。「我是特意不讓她跟的。」
鵲兒訝異地問︰「為什麼?」
噢……肚子好難過。「因為她是司徒漠放在我身邊的眼線。」所以她出宮的事才會比她預計的時間更早曝光。
司徒漠為了控制她,不惜布下天羅地網,她並不是不知道,而是故意裝聾作啞,她太清楚和司徒漠貢上會有什麼後果,反抗只會使他采取包高壓的手段。
這麼長久以來,她為什麼容忍司徒漠強加在她身上的層層枷鎖?
她為什麼任由自己像個傀儡女圭女圭一樣,接受司徒漠的擺布?
她的心中好像有個模糊的答案,可是她拒絕去深想。
「她是司徒大人的眼線……」鵲兒倒抽一口氣,連作夢都沒有想到與她情同姊妹的喜兒會出賣主子。「可是……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那種人呀!」
「‘眼線’兩個字不會寫在臉上,而且喜兒細心謹慎,雖然膽小了點,不過正好方便司徒漠指使利用──嗯……」她不行了!
船身一晃,瑯琊晶立刻又嘔了個臉色慘白。
「公子,您怎樣了?要不要緊哪?一直這樣乾嘔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鵲兒不斷拍撫主子的背部,急得像熱鍋螞蟻,卻又分擔不了主子的痛苦。
瑯琊晶默默計算了下路程,終于決定不再逞強。「我們離北陵城夠遠了,應該不會那麼快有人找上來,去告訴船家,找個最近的岸邊停靠,半日後再啟程。」
「是,我這就去!」
片刻後,船便在岸邊停泊,瑯琊晶總算可以放下痰盂,不受暈船之苦地眯一會兒。而機靈的鵲兒則是趁著瑯琊晶入睡時上岸去買些可久放的乾糧與熱食。
原先打算暫時靠岸半日,但到了要啟程時,瑯琊晶因為長途奔波太過勞累,又加上受了寒而病倒,還不到傍晚便發起燒來。
鵲兒將主子暫托給老實的船夫,自己急忙又上岸去找大夫,卻沒想到自己的荷包在鬧市中被扒走了。
這下子,別說是請大夫出診,連買藥都成問題。
「嗚嗚……怎麼辦?錢被偷了,該怎麼請大夫?」鵲兒從街市一路哭回河岸邊,卻看見船夫高興的迎上來。
「鵲兒姑娘,太好了!你家公子醒了!」
鵲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她張大嘴,好半天才問出︰「這、這是真的嗎?」
「是啊!你走後不久,有個年輕小伙子想搭船,我告訴他我的船已經有人包了,他說他有急事回南方,所以想當面和你家公子打個商量……」
「你就讓他進去了……」鵲兒沒等船夫說完就拔高了聲音尖叫︰「天啊!你怎麼可以沒問過我就讓來路不明的男人接近我家公子?」
完了!完了!要是公主給人輕薄了去,嗚嗚……她也不要活了!
「呃?就是因為同樣是男人,所以我覺得沒關系啊!」老實的船夫一輩子沒領教過女人的怒焰,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應對,只好不停搔著那頭雜草亂發。「而且你家公子不是病了嗎?他又說他剛好懂些醫術,所以我就……姑娘!等等!泵娘,你拿我的船槳干啥?」
那可是他吃飯的家伙哪!
鵲兒殺氣騰騰的回瞪他一眼,那一記殺人般的眼光嚇得船夫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張大嘴、瞪圓了眼,詫異地看著她高舉著船槳沖進船艙里。
「公主!我來救您了!」
好熱……為什麼這麼熱?
「鵲兒……喜兒……」為什麼沒有人應聲?她們都跑到哪兒去了?「來人,把窗子打開……」
瑯琊晶喊了又喊,就是沒听見任何應答聲,衣裳濕黏地貼在身上,弄得她好不舒服,額上的汗珠也沾濕了發鬢,她覺得自己像被鎖在一間熱氣蒸騰的溫泉池里,又像是一塊肉片在滾燙的石板上煎熬!
「水……我要水……」渴,好渴,渴得像是五髒六腑都要乾枯了。「鵲兒……喜兒……你們都到哪里去了?」
一只冰涼的大手輕覆在她的額上。
「糟糕!丙然發燒了。」
誰?是誰在那兒?這是個陌生的聲音,她從來就沒有听過。
只一忽而,大手便離開了。
不!別走!讓那只冰涼的手繼續放在她額頭……
不過,很快的,一方冰涼的巾帕代替那只大手給予她降溫的舒適感。
「這樣下去可不行,先喝點水吧!」爽朗的聲音隨同俐落的身手輕巧地將她攙起,一杯甘霖徐緩地送入她的口中。
那杯水味道有些怪,像是加了些什麼,但是甘冽的水一入喉,瞬間澆熄了有如火焚的乾渴。
瑯琊晶神志一清,緩緩地睜開眼楮。
一開始,她的視線仍有點朦朧,像蒙了層霧氣般模糊不清,她連眨了幾下,總算看清楚燭光下看顧她的男子。
「你醒啦?」男子咧出陽光般的朗笑,俊眼彎彎。「覺得怎樣?好點沒?」
他是誰?瑯琊晶不記得自己見過他。隨著大腦恢復運作,一個接著一個的疑惑不停浮現,他是怎麼進來的?是誰放他進來的?沒有她的允許,這個陌生男子怎能擅闖她的寢宮?這可是死罪啊!
瑯琊晶忙推開他,抓緊了包得密不透風的襟口,滿眼戒備的更往後縮去。
「大膽!是誰準你進來的?」而且還不要命的踫觸她!
滿腔好意,卻換來一臉敵視,男子的笑臉一怔,但天性樂觀的他又很快的恢復過來。「哦,是船夫讓我進來的。」
船夫?宮里哪有什麼船夫?
「公子,是這樣的,我想跟你打個商量。我有急事一定得去南方一趟,能不能行個方便,讓我跟你們共乘一船?」
鮑子?他的眼楮有問題嗎?她渾身上下哪里像個男人了?
瑯琊晶的怒氣在看見自己的一身儒衫才恍然大悟。
對了!她與鵲兒已逃出皇城,為了掩人耳目,她還特意換了男裝……
「公子你別生氣嘛!有道是︰出門在外,相逢自是有緣;又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公子就看在咱們萍水相逢的分上,讓我搭個順風船吧!拜托拜托!」男子苦著臉,雙手合十把她當觀音拜。
瑯琊晶一臉為難。她不是不願幫,是因為她的身份太過敏感,加上她與鵲兒又是女兒身,不管怎麼說都……
「大膽婬賊,納命來!」
不知打哪傳來河東獅吼,把兩人都嚇了一跳。接著一抹黑影竄了進來,舉棒一揮──
「啊,好痛!」男子痛得大叫,被沖進來的鵲兒一棒敲中,痛得眼冒金星、滿天金條、小鳥齊飛。
「可惡的婬賊,別以為女人是好惹的!本姑娘要打得你哭爹喊娘!」忠心護主的鵲兒使出吃女乃的力氣,一棒一棒狠打下去,活像把他當成地鼠般打入地洞中。
無端遭受橫禍的男子痛得渾身縮成一團,雙手抱在頭上,不停討饒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泵女乃女乃行行好,我可什麼也沒做啊!」
眼前的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瑯琊晶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看著鵲兒猶如天降神兵,正義凜然地拿著神器將妖孽趕入地獄……
瑯琊晶捂著小嘴,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響,連在岸上猶豫著要不要去報案的船夫都被嚇著。
「公……公子?」
鵲兒舉著船槳與差點沒抱頭鼠竄的男子一同看著笑不可抑的主子,兩人呆滯的表情看起來一樣白痴。
「公子,您……您在笑什麼?」公主該不會燒過頭,腦子燒壞了吧?
瑯琊晶拭去笑得流出眼角的淚珠後,清了清喉嚨,這才端出身為主子的威嚴。
「鵲兒,還不快把那玩意兒放下,跟這位……這位……」她突然接不下去,繼而想起自己好像還不知道人家的名字。
鼻青臉腫的男子含淚委屈地報上大名。「我叫掠影。」
瑯琊晶點點頭,再度轉向鵲兒。「快點向掠影公子道歉,你不問是非就打了人家一頓,把人家打得一身是傷。」
鵲兒張大小嘴。「可是他──」
「他不是什麼奇怪的人,也不像你所以為的……是個……呃,會對‘男人’下手的婬賊。」她含蓄的告訴鵲兒,她的女兒身尚未曝光。
「我?對男人下手?」掠影冤枉極了,「我長得光風霽月、英武神俊,哪里像是那種性好男色的‘相公’?」
哪有人這般不害臊,竟然說自己長得光風霽月、英武神俊。瑯琊晶的心中不禁一陣好笑,不過奇怪的是,她卻一點也不討厭這個笑起來一臉牲畜無害的男子。
「兄台請見諒,我的丫鬟沒那個意思。」鵲兒雖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危,但不管怎麼說,總是她們這一方理虧。「這樣吧!你就搭我們主僕倆的順風船到南方吧?掠影公子,你意下如何?」
「當然好!」掠影愉悅地一拍雙掌,笑得像只饜足的狼。
兩只純潔小羊還不知道自己已被壞狼逼入陷阱,就等著馴服了狼的獵人收網。
等船兒一到天守城外的河口,司徒漠早已在岸上恭候羊兒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