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很藍、草很綠,幾只蝴蝶、蜜蜂亂舞于花叢間,盡顯生意之盎然。
只有辛欣覺得無聊斃了。
在醫院的時候,每天下是復健就是做檢查,無聊是一定的。
可離開醫院後,搬進這幢大宅,有一個男人突然對她說,他是她的老公,要照顧她一輩子,然後,她的生活立刻變得精彩起來了。
那個男人每天都會帶她出去到處玩,雖然他說那叫運動,可逛街、買東西就是好玩啊!
包好的是,街上有好多好好吃的東西,遠非醫院那些健康食品可比,讓她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但從前天起,那個男人忽然就消失了,到底跑哪里去了?
她想去找他,偏偏又記不起他叫什麼名字、他的模樣……她只依稀記得他長得很高、很高,她總是得仰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至于他的五官,她就真的沒有印象了。
男人為什麼不見了?她這兩天都很早就起床,等著他帶她去散步的。
「辛小姐,吃飯了。」龍家的老佣人過來請她去用餐。
「我不想吃。」辛欣趴在客廳的沙發上,兩手支著額,一雙眼來來回回看著大門和樓梯。
她在等龍易飛出現,雖然她還記不清他的名字和面貌,但一星期的日夜相處已經讓她不自覺對他起了依賴。
她想念有他陪伴的生活,好快樂,每天都多姿多采。
「小姐,不吃飯是不行的。」老佣人勸她。
辛欣不答話,只是坐起來,反覆扭著十指玩。這已經變成她的習慣,當她心神不寧的時候,就玩自己的手指。
「小姐,少爺交代過,妳每天都要準時吃飯的。」老佣人說。
她耳朵捕捉到「少爺」兩個宇,不知道老佣人口中的「少爺」是不是她心中想的那個男人?
「嗯……你你你……」該死,她明明記得這老佣人的名字啊!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小姐,我是忠伯。」老佣人也知道辛欣的情況,干脆自我介紹。
「忠伯。」辛欣努力記住這兩個宇。「你說的少爺是誰?」
「就是龍少爺啊!之前你們不是天天一起去晨運?」
對了,辛欣想起來了,那個讓她的生活由黑白變成彩色的男人是姓龍沒錯,至于名字……好像叫什麼飛的。
「你……」她一下子又忘了老佣人的名字。
「忠伯。」老佣人提醒她。
「忠伯。」她開心地跳起來。「那個什麼少爺的……對了,龍少爺,他在哪里?」
「小姐,妳叫少爺『少爺』,他會很傷心的。」忠伯一把年紀了,豈會看不透這對小兒女的心思?
龍易飛對辛欣真是下足了苦心,只是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他以為人定勝天,只要有恆心,鐵杵終能磨成繡花針。
但現實豈能盡如人意,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了,無法回頭的。就好比龍易飛想要把辛欣變回原來的樣子,那怎麼可能?
且不論辛欣受傷後,心智大大退化,記憶力更是變得奇差無比。
就算辛欣一直好好地活著,歲月依然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尖銳會被磨成圓滑、狂傲被自信取代、無知變得睿智……沒有人是永遠不變的。
一段感情也是一樣,初戀的甜蜜、熱戀的瘋狂,隨著時間的流逝,愛情漸漸沉澱為生活的一部分,雖不復之前的熾烈,卻如流水般源遠流長。
龍易飛的心願是注定要落空的,至于辛欣……
唉,忠伯也為自家少爺不值。怎麼說也是日夜相處了一星期啊!她居然到現在還記不清龍易飛的名字和面孔,那HAAGEN-DAZS冰淇淋,她倒是記得挺牢。
好好一個大帥哥居然連桶冰淇淋都不如,能叫龍易飛不嘔嗎?
不過龍易飛嘔歸嘔,卻也沒那麼小氣,因而便不理辛欣。實在是他在失去辛欣的六年間,身體虧損得太嚴重,這一生氣,一餐沒吃、抽了一晚的煙、再吹上一夜寒風,便病倒了。
他不想把感冒傳染給辛欣,這才躲起來養病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費盡心思要在她心頭刻下自己的身影,卻屢屢失敗;一個不小心的感冒倒讓她掛上了心。
「那我該叫少爺什麼呢?」
「阿飛。少爺最喜歡听妳叫他阿飛了。」
「阿飛、阿飛……」辛欣拚命默念著這個名字,反復數十遍,又深恐自己忘記,直向忠伯問︰「你……」
「忠伯。」唉,忠伯對于辛欣的記性真是徹底死心了。
「忠伯,你有沒有筆,不會掉色的那種。」
「干什麼?」
「我把阿飛的名字寫在手心里,時時念著,就不會忘了。」她彎起了菱形小嘴,笑得就像三歲孩子一般天真。
忠伯立刻給辛欣拿來了油性奇異筆。只要辛欣肯為龍易飛用心思,那龍易飛一片痴情就不算白費了。
辛欣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將「阿飛」兩個字寫入手心。她的四肢協調性不好,對于一般人來說很簡單的一個動作,比如寫字、拿筷子吃飯,她都要費好大的力氣才做得好。
她笑嘻嘻地看著手心上那歪歪斜斜的兩個字,腦海里浮現那個長相還是迷霧一片的男人。
如果她確實地記住他的名字和長相,他會開心嗎?會不會再像之前一樣待她那麼好?
她想念他的陪伴,那些日子是她自清醒後最快樂的回憶了。
「忠伯,如果我記住了阿飛的名字,你可以告訴我他在哪里嗎?我想去找他。」
「小姐,少爺一直都在家里啊!」
「咦?」那她為什麼始終沒看見他,難不成他會隱身?
「少爺就住在妳對面那間房里,不過他感冒了,怕傳染給妳,才一直躲在里頭養病。」
「原來他在啊!」她歡呼一聲,跳起來就往二樓跑。
「小姐,妳去哪里?」
「找阿……」她瞄一眼手心,興奮地回答︰「我要去找阿飛。」
她又可以出去玩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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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欣終于找到了龍易飛,他正在睡覺。
因為感冒發燒,他的臉紅通通的,辛欣趴在床頭看著他的睡臉,原來他長這樣子,眉毛很濃,斜飛入鬢,鼻梁挺直……
但是他可能真的很不舒服,連睡覺的時候眉頭都皺得死緊。
她伸出手,想要把他眉間的皺折撫平,卻發現不管她怎麼撥,它們都會自動自發再度拱成一座山。
「好可憐。」她對他起了濃濃的同情,忍不住就想為他做一點事。
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舒服一點呢?以前她生病的時候,醫生都會給她打針、吃藥,然後她很快就會好了。
這個方法也許有效。她溜眼四顧,看看他房間有沒有藥包或針筒。
真是幸運,在他的床頭櫃上就放著一大罐藥,連白開水都有。
她開心地取下藥罐,試著讀說明書,看看成人一次應該服下多少藥量。
只是很不幸,這藥罐實在太舊了,上頭的用藥指示剝落得幾乎消失無蹤。
她打開藥罐,里頭是一顆顆白色的小藥片,差不多只有她小指甲的三分之一大。藥片上頭隱約刻著STILNOX的字樣。
她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藥,但想到他正在生病,這里又只有一罐藥,那八成就是治病用的吧?
這這做得這麼小,她以前在醫院吞的膠囊每一顆都有它的兩、三倍大,所以這麼小的藥應該多吃幾顆。
她從藥罐里倒出十來顆小藥片,一次全塞進他的嘴里,然後灌他喝水。
龍易飛本來睡得正沉,突然被她又是掰嘴、又是灌水的,嗆得一顆心都快咳出喉嚨不打緊,更慘的是,那些藥片全順勢滑入食道,直進胃里。
「妳……小欣,妳怎麼進來了?我不是吩咐過,我感冒沒好前,為免互相傳染,不準妳進我房間的。」
「阿……」糟糕,又忘記他的名字了。她趕緊再看一眼手心。「阿飛,我喂你吃了藥,你好了,我就可以進來了。」
這邏輯可以這樣解釋嗎?他本來就燒得糊涂的腦子又給她搞得更迷糊了,一眼望向她手中的藥罐,他臉色煞白。
「小欣,妳剛剛給我塞的是什麼藥?」
「這個啊!」她搖搖藥罐。「你生病了嘛,吃了藥就會好啦!我以前生病的時候,醫生也都要我吃藥,還給我打針,不過你房間里沒有針筒,只有這罐藥。你運氣真好,打針很痛的,這里沒有針,所以你不必挨針,不像我,先前在醫院幾乎天天都要挨上五、六針,疼死我了。」
他的運氣一點都不好。
「妳……喂了我……幾顆藥?」他結結巴巴地問。
「嗯?」說實話,她不太記得了耶!「應該有七、八……或者十幾顆吧?」
龍易飛立刻臉色一正。「小欣乖,下樓叫忠伯打119叫救護車好嗎?」STILNOX是安眠藥啊!上帝明鑒,他不想自殺啊。
「忠伯是誰?」她又忘了。
「總之妳下樓,不管遇到誰就叫他們打119叫救護車。來……」他盡量耐下心來哄她。「乖,來跟著我說,打119叫救護車,妳一路說,一路下樓好嗎?」
她點點頭,因為是他的交代,她半點折扣不打地照做。「打119叫救護車、打119叫救護車、打119叫救護車……」
她一路念著同一句話下樓,恰巧踫見過來探視龍易飛病情的方秀媚,听見她的話,忍不住好奇問道︰「小欣,好端端的,誰叫妳去打中119?」
「阿飛。」這一次辛欣倒沒忘記他的名字。
「咦7阿飛不是感冒而已,有嚴重到要叫救護車的地步嗎7」方秀媚趕緊上樓了解事情真相。
然後,過了十分鐘,龍易飛被送進醫院洗胃了。
辛欣成了好心辦壞事的最佳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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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龍易飛嚴重感冒,加上吃錯藥,雖然及時洗胃,性命無虞,卻被醫生強置留院觀察一天。
龍易飛的死黨丁絡一得到消息,立刻到醫院探望他;不過照龍易飛的說法,丁絡根本是來落井下石的。
瞧瞧丁絡臉上的賤笑,明擺著是在嘲諷他連藥也會吃錯,腦袋燒壞了。
但這絕對不能怪丁絡幸災樂禍,誰讓上回他找龍易飛一起發憤圖強,重新振作;龍易飛卻拐他進精神病院,被精神科醫生問了好一大串私密問題,搞得他差點真的精神衰弱。
龍易飛看著他的笑容,早就巴不得一拳過去了,哪里還容得他再開口譏諷。
他搶先說道︰「上次你說要發憤振作,我同意,咱們合伙做生意吧!」
「咦?」丁絡大吃一驚。「你真的燒壞腦袋啦?」
「我現在有老婆要養,又不想象那些老頭子一樣游走于黑白兩道之間,專門害那些不懂事的青少年,所以決定奮發向上,你有問題嗎?」龍易飛沒好氣地說。
「你娶老婆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娶老婆是我自己的事,干麼讓你知道。」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兼換帖耶!」
「那你告訴我你突然想要振作的原因,我就告訴你我為什麼要娶老婆。」
丁絡沉默了。他們既然是彼此唯一的好友,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六年前,他們不約而同經歷了一場可怕的災難,那是刻骨銘心的痛,所以……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你覺得做什麼生意好?現在市場最熱門的是名犬配種。」丁絡干脆略過問題,直接與他談起合伙管生之道。
「我們干麼跟著流行走,要就創造流行。」盡避身體虛弱,龍易飛依然顯得意氣風發。他好歹也受過十幾年的精英教育,這營生之道嘛,也是很有一套自己的哲學的。
「創造流行,說得簡單。首先,我問你要把客戶訂在哪一個年齡、階級層面上?這店鋪、人事、管銷……」
「停停停。」龍易飛忙擺手。「在做生意上,我們各有專長。要說管理方面,那我是比不過你的。但在創意上,我自信勝你多多。我的構想是這樣的,現在正在流行網路,這會是一個商機,我們做網路商店。」
「目前上網的人口極大部分集中在十八到三十八歲之間,這就是我們的客戶層了。」
「嗯,這些人能接受新觀念,更樂意為某些獨一無二的新奇玩意兒付出大筆金錢,就是我們最佳的發財管道。」
「有道理,而且網路商店還可以用代號去經營,不必擔心被家里那些老頭子發現找麻煩。不過……你想賣什麼新奇玩意兒?」
「各國奇珍如何?不是國寶級那種,而是專屬于那些國家的特有產品,比如非洲部族的巫師面具、泰國的手染棉布、某些台灣山地部落的祈福手鏈等等。這些東西不僅要夠新奇,還要夠怪異,但價錢不能太高,才吸引得了那些年輕人的目光。」
「要拿到這些東西不難,只是要壓低價錢,我們的利潤就薄了,不劃算啊!」龍易飛一說完,丁絡腦袋里的算盤已經叮叮咚咚撥出一個結果來。
「所以還要加一些高價值的產品,比如手工女圭女圭、布袋戲偶、高級女圭女圭訂制服之類的,以吸引那些有財力,又有興趣的客戶。」
「若有好東西,我倒有把握開發出一批VIP客群來,問題是,這些東西要手藝高超的人才做得出來,品質不好就賣不了好價錢。但有那等手藝的高人,要花多少錢才能請過來?」
龍易飛手指自己的鼻子。「由我親自動手,還要花錢去請人嗎?」
「你?」丁絡從不知龍易飛有這才藝。
「你以為我這幾年日夜泡網咖都在干什麼?」
「打電動,或者上一些情色網站瀏覽圖片、貼貼美女圖、看幾篇色文。」總之就是只要按按滑員,搖幾下游戲桿,不必動到鍵盤的玩意兒就可以了。丁絡深知龍易飛雖然喜歡玩電腦,但打字卻很慢的缺點。
龍易飛本來就發燒通紅的臉又更紅了。丁絡說的那些事他的確都做過,但也做過一些正經事好嗎?
「我還會租些布袋戲的VCD去網咖看,知道那些戲偶現在很紅,每年COS-PLAY展都有一堆人扮成布袋戲人物,還有正流行的大頭娃和我確定將會大盛行的SD、莉卡。這些東西都是標準的精致、昂貴,最好還要能夠獨一無二。只要我們能把握這幾個原則,還怕不財源廣進嗎?」
要讓丁絡說實話,龍易飛剛才說的那一大串他沒有一樣懂,但他相信龍易飛的眼光和為人。「既然你這麼有把握,那就做吧!」
「在做之前,先問一句,你有多少私房錢?」
丁絡瞪他一眼。「你認為呢?」他要有私房錢,六年前叛逆的時候,就不會因為被斷絕經援而淪落餐廳洗盤子了。
龍易飛跟他有同樣的遭遇,兩人相對,一同嘆息搖頭。
「阿飛。」一顆腦袋從病房門口探進來,正是被單獨扔在家里,哭得唏哩嘩啦約辛欣。
她一直哭到方秀媚確定龍易飛沒有生命危險,再回家幫他準備換洗衣物,才順手將她一起拎到醫院,讓這只認龍易飛當母鳥的小鳥好好賴著她的鳥媽媽去。
龍易飛看到辛欣,兩眼一亮。「我知道去哪里找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