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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新郎 第7章(1)

百花谷內。

倘若只是采集百草參,這事並不困難。

百草參又不是傳說中能跑會跳的參娃兒,還會使妖法害人,但采集卻非常危險,因為大凡靈物身邊,都有怪獸守護。

餅往那些采參人折損于百花谷,十有八九就是讓怪獸害了。

但穆康並不害怕怪獸,一來他天生神力,二來他武藝不凡,三來……他模模胸口,感受到貼身的天蠶甲,仿佛隨時隨地散發著沙貝兒的溫柔,暖著他的身體和心靈,有她的陪伴,他怕什麼?

他趴在地上,細細地搜尋目標。

一般草藥多是鮮綠,但百花墜落之谷不同,這里萬物不生、百里蕭條,放眼望去,除了黃沙還是黃沙。

而那百草參就跟沙地一般顏色,形如路邊一顆小石,稍不注意,便永遠與它錯過。

所以冬天來尋,比如他第一回探谷,在遍地白雪中尋那參草,反而容易。

如今秋末,寒風獵獵、沙石飛揚,反而更難尋到目標。

如果能等到冬天大雪落下之時就好了,可惜岑爺爺狀況越來越差,隨著氣候轉冷,他幾回斷了氣息,若非他救治得快,老人家已經命喪黃泉。

他無計可施,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他趴在黃澄澄的土地上,一寸寸地找,每一顆石頭都仔細檢查。

第一天,他一無所獲,打坐調息兩個時辰後再繼續尋找。黑夜里,沒有火光,他仍然跪在地上,模著每一塊土地、石子。

金陽升起,曬得他一身的汗水與泥灰,要說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但他只是簡單啃塊干糧、喝了幾口水,便重新投入搜尋大業。

他找得非常認真,幾乎沒有放過任何一寸土地,但仍然沒有收獲。

兩個日夜過去,他全身已經髒污得看不出原樣,原本尚稱剛毅的面孔上滿布胡須,說他是乞丐也沒有人會懷疑。

第五天,他不只髒,還發出一股味道,就算離他三里遠也能嗅到。

一直偷偷隱著,準備在穆康失敗時以救命恩人姿態出現的趙天源,不得不將藏身之地再撤離半里。

他從不認為穆康會成功,畢竟雪堡居民在百花谷內隱居數百年,每年見過的采參人太多,但得參而去的,卻是一個也沒有。

他料定穆康必然遇險,屆時,他奮力救他,兩人同回雪堡,不只別人看重他料事如神,沙貝兒也該了解,論才華、講本事。他才是最棒的,她的心該從穆康身上轉移到他身上了。

其實,他暗地想,就算不救穆康,只要讓沙貝兒看到他此時的骯髒惡臭,那些愛啊情的,都要被燻得無影無蹤吧?

沙貝兒實在是太盲目了。他搖頭嘆氣。

至于穆康,看著那野人似的身影,趙天源認為,放棄一件做不到的事是聰明,放棄一件做得到的事是懦弱,而不放棄一件做不到的事,則是愚蠢。顯然穆康正是第三種人。

熬到第七天,趙天源已經快受不了了,他好想跳出來大喊︰百草參那種東西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穆大哥,你死心吧!就算找到又怎麼樣?拿去救一個九十好幾的老頭子?

人生七十古來稀,能活九十已屬奇跡,用百草參那種天地靈藥救岑爺爺,再過兩年,他不一樣要翹辮子?

這種不劃算的事,根本不值得做,何況還得受如此大苦,這些人腦袋都壞了,可惡!

第十天,穆康髒到看不出模樣的臉上,突然綻放比天上金陽更加燦爛的笑容。

他總算找到了——這東西外型如石頭,觸感如絲綢,用力捏它不會粉碎,卻有彈性,正是書上說過的百草參特性。

皇天不負有心人,師父、岑爺爺,你們有救了——

他興奮得幾乎呼喊出聲,但在下一刻,他面色大變,身子如利箭般直襲長空,就連躲在遠處的趙天源都能察覺谷地的變化。

整座百花谷都在搖晃,地面像被巨人以斧頭拼命劈砍、裂出一道道縫隙,無數的土石朝穆康的方向涌去,不多時,已經堆起一座小山。

然後,砰的一聲巨響,小山炸開,一個牛犢大小、頭生尖角、渾身綠色鱗片、四肢如蹄的怪獸從土石里沖出來,迅雷不及掩耳地撞向半空中的穆康。

「獨角蜥?」穆康臉色微變,手指向怪獸彈出一點綠色粉末後,便想側身閃躲。

「穆大哥,我來助你!」卻是趙天源現身,手持長劍斬向獨角蜥。

「不要!」他大驚失色。

這時,趙天源的劍已經砍中了獨角蜥。精鋼制成的利劍雖稱不上削鐵如泥,卻也是鋒利非常,可砍在獨角蜥身上,不僅沒造成任何傷痕,劍身反而裂成片片,隨風而散。

「這是……」趙天源呆了。

「該死!」穆康咒罵一聲。

獨角蜥身上的鱗片比鋼鐵還堅硬,渾身刀劍難傷,又最是記仇,發現百草參被奪,本就怒火沖天,再被人無緣無故砍一刀,哪里還在乎穆康彈出的一點迷藥,當下火氣大發,它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喊。

「快走!」穆康拉著趙天源,拼命往百花谷外跑去。

趙天源已嚇得失神,隨他四處亂竄。

直過半個時辰,他才恢復神智,問道︰「穆大哥,我們不回雪堡找人幫忙,這是要上哪兒去?」

「哪里沒人,就去哪里。」穆康面色一沉。「獨角蜥凶惡非常,如今又被惹怒,逢人必傷,我們豈能將禍水往家里引?」

「可憑我們兩個人,哪里對付得了如此厲害的怪獸?」趙天源很害怕。

「對付不了也要對付。」穆康一臉視死如歸的神色。「趙兄弟,雪堡內都是我們的親朋好友,若為我倆生死,讓如此惡獸沖進雪堡,你試想,該有多少人傷亡?萬一沙堡主、沙夫人甚至沙妹妹……他們隨便哪一個出了事,我們終其一生可能安心?」

趙天源听得愣愣的,他想起為了護衛雪堡惡斗天殘地缺身亡的爹娘,他們當時的心情是否也是這樣?

堡里有最親密的朋友,和唯一的寶貝兒子,怎能令他們受惡徒所害?因此不自量力,以性命一搏所有人的將來。

雖然最後他仍是因為悲傷驚懼過度,連發一月高燒,差點成了一個傻子,但他終究是活下來了。

他的爹娘不是笨到不懂得避難,而是舍不下那些最心愛的人們,才慷慨赴死。

他竟到現在才明白爹娘的心意,虧他讀聖賢書,一度還看不起爹娘的愚蠢,原來,一直看不清現實的人是他。

「發什麼呆?走啊!」穆康拖著他漫山遍野地逃跑。

但輕功非穆康強項,實在很難擺月兌獨角蜥的追擊,尤其還帶著一個武功只是半桶水、卻自以為是高手的趙天源,就更辛苦了。

當穆康二人跑過半座山頭,他突然停下腳步,轉向北方而去。

「穆大哥,你不是說前方有個湖,獨角蜥不諳水性,若你我能避進湖里藏些時候,說不準能逃出生天,怎麼又改變路徑了?」

「我听見漁歌唱晚的聲音,顯然湖里有人正在捕魚,我們現在過去,那些人就死定了。」

「可我們走北邊,這里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嗎?」

穆康默然。其實惹怒獨角蜥後,他已經有了自我犧牲的準備。

「趙兄弟,一會兒我再去斗獨角蜥,你趁亂逃跑,回到雪堡後,叫大家日夜巡邏、謹慎戒備,以防惡獸傷人。」

「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擺月兌它的。」或許他可以跟它同歸于盡,這是最好的結果。

「不行,我不能這麼沒義氣,拋下你不管,我們聯手和那惡獸拼了!」

一直以來,穆康都拿趙天源當兄弟那麼看待,他治療他、照顧他、教育他,卻從來沒有指責過他。

但有些話,事到臨頭卻是不得不說。「趙兄弟,來尋百草參之前,我已說過不要任何人跟隨,為什麼你還是來了?」

「我……」趙天源面紅耳赤,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被嫉妒沖昏了頭。

「你想逞英雄是嗎?」穆康長喟口氣。「但做英雄,是要付出代價的。」就像他那生死兩難的師父一樣。

「我……」趙天源長吸口氣,他已錯了一回,難道還要再逃避第二回?「我知道錯了,我願意付出代價。」

「哪怕這代價是你的性命?」

趙天源瑟縮一下。他還年輕,真不想死,但他更不想做個拋棄同伴、無情無義之徒。

「趙兄弟,死有輕如鴻毛,重如泰山。輕易言死,非英雄所為,況且,你並非沒有生機,而你卻為了面子放棄它,這就更不值得了。」

「那你呢?你的做法就不是輕易言死?」

「只要有一絲機會,我便能逃出生天。」

「你憑什麼這樣有把握?」

「憑我的武功和經驗,還有……」他模著胸口,雖然自己與沙貝兒清清白白,但他沒有推拒她的情意,在這一點上,他對趙天源有愧。「我有天蠶甲護身。」

趙天源終于懂了,此時此地,他是累贅,不是幫手,他以為自己能在危急時刻救回穆康,贏得眾人的稱贊,根本是痴人說夢。

他垮下肩,沮喪幾乎壓垮他整個人。

這回他不只將失去未婚妻,恐怕連名聲、榮譽……所有的一切都沒了。

他成了一個不知輕重的家伙,跟以前一樣,除了闖禍,還是只會闖禍。

「我知道了,若有機會,我會走的。」他無精打采地說。

穆康把百草參用油紙仔仔細細地包妥,再遞給他。

「穆大哥,你把這東西給我干什麼?我又不會用。」趙天源納悶。

「待會兒我將獨角蜥引走,你就帶著它,能跑多遠跑多遠,確定獨角蜥沒有追上你,你再回雪堡,把百草參交給沙堡主,他知道怎麼處理。」他早想過自己可能有死無生,便將一些急救偏方和處理百草參的法子教給沙家人,可惜只有堡主學會。

他希望這法子能救得了岑爺爺,等他復原,再去槐樹村尋師父,兩位醫術大師若能共同論道,興許可以找出徹底救治師父的方法。

他形貌粗獷,可心思很細,做任何事都籌備周詳,才會開始行動。

趙天源至此才是徹底服氣。穆康的才華氣度都是一等一的,難怪沙貝兒一見他便入迷了。

他輸了,輸得很難過、很痛苦,也很悲傷。他看著穆康,不管自己曾經多麼嫉妒他,他的治療、教育之功,他都沒有忘記。

穆康稱他做「兄弟」,但嚴格說來,他更像他的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穆康要去送死,他心頭宛如刀割。

趙天源小心地收妥了百草參。「穆大哥,你一定要小心,我們等你回來。」

「我會的。」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不會放棄。「獨角蜥來了,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乘機逃走,記住,千萬別回頭!」

「我一定安全將百草參送回雪堡。」趙天源立下誓言。

穆康安慰一笑,只見獨角蜥越來越近,它長長的尾巴一掃,碗口粗的大樹便攔腰而斷,若被擊中,就算穿了十件天蠶甲,也是沒用吧?

趙天源吞口唾沫。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恐怖的怪獸,穆康一人真的擋得住嗎?

穆康給了他一個滿含自信的眼神。他早知生長百草參的地方必有怪獸守護,也配好了強力迷藥,只等拿到參,便想辦法迷了怪獸,乘機逃跑。

誰知趙天源壞事,獨角蜥大怒,中了迷藥卻連暈眩都沒有,便瘋狂地追擊兩人,才會弄得他們如此狼狽。

這時,穆康拿出自己的藥鋤,藥鋤漆黑得不起眼,卻是寒鐵所鑄、九煉而成,無堅不摧。

他使出全力,硬撞上獨角蜥額頭金角。

同時,他大聲吼道︰「走!」

趙天源不敢往來時路奔去,怕連累那些捕魚人,便朝南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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